夢回幾度與君同,志存高潔的北宋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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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次的魂夢中見到微雨落花下的晏幾道,徐徐地行走在紅香滿地的小徑上,深情地呼喚著紅粉佳人。他一路走來,淚水浸濕了雙眼,孤獨憂郁的背影讓人見之不覺心憐。他用他的多情,為后人留下一首首精美絕倫的小令,讓我們仿佛踏入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
  
  晏幾道出生于將相之家,其父為北宋元獻公晏殊。年幼之時便有才名,十多歲的年紀便得到宋仁宗的賞識,可謂是年少春風得意。雖然生于顯貴之家,但晏幾道并沒有沾染上貴族公子驕橫跋扈的脾性,而是刻苦攻讀,給人留下一溫情脈脈的書生形象。
  
  雖然父親晏殊官高至相,但晏幾道的仕途卻是極為坎坷,終生都是徘徊在官僚階級的下層。晏幾道性耿直,孤高自傲,但待人真誠。后來家道逐漸衰落,而他似乎還沒有適應過來,依然過著花天酒地的奢侈日子,致使生活變得艱難起來,黃庭堅曾在《小山詞序》中言說:
  
  叔原固人英也,其癡處亦自絕。人愛叔原者,皆慍而問其目:“仕宦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癡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作一新進士語,此又一癡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饑,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癡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已信人,終不疑其欺已,此又一癡也。
  
  晏幾道無意于功名仕途,昔日在晏殊提攜而富貴者諸多,然他終不愿俯下身來作乞求語,以他的才氣再加上刻苦攻讀進士及第應該不成問題,而他終不為之。元佑年間,蘇軾因為黃庭堅在面前大贊晏幾道小詞絕妙,蘇軾非常想求得一見,而晏幾道卻讓這個文壇泰斗吃了閉門羹,并說:“今政事半吾家舊客,亦未暇見也。”他就是有這樣的傲氣,但卻是要在現實中撞得頭破血流。黃庭堅說他的“四癡”,成了一生真實的寫照。
  
  晏幾道不僅仕途坎坷,還受過牢獄之災。熙寧七年時,光州司法參軍鄭俠上書反對新法,觸怒了當權者而被拘禁,與鄭俠平時來往密切的人由此一并被問罪。晏幾道與鄭俠頗有交情,由是被牽連入獄。后有人在鄭俠家中搜得晏幾道詩書一封:“小白長紅又滿枝,筑球場外獨支頤。春風自是人間客,主張繁華得幾時。”當權者見詩中后兩句,便將晏幾道釋放。雖然這次事件有驚無險,但對晏幾道的精神上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不僅有辱門楣,平時對他偏愛之人盡離他而去。
  
  由于在生活中的種種不稱心及仕途的落魄,讓他對人生有了更深的體驗與思考,不似晏殊作詞那般溫潤秀潔,晏幾道詞則滿含了對世事的滄桑之感,真摯深切,感人肺腑。然而他描寫的多為兒女相思筵前酒邊的風花雪月,遂遭到了時人的詰責。《邵氏聞見后錄》記載:“晏叔原,臨淄公晚子。監潁昌府許田鎮,手寫自作長短句,上府帥韓少師。少師報書:‘得新詞盈卷,蓋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補不足之德,不勝門下老吏之望’云。”晏幾道能放低姿態將詞作進呈府帥韓維,足見他對韓維的敬重與信服,但由于他的“才有余,德不足”最終讓韓維失望了。
  
  晏幾道作詞極是凄清,馮煦在《宋六十一家詞選》中說:“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有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又說:“小山矜貴有余”。雖然晏幾道詞多綺艷之作,但華而不俗。如果將花間詞喻為披金戴銀之少婦,那么小晏詞則為清純麗質之少女,自是涇渭分明。吳梅在《詞學通論》中說:“艷詞以自小山為最,以曲折嬌婉、淺處皆得也”,這是小晏詞的風格,同是寫情,卻可以寫出一番深情,一番真情。將他的那顆飽受感情折磨的拳拳之心展現給世人,讓人為之嘆惋。
  
  詞人中最是癡情者有三人,南唐李后主,北宋晏幾道,清初納蘭容若,各有自己的情深之處。家道的中落、紅顏的離去、故友的不逢、生活的艱辛,這一切讓晏幾道識盡了世事炎涼物是人非,也給他的作品染上了一層凄傷的色彩,讀來猶使人動懷。
  
  晏幾道在《小山詞》的自序中說:“篇中所記,悲歡離合之事,如幻如電,如昨夢前塵,但能掩卷撫然,感光陰之易逝,嘆境緣之無實也。”世事恍若昨夢前塵,讓晏幾道覺得人生極是虛幻,光陰逝去之時,剩下的只有兩鬢白發,真是浮生若夢。他又說:“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O、云,工以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吾三人聽之為一笑。”蓮鴻O云,她們的一笑一顰、她們的一歌一舞,在晏幾道的心中刻下了不可抹去的痕跡,斗草階前的微笑相迎、曲水側畔的含羞相見、琵琶弦上的訴說相思,在他的魂夢中頻繁地浮現出來,成為晏幾道一生所戀,他夢中的這些情語,真個是“情至深、俱是怨”,不忍卒讀,試看他的千古名篇《臨江仙》:
  
  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今日之景憶出昨日之情,夢中去尋昔時的相約之地,發現是院臺高鎖,人去樓空。重重的簾幕還是遮不住相思之情,酒醒之時,只覺一片凄清寂寥,言不盡的惆悵與失落,
  
  晏幾道詞多是這些別后夢中相思之作,人生在世的不稱意讓他沉浸到歌舞酒樂之中,但他和歌女的感情是真實的,甚至有些成為生死之戀。但這種感情又是不現實的,相別之后,只能將自己全部的情思寄托在她們身上,不論是相思,還是追憶。他在夢中試圖找到靈魂的慰藉,但是醒來之后,更加失落。看他名篇《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繆鋮先生曾說晏幾道作此詞在承年之世,與久別的心愛之人重逢,所以輕靈婉轉。如蜻蜓點水,空際回翔,如平湖夢鳳,微波蕩漾,所以妍之至。一語道破晏幾道那顆殷切之心。能和紅顏知己重逢當然是喜事,但是他的一生中離別是多,所以晏幾道極盡相思,夢中之語凄傷哀婉,惹人垂憐,看他的《鷓鴣天》: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謝靈運有詩云:“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而晏幾道見到的卻是年年歲歲的秋草在陌上衰而又生,登樓遠眺,唯見欲墜之斜陽,夕陽無限好,可惜已近黃昏。青春已逝,歡情難再,只留下孤獨與痛楚相伴他的余生。云山渺渺,江水茫茫,何時才是兩人相見之期,真的是要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O洲”了。
  
  晏幾道苦思不得,便作怨詞,一個人的執著也自無味,何必要這樣來傷害自己呢。還是不要把筆墨和眼淚灑在這精美的信箋上,看開為好,人世間的情愛如浮云一縷,但愿這個貴公子能夠參悟。
  
  除了這些相思之作外,晏幾道還有一些惜春懷春之詞,因其為情癡之人,多愁善感,見到物事的變化也會驟然心傷,所以寫起來亦是顯得情深意長,見其《玉樓春》:
  
  東風又作無情計,艷粉嬌紅吹滿地。碧樓簾影不遮愁,還似去年今日意。
  誰知錯管春殘事,到處登臨曾費淚。此時金盞直須深,看盡落花能幾醉!
  
  東風的無情,春花的逝去,讓人怨恨不已。碧樓簾影中,他見此衰景又生出一番愁緒。劉希夷作《代悲白頭翁》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劉曾因此句被舅舅宋之問屈殺的事情還繞在心頭,晏幾道見了何曾又不是極其傷感,與其傷悲,不如在落花殘影中拼得一醉,又是何妨。
  
  晏幾道晚年之時尚存高潔之志,蔡京權傾天下之時,曾數次遣人請晏幾道作詞。晏幾道推辭不過作兩首《鷓鴣天》,卻是只說天下太平之景,而無一點奉承之意。
  
  晏幾道雖然沉緬于歌酒風月,浪跡于綺羅脂粉,然他付出的皆是一片真心,不似一些狼蝶狂蜂,游戲情感。瀟瀟暮雨之中,似又看見晏幾道那一縷清影,在落紅滿地的小徑上作山鬼般斷腸的吟唱。
  晏幾道(1030-1106年)字叔原,號小山,撫州臨川(今江西撫州)人。晏殊幼子。較之其父,更工于言情,詞風較為沉郁悲涼,為后世喜工麗詞語的文人所激賞。有《小山詞》。

網載 2013-09-10 21: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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