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學的權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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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信并且實踐“文學的權威性”到底意味著什么?被稱為在文學”的文本從哪里獲得其權威性?權威的源泉、基礎和保證是什么?誰或者什么東西能夠證明它并為它負責呢?作者?讀者?上帝或者某種超自然的力量?該作品所摹寫、參照或者真實再現的某種先驗性的存在?或者,一部作品也可以自成權威?那么這一“自成權威”又意味著什么呢?所有這些賦予文學作品以權威的方式在西方文學研究的傳統中都曾有過一定的影響,但又常常眾說紛紜,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
  在我小的時候,我不想知道《瑞士家庭魯濱遜》還有一個作者:更別說該書的原作是德語而我讀的是譯本這回事了,我不想知道扉頁上的名字標明的是撰寫了這本書的那個人。我不認為它是“虛構之作”,我也不認為這本書摹寫了外界的歷史現實。對我來說,那些書頁上的文字簡直就像一種神奇的處方使我能夠到達一個只有通過那些英語單詞才能夠到達的先驗的虛擬的世界。對我來說:作者就從來沒有存在過,它也從來不是作品權威的源泉和保證,而只不過是二個先驗存在的隱形世界的介人者以及到達這一世界的透視窗。
  馬塞爾·普魯斯特也像我一樣,對文學作品所營造的“世界”情有獨鐘。但是,他對謊言也給予了同樣的肯定,包括文學作品中的謊言。還有,他認為同一位作家的不同作品實際上營造了同一個只屬于那位作家的獨特的、自成一體的世界。類似的話也有別人說過,我們可以在普魯斯特和另外兩個類似的說法之間做一個對比。亨利·詹姆斯在他的《金碗》前言中說,他所謂的小說之“顯而易見的事情(先驗存在的、構成小說之原材料的虛擬世界一譯者注)”獨立于它的符號即文本所使用的語言之外。雅克·德里達,在《論文時間》中說,一部文學作品所指涉的世界先于作品而存在,而且即使這本書的所有版本都在這一觀點盡管有點使人迷惑不解,但它卻可以從普魯斯特、詹姆斯和德里達這些風格各異而又令人費解的大家的作品中找到支持。但是,我們必須承認,相對來說,這種概念在近些年來獲得的支持并不多,不管是來自哲學家、理論家還是普通讀者。
  在當前較為流行的關于文學權威性的思想觀念原自亞里士多德和柏拉圖長久以來互相矛盾的傳統。亞里士多德以悲劇為例,論述了文學作品蘊含在它所服務的社會中,并且發揮著實實在在、切實可行的作用。他認為,悲劇的權威并非來自于它的作者,而在于它利用人所共知的神話構筑成一種復雜的體系,深深地植根于它所賴以生存的社會之中。
  亞里士多德關于詩學權威的思想在19世紀和20世紀的文學理論建構中仍然有一定的影響。文學之權威源于它的社會功用以及讀者、新聞工作者和批評家們所賦予它的價值和功能。
  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觀點相左。柏拉圖對詩學提出了兩種觀點。在《伊安篇》中,詩人被看作危險的吟詠者,而上帝或者某種神靈正是通過他們的嘴來對公眾發話。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提到了另外一種更加充滿負面意義的詩學概念,這種概念也一直延續到了今天。柏拉圖認為,詩歌確實擁有權威,但它們是極端邪惡的權威,所以必須把詩人從理想國中驅逐出去。
  我的耳邊至今還回響著我母親敦促我停止閱讀出去玩耍的聲音,普魯斯特——一位像我一樣癡迷于書的人,也受到過同樣善意的告誡。現在的孩子把所有可供支配的時間都花在了電腦游戲上,他們無異于當時處于印刷文化鼎盛時期的書蟲。電腦游戲是另一種虛擬現實,盡管電腦游戲與書籍之間的差別可能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大,但我們這些經典之作的忠實讀者可能仍然會斷言,這些絕對是沒有什么價值的虛幻世界。
  而羅蘭·巴特必須努力才能把作者踢開,因為長期以來,我們一直以為賦予文學作品權威的是站在幕后的作者。大量的傳記研究業以及暢銷書的寫作,從塞纓爾·約翰遜的《詩人軼事》一直到最近某些經典作家乃至非經典作家的“權威性傳記作品”,都證實了這種觀念,即人們可以通過了解作者來更好地理解其作品。
  那么,作者是怎樣使讀者迷戀上它所營造的虛幻世界而使他的作品擁有這種浮華虛夸的權威呢?答案是:作者特意而且精心地擺弄語詞以使它們獨具魅力以誘發讀者的興趣和癡迷。
  亨利·詹姆斯描述了作者為了產生這種魔術般的力量所做出的努力,也就是使讀者相信這種不真實的、虛幻的生活的施為權力。我對文學之被賦予權威的各種方式的探討,在詹姆斯的幫助下,現在終于達成了一種觀點,即文學的權威性源于語言藝術的表演性使用,語言的這種使用使讀者在閱讀一部作品的時候對它所營造的虛擬世界產生信賴感。這種說法所引發的問題是,它切斷了作者與其作品的聯系,這一點聽起來可能有點不可思議。閱讀詹姆斯的《獅子之死》和《地毯上的影子》時,可以了解到這些故事所營造的虛擬現實;但讀者永遠不會知道,這到底是不是詹姆斯的初衷。如果每部作品都是獨特的,那么它的施為性效果也一定會是獨特的。更進一步地說,作品的施為性效果與作者的初衷以及與其相關的知識無關。言語行為理論之父J.L.奧斯汀對這種分離已經有所預見。他曾經試圖在言語行為的“恰當性(felicity)”與發出者的主觀意圖之間作一區分。在我這樣說、并且寫下這些東西時,我所想的就無關緊要了。它們所具有的影響一定會引起注意。
  在我沒有任何關于作者以及他的初衷的信息的情況下,魯濱遜還是以他特有的方式作用于我。作品極力打開一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可以進入的虛擬世界,而且作者的設計或者閱讀語境的其它特點都不能予以完滿的解釋。從這種意義上說,文學作品是自成權威。每一部文學作品都會創造或者揭示一個世界,在這一世界里活動著擁有身體、言語、情感和思想的主人公,他們棲居于特定的公寓大廈、大街小巷或者某個風景如畫的地方,總之,是一個幻想中的世界。看起來似乎這一世界一直存在于某個地方,等待人們去發現、挖掘,并通過書頁上的字符揭示或者傳播給讀者,就像更為現代的科學技術在屏幕上或者在接收裝置上所創造的虛擬現實。
  文學作品所營造的虛擬現實的最重要的特點是:我們在閱讀特羅洛普、詹姆斯的小說或者葉芝的詩歌時所走進的虛擬現實,是早就存在只是現在才被作者揭示出來的,還是由作者精心選擇或碰巧使用的語言所創造出來的,目前還無法給出確定的回答。雖然沒有什么比確切地知道這一點更為重要,但是至今還沒有現成的證據可以確切無疑地在這兩者之間做出最終的裁定。
  文學作品被看作神奇的處方,它可以提供給人們一個虛擬的現實,這一虛擬現實的第二個重要特點是:我們只能了解到文字所揭示出的這部分虛幻現實。當作者把他們放到一邊的時候,我們便永遠無法知道小說中的人物到底在說什么、想什么。正像德里達所說的;每一部文學作品都會隱藏一些事實。隱藏起一些永遠不被人知曉的秘密,這也是文學作品權威性的一個基本體現。
《文藝報》京J1文藝理論希利斯·米勒20012001國榮希利斯·米勒 作者:《文藝報》京J1文藝理論希利斯·米勒20012001

網載 2013-09-10 21:4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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