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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植我覺得簡直是個超悲劇人物!大部分人知道曹植都是從小學課本里他的《七步詩》而來。大家也知道對于《七步詩》,曹植是在一個怎樣的心境下寫的。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寫《洛神賦》的曹植,那心境更加悲催,所處環境更加悲劇!所以我覺得曹植傳奇就在此:知名度最大的兩個名篇,都是在極其糟糕的境遇下寫就的,這是巧合么?這顯然不是巧合,這是他的命運,超級才子的必經之路!
《洛神賦》有一個瘋狂的故事背景。
此作中“洛神宓妃”的原型是文昭甄皇后甄洛(183年——221年),注意“皇后”二字。既然是皇后,那肯定不是曹植的女人,因為后來做皇帝的是曹操長子曹丕,所以甄洛即是曹丕的妻子,而曹丕的妻子顯然就是曹植的嫂子,作為兄弟的曹植,怎能對嫂子朝思暮想?太勇敢了吧!而且,另方面作為臣子,曹植怎能對堂堂皇后流連忘返呢?這不是作死的節奏嗎?
所以這后面肯定就是有故事的。其實弟弟愛慕嫂子的事是不夠復雜的,但作為父親的曹操,在這里面還來插一角,那就夠復雜。這父子三人都是歷史上垂名的文豪,其事怎生如此凌亂?其實,本來甄洛應該是曹操的。甄洛天生聰慧而美艷,嫁袁紹之子袁熙于鄴城。曹操當年攻打鄴城,打完仗之后尋索甄洛,沒想到讓他的兒子曹丕捷足先登,嘆曰:妹的,我打這仗就是為了這妞啊!(公曰:“今年破賊,正為奴。”)
可想而知,對于曹操這樣一個閱女無數且千古雄才的男人來說,為了一個妞而興一場戰事,足以證明甄洛的美貌賢淑必當已至仙人境界。但作為父親且如此高社會地位的人來說,跟兒子爭女人又顯得太過驚悚,所以不如順水推舟,賜甄洛予曹丕,這就是傳說中的父愛呀。
而甄洛被接到魏宮中之后,與曹植初次見面。其實,拋開社會地位就男性魅力來說,曹丕顯然沒法跟曹植比,我相信一百個女人都會選擇曹植。但拋開社會地位的考量是不真實的,所以還得回歸真實。真實就是,曹丕是儲君,而且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里面寫得很清楚,他不做皇帝他兒子曹丕將來一定要做開國皇帝的,所以曹丕也就等于是未來皇帝!而且,做儲君的妻子跟做現任皇帝的妻子不同,儲君的妻子基本就意味著是將來的皇后,糟糠之妻不下堂。而做皇帝的妻子就不見得可能就是個妃子。所以我也相信,如此情況下,一百個女人還會選曹丕的。況且,最關鍵的是,皇帝這個職業具有極其變態的特殊性,只要從事這個職業的人想,那什么都他的,就算甄洛甘愿拋皇后之位而追隨愛情,那都身不由己。
甄洛進了曹家就有很多機會跟曹植碰面,甄洛愛慕曹植之才華,而曹植那邊不用說肯定早就心蕩漾而神往,但兩人基本不對話,因為這于古禮不合,所以就只能默默相愛,繾綣秋波暗送。但甄洛也必須是悲劇的,否則一來曹植不會對她感念到如此地步而寫《洛神賦》;二來就算寫出,美感亦不能有此地步。
而甄洛的悲劇顯然就來自她的男人:曹丕登帝之后已不寵幸甄洛,而是另有了新歡郭皇后。恰恰郭皇后又是一個蛇蝎心腸的女人,為了爭寵,栽贓甄洛,你是正妻呀,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所以誣陷甄洛埋木偶詛咒曹丕。甄洛遂被腦殘的曹丕賜死,并且對其尸身施以‘以發覆面、以糠塞口’的侮辱與凌虐。
黃初二年,曹植被曹丕黜為鄴城王,看清楚,是“廢黜”。我就覺得曹丕對他的弟弟好像天生就有一種敵視,不過也能理解,有一個那么有才的弟弟,這是對自己皇位的最大威脅。隔年,曹植來到洛陽朝見曹丕,曹丕叫甄洛的兒子也就是后來的魏明帝曹叡陪曹植一塊吃飯。曹植見到曹叡,想起了甄洛的慘死,暗暗落淚。肯定要落淚了,因為他這時必須神經質地把甄洛的慘死歸因于自己的無能:為什么父親不擇我為儲!?如若我是皇帝,那親你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呀,我,我負你!曹丕看在眼里,也覺得對不起甄洛。飯后,曹丕就把甄后的遺物“玉鏤金帶枕”送給曹植。曹植睹物思人,心里更加難受,但是還得謝過大哥,然后悵然而返。可想而知,那時曹植的心情啊。。。我覺得曹丕那丫是故意的!
不過,這里我真覺得搞笑,曹丕必須要故意這么做呀,就像小時候也是故意逼迫弟弟七步之內成詩一樣,我覺得要是沒有一個患強迫癥的曹丕,還真不見得讓我們看到一個如此輝煌的曹植!曹植的千古才情明顯是曹丕逼出來的呀!
所以,曹植這簡直是禍不單行慘不忍睹,一來被哥哥廢黜,二來自己心愛的女人慘死,三來哥哥還要如此相逼!這三者都直接與曹丕相關。于是心懷郁悶的曹植,自憐自泣,心寄甄洛,來到洛水邊,令隨從停車休息,揮就千古名篇,《洛神賦》!
以上是基調情緒背景,下面就是對一個男人的愛情心性學之展現。
此文采取了一個特別的形式,即不直接陳訴作者對女主的追慕之情,而是采用主體鑲嵌式的手法寫就。前面有個序,交代時間地點事件,而且都是真情實景:黃初三年,我從京師回洛川的途中,來到洛水旁,看見一仙女,隨從要我描述與他聽聞,于是……
我在想曹植為什么要采用這樣的形式,普遍后世論家都認為這是以實鋪幻,亦幻亦真,真作假時假亦真。這也對。但我覺得曹植的真正用意在于以藝寫史,交代真實的時間地點事件是為了讓后人追溯那真實發生的歷史事件,讓人們知道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這有點像紅樓夢。
這兩者有一個共同點,文中女子原型都太過真實,讓作者念念不能忘,但又不能具體指名道姓,就只能隱其大概而描其神韻。但明顯曹植寫這文是豁出去了的,因為他直接標題的是《感甄賦》,《洛神賦》三字是后來甄洛皇帝兒子曹叡覺得太過直白而改的。我想,在萬般無奈中,作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最大感念,就是用心血把她畫入文章之中,永葆純美而不負當年。
而且用訴說的方式來寫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一個好處,就是客觀昭然,如若自言自語,很多內容不見得合適提到,比如外貌形態,舉止風韻等。所以,接下來讓我們看看曹植是怎樣向旁人展現他心愛女人的,這里可以看到古往今來的男人對于女性形體美是如何感受的: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耀)秋菊,華茂春松。髣髴(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渠)出淥(錄)波。
這一段是把女主放得很高遠以描其神韻風姿,這是寫女神的手法。這也很實際,因為甄洛對曹植來說就是從遠空中飄下來的。曹植第一次見甄洛當在他十歲左右,十歲左右的男孩基本沒有兩性愛慕之情。但是她美,美到人神共妒的程度,所以在曹植尚且沒有能力從思維上廓清這種感受的時候,他只能認為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女”!一個“仙”字加在一個“女”字前面,合拢出來的就是一種男人對女人最純真最直接的感性描述,其他都超不過這二字!
之后盡頭拉近,開始描寫女主的膚質跟五官:秾(濃)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夜)輔承權,瓌(規)姿艷逸,儀靜體閑。
這是很自然的一個秩序。男人看女人首先被其氣質所吸引,然后才能以目光細細打量其具體內容,但也有遠觀偷偷笑,近看嚇一跳的情況。但顯然文中女主不是如此。這里可以看到作者的目光是如何在女主身上游移的:先看高矮胖瘦,然后看肩部,看腰部,看頸部,看頭部。進入五官領域之后,先看眉毛,然后看朱唇,看皓齒,看明眸,看酒窩。大家注意到沒,這是一個上下跳動的節奏,完全襯托出作為一個男人當面對一個貌美到極致的女人時,自己的心理狀態和因此而發動出來的一系列控制不住的行為。真是逼真到了通古徹今的程度!
近觀之后再退遠,久久用眼睛把別人盯死的那種不是才子,是豺狼。所以作者退開又來一次中距離觀望: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象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耳)瑤碧之華琚(居)。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
所謂“綽”是舒緩柔美的意思,“綽”到什么程度?已經超越語言。點睛之筆是“骨象應圖”四字:其風骨與身姿已然可以入畫。這是一個心理暗示,引動讀者要以畫面,而非文字來見女主。
接下來當然應該描寫女主的情態風姿了,但是這里不引文,因為此貼不是古文翻譯,太過生僻的內容大家直接看原文帶注釋更好,只要知道女主的卓然天資、仙骨神韻就好,相信大家沒有文字也可以想象得出。
因為最精彩的在后面,之前曹植最多給我們展現的是他的文學才能,讓心中的甄洛在他文字功力下成功入畫,而接下來曹植給我們展示的就是他的情商。
“我深深地愛慕上了她的賢淑和美好,心神振蕩卻抑郁不止。因我苦于沒有好的媒人去傳達那愛慕之情,唯有送出我那脈脈含情的眼波來表達這情意,希望真摯的情感能先于別人達至她那里。這時我解下腰間玉佩相送,以示相約之意。她真是太善美,不僅知禮儀而且通詩文。她也舉起美玉與我相應,指著深深的潭水約定會面的日期。我心里充滿真摯的對她的眷念,惟恐這是一場夢,唯恐是那些神靈在欺騙我,不敢相信;于是我又想起傳說中曾經有兩位神女在漢水邊贈白玉給鄭交甫(人名)以定終身,最后卻背棄信言頃刻不見。想到此我惆悵猶豫將信將疑起來,收斂了滿面歡喜,鎮定情緒,告戒自己要嚴守男女之間的禮儀來約束自己。”
白話文是無力的,請看文言: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習禮而明詩。抗瓊珶(遞)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
這段把一個癡情男子的真實心境描繪得栩栩如生。要知道,古代男女交友必須得媒妁之言,所以媒人就成了一個經久不衰的行業。不過如果我們不計較這些明媒正娶,而是更多地深入民間,特別是勞苦平凡大眾的真實生活里的話,作為男女初見,一般情況下也是男子主動示意的,在那樣的年代下,再前衛的一個女子瞄男子一眼應該都是會臉紅脖子粗的,所以你要等待女子主動出言與你相邀,那簡直就是春秋大夢!而且多半跟秋沒多大關系,就完全是一春夢!
所以,從男人的基本愛情心理狀態來說,男人只要愛慕這女子,一般都會主動表達,因為沒法不表達,那是一種調動了全身精神跟感官的行為,全身心投入,不能不如此。而女性不同,女性一般會把這種全感官的東西壓抑在一定范圍之內,古時候主要來自禮教約束,而現代社會主要來自約定俗成,所以一般情況下主動搭訕的都是男性,大多數人為,女性應該被男性追逐。所以,你看曹植,那么一個經過高等教育的富家子弟,也會主動暗送秋波。這不是什么文化水平的問題,這是一個切切實實的生理衛生問題。
而文化水平問題應該是下面這個問題:對于曹植這種類型的男人來說,他喜歡的是什么女人。這里除了容貌外,因為這是基本條件,有人高有人低,有人根本就沒有。而對曹植來說,除了基礎構件外,這個知書達禮應該是個關鍵因素,因為他提到了一個“羌習禮而明詩”的概念。不過這不能說曹植做作,他就好這一口,放現在一文藝男身上也是同樣道理,你文學哲學電影攝影,你女朋友就成天只想著下五子棋,我看你也受不了!
這里有個搞笑之處,不知道是曹植本來的自悲心理,還是他故意在文章中著意這一點。在他得到仙女兩情相悅的回應之后,女方都“指潛淵而為期”了,但他卻沒歡欣雀躍而是馬上懷疑,懷疑是不是命運在跟他開玩笑,神靈在戲弄他。這其實就是普遍男子在追求女子過程中的典型心理:患得患失。
對突如其來的幸福產生不真實感,覺得自己何德何能。所以他首先立馬鋪呈出鄭交甫的那段事,強化自己的這種幻覺心理。然后自然而然地躲進男女大防綱常的藩籬中去,以求心理補償。而這在對方女子看來,這男人簡直太不靠譜了,這個時候你跟我提禮防綱常?忽悠人呢你!?
但我覺得此處曹植還是有深意的,因為這個禮防綱常的概念是唯一一個在此賦中兩次提到的概念,第一次在這里,第二次是后文洛神的“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為什么要這么做?因為這是必須,一切人類的原始沖動我覺得是應該被框住在文明概念之下的,如果不申說這些,那豈不是叔嫂可以亂來了?別怪兄弟不是人,只怪嫂子太迷人?
而且,也許就是因為有了這些禮防綱常,古來文字中才有那么多的不如意,愛不能及得不到的凄美華章。而基于兩性欲望是個天然物的這一點,那么男女之情就應該被框定在社會允許的范圍之內,但這范圍不是一種窠臼或者變態約束,而是一種首先尊重當時雙方,再者有利于周遭相關人員之廣泛利益的東西。
比如,面對一個十惡不赦花天酒地且具家暴傾向的丈夫,女方天然而然的紅杏出墻的事情就不在這個范圍。又比如說夫死改嫁也不在這個范圍。當然什么門不當戶不對,包辦婚姻之類的就跟不在這個范圍了。所以,如果把作者的這種申說看成是為傳統的禮教做宣傳,那么可能低估了曹植的才情。就像曹雪芹一樣,曹雪芹儼然可被稱作是“情圣”,所謂“圣”境,切不可姑妄猜度。
那么,情況發展到了這步田地,我們來看看女主洛神是怎么反應的:這時,洛神受到了感動,低回徘徊,五彩神光忽隱忽現忽明忽暗,聳起輕靈的身軀象仙鶴一樣欲飛還留。她徘徊于香氣濃郁的生滿椒蘭的小路上,流連在散發著幽幽花香的杜衡叢中,悵然長吟抒發長久的思慕,聲音悲哀凄厲持久不息。(“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聳)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這是一個很怪異的舉動,因為照理來說兩情相悅一見鐘情之后,女方最多也就面紅耳赤羞澀難當然后默默應允之,怎么能“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呢?那么顯然這就是過渡性文字,因為接下來曹植要深入文章意境,寫出如此讓人欲/仙/欲/死的洛神背后的故事。此段的妙處就在于把過渡藏得無影無蹤而且自然而然,不是以事件來過渡,而是直接用形態描述來過渡,這樣的手法只能出自超級才子之手。
接下來是這樣的,突然來了一群人,完全打破了剛才那種忘我二人境界的和諧與純美:“不久眾多的神靈呼朋喚友會聚過來,有的在清澈的河水中嬉戲,有的在洛神常游的沙洲上翱翔,有的在河底采摘明珠,有的在岸邊拾取美麗的羽毛。洛神由兩仙女跟隨,由水邊漫游的漢水女神陪伴。唉,匏瓜星多么的孤零無匹,而牽牛星也是如此寂寞獨居。她舉起手臂用修長的衣袖遮蔽陽光揚首眺望,輕薄的上衣在陣陣清風中隨風飄動。她行動輕盈象飛鳥一樣,飄逸若神深不可測;其步伐像是在水波上纖微行走,腳下生起蒙蒙水霧(“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行蹤不定,喜憂不明;進退難料,欲去還留(“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眼波柔情流動,目光神采飛揚,情致的喜悅潤澤著美麗的面龐(“轉眄(緬)流精,光潤玉顏);好象有許多話含在口中,氣息中散發著幽幽蘭香(“含辭未吐,氣若幽蘭。”);她花容月貌羞澀柔美,深深地吸引著我而不知身在何處(“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瞬間“風神將風停下,水神讓江波不再起伏,司陰陽神敲響了天鼓,女媧唱起了清亮的歌聲;文魚騰躍簇擁車乘,玉制鸞鈴叮咚作響;六條龍齊頭并進,載著云車緩緩而行;鯨鯢爭相跳躍夾護車駕,水鳥穿梭飛翔殷勤護衛;”
曹植還是如此絢麗地描繪著這番場景,但顯然心境已經不同。不同之處就在于,本該因他人的打擾而悶悶不樂一筆帶過的,但為了掩飾自己這樣的心情,他強制著自己與上文保持同樣水平的文采。而恰恰是這樣的刻意之為,顯示了曹植內心深深的憂患,因為他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突然來那么多人,挾持般地要將這女子帶向無名之地。這顯然就是一個隱喻,如此皇家氣派的隆重儀仗,直指甄洛被皇帝曹丕強占的歷史真實。
最精彩之處來了,這可能完全是真實事件的摹寫,也許就是甄洛與曹植在魏宮中某個凄落夜晚相見的場景,從此天各一方。曹植隱秘地將其鐫刻在《洛神賦》中,以流傳萬世。這也可能是曹植唯一能為甄洛做的事吧,真是驚天動地!
這里直接來原文:于是越北沚(指),過南岡,紆(迂)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妹)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珰(當)。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每讀于此,我亦黯然)
應該大家能看懂,但是還是得來一遍白話才能完全得出曹植的心境:于是洛神(其實這時完全已經是甄洛了)被簇擁著越過水中的島嶼,翻過南面的山崗。但她還回轉那白皙的頸項,用清秀動人的眉目看著我。啟動朱唇,緩緩陳述無奈分離的大節綱常(我已為你哥之妻且身為皇后)。痛恨我倆的殊途難同!苦怨盛年之情不遂人意難以承當!于是甄洛舉起羅袖擦拭清淚,而淚珠不禁滾滾而下,沾濕衣裳;心痛那美好的聚會將永遠斷絕,哀怨從此別離會天各一方!她沒有表示情義的信物可以相贈,就將江南的名貴玉環送給我,“雖然幽居于天界,我的心會始終寄在君王…… ”語未完,便忽然行跡隱去,神光消遁,我悵然而泣。
這里又來了一段“陳大綱”的情節。這次由女主說出,作者用意明顯。這是合情合理的禮防綱常,不可逾越不可懷疑的既定事實。為什么把放在全文最高潮之處?這是曹植的矛盾論,天意不可違,天意看似無情卻有情。
而“雖潛處于太陰,長寄心于君王。”這話就說得過分了,臨終之時拋下一句如此情深意切的話,豈不是要曹植去死去呀!但我們還是得理解甄洛,那是多么不得已才能說出的話,不到萬不得已,知道從此永不能相見之時才說得出的!而且我相信這是甄洛對曹植說的原話,就在那個最后一晚……曹植此刻把它銘記于《洛神賦》中,以向后世昭示他跟甄洛這段不可說但不得不說的凄美愛情。
全文行將結束,此時最后一個高潮,曹植完全爆發,把所有的悔恨全部寄于在這最后的幾行字中,這是一系列凄厲的詩意行為,但是怎能又不是曹植一直想如此作為的證明呢?“于是我翻山越嶺,上追下索,尋找她遺留的足跡。她已去,情景猶在,四下尋找,憑添惆悵。我盼望她的影蹤重新出現,不惜駕起小船逆流而上,在長江之上任意漂泊不知回返,思念綿綿不絕,更增我思慕之情!夜幕下,我心神不安難以入睡,厚厚的露霜沾滿衣裳,一顆一顆一顆晶瑩閃爍,直到又重見天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懷愁。冀靈體之復形,御輕舟而上溯。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唉……
生前不努力,別后徒悲傷,就算是千古麗文《洛神賦》,都在這一切悔恨中黯然神傷。他必當悔恨自己在甄洛生前為何不直訴衷腸,為何如此唯唯諾諾不敢承當,為何不與她奔走天荒,如今卻在這里走板慌腔,以致令她身陷囹圄,玉殞消香。。。
所以只能“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攬騑(非)轡(配)以抗策”,但,終究“悵盤桓而不能去”。
不能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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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禪 2013-10-12 10:5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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