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美學的出發點及其現代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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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B83—09 [文章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0238(2000)01—0086—05
  康德美學在西方美學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是西方美學史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由此,西方美學從近代美學轉向了現當代美學。認真思考康德美學的出發點,對于我們理解康德美學以及西方現當代美學的內涵、走向;對于我們深入思考現代美學問題,都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一、康德的哲學體系和康德美學的出發點
  康德美學的出發點,我認為就是要通過審美判斷力在知性與理性(實踐理性)之間架起一座橋梁。這一點是由康德哲學體系決定的,因為康德美學是其整個哲學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正是為了自己哲學體系的完整性,康德才在寫了《純粹理性批判》和《實踐理性批判》之后,又寫了他的第三批判——《判斷力批判》,其上卷就是康德美學。具體地說,康德哲學的中心目的是討論人的認識如何可能,即對人的認識能力予以分析和劃界,關注的是人的認識能力是在一切領域之內都有效,還是在某一特定的領域之內才有效,以及在什么樣的領域內才有效。為此他將世界劃分為現象界和物自體,經由《純粹理性批判》的工作,認為人的認識能力只能認識現象界而無法認識物自體,又經由《實踐理性批判》的工作,認為物自體是理性信仰的領域。這樣一來,在知性的現象界和理性的超現象界,即在自然與自由、知性與理性之間,就存在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以至從前者到后者(即以理性的理論的運用為媒介)不可能有過渡,好像是那樣分開的兩個世界,前者對后者決不可能施加影響;但后者卻應該對前者具有影響,這就是說,自由概念應該把它的規律所賦予的目的在感性世界里實現出來”[1]。 如何實現這種后者對前者的影響呢?康德提出了判斷力的概念,具體地他又把判斷力分為審美判斷力和審目的判斷力。康德美學的建立,是為了使《純粹理性批判》與《實踐理性批判》得以溝通,而成為一個嚴謹的哲學體系;具體落實到知性、理性(實踐理性)上,康德美學對審美判斷力的分析——對鑒賞判斷的分析——的目的就是為了在知性與理性之間架起一座橋梁,以填補兩者之間的鴻溝,溝通知識性與理性的聯系。所以康德美學的出發點就是要建立一座橋梁,一座知性與理性之間的橋梁。這一美學出發點是由康德的整個哲學體系所決定的,是必然的。
      二、對康德美學出發點的認識和分析
  以審美判斷力(嚴格地講是鑒賞判斷)的討論為中心的康德美學,能不能成為他的《純粹理性批判》與《實踐理性批判》之間的橋梁,或者說他的審美判斷力能否溝通知性與理性。這是我們理解康德美學的出發點的第一個方面。
  康德認為這是不成問題的。首先,他將人的心理機能分為三種:認識機能、愉快與不愉快的情感和欲求的機能,其中愉快與不愉快的情感的機能居于認識機能和欲求的機能之間,成為二者之間聯系的紐帶。“因愉快和不快的感情必然地和欲求機能結合著(它或是和低級欲求一起先于上述的原理,或是和高級欲求一起只是從道德規律引申出它的規定),它將做成一個從純粹認識機能的過渡,這就是說,從自然諸概念的領域達到自由概念的領域的過渡,正如在它的邏輯運用中它使從悟性到理性的過渡成為可能。”[2]這就是說, 愉快與不愉快的情感總是與人的欲求有關聯,低級的欲求是因某種知性認識而形成的,因此與自然因果聯系著,高級欲求則是道德法則的命令,因而總是與人的精神追求聯系著,即愉快與不愉快的情感一方面與人的認識機能、另一方面與人的欲求機能有著關聯,所以它是兩者之間的一條紐帶。而這三種心理機能又分別對應表現為人的三種能力:知性、理性和判斷力,其中判斷力對應著人的愉快與不愉快的情感,因此,判斷力就成為知性與理性之間的聯系,成為知性與理性之間的橋梁,使知性到理性的過渡成為可能;其次,康德認為,審美判斷力能夠成為知性與理性之間的橋梁的原因在于,判斷力分為兩種,即規定著的與反省著的判斷力。其中,反省的判斷力是指“不依賴法則、原理、規律,憑直觀直接對特殊事物做判斷的能力。”[3]也就是說,在反省的判斷力這里, 要從既定的特殊去尋找普遍,“從特殊的事實、感受出發去尋覓普遍。……正是這種‘反思的判斷力’,能夠把知性(理論理性即認識)與理性(實踐理性即倫理)聯合起來。它既略帶知性的性質,也略帶理性的性質。”[4]所以, 這種反省的判斷力就使得知性與理性之間得以溝通而成為一座橋梁。而這種反省的判斷力就是審美判斷力和審目的判斷力,這樣,審美判斷力也就必然地具有了溝通知性和理性的能力。因此審美判斷力能夠成為知性與理性之間的橋梁。
  康德美學的出發點的這種“橋梁”性質規定了康德美學的獨特價值,同時也使康德美學帶有了相應的歷史局限。只有從此出發,我們才能準確地理解康德美學。這是我們理解康德美學的出發點的又一個方面。
  首先,康德美學這一“橋梁”性質之出發點的確立,意味著以一個特定的視界來看美學,意味著對美學的深刻的洞察。第一,美學出發點的“橋梁”性質帶來了美學的“橋梁”性質。這意味著對美學的性質的一種自己的理解。這種理解的實質是:美學是一座橋梁,一端連著知識的學問,另一端連著信仰的領域,因而既不同于知識也不同于信仰。這一橋梁的作用不在于知性對理性發生影響(因為在康德看來知性決不可能對理性發生影響),而在于理性對知性發生影響,即自由對必然發生影響。這樣,美學就不是或者主要不是求知之學,人不是為了求知才需要美學,而是為了自由才需要美學。人并不需要美學為自己提供多少知識,重要的是人們需要美學給自己提供一種啟示,使自己進入自由的天宇。第二,美學出發點的“橋梁”性質決定了康德美學對“美”、“崇高”的認識,或者說決定了美(自由美和附庸美)、崇高都是構成這座從自然到自由的橋梁的因素。作為橋梁的因素的美和崇高必然地要具有自然和自由的雙重屬性,否則無法發揮橋梁的作用;同時橋梁有兩端,即連接和靠近知性(自然)的一端與連接和靠近理性(自由)的一端,那么,不同類型的美也就必然因在這座橋梁上的位置不同而具有不同分量的知性和理性的成分,或者知性的成分多一些,或者理性的成分多一些。過去,我們說康德的美學是形式主義美學,我認為這是因為我們突出地看到了靠近知性的那一端卻忽視了靠近理性的那一端;另一方面說康德美學是重視內容的美學,則是因為突出地看到了靠近理性的那一端而忽視了靠近知性的那一端。當我們看到了橋梁的兩端,這些理解的不足之處就明顯地突現了出來。也有人認為康德美學可分為形式美學與內容美學兩部分[5]。我認為這種說法無疑要比上面的兩種說法全面, 但是將康德的美學劃分為這樣的兩部分也是不妥的,因為康德美學是一個整體,是一座完整的橋梁。我們很難說能在這個整體中找到一條界線,將它劃分為形式美學和內容美學,對于他的美、崇高范疇我們也同樣不能找到一條界線,將其劃分為形式美和內容美、形式上的崇高和內容上的崇高。在康德的具體論述中我們也不能說康德的“美的分析”就是形式美學,這里也存在著內容問題。康德將美分為兩種:自由美和附庸美。一方面康德認為理想的美在于附庸美,是“以一個目的的概念為前提的”附庸美。這里可以明顯地看到:康德的理想美中是包含著內容的。所以他說:“美,如果要給它找得一個理想,就必須不是空洞的,而是被一個具有客觀合目的性的概念固定下來的美。”另一方面即使是“不以對象的概念為前提”[6]的自由美, 也必須是在合目的性的條件下才能成其為美,而這里的合目的性顯然有其內容,這就是自由。同樣也不能說康德的“崇高的分析”就是內容美學,這里也存在著形式問題。崇高的“無形式”本身就是一種形式。若說康德美學中不同的美對形式和內容有不同程度的偏重,我們是同意的,同時我們認為,康德美學中的形式與內容只是處在橋梁的兩端,處在兩極的地位上,在這兩極之間的地帶才是康德真正重視的,因為只有將這個中間地帶牢固地建立起來,這座橋梁才能成立,才能達到康德美學的目的。第三、美學出發點的“橋梁”性質,決定了康德美學對審美活動的理解。審美活動處于認識活動與信仰活動之間,但它既不是認識活動也不是信仰活動,審美活動具有自己特殊的規定性,即溝通認識活動和信仰活動的特性。第四,美學出發點的“橋梁”性質決定了康德美學中真善美的關系,即美是真和善之間的紐帶,美將真和善聯系到了一起;但是美既不是真也不是善,真和善都不是美的前提條件,即美并非是靠真或者靠善而成其為美。第五,美學出發點的“橋梁”性質對美學的理解,很好地說明了美學的獨立性和存在的永恒性。(注:西方現當代美學中的某些思想家對這個問題另有自己的觀點。例如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的理論,主張取消現象后面的本質。另外的人則據此認為現象界背后的物自體也不存在。我認為,我們如果將物自體的概念理解為人生永遠存在著未知的領域,則可以認為康德的這一理論是深刻的,有道理的。)在現象界和物自體之間是美學的特定領域,是其它學科不可能奪去的美學的特有的天際;另一方面,愉快與不愉快的情感的領域是美學自己的地盤,聯系著人的認識的領域和聯系著人的欲求的領域的學科,都不可能奪去這塊地盤。正因為這一特定的領域的存在,于是美學的獨立具有了合法性。現象界和物自體的存在的永恒性,決定了美學的領域的存在的永恒性,進而也決定了美學存在的永恒性。
  其次,康德美學的這一“橋梁”性質的美學出發點的確立,也意味著對美學的一次盲視。從實質上講,這一美學出發點的確立,實際上存在著一個對美學性質的預設,即美學是一座“橋梁”。這個預設是對建立美學的一個先在的限定,即美學必須圍繞著“架橋”來建立。這樣就不可避免地使康德美學具有了深刻的局限,這就是對審美活動的理解方面的偏失。例如,康德認為:審美盡管是每個人在單獨地進行著,但是卻不能說是獨自的鑒賞,我們斷定一個對象是美的時候,也要求別人的同意并且也必然應該同意。審美判斷都是單個的判斷,但是卻有著普遍有效性。“美是不依賴概念而被當作一種必然的愉快的對象。”[7] “審美的快感是一種必然的快感。那就是說,只要我們面對著美的形象,就必然會產生審美的快感。”[8]康德的這種觀點, 如果從建立知性與理性之間的橋梁的角度看,是完全正確的,也是必然的。但是,這種觀點與審美的實際之間卻存在著明顯的背謬。在審美活動中,我們每個人認為是美的東西,完全可以要求別人的同意,但是并不是說別人必須同意,他完全可以不同意。例如,中國人看京劇可以是津津有味的,但對于西方人來說則完全可以索然無味。審美活動總是個體的,盡管人們在審美中可以有眾多的共同性(共同感受),但是無論如何也否認不了審美的個體特殊性。一百個人心目中有一百個賈寶玉,每個人都可以要求別人認同自己心中的賈寶玉,別人也可以和他認識有很大的共同性,但是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說,某個人心中的賈寶玉與我心中的賈寶玉完全相同。我認為康德美學確實對審美活動的共同性的一面給予了突出的強調和詳盡的闡發,相比之下對審美活動的特殊性的一面卻重視不夠。
      三、康德美學的出發點對現代美學的啟示
  康德從其美學的出發點出發對美學的建構,如前所述,既是對美學的深刻的洞察,同時也意味著對美學的一次盲視。康德美學的出發點一方面造成了康德美學的獨特貢獻,另一方面也表現了康德美學的局限,而當我們清醒地認識到了這兩方面時,則正好構成了對我們的啟示,正好啟示著我們對現代美學的思考和討論。
  首先,康德美學的出發點存在的必要性啟示著我們要走出認識論美學。康德美學的出發點緣何能夠存在?我們可以歸結為一句話:在知性和理性之間需要一座橋梁。那么又為什么需要這座橋梁呢?根本的原因在于康德的現象界和物自體的二分,這種現象界和物自體的二分造成了知性和理性的分割,這種二分的合理性究竟如何?我認為是一個可以深入探討的問題,但康德由此對人的認識能力(認識理性)的局限性的揭示以及知性和理性的劃分卻是深刻的、有道理的。一方面,由于知性和理性的分割便有了建立橋梁的必要性,另一方面認識理性的局限使得它不可能担當起探究現象界之外的世界的使命,因為在康德看來認識理性不可能認識到現象界之外的東西,而美學的領域卻并非在現象界,進而美學的存在也并非是為了求知,美學就不可能像以現象界為對象的學科那樣提供知識,而認為美學提供知識正是認識論美學的觀點。因此在認識論范圍之內討論美學問題是不妥的,我們必須走出認識論美學以求得美學的進步。
  其次,康德美學的出發點的“橋梁”性質啟示我們:在探討美學問題時不能局限于實體思維而要建立兩極思維。康德要建立的是知性和理性之間的一座橋梁,這本身就說明美學是在知性和理性兩極之間的。因此,對美學問題的思考必須從這兩極出發,將問題放在這兩極之間來思考,而不能將美學問題實體化、極端化,將它作為一個實體來看待。因此美學不能成為實體的學問(如講美學是關于美、美感和藝術的學問),而應該是關于兩極之間的過程的學問(美學是關于審美活動的學問)。并且看待具體的美學問題時,也必須堅持這種兩極思維,如看待審美的類型時,就要看到它們都是處在知性和理性之間的,在知性和理性這兩極的中間地帶,存在著不同的審美的類型,康德認為這就是美和崇高,我們當然也可以有不同的認識和不同觀點,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這就是都必須將它們放在知性和理性之兩極之間來看待,要看到任何一種審美的類型都包含著知性的因素和理性的因素,而它們之間的區別就在于知性和理性的量的組合的不同。
  再次,康德美學的出發點啟示我們:美學的存在并不在于它向人們提供知識,從而決定了審美教育的實質主要并不在于知識的傳授和技術的培養,而在于人生境界的提高。“美育使人的情感得到解放和升華,使人的感性具有文明的內容,使人的理性與人的生命溝通,從而使人的感性和理性協調發展,塑造一種健全的人格。”[9]
  第四,康德美學的出發點的“橋梁”性質也從反面啟示我們:在思考審美活動的過程中,我們必須在看到審美活動的共同性的同時看到審美活動的個體獨特性,并且還要看到審美活動的個體獨特性才是更為根本的,所謂審美活動的共同性正是在審美活動的個體性獨特性的基礎上言說才有意義。
  最后,康德美學的出發點還啟示我們:美學的發展并非一定表現為美學體系的建立,更重要的是表現為各美學主張之間的對話和相互啟示的深化進而超脫體系的限制而不斷地推進美學的發展。美學的存在具有必要性和永恒性,但只有真正地發展美學,才能真正保持美學的永恒存在,否則,只局限于一個特定的體系之內,將會導致美學的最后終結和永久的消亡。為此我們必須看到美學體系的建立并不是對美學的終結而是對美學的發展提供新的生命力。任何美學都是從一個特定的視角對美學問題的觀察和闡釋,都必然地包括著特定的真理性,但同時也必然地包括著自身的局限,用當代西方美學的流行術語來講就是既是對美學問題的“揭蔽”,同時也是對美學問題的“遮蔽”,各美學體系之間的對話和相互啟示,才是使美學問題進一步從遮蔽走向澄明的動力,才是使美學永恒地具有生命力的深層根據。
  總之,康德美學的內容是豐富的、深刻的,同時也是復雜的。認真地研究、思考康德美學,對我們建立現代美學具有極大的啟示作用。
  [收稿日期]1999—09—10
殷都學刊安陽86~90B7美學徐輝20002000康德美學作為其哲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出發點是通過審美判斷力在知性和理性之間架起一座橋梁,因此也使得康德美學具有了“橋梁”性質;這一點決定了康德美學的優長和不足以及他對美學的深刻洞察和盲視。康德美學從正反兩方面都為我們認識美學的性質、思維方式、作用和存在理由,為我們思考現代美學問題提供了深刻的啟示。康德美學/審美判斷力/審美活動  Kant' s aesthetics/starting - point/bridge/the ability ofaesthetic judgement/aesthetic activity/modem enlightenment.The Starting - point of Kant' s Aesthetics and Its ModernEnlightenment  Xu Hui  Anyang Teachers College, Anyang, 455000 HenanKant's aesthetics,  as an important constifuent of hissystem of philosophy, starts from the purpose of seffing up abridge between understanding and reason, via the ability ofaesthefic judgemenfand therefore providse itself with thecharacteristic of being a" bridge".  This determines themerits and shortcomings of his aesthetics, i. e. its thoroughinsight of as we徐輝,安陽師專思想政治教研室,河南 安陽 455002  徐輝,(1964—),河南安陽人,安陽師專思想政治教研室講師,從事美學研究。 作者:殷都學刊安陽86~90B7美學徐輝20002000康德美學作為其哲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出發點是通過審美判斷力在知性和理性之間架起一座橋梁,因此也使得康德美學具有了“橋梁”性質;這一點決定了康德美學的優長和不足以及他對美學的深刻洞察和盲視。康德美學從正反兩方面都為我們認識美學的性質、思維方式、作用和存在理由,為我們思考現代美學問題提供了深刻的啟示。康德美學/審美判斷力/審美活動  Kant' s aesthetics/starting - point/bridge/the ability ofaesthetic judgement/aesthetic activity/modem enlightenment.

網載 2013-09-10 21: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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