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需要和需要什么  ——對當今文學存在理由的若干思索

>>>  史地研究雜志方面文獻收集  >>> 簡體     傳統


      一
  今天,我們幾乎每隔一段時日就情不自禁地思索這樣的問題:我們今天還需要文學嗎?如果需要,需要什么樣的文學?文學是否陷入了現代傳媒的重重圍困之中,正在夾縫中求生?作為紙媒體,它的前景如何?怎樣看待邊緣化與中心化的關系?等等。這些原本無需證明、至少以千年為單元才成其為問題的問題,現在被如此頻繁地提了出來,這本身就構成耐人尋味的問題。
  有朋友指出,“讀者”是整個文學創作的關鍵詞,否則一切無從談起,一個作家是否接受了挑戰,在創作上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出路,關鍵全在于自己的作品是否贏得了讀者。一般來說,這話是很有道理的,任何事物都必須在對象化中確立自身。但我們這樣說的時候似乎忘了,讀者本身也在變化,而且發生著前所未有的變化。姑且不談不同讀者層面的變化,僅就抽象的“讀者”這一概念而言,“讀者”與文學的關系已經發生了歷史性的位移,對此不可不察。
  比如,過去的人,讀文學作品總要尋找深刻的思想教益,或者講究意境韻味,一唱三嘆,陶冶性靈,現在這種人越來越少了。而讀文學為了找開心,看熱鬧,尋刺激,把文學當作消費對象,甚至一次性的,這樣的人多起來了。過去的人,想抒情,首選詩歌。林黛玉就終生以詩為伴,她臨死前焚稿斷癡情,焚的就是詩稿。筆記小說中還記載過,有個大商人的女兒,明艷工詩,酷嗜《紅樓夢》,得了憂郁癥,父母認為全是紅樓夢禍害了他們的女兒,就當她的面燒《紅樓夢》。女兒在床上看見寶哥被燒,大哭,說“奈何殺我寶玉”,遂氣絕而亡。八十年代的詩歌朗誦會上,常有人痛哭流涕,有次朗誦《將軍不能這樣做》,有人突然跪下了。現在的人,想抒情了,點個流行曲,什么同桌的你,真的好想你,潮濕的心,你那里下雪了嗎,覺得心里好感動,無形中詩歌的地位被頂替了。過去的人,想看歷史和故事,總是先找小說。現在的人,想消遣想做夢,找個光盤,看部大片,覺得很過癮。過去,都是先看名著,對照改編影視來做判斷,現在大都先看影視,才找名著來讀,眼中的名著面目已被影視扭曲了,造成誤讀,現在許多書都是從影視套改的,這已成為發行秘訣。過去宣稱“書城之外我無家”的清高讀書種子很多,把文學作為傳道授業解惑娛樂的主要工具的人也很多,現在就不好這樣說了。這就告訴我們,時代變了,讀者與文學的傳統意義上的互惠互動關系變了,文學的地位和功能跟著也發生變異。由此觀之,“讀者”本身在今天發生了空前復雜微妙的變化,倘若單拿是否“贏得讀者”作為衡量文學上成功的重要標志,未免失之簡單。
  第二,與之相聯系的,是文學作品的產品性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對此我們同樣不可不察。對文學作品來說,最大的變化莫過于在審美特性之上不得不加上商品屬性,后者的分量且越來越重。這自然是人人皆知的常識,問題在于由此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波及創作。這就是市場化,都市化,時尚化對文學的控制。市場,時尚,廣告誘導著人們的閱讀。一般來說,文學必須盡可能屈就大眾的社會理想,道德范式,審美惰性,閱讀習慣,才能占到較大份額。另一方面,現在不作廣告幾乎沒法兒生存。誰無視市場的存在,誰將意味著遭淘汰。我們經常尷尬地發現,某些喧嘩一時發行量驚人的作品,事后連翻動一頁的欲望都沒有了。這時人們總發誓說,我們不再受騙了,然而話音未落,人們又不由自主地繼續跟著廣告和時尚的指揮棒轉悠了,仿佛著了魔似的。在發行量上,魯迅恐怕敵不住金庸和瓊瑤。像余秋雨和賈平凹等人的著作,目下已形成品牌效應和條件反射,人們見了就手癢想買,哪怕是他們比較差的東西。市面上,“寶貝”系列,“貪官”系列,“美女”系列,“奶酪”系列,“廢”系列,“在紐約”系列,以“三重門”打頭的“少年寫手系列”,一出一大堆,大都是模式化,復制化的產品,它們占據著書市書攤的主要空間。在一片低,俗,淺,浮,鬧的氛圍中,缺乏創新意識也就毫不足怪。正如有人指出的,對于“由書商和某些出版社共同制造的繁榮景象”,不要盲目叫好,要加分析。為什么是書商與出版社聯手制造?出版業自負盈虧以來,生存和賺錢上升為根本問題,賣書號屬無奈之舉,書商如雨后蘑菇應運而生,書商的眼光盯著書背后的經濟效益,文學的品位不可能很高。現在詩歌集子除了自費的已基本不出了,小說出什么得首先看市場行情。能說這一切對文學的寫作影響不大嗎?
  第三點是傳媒手段和方式多樣化,現代化,電子化對文學創作的巨大影響,這同樣不可低估。從歷史上看,傳媒經歷了三階段,即口傳媒,紙傳媒和電子傳媒。這一工具變化對文化和文學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怎么估計都不過分。曾有人認為,是紙媒體引發了馬丁路德的新教革命,不能說沒有一定道理。同樣,認為紙媒體成就了偉大的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文學的發展,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現在人們花費在電腦上電視上網絡上的時間真不知有多少。工具變了。問題在于,媒體大變革帶來的不僅是手段的便利,而且是人類感知世界和把握世界方式的變化,當然也包含審美方式的變化。比如,經電腦處理的文本跟手寫的文本就有很大不同。現在的出版量這么大,與電腦寫作肯定有極大關系。至于好萊塢這種大型的文化工業夢幻工廠,與傳媒方式的關系就更大了。現代信息技術對文學文本內容的潛在影響,非一句話可以說清。再比如,網絡文學——通過計算機互聯網發表文學作品的空間,越來越不可小瞧了。現在的人想寫作了,上網,往上一貼就行了,用不著審查,用不著求編輯老師提意見。人人都可以是作家。由于其隱匿性,人可藏在網絡深處,文風顯得潑辣直率,沒什么不好意思說的,不再受前文本的壓抑。這對文學語言的影響相當大,有利有弊,弊大于利。現在出現了不少神秘的網絡文學青年,“網戀”的發生率也在提高。《北京娃娃》《第一次親密接觸》等都是先在網絡上發布的。寫作者是不是作協會員不重要了。文學也不再那么嘔心瀝血,追求傳世了,而是稍縱即逝,有的只幾天壽命。當然,網絡目前主要還是用來看消息,利用其傳播的迅速,尚不是用于寫作或閱讀大部頭文學作品,故而暫時對文學的影響還不特別的大。
      二
  關于文學受外部環境擠壓或影響的事實,以上只例舉了讀者、市場和傳媒工具三點,基本可窺知文學的生態環境和歷史語境變遷之劇烈。當然,重要的問題在于文學自身,在于文學內部環境和在此內部環境下文學合規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發展狀況,歸根結柢,一時代的文學能否滿足該時代的精神需求,提升該時代的精神需求,要靠文學自身來解決問題。
  我對當今文學的現狀歸納了五個“化”:雜多化;分化化;世俗化;日常化;個人化。不能說只有這“五化”,但它們確是突出的特點。我不想停留在現象的展示上,還想對每種特點加以評述和辨析,以靠近“文學存在理由”這個話題。
  一是雜多化。不用多說即可感到,當今文壇,通俗,嚴肅,紀實,科幻,歷史,家族,鄉土,精英,女權,都市,官場,戰爭,偵破,言情,性愛,恐怖,暴力,私密,懷舊,反諷,調侃,魔幻,變形,跨文體,超文本,無奇不有,無所不包。真可謂多元共生,眾聲喧嘩。事物總是從一到多,再從多到一,無限循環。多總比少好。由于某種意義上意識形態淡化的大氣候,閑暇時間增多和休閑情趣上升,助長了文學功能的擴延和風格形態的多樣。當今多樣的文學是多樣需求的反映。對是否需要文學這個問題,已是不證自明。但目前泡沫與石頭共存,泡沫多,石頭少,朝生暮死,曇花一現者多多。文學從來沒有這么眼花繚亂過,語言的垃圾也從來沒有這么多過。
  二是分化化:方法與形態上的分化。80年代的作家,其價值立場具有內在的整一性,共同性,即便手法繚亂,借鑒多門,其價值和方法大致如一。那時真現代主義的東西有,但少。我以為現在是現實主義,現代主義與后現代主義并存的時期。當然寫實主義仍雄踞首位,占壓倒優勢。那么我們有沒有后現代作品呢?當然有。杰姆遜說,資本主義的三個時期:市場,壟斷,跨國(晚期)資本主義相對應的是現實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大致不錯。但在這個問題上,不宜與經濟發展階段保持僵硬的對應關系。后現代的特點是平面化,零散化,非中心化等等。如果說,現代主義是抽象化,精英化的,晦澀化的,追求深度,不無痛苦,那么后現代則是生活化的,消費化的,向日常生活擴張化的,往往混淆生活和藝術的界限,從深度浮上平面。它是以解構性、戲謔性,消費性為上。在一些肥皂劇,室內劇,音樂劇,即興小品里即有充分的后現代因素。這些作品背景相對狹小固定,人物動作幅度小,主要靠語言的膨脹,反諷,冷幽默,裝傻充愣,調侃耍貧嘴來吸引人,基本沒有悲劇意識,以解脫痛苦輕松一笑為目的,人物不重要了,符號化了,可隨時抽換,人在話語中游戲,并被話語所游戲。其實人們老在批評的戲說乾隆,還珠格格,宰相劉羅鍋們,就帶有后現代味,它與歷史其實沒關系,不過是穿皇帝的衣服,追求好玩。王朔的一些小說及題目,如玩的就是心跳,一點正經沒有,過把癮就死,即含“后”味,王朔一旦寫《看上去很美》,正經起來,就沒意思了。再如于堅的《0檔案》、伊沙的《車過黃河》都帶有很強的解構性。
  同樣,作家的敘述立場和人文態度也發生了深刻微妙的變化,他們觀察生活的眼光和審美意識,特別是價值系統出現了明顯的分化。80年代的創作一言以蔽之,跳不出新啟蒙主義話語。現在不同了,理想主義的,激進主義的,文化保守主義的,女性主義的,寬容的現世主義的,甚至準宗教的價值觀,雜然并存著。依照如此繽紛的眼光處理題材,可以想見會帶來怎樣復雜的面貌。
  三是“世俗化”。在很多場合下,文學的風云人物變成了平民,小人物,左右為難的窘迫者,以及他們非常實在的悲歡,人間的煙火氣驟然變濃,文學成為肉身化的文學。與之相聯系的是,對憂患意識的消解,偏于物質與感官,化憂慮為達觀,化沉重為無奈。對于文學的這種平民情懷和貼近老百姓生存的傾向應該給予肯定,這也是現實主義文學的傳統優勢——通過小人物和塵世的憂樂折射時代的大主題。但問題在于,在批評了假大空和偽崇高之后,一部分作者有可能走向了另一極端,從英雄崇拜轉向了“非英雄化”。一味地描寫日常生活的煩冗、單調和尷尬,所謂一地雞毛,強調原汁原味,回避重大的精神沖突,那就缺少了足夠的力量。
  世俗化是與神圣化相對稱的,經典化是與大眾化相對稱的,灰色小人物是與英雄相對稱的。文學是否由神圣進入世俗,由英雄化進入了平民化?這里有文化轉型的大背景。由崇尚精神到崇尚物質實惠,由關心政治歷史的偉大進程到關心日常生活的小型敘事,直到把關注自己,關注當下,關注生存質量作為重點。大眾消費的世俗趣味第一次成為審美文化中的主導東西。有人說,這是一個沒有史詩的世紀末。這是百年來審美風尚的一次帶根本性的變化。這些確乎是一方面的事實。但不可以偏概全。從整體流向上看也許是這樣,但不是一切。《突出重圍》和《英雄時代》就不是這樣,《西去的騎手》也不是這樣。《英雄無語》和《我在天堂等你》皆不是這樣,它們不也同樣獲得了成功,有其充分的存在理由嗎?
  四是“日常性”。應該看到,今天的生活形態主要是以和平和發展為主題的,文學在大幅度地向日常生活貼近,似乎向大起大落、急風驟雨、驚雷閃電般的戲劇化方式告別,代之以平實、瑣細、無奈的生活流。以斗爭模式為中心的革命贊歌和英雄傳奇不多見了,啟蒙主義的狂熱、理想主義的烏托邦,也成了昨天的事。上世紀的最后十年與前九十年在審美意識上的反差十分明顯。
  表現日常化的文學自有其生存理由:我們的文學傳統中有種東西,總是強調甚至硬性規定,作家只能關注重大事件,展開宏大敘事,把歷史理解為重大事件構成的歷史,所謂把握歷史的本質,相對忽視了日常化的歷史,日常化被視為無意義。然而文學史證明,許多日常化的、無意義的東西,往往最具文學價值。我們是否忽略了私人生活空間?忽略了某些貌似無意義實乃最具人生意味的空間?日常化記憶與私人化記憶,對文學來說都很重要。
  五是“個人化”。談今天的文學,“個人化寫作”是繞不過去的。顯然,個人化不是指創作個性或創作勞動的個體性特征。事實上,個人化更多的是一種人文姿態,是對個人獨立性和自由意識的某種確認。但并非所有人或自稱是“個人化寫作”的人都能這么認為。我理解,“個人化”之所以被提出,主要是因為現代人面臨著商品,物質,財富,專制,權力對人的個性,獨立性,主體性的擠壓和消蝕,并且被消解到無個性的群體化符號化生存中去。這種擠壓越是嚴重,個人化的抗爭也就越強烈。也可以說,個人化是現代人拯救自我的一種方式。馬克思說過這樣的話:個人的自由發展是社會健全發展的先決條件。比如當下,一些知識分子有感于自由精神喪失的慘痛歷史,強調回到魯迅的起點,張揚個性,堅持獨立品格和批判精神,就頗接近“個人化”的旨意。在創作上,健全的“個人化”是有感于繁瑣,無聊,麻木,淺層次的欲望化描寫,以及心靈的萎縮等物化現象,而表現出來的對人的尊重和對人的終極關懷,并富有個性地表達出強烈的人文精神。
  我們之所以對健全的“個人化”加以肯定,還因為20世紀的記憶基本是群體的,革命的,集體的。這是一個中國人在集體焦慮中尋找意義的世紀。即使一些被認為離經叛道的私人化作品,仍基于一種集體記憶。這是歷史形成的。歷史的記憶方式有可能形成對存在的遮蔽。作家有必要反抗遮蔽。“無意義”的生活的意義在于,它僅僅對是個人有意義的生活,永遠不會進入歷史生活。但不能進入歷史的,卻未必不可以進入文學。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正確理解個人化寫作,包括自稱個人化寫作的某些寫作者。實際上有兩種不同的個人化,一種過于注重私人空間,描寫極端個人化的生存體驗和心靈感受,熱衷打撈抽象人性的碎片,把個人化轉換為隱私化;另一種則是,雖然身處邊緣化的位置,但能把當下的生存體驗上升到精神體驗的高度,以個人化寫作來溝通對民族靈魂的大的思考。前一種個人化,雖也不無一點認識意味,但太狹小了,難成氣候;后一種個人化,境界就大多了。我更贊賞后一種路徑,并主張多多發揚這種個人化——主體化的創作精神。
      三
  黑格爾說,凡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就是存在的。以上我們從文學的外部環境和文學的內部環境兩個方面入手,陳述和辨析了文壇和文學創作的種種現實。這些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它們存在著故而它們合理。然而,不可忘記,黑格爾的這一命題并不是消極無為的,而是暗藏著否定之否定的批判精神,若要破譯的話,那意思是,凡是存在的都是要消亡的。據說當時有人道破了天機,黑格爾嚇得面如土色。他寧可讓人們罵他阿諛,也不敢讓人們看清他的謎底。其實文學也一樣,我們不能滿足于就事論事地指出文學的存在現狀是什么樣兒,而是必須進一步思考今天的文學應該是什么樣兒,人們為什么需要文學和需要什么樣的文學。
  上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市場化進程加速,放眼世界,全球經濟一體化,全球政治多極化,全球文化多元化,已是大勢所趨。這些自然不直接作用于文學,但作為文化生態大氣候影響著文學。知識經濟的逼近,“可持續發展”的新觀念的提出,冷戰思維的淡出,都在促成思想文化背景的日趨多彩和審美意識的多樣。我國國內的文化,則出現了主流文化,精英文化,民間大眾文化三大板塊并存不悖且互為滲透的格局。具體到文學,就出現了如前所述文學功能的全方位展開。大眾文化的廣泛滲透,它對文學作品生產的影響,尤為突出,精英文化和主流文化都不能不受到它的沖擊和改造。比如,先鋒實驗小說作為精英文化的一種,曾風光一時,而現在處境就比較尷尬,陷入了我是誰的角色焦慮,在啟蒙話語與后現代話語之間徘徊,主要還是精英氣質難以溶入民間大眾。一些先鋒作家也不得不向本色敘述回歸,因為大眾文化背景對文本實驗的容忍度是有限的。通常所說的主旋律小說創作,作為主導文化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可或缺的,但它說教傾向較重,現在為了爭取更多讀者,也不得不向大眾文化傾斜,包括汲取某些民間化、通俗化的表現模式,例如偵破模式,忠奸模式,落難模式等等。
  文學界的人最愛談的是邊緣化與中心化的關系,其實沒什么意思。“邊緣化”是這些年文學界形容自身處境時最喜歡使用的詞。邊緣化的含義大致是,由于以經濟活動為中心,物質主義盛行,文學和藝術不再成為人們最熱衷的話題。作家曾在80年代光榮地充當“代言人”和“啟蒙者”,居于較中心的位置,一舉一動為公眾關心,現在被推向了邊緣,不能跟歌星球星們較量了,大有門前冷落車馬稀之嘆。“邊緣化”是事實,卻有個怎樣正確看待的問題。市場經濟的發展,社會的轉型,或擴而大之,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大趨勢,文學藝術和作家的位置發生某種移動,是很正常的,這并不意味著文學的使命和功能有什么根本的改變。關鍵在于不能自己把自己邊緣化,自我放逐,或遠離現實,或消解意義,或滑向調笑式的痞子式的游戲態度。若以邊緣化自居,只能加劇邊緣的處境。我們看到,有一些作家,他們意識到,現在比任何時候更需要文學作為社會的良知和精神燈火存在。他們關注時代,強化體驗,愛憎分明,激情充沛,關心百姓的疾苦、呼聲,事實證明,他們的作品很受歡迎,并不邊緣。比如張平的寫作和找他的上訪者之多就很說明問題。當然,我不認為作家們都要像張平那樣寫,政治色彩那樣濃,但由此可以看出,就某種意義來看,文學在本質上、精神上并不存在邊緣化的問題。其實,邊緣與否,顯赫與否,與一個真正作家有多大關系呢?關漢卿,曹雪芹,決不會因為社會不重視戲曲和小說而投筆不寫作。對作家主體來說,任何時候自我都是世界,他永遠是他的話語中心。
  第二點是,附著在紙媒體上的文學,還有多大前途,與現代化的電子傳媒相比,它是否面臨著萎縮以至消亡的命運?當然不是這樣。文學語言的魅力是其它媒體取代不了的。我曾說過,小說作為文學恐龍的地位可能要結束了,這話曾被人曲解為文學將要如恐龍滅絕。我的意思是,小說不再稱霸于文學,文學有可能進入文論時代。人們早就發現,文學作為最古老的審美方式,它是最具原創意味和基礎意義的藝術。文學向各類藝術包括電子傳媒源源不斷地提供著文本資源,“文學性”一語幾乎成為衡量一切敘事藝術的通約。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文學的重要嗎?
  我們同時發現,作家們在夾縫中發展自己。如何既想不弱化批判鋒芒、文學價值,又兼顧市場效益?如何在市場和意識形態的雙重作用下,既保持批判的力量,又得到大眾和主流社會的認可?這就需要創造一種文學語言,具有雙重性,含義隨場合的變化而變化。小說中的雙重性話語并置,正是價值矛盾的反映。作家利用雙重性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把小說寫成一種復調的,多義的,有空間的文本。他們致力于“大眾化”與“化大眾”并行,他們盡量在壓力下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例如,大雅與大俗之扭合問題即是。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如何在多元話語中體現主導話語,在雜多語境中體現主潮的力量。我們充分肯定多樣化的意義,但一條河流沒有主潮就無法推進。這里的“主潮”與主旋律還不是同一個概念,也不是現實主義或現實主義精神的同義語,它理應與強烈的人文關懷保持密切聯系。在我看來,當今的文學,雖然豐富龐雜,光怪陸離,應有盡有,但是回避宏大敘事,鉆入小型敘述和個人化的迷宮成風,欲望化的描寫頗為時尚,鮮有表現時代民族命運的大主題,鮮有對民生疾苦的深切關注,鮮有對父老鄉親的大悲憫,大關懷,鮮有對人的尊嚴,痛苦,彷徨,被傷害等等人性問題的強有力表現,鮮有崇高撼人的人格力量,鮮有宏大的氣魄和筆力,總之,反思精神、啟蒙精神、悲劇精神趨于弱化,這是當下最令人憂慮的。人們總喜歡談論什么是“好小說”,我也能開個清單,列幾條出來,但我以為這沒有用,重要的是上面的話,關系到為什么需要文學和需要什么樣的文學。人是太陽,人是根本,只有表現人的文學才最具活力;表現“物”,和欲的文學是沒有力量的。
  2002/10寫于潘家園
  
  
  
北京文學94~98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雷達20032003雷達,男,甘肅天水人,當代著名作家、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主要著作有《民族靈魂的重鑄》《文學活著》《思潮與文體》等論文集和散文集《雷達散文》等。 作者:北京文學94~98J3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雷達20032003

網載 2013-09-10 21:41:07

[新一篇] 為什么猴子沒有眼白

[舊一篇] 主體性:文化環境與人的存在相互作用之優化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