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沿著大塘河行走,步入陳之佛藝術館。不日將撤展,再看看《小城記憶》。小城記憶,最多的是對大塘河和老街的記憶。面對王澤渙樸素的筆墨,再次泛起我心頭漣漪。大塘河,你還是昔日通航,可游泳可捕魚可浣洗的大塘河?!
大勢所趨,小城改容。如何留下溫暖的歷史?在布滿紅色“拆”字的老弄堂老房子的時空縫隙,有人寫文章,有人呼吁,有人拍照片,記下里弄,記下老行當,未曾想有人用畫筆在當時就悄悄記下了這個小城的昔日,尤其轉型時期的市井面貌,叫人緬懷。既有寫意,更多寫實,憑借當時的速寫,又用國畫這一國粹追蹤了已然消失和正在消逝的滸山小城,打開了老滸山人的塵封記憶,也給小城留下了足資懷念憑吊的那一段歷史,讓外地人、新人了解明洪武二十年(1387)開筑的小城的往昔。盡管只是八十年代初那一段,但已彌足珍貴。從憑票供應到改革開放,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歷史跨越,八十年代正是中國包括這個海地小城滄桑巨變的歷史時刻,也是小城人思想意識理念迅速轉換的瞬間。
三十年了。一如夢,一如蒙太奇。如今讓我們不憑借外物,在我們的腦子里過一遍那個時候時空的電影,你還能清晰地說出現在某某大廈某某大道某某廣場的地方原來可是誰的家園何處水井?難了。對于如今這個城市,膨脹的城區,龐大的城市格局,衍生的城市板塊,車水馬龍,大型超市,手機網絡,高速公路,霧霾,斷流斷航的城河,河塘雖然疏浚整修,但靠水泵終日換氧的茍活,你的心中五味雜陳。
昔日教場山的亂墳崗變身為鬧中取靜的城市山林,當年有點園林味道的街心公園卻變成了地下停車場,小山墩開膛為通途變成了虎嶼公園。你駕車回家,竟然迷路了,那其實也毫不稀奇……盡管這樣,小城記憶,連同他的童年,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對于每一代每一個小城人都有清晰模糊的記憶,它成了情結,成了一個人的痛,一個人的神經末梢和軟肋,它成了思念或懷舊的原點,而扎根于心田終其生難以自拔。
盡管這樣。盡管這樣。老同學,畢業至今,我們也三十年沒見面了,要是沒有現在的微信聯系,搜索到你的音容,興許也不一定聯系上你,天翻地覆慷而慨,你變樣了,老滸山也變樣了,我們的母校呢,我們曾經的校園早異地而建,而這個母校還將遷徙。我們印象中夾竹桃相間的青磚樓煤屑鋪成的體育場和跑道已葬身橋城的海底。老滸山的版圖還在你心里嗎?同學會上,沒有見面禮,我就送你一本《小城記憶》吧。
這是一個曾經獨具山水人文個性的海地小城。原隸屬姚北,1954年起成為由慈北姚北鎮北“三北”新組建的慈溪縣政府所在地。滸山,其山在水之滸也。“元以前,山在海中,后成陸以濱海,故名。”山之東南為教場,故名教場山。當年為抵御倭寇侵犯,山上建有烽火臺。俗呼“煙墩”。
滸山,城以山名。品咂這樣一個地名,活脫脫就是一個依山傍水的所在,清嘉可許。為防倭寇騷擾,大明衛軍在滸山南麓又修筑所城。虎嶼山是城中唯一的制高點,山巔建有文昌閣。清初拆所后,城內商市漸興。清道光《滸山志》載:“滸山市,自所城東門至西門,百貨叢集。單日魚蝦、蔬果陳列街巷,自東門外至城內板橋止。”
滸山城區,北有教場,南有虎嶼,東西古塘江,南北滸山江,我所處的單位,就在這兩山二水之間。工余小憩,我習慣流連于兩山之間,這是一對小城的肺,僥幸保留下來成了我們的念想,我們所剩無幾的老家當,成了我們的“城市山林”。
石煥憶小城,其情款款。石煥先生采用的是那個時代人們所熟悉的速寫語言,以及作為補充的回憶錄式的文字,它們共同構成了藝術家眼中的時代形象。畫跋語皆平常語,更現親切,書法天成,平添意趣,通會之際,人書俱老。讀畫內之跋語,又如聽畫外之弦音。
“上世紀八十年代從東門橋頭往南望去,停泊船只頗多,南山積雪斑斑。”(《城河舊蹤》)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滸山北城門所見,當時運輸船只停泊很多,可見大塘河是當時水上運輸大通道。”(《大塘河畔》)
“昔日城河未受污染,岸邊人家盡可淘米洗菜放養群鴨,一派田園風光。”
小城憶,最憶是城河。
小城原為海地。大塘河舊稱大古塘,當年為抵御洶涌的海侵修筑挖掘塘堤而成河。大古塘稱其大,因為它是翠屏山麓海沿線上第一條塘,隨海沿線的北移,大塘后面又修筑了二塘、三塘——直至現在的十二塘。稱其古是它始筑于1047年(北宋慶歷七年),次年竣工,全長近10000米,其中一段橫亙滸山城北。南宋及元朝又有擴充。因挖土壘塘而成的大塘河,初始沒有航道。至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整理開掘,成為東西貫通的塘河。
大塘河是一條護城河。它東西橫臥在滸城北門外,把城鎮和農村分得清清楚楚。河南是小城鎮,河北則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從襁褓中的鳴山堰到孩提的三碰橋再到少年時的北門城下,三度遷徙,其實我始終未離開過大塘河。八九歲的時候便從大塘河三碰橋的宿舍搬到了城北的平屋。遷到這里,我度過了二十三個年頭。從一個兒童走到青壯年,在這里迎來了女朋友,新婚妻和初生的兒子。然后它因為三北大街西延工程拆遷。先父的猝死不能說與這次拆遷毫無瓜葛。他最終靜靜地躺在了這座行將夷平的他辛苦了一輩子經營的三間平房里,最終在這里入殮。父喪畢,我獨自最后與這幢房子道別,不,是永別。深深地向它鞠了三個躬,這不僅是儀式上的,還有精神上的。好在如今通過我家的那條弄堂的一截還在,雖然面目全非,有這個坐標系,老家的位置還可以憑記憶做一個記號。老家的門牌號一生忘不了,后二房路1弄2號。奇怪,這個門牌號雖然不復存在,在我心里,永遠是我的老家。
《西街早市》長卷,繪市井百人于一卷之上,感其結構造型和時代氣息。當時,南北走向的滸山江與大古塘恰成縱橫,西門橋兩側河埠頭,密排各類船只,熱熱鬧鬧,成為農貿交易市場。農民從四面八方搖船拉纖打橋洞,滿載西瓜、冬瓜、黃瓜、茭白、白菜、蘿卜、芋艿,品種繁多的農產品,在這里趕集交易,賣完蔬菜瓜果后,又在當地兌灰兌料,載去肥沃農田。
“街市是人間最本色的地方,是沒錢人占多數的地方,是不很講究優雅的地方。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就是歷史。”(畫家語)據說石煥先生早年還做過鄉村教師,在天元的“百姓小學”曾執教鞭,可以想見他對老百姓普通人進城農民的尊重和體諒了。
“八十年代初的施山腳下,沒有一點城郊的感覺,今天已是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城區。”(《月照施山》)
“蕓蕓故居,今已消失,舊貌新顏,滄桑巨變,撫今憶昔,感慨萬千。“( 《虎嶼殘月》)
“得益于改革開放政策好,吃穿不愁有依靠,倆老老種養花木心情舒暢咪咪笑,孫子一大潮,到老了還得兩老老自己相互來照料。”(《花木為伴》)
尤喜歡《月照施山》《虎嶼殘月》《城河舊蹤》《城河夜讀》《歲月靜好》《花木為伴》等。士大夫筆下的花鳥山水,案頭清供,到了石煥先生的手里,開拓了現實無比生動的可能性。筆墨藹然,意韻深遠,格調明朗,生活氣息濃郁。歌詩合為時而作,筆墨也當如是。石煥的丹青妙筆確為時代寫照。《虎嶼殘月》《月照施山》,還原了昔日滸城和郊區。或水墨或青綠,或淋漓或朦朧,山水清輝,映我心間。《大塘河畔》,船尾柴油機的朱紅,《城河夜讀》,暗夜的河里一豆橙黃的燈光,給畫面以點睛之筆。我徘徊于前,久不忍去。
畫家有心,小城有福。“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余在滸城西街畫了不少速寫,數年之間已蔚為可觀,三十多年后撿視故舊深感它們不僅是我藝術生涯中一段難忘回憶,也記錄那一時期的人物風貌,故將這些速寫繪制成橫卷以紀念那一段歷史。”速寫,sketch
,
活躍于國內六七十年代,石煥先生也得到速寫的筆底磨練。對速寫的倚重,將對如今青年畫家和星期六畫室諸君大有模范和標的作用。成立數年的慈溪“星期六畫室”,也自奉藝術和社會使命,延請模特,重視速寫和寫生,走出去,請進來,近日又走進天元“蘭街”為普通人群造像,不正是承石煥先生之衣缽,聽石煥先生之召喚?!現代攝影和彩擴的發展很大程度代替了速寫。重回速寫,是基本功學習的要求也是繪事的要義。“速寫的好處在于所畫過程中,將無序的自然景物進行梳理加工,并通過心、眼、手與自然對象交融,故而以速寫為根本所創作的作品,與靠照片創作的畫截然不同,前者生動、鮮活,而后者往往被動,缺少鮮活意趣,被照片表面效果所囿,故澤煥先生之新作能透過畫面傳達出一種親和力。”(葉文夫《遠去的風景》)
觀石煥先生《小城記憶》,感其樸素,不華麗,不夸飾。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但人物表情尚板滯雷同,畫山水景物更顯暢達,尤具意境。文風有樸實雕飾之分,畫風亦然。
王澤煥,1938年12月生,又名石渙,石煥,慈溪周巷天元人。退休后居甬上秀水街。石煥先生早年輔導慈溪農民畫,培養了不少農民畫人才,慈溪農民畫名聲鵲起,而自己的畫名卻掩而不彰。今日主題個展,才得較全面展示其名其藝其愛鄉土之款款深情。
《小城記憶》,除了可以肯定的藝術價值,更具獨特的老滸山生活氣息和歷史價值。我的讓這些畫走進慈溪博物館的建議竟然和《美術報》記者蔡樹農先生的想法不謀而合。
2015.1.1 初稿
(本文參考用書:《滸山風情》黑龍江人民出版社
《小城記憶——王澤煥中國畫作品選》慈溪市文聯 慈溪畫院 編
《溪上文鈔》中國文史出版社)
虎嶼山又名滸山
滸山何以叫滸山,乃是因為虎嶼山。
虎嶼山又名滸山。
滸山是座山,后來才是一個小鎮,現在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了。
單位里忙完事,我總躲到虎嶼山去換空氣。因為近。幾分鐘的路。辦公室的窗開得太高,我需要墊腳才能看見外面,看見的還是高樓,更遠處才是教場山,教場山上的永安閣,這需要引頸眺望。
不如走出去,看看山。看看閣。看看亭子。聽聽婉轉的鳥鳴。還有上林坊安靜的鴿子。
桂花還有。遲桂花。過了冬,經了霜雪,就沒有香氣了。梅花還寂寞著,卻有一株傲雪開放了。早梅一株。粉紅色。我的鏡頭下,這支早梅映照了城市的高樓。珊瑚紅紅透了四季。可以做書簽的可以題詩的落葉,紅葉,黃葉。我拾些葉子,偶爾也拗一枝花。做我的案頭清供。
一只動物飛速地在樹上竄來竄去,起先我以為是鳥,后來我發覺是黃鼠狼松鼠一類的動物。從這顆樹竄到另一棵樹。又從樹逃離到圍墻屋檐之外。現在的圍墻之外是老年活動中心,當年是熱鬧的小山墩大會堂。西邊有一座五十年代建造的烈士紀念塔。現在不知碑在何處。烈士魂魄何處。
我想起我被拆遷的后二房路的故地。這塊故地其實就是在虎嶼山的對面。走過北門,就是明代的三山衛所城墻,過那條大塘河便是。現在乃是車水馬龍的鬧市了。那時候這里四周是田畈。空洋畈。兩座平房。我家和陳家。陳家在路口,我家要經過陳家。我們的前面是一排生產隊倉庫和曬谷場。我記得父親種下的七棵水杉樹下時常有黃鼠狼或狐貍出沒。我們的床下甚至會出現一條青蛇,把我從午睡中驚醒。好幾年后城中心的居民遷到了這塊土地,這里成了一個不小的居民點,從大塘河一直綿延到教場山一帶,隸屬北門居委。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我們從這塊地遷徙得了點可憐見的賠償,新世紀后這里成了這個城市的寸金之地。不知成就了誰的第N桶金?
我在文昌閣門外做我的早操。偶爾也跑到昔日七房池的故地。可憐見的,現在只剩下七房池的一塊邊角料了。
虎嶼山上文昌閣
虎嶼山公園景區,一個集古老與現代一體的地方。據說這里曾經是一個海灣的島,距離大海很近很近。現在看不出當年的那些,只有江南古典的園林風格與虎嶼山獨有的文化。它西連滸山江,北靠大塘河,形勢絕佳。虎嶼山是滸山的一部分,與烏山、眉山統稱三山所城。作為一種地質狀況,虎嶼山的歷史一定要綿長億年。不過,虎嶼山的興盛,卻與明朝的大將湯和有關。
明洪武二十年,為防御倭寇擾掠,防守一方安寧,朱元璋派出了心腹大臣湯和到慈溪。湯和此番的任務,就是修建海防。幾番地形堪踏,湯和決定修建三山所城,在滸山南麓修筑所城。由此,滸山、眉山與烏山連成一體,滸山占據了聯絡其它兩山的任務。山腳下的《滸山所城記》、《三山所城保衛戰記》等紀念碑上,有詳盡的說明。
顯然,這些歷史的記錄,增加了虎嶼山公園的文化魅力。我們穿過老年活動中心,看過社區文化建設長廊,一步步向上攀登,走到了一座外表上蔚為壯觀的建筑前。根據造型我判斷這是一座閣。果然,是文昌閣,祭祀的是文昌帝君。我們到達的時間不巧,看門人已經下班。我們不能攀到閣的頂上,一覽周邊的環境,尋找更多關于虎嶼山,關于文昌閣的信息。
我們繞著文昌閣轉了一圈,除了幾個鍛煉的老人,少有游人。估計這么不起眼的地方,不會有太多的吸引力。可是我不這么認為。既然在這個不大的小山上建一座文昌閣,一定有原因。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下山口,我們找到了《重建文昌閣記》石碑,知曉了在虎嶼山修建文昌閣的前因后果以及文昌閣的前世今生。
還得從湯和說起。一步步勘探修造所城最佳位置的信國公,走到了滸山,登上了虎嶼山頂。但見得陽光照耀下,不算高大的虎嶼山氣宇非凡。傳說中“虎嶼銜金”的壯觀美景出現在湯和的眼前。于是,軍旅出生的湯和,居然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異日須于此建一書院,祀文昌,則占方十里科甲連綿了。”從那以后,這一帶文人輩出。是不是因為虎嶼山上的文昌君的護佑,就說不準了。
根據《重建文昌閣記》,湯和當時及其后來,是不是修建了文昌閣以及在哪一年修建了文昌閣,因為碑、志厥佚而無可稽考。能查到的記錄是清朝初年建筑的滸山書院、內置文武帝祠,祀文昌。清朝嘉慶年間,文昌閣已聳峙于虎嶼山之巔,成一方盛景。現存的文昌閣,是一座木結構建筑,說不上有怎樣的精致,因勢取勝的地理位置決定了它的鰲頭之勝。朱紅色的外表,縱不能說“朱欄玉砌”,巍峨端莊的造型,自有它處不能取代的妙。
走下虎嶼山,周邊是琳瑯的店鋪。從這些小店的裝修與格局來看,這里是個不錯的休閑地。不過喝茶消遣的老年人不會到這里。年輕人的風情將這里的幾條街道裝點得時尚洋氣。一間間這樣那樣的**店,占據了顯眼的位置。寧波這個港口城市對慈溪的影響,非常明顯。寧波風味的小吃,寧波傳過來時尚風,在慈溪都有清晰的印記。想不到的是,時尚小店門前的鐵藝上,雕琢的居然是十二生肖。
算是混搭嗎?就像虎嶼山的過去、現在一樣。這里的一切,呈現出來的都是古老和現代,是懷舊和創新,是回顧與展望……
赤松子 2015-05-14 22:0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