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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讀這篇文章之前,請先在心里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是否該為了拯救全世界而殺掉一個小女孩? “當然不。”這是我聽到最多的回答。 這,基本上是共識。 但不能不說,這個共識也存在問題。 要聊這個問題,還需先梳理一下電車難題(Philippa Foot,1967): 1.0 有瘋子把五個人綁在鐵軌上,失控的電車馬上要撞死他們。這時,你在旁邊,可以拉動拉桿讓電車轉移到另一條軌道,但另一條軌道也被瘋子綁了一個人,是否應該拉下拉桿? 為了不讓問題變異,先界定好:所有這些人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只是抽象的人。 一種典型的回答是:“不拉。不能認為五個人的生命就比一個人的生命更重要,拉下拉桿的人是赤裸裸的功利主義。” 這種回答是最流行的。其實它有很嚴重的問題。說“不能認為五個人的生命就比一個人的生命更重要”,沒問題;說“拉下拉桿的人是赤裸裸的功利主義”,這就有問題了,實際上,最終拉下拉桿的人還不一定功利主義,而果斷回答不拉的人才真的是赤裸裸的功利主義。 如排除掉功利主義去考慮,則這個問題是無從抉擇的:就像一頭驢子應該吃兩捆干草中的哪一捆,所以,完全沒有理由斷定是該拉或者不拉。如果我們把題目換成如下的表述,就能看出其中差別: 2.0 你必須按下兩個按鈕中的一個(說老子就是不按的是耍流氓,沒法跟耍流氓的人討論問題):按A,會造成1人死亡;按B,會造成5人死亡,你按哪個? 這時候,在電車難題1.0中果斷回答“不拉”的人應該沒有理由果斷選B了吧? 區別在于,電車難題中,是“選擇”與“放棄”的對比;新難題中,是“選擇”與“選擇”的對比。兩者實質上沒有差異,但名義上差異很大。——事實上,人們做出抉擇很多是因為名義上的差異。 因為無從選擇,所以放棄。但放棄并不是“放棄”。在這種情形下,沒有真正放棄的可能性,而“放棄”是另一種選擇。所以,在電車難題中果斷回答“不拉”的人,其實是帶有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的:我不拉,這事就跟我沒關系,我就是個看熱鬧的。這樣,還能避免被人扣上“功利主義”的帽子。 要說功利主義,果斷選擇不拉的人,和果斷選擇拉的人,都是功利主義。而前者的功利主義還只是單純的功利主義,并沒有為己的成分(甚至會給自己帶來麻煩);而后者的功利主義則有為己的成分在。 替“果斷選擇不拉”作辯護的回答是:我選擇不拉,并不因為別的,只因為,我不想造成那一個人的死亡。 說這話,有三種可能:一種是智識上短淺;一種是滑頭的利己主義;一種是冷酷。 說智識上短淺,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本質上只有兩種結果: 甲:造成一個人的死亡。同時,沒有造成五個人的死亡。 乙:造成五個人的死亡。同時,沒有造成一個人的死亡。 說“我不想造成那一個人的死亡”的人,只強調了自己無需負責任的部分,絕口不提自己必須負責的部分。 如果這種忽略是無意的忽略,就是智識上的短淺。如果是認識到而有意忽略,那就是滑頭了。如果堅定地稱“我就是不必為五個人的死亡負責任,因為這完全不是我的過失”,這就不是滑頭,而是冷酷了。——上天把你放在這里而不是把別人放在這里,你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世界上,總會有不想承担責任的人,但現實中處處是責任,是無法回避的責任。 于是很多情形下,你無法做出不錯誤的選擇。選擇哪一種,都有過失,而同時,也都避免了另一些過失。而在解釋的時候,就能看出區別:有人坦言自己不可推卸的過失,有人只強調自己并沒有造成的過失。所以,人和人的區別不在于行為,乃在于背后的心行。 現在,我們改變電車難題的前提,以便更細致地梳理它: 1.1兩邊都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對五的格局,該不該拉? 這個問題,有實際的意義。比如陷入三角戀的人、既不想辜負老婆又不想辜負小三的人,都是問題1.1的主角。當然,還有一種更理想化的情況是老媽和老婆同時掉進水里的人。 不過,它們都因為牽涉到更具體的因素,而把問題1.1搞復雜了。要研究復雜的問題,得先研究簡單的問題——所以,我們先把當事人的所有差別都抹去,既不是老媽,也不是老婆,而是和你沒有任何關系、并且彼此之間沒有差別的人。 之所以Philippa Foot的電車模型里,不是一對一,而是一對五,乃在于一對一是絕對無差別的,而拉和不拉則有“選擇”和“不選擇”的差別。前者無差別,后者有名義上的差別,所以在一對一的格局中,更容易誘導人做出“不選擇”的選擇,即“不拉”。 現在,再更換一下前提: 1.2 鐵軌兩邊不是一個人和五個人,而是一個瓶子和五個瓶子,設若拉滑桿不會造成別的任何損失,怎么選? 很好選擇:撞一個瓶子,而不是五個。 為什么撞一個瓶子保全五個瓶子不是功利主義,而撞一個人保全五個人就是功利主義呢? 因為,假如瓶子是價值1000元一只。那么,1000和5000的大小,很容易比較。而人的價值是無窮大,五倍的無窮大依然是無窮大,而且是同一個量級的無窮大。差別反倒不能做出比較。 現在可以厘清電車難題的實質:放在天平兩端作對比的,不是這樣: 1個人:5個人 而是這樣: “選擇”和“放棄”之間的差別:“1個人”和“5個人”之間的差別 現在,回到全世界和一個小女孩的問題上。設若天平兩端是這樣: 全世界:一個小女孩 哪個更重呢? 表面上,好像“全世界”更重,實際上,是“一個小女孩”更重。 因為“全世界”是抽象的,而“一個小女孩”是具體的。因為具體,所以有溫度,能想象,更容易激發同情和憐憫。因為抽象,而喪失溫度和想象。抽象的永遠沒有具體的分量重。所以,全世界的分量敵不過一個小女孩。如果變成: 我女兒:一百個小女孩 則“我女兒”更重。這說明,“我女兒”并不是包含在先前的“全世界”之內的。在“全世界”沒有細化的時候,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所以,《孟子》里梁惠王看見牛而沒看見羊,就憐憫牛而不憐憫羊,這就是惻隱之心——我熟悉的永遠比不熟悉的更重要。 有個段子。有人對布什說:聽說美軍要殺掉400萬伊拉克人和一個修單車的,布什馬上問:為什么要殺一個修單車的?——這不代表布什關心一個人勝過400萬人,只因為后者是具體的。如果把“全世界”具體成“60億人”,“一個小女孩”抽象成“1個人”,則又成了電車難題了。 現在,考慮電車難題的復雜版本: 1.3 鐵軌一邊是一個好人,非常善良有德行的人;另一邊是一個壞人,無惡不作燒殺搶掠的人。該不該拉滑桿? 1.4 鐵軌一邊是一個好人,但只是輕微地好;另一邊是一個壞人,但只是輕微地壞。該不該拉滑桿? 1.5 鐵軌一邊是一個活人,另一邊是一具死尸,該不該拉滑桿? 1.6 鐵軌一邊是個孩子,另一邊是行將死去的老人,他的壽命只有不到10秒鐘。也就是說,如果不拉滑桿,在孩子被電車撞死之后,老人就會立即死去;如果拉滑桿,老人也會死去,只是因為你的原因死去的方式改變了,但孩子會保全。該不該拉滑桿? 1.7 其他同1.6,只是老人并不會立即死去。該不該拉滑桿? 這些問題,大家可以思考。1.5應該沒有太多異議,但別的呢? 我說說佛教里的菩薩會怎么做。 在行將死去的老人和孩子的對比之間(1.6),菩薩會毫不猶豫地拉下滑桿,去剝奪一個老人按照自己的方式死去的權利,來保全孩子的生命。同時,菩薩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深自懺悔,并且一定會為此下地獄,因為他剝奪了一個老人的生命。但下次碰到同樣的情況,菩薩依然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選擇。 但在1.7的情況下,就不一定了。同樣,在1.3的情況下,菩薩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壞人;但1.4的情況下,就不一定了。現實中,1.4要比1.3常見得多,而我們通常是沒有辦法判斷一個人的好壞的。如果抽象掉一個人的好壞,以及他們的年齡,還有別的差別,則1.3,1.4,1.6,1.7都變成了問題1.1: 1.1 兩邊都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對五的格局,該不該拉? 如果再加上這條共識,“五個人的生命并不比一個人的生命更重要”,則1.1和電車難題的原版本1.0其實是同一個問題。 1.0 一邊五個人,一邊一個人,該不該拉? 現在,可以說說菩薩的選擇了。菩薩面對問題1.0,選擇是:取決于當時的一念,如果他當時想保全一人而殺死五人,他就拉;如果他當時想保全五人而殺死一人,他就不拉。但他不會飛速地來回拉動滑桿或者擲骰子讓上天來決定,而是會取決于自己當機的一念差別來決定。 要之,菩薩與常人有兩點不同:第一,他一定是主動決定而不是被動;第二,無論做出何種決定,他一定會只著眼于自己担負的責任,即,如果他最終沒有拉滑桿,他會為自己造成了五個人的死亡而懺悔;如果他最終拉下了滑桿,他會為自己造成了一個人的死亡而懺悔。 但如果讀者問,我不關心菩薩如何面對電車難題,我關心作者你怎么面對電車難題。你會怎樣回答?我會說,我的回答什么都無法表明。我完全可以照著菩薩的答案來回答你。但事到臨頭,我可能不那么做。而真正的菩薩,必然不是空口白活,而一定是實際踐行。 如果真的讓我本人當機在那個位置上,大家看到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最終沒有拉。——沒有拉,至少在法律上無需為這件事情負任何責任。而一旦拉了,不僅法律上要為一個人的死負責任,還會被扣上“功利主義”的帽子。 如果問:你是否會為拯救全世界而殺掉一個小女孩?很多人會堅定地說:不。 這不僅能體現出你尊重個體,尊重每個人生存的權利,尊重獨立的意志,還會讓“功利主義”的帽子永遠扣不到你頭上。 但菩薩不是這樣。菩薩是有可能為拯救全世界而殺掉一個人的,這取決于當機的情形。 比如摩訶男。他是古印度甘露飯王之子。當流離王來攻伐的時候,大肆屠殺,摩訶男找到流離王說,我讓一個人沉在水底,等他浮出水面的時候,你們可以隨意殺人,但他尚未浮出時,請你們允許大家逃走。流離王答應了。結果那個人一直沒浮出水面,原來摩訶男把那人的頭發系在水底樹根上了,直到他死亡身體也無法浮上來。 這個投水自盡的人正是摩訶男自己。
葵花寶典 2015-08-23 08:5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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