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主體性的宏揚  ——論縱橫家的辯證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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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格地說,師承鬼谷子的縱橫家并不是辯證思想的創造者,他們只是辯證思想的繼承者和運用者,但在繼承和運用辯證思想的同時,他們卻形成了自己獨到的觀點,即宏揚人的主體地位,關注人的作用。這一點與道家“以靜制動”宿命觀有很大的不同。
  道家的創始人老子是中國辯證思想的主要代表人之一,但在他的辯證思想中,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排斥人的能動作用,從而帶有形而上學的保守的宿命傾向,這些思想深深扎根在老子的“清靜”、“無為”、“見素抱樸”、“道法自然”等思想中。由于我另有專文論及此點,這里就不再重復。(參看《老子的辯證思想與形而上學情懷》一文,《武漢教育學院學報》1997年第5期)。
  與諸子百家不一樣,縱橫家不是抽象的玄學家,他們是以對社會的深刻體察和對社會規律的把握而深深地介入社會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風云一世的人物,如張儀、蘇秦、范雎和蔡澤等都對各諸侯國的社會現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們不僅具有理解一種思想的能力,而且特別善于把這種思想運用于社會實踐之中去。由于有豐富的社會實踐經驗,這使縱橫家的辯證思想與道家的辯證思想迥然有別。道家的思想是抽象的、冥想式的紙上談兵,而縱橫家的思想則是在生活的重壓和磨折下的真實總結,它來源于生活又能夠指導生活。所以縱橫家的辯證思想是現世的、人間的和實踐性的,經受了社會現實的反復洗禮與校斟,因而是鮮活的,具有強大生活沖擊力的。
      一、人在“守司其門戶”中能動作用的表現
  世界衍生于“無形”,衍化于“陰陽”,那么人在這個不斷衍生和衍化的世界中,是不是如道家所說的那樣,只起著“法自然”的作用呢?鬼谷子在《捭闔第一》中,開篇即說:“粵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觀陰陽之開闔以命物。知存亡之門戶,籌策萬類之終始,達人心之理,見變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門戶。”看來要把握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首先要觀察陰陽兩類現象的變化;其次要了解事物生死存亡的途徑;再次是要計算和預測事物發展過程;最后才能達到把握規律的目的。因此,在這“守司其門戶”的過程中,人的“觀”、“知”和“籌策”是極為重要的環節,也是人的能動性的具體體現。
  “觀”和“知”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是不可分割的兩個方面,用鬼谷子的話來說就是“得情”。在縱橫家那里,“得情”不是簡單地去看、去知,而是要費盡人的許多心智去看、去知的,人在“得情”過程中發揮著各種各樣的作用,因此,鬼谷子摸索出了許多“得情”之術。首先如何從對方那里獲得信息呢?鬼谷子總結出了四點:(1)“反以觀往,復以驗來;反以知古,復以知今;反以知彼,復以知己。”(鬼谷子《反應第二》)就是說可以通過反復地觀“往”、“古”、“彼”來推知“來”、“今”和“己”。而在這種以“往”求“來”,以“古”知“今”,以“彼”推“己”的過程中,沒有人或者沒有人的主體性,任何一個環節都不可能實現。(2)“以無形求有聲,其釣語合事,得人實也。”(同上)在鬼谷子看來,要想了解對方的情況,自己不要暴露給對方過多的信息,反而要根據對方的喜好引誘對方自己暴露自己,從而可以依據對方的言行判斷出對方的情況。在這里“得情”的關鍵是“釣語”,這“釣語”的捕捉和使用都需要人的心智。(3)“古善反聽者,乃變鬼神以得其情。”(同上)人是懂得隱藏和包裹自己的,他說的未必就是他想要做的,用“釣語”能引誘對方說出自己的情況,可對方說的是不是實情呢?在這里鬼谷子進一步提出了“反聽”的方法,以進一步探求對方的實情。而“反聽”比“釣語”則需要人的更大心智與精力。(4)“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同上)了解別人還要善于了解自己,然后以己度人。別人到底是外于自己而存在的,雖然可以通過“往”、“古”觀照,可以通過“釣語”去捉摸,可以通過“反聽”去推求,這些都不免是間接的、未經驗證的,因此,鬼谷子就想出了這套以己度人的辦法。認識別人不容易,認識自己相對來說要簡單許多,在這里人成為認識他人的工具和手段。
  上述這些是一般的“得情”之術,對于那些隱而不現的情況如何去了解它們呢?為此,鬼谷子提出了“揣情”和“摩意”兩種方法,并專門立有《揣篇》和《摩篇》以探其詳。在“揣情”中,鬼谷子強調要抓住人“甚喜”和“甚懼”這兩大關鍵時刻,在對方最高興的時刻,加大其高興的成份,從而使其無法按捺住實情;在對方最恐懼的時候,加重他們的恐懼,使其無法隱藏實情。而“古之善摩者,如操釣而臨深淵,餌而投之,必得魚焉。”(《摩篇第八》)看來對摩意者來說,這餌的發現和投放則是關鍵。“揣情”和“摩意”,都是獲取隱情的重要手段,而在這具體的揣摩的過程中,都需要人諸多的計算和籌劃,因此,無論是“揣情”,還是“摩意”,都體現著人的能動作用。
  在“得情”的過程中,鬼谷子還強調了一種“貴微”的原則。在他的《反應第二》中,鬼谷子提出了“見微知類”的思想,也就是說可以通過對事物細微征兆的把握,摸索出同類事物發展的規律。在鬼谷子看來,事物“經起秋毫之末,揮之于太山之本。”因為當事物已經發展到像泰山一樣宏大時,就已經成為人人皆知,并無法挽回的事情了;只有當事物處于秋毫之末時,關注它,并對它采取這樣或那樣的措施,以便使它的發展能夠符合人的心意。看來鬼谷子所以“貴微”,是因為只有事物處在細微處,人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其能動作用,才能顯出人的“神”來。
  “得情”是“守司門戶”的基礎,而“籌策”則是“守司門戶”的關鍵。如果說“得情”在很大程度受制于客觀存在之“情”,人的作用只是表現在“得”上的話,那么在“籌策萬類之始終”的過程中,人的能動作用則發揮得更大。
  在縱橫家那里,“籌策”比“得情”更進一步,對人的主體性的要求也更高,此時,人的能動作用集中地體現在一個“謀”字和一個“智”字上。鬼谷子說:“智者事易,不智者事難。以此觀之,亡不可以為存,而危不可以為安,然而無為而貴智矣;智用于眾人之所不能知,用于眾人之所不能見”。(《鬼谷子·謀篇第十》)在此,鬼谷子提出了他的“重謀貴智”思想。具體表現為:其一,有智謀的人成事容易;其二,有智謀的人能救亡圖存,轉危為安;其三,有智謀的人能夠在眾人不能知的方面獲得知,在不能見的地方看得見。因此,只要有了高超的智謀,“籌策萬類之始終”就變成了一件很簡單的事。為此,鬼谷子還提出過很多具體的謀略之術,以及實施這些謀略的原則,這里我就不一一例證了。
      二、“變動陰陽”的能動社會歷史觀
  縱橫家把陰陽衍化之道,廣泛地運用于解釋社會、解釋人,從而構成了他們“變動陰陽”的能動的社會歷史觀。
  鬼谷子把人生概括為“陰”、“陽”兩方面。其中“故言長生、安樂、富貴、尊榮、顯名、愛好、財利、得意、喜欲為陽,曰‘始’。故言死亡、憂患、貧賤、苦辱、棄損、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誅罚為陰,曰‘終’。”(《捭闔第一》)人的一生不斷地處在對安樂、富貴的追求與對死亡、貧賤的抗爭中,戰勝死亡、貧賤,獲取安樂、富貴,這種由陰向陽的轉化,是每個人都希翼的。而有的人的生活則是由安樂、富貴向死亡、貧賤滑落,這是由陽向陰的轉化,雖為人所恐懼,但也是人所無可奈何的。所以人的一生“損益、去就、倍反,緣以陰陽御其事。”(同上)在這里,鬼谷子有陰陽的變動來解釋小到個人的生活,大到國家和社會的變化,形成了其可以稱之為變動陰陽的社會歷史觀。
  “德”與“力”是社會變動中不可或缺的兩方面,也是社會變動中人的能動作用的集中體現。如前所述,陰陽的變動構成社會歷史的變動與發展,可是陰陽具體是如何變動的呢?“以陽求陰,苞以德也;以陰結陽,施以力也;陰陽相求,由捭闔也。”(同上)可見,在陰與陽的變動轉化過程中,“德”與“力”發揮著重要作用。“德”自然是指道德,“力”則代表著許多方面,或者指武力,或者指法力,或者指謀略與游說。雖然鬼谷子把“德”與“力”看得很重,認為它們是社會發展的加速器,但是鬼谷子更看重人的謀略和游說。“故變生事,事生謀,謀生計,計生議,議生說,說生進,進生退,退生制,因以制于事。”(《謀篇第十》)在鬼谷子看來,致使事物變化發展的第一位因素是謀略,而謀略的實施與實現,又是通過游說來進行的。因此縱橫家們大多都是極為重視謀略與游說之人,并且也是極為擅長謀思與游說之人。劉勰在《文心雕龍·論說》篇中,贊揚縱橫家“一人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縱橫家在國與國之間馳聘,在人與人之間周旋,靠的就是一張嘴和一個充滿智慧的頭腦(心)。鬼谷了曾經說過“心為九竅之治,君為五官之長”,又說“目貴明,耳貴聰,心貴智。”(《符言篇第十二》)縱橫家十分重視游說和謀略的技巧和方法,他們相信只有掌握并熟練運用這些技巧與方法,才能在國與國的較量中成為勝者,在人與人的爭斗中成為贏家。因此,歷史上既有蘇秦以合縱術取勝的“六國相王”的輝煌,也有張儀以連橫術取勝的一國馭六國的奇觀,似乎這國與國的關系,人與人的命運,就被玩弄于這些人的口與心之間。
  縱橫家在國與國的較量,人與人的爭斗中,總結出了許多斗爭的原則和技巧。這集中體現在流傳至今的《鬼谷子》這本書中,至于蘇秦、張儀等縱橫者,他們往往則是在運用從他們的老師鬼谷子那里繼承來的這些原則和技巧中,對其作了因地制宜地創造性發揮和發展。原則和技巧的總結和制訂,是人的智慧的產物,而對原則技巧的運用和發展,也是人的心智的結果。同樣師承鬼谷子,蘇秦以合縱術見長,張儀以連橫術見長。而這時的戰國則是“辯士云涌,縱橫參謀,長短較勢。”(《史記·李斯列傳》)可見,這時的縱橫家們在社會爭斗中,是在盡自己最大的可能發揮著自己的作用。
  然而,縱橫家們在強調人的能動性的同時,也不自覺地夸大人的心智作用,在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的那種客觀聯系,以及其中存在的客觀規律,似乎在人的駕馭中消失了,這不能不說是縱橫家們的一個思想誤區。
      三、在對立面轉化過程中人的作用
  在我國古代的辯證思想中,對立面之間的轉化已經是一種共識,縱橫家與其他的辯證思想家一樣,也承認對立面之間轉化的普遍性,所不同的,則在于對立面轉化的實現上。在對立面轉化過程中,縱橫家們尤其注重人的作用。換句話說,他們主張用人力主動推動對立面之間的各種轉化。“化轉不屬,各有形勢。反復相求,因事為制。”(《鬼谷子·忤合第六》)在鬼谷子看來,對立面間的轉化,就像鐵環一樣環連而無中斷,然而轉化的情形各不相同,需要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控制。正是基于這種認識,縱橫家們把自己一生的精力和心智,都投入到對立面之間轉化的實現上。與道者們超脫的一生相反,他們的一生是忙碌、辛苦而又緊張的一生。
  縱橫家關于對立面轉化的思想突出地表現在陰陽轉化和強弱的轉化上。
  在陰陽轉化過程中,人力因素的作用,我們前面已經有所論及。鬼谷子強調在陰陽轉化中,德與力的作用,其中尤其推崇謀略與游說的作用,用鬼谷子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捭闔之術,“捭闔者,以變動陰陽,四時開閉以化萬物縱橫。”很明顯,陰陽轉化是通過捭闔之術來實現的。而捭闔之術到底是什么呢?“捭闔者,道之化,說之變也。”(《鬼谷子·捭闔第一》)原來捭與闔是游說活動的一種形態,那么縱橫家的陰陽轉化最終就落實在游說活動上了。
  除陰陽轉化外,縱橫家最強調的就是強弱轉化。這一點從什么是縱橫家可以得到說明。縱橫家是從事合縱和連橫活動的人,其中“從者,合從弱以攻一強;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韓非子·五蠹》)看來無論是合縱,還是連橫,實際上要解決的就是一個由弱而強或由強而弱的問題。
  在強弱轉化的過程中,縱橫家最關注的是由弱而強的轉化。可以說他們一生所致力推進的就是這方面的轉化,殫精竭慮避免的就是由強而弱的轉化。顯然他們是理解由弱而強或由強而弱轉化的必然性的,但他們不是無奈地等待這種必然性的降臨,而是希翼通過他們的努力去駕馭這種必然性。這種愿望幾乎可以說是由他們求生的本能所支配著的。因為縱橫家們大多出身于寒門,他們是天生的弱者。據《史記》記載:蘇秦早年大困而歸時,妻子不下織機迎接,嫂子不給做飯;張儀早年貧困,被疑為偷玉之人,受人杖責;虞卿早年穿著草鞋,背著雨傘四處游說;鄒陽是門客;酈食其是酒徒;范雎家貧無以自助,不得不侍奉他人;蔡澤因貧求卜,企求好運,反被算卦之人嘲笑。縱橫家們早年的貧困生活經歷,使得他們不甘于這種弱者的位置,他們會拼盡自己渾身的力量和解數,使自己成為強者,或者在幫助強者的過程中使自己成為強者。
  為了使自己由弱者變為強者,縱橫家們總結出了一系列由弱而強的技巧,他們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由弱而強的理論家和實踐家。
  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在縱橫家那里,無論是在“守司其門戶”的過程中,還是在“變動陰陽”的社會爭斗中,或者是在對立面的轉化過程中,人始終是其中的靈魂,人的能動作用,最終都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那就是“謀”。當然,在他們的思想中,有夸大人的能動作用的嫌疑,但在我國具有宿命傾向的辯證思想中,他們對人的作用的關注,可以說為我國的辯證思想注入了新的活力。只可惜縱橫家們的思想在歷史上只輝煌了很短暫的時間就被后人所遺棄了,所以我們很難看見他們對我國辯證思想影響的歷史痕跡。
荊州師專學報:社科版14~17B5中國哲學唐桂麗19981998世界衍生于“無形”,演化于“陰陽”,這是縱橫家主要的辯證思想。然而在世界的衍生、演化過程中發揮著關鍵和核心作用的是人這個主體,這具體體現在“守司門戶”揭示和掌握規律的過程中,也體現在“變動陰陽”的社會歷史觀中,更體現在對立面的轉化過程中。可以說,沒有人的主體性的弘揚,縱橫家的辯證思想就毫無特色可言。縱橫家/主體性/辯證思想 作者:荊州師專學報:社科版14~17B5中國哲學唐桂麗19981998世界衍生于“無形”,演化于“陰陽”,這是縱橫家主要的辯證思想。然而在世界的衍生、演化過程中發揮著關鍵和核心作用的是人這個主體,這具體體現在“守司門戶”揭示和掌握規律的過程中,也體現在“變動陰陽”的社會歷史觀中,更體現在對立面的轉化過程中。可以說,沒有人的主體性的弘揚,縱橫家的辯證思想就毫無特色可言。縱橫家/主體性/辯證思想

網載 2013-09-10 21: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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