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人們在把金錢當作神靈進行頂禮膜拜的同時,還把這個鬼使神差的特殊物視為幽靈而心懷恐懼,形成了積慮深重的“罪財”意識。所謂“罪財”就是把社會上發生的風波之事紛紛歸罪于惡性的錢財。對此,張竹坡在評《金瓶梅》時說得很到位:“悲夫!本以嗜欲故,遂迷財色,因財色故,遂成冷熱,因冷熱故,遂成真假。因彼之假者欲肆其趨奉,使我之真者皆遭其荼毒,所以此書獨罪財色也。”①在與“罪色”意識平行的傳統“罪財”意識的影響下,中國古代小說家們紛紛舞弄“錢財”這把兼具“萬能”與“萬惡”性能的雙刃劍,采調控小說的故事進程,并推出驚奇型公案敘述、冷熱型世態敘述以及悲喜型命運敘述等富有張力的系列化審美類型。
一 財生風波與公案敘述的驚奇生發
為了滿足人們的好奇心,中國古代小說特別注重追求敘述的驚奇感。在凌濛初先后拋出其《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的前前后后,以“奇”命名的小說集、小說選集以及被命名為“奇書”的小說系列層出不窮。其中,謀財行騙、圖財害命的驚奇型公案故事占了很大的比例,并贏得了讀者的厚愛。根據敘事學的說法,作為一種審美形態,“驚奇”是由故事的“突轉”造成的②,而財生風波的突轉功能正是各種“財案”故事得以生成的敘述動力。
俗話說:“風波浪里冤魂多。”自古以來,為了謀取錢財,強盜們往往不擇手段,常常在水域險境中制造命案奇冤。到了明清時代,江河湖海上的謀財害命故事更是屢屢發生,成為那個時代小說的敘事母題。這些小說的基本框架是,某官人或某富翁攜家眷途經水路,奸賊見財起意挑起事端,遭禍者或死里逃生后歷盡周折而破鏡重圓,或其后人歷盡曲折尋找歹人而報仇雪恨。從唐人李公佐小說《謝小娥傳》,到明代李昌祺的《剪燈新話》卷四《芙蓉屏記》,小說家們在不斷地敘述強盜水上肆惡,殺人越貨,乃至拋尸滅跡,劫財害命的故事。前者寫豫章郡富翁之女謝小娥在嫁給俠士段居貞為妻后,在一次兩家同船外出經商途經江湖時,父親和丈夫均被強盜殺害,十四歲的小娥也被拋入水中,僥幸不死,歷盡一番曲折,后來根據李公佐所破解的夢中之謎,找到了仇人,將其刺死;后者寫崔俊臣在攜妻赴任途中,無意露財惹禍,強盜不僅掠去其財物,而且還將崔拋入水中,逼王氏做兒媳。崔氏夫妻幸得大難不死,靠一領芙蓉屏為證,終于破鏡重圓。凌濛初看中了這兩篇小說的“驚奇”效果,并將它們改編為白話,分別命名為《李公佐巧解夢中言,謝小娥智擒船上盜》、《顧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巧會芙蓉屏》,而植入其《拍案驚奇》中。在“三言”中,水上劫財害命的風波故事尤其多,如《警世通言》卷十一《蘇知縣羅衫再合》寫強盜徐能貪財劫掠,將蘇知縣扔到江中,牽出一場驚心動魄的悲歡離合;《醒世恒言》卷三十六《蔡瑞虹忍辱報仇》寫蔡氏全家遭到強盜謀財,引出扣人心弦的瑞虹忍辱復仇,等等。除了水上謀財害命的公案外,凌瀠初對發生在社會下層其他空間中的謀財害命、行騙欺詐的陰暗面也投入了大量筆墨,如《拍案驚奇》卷十一《惡船家計賺假尸銀,狠仆人誤投真命狀》寫貪財而又狡猾的惡船家周四與讀書人王杰的狠仆人共同聯手借浮尸敲詐其錢財,還借浮尸栽贓陷害,構成一樁富有驚奇審美效果的公案故事;卷十四《酒謀財于郊肆惡,鬼對案楊化借尸》說:
而今更有一個希奇作怪的,乃是被人害命,附尸訴冤,竟做了活人活證,直到纏過多少時節,經過多少衙門。成獄方休,實為罕見。
這就指出了惹是生非之“財”在整個小說敘述中的功能性以及其“希奇作怪”的特點。當然,在金錢世界里,騙子詐財的公案故事也頗能給人驚奇感,如《拍案驚奇》卷十六《張溜兒熟布迷魂局,陸蕙娘立決到頭緣》寫張溜兒把妻子當誘餌勒索錢財;卷十八《丹客半黍九還富翁千金一笑》寫丹客誘使潘監生接連上鉤; 《二刻拍案驚奇》卷八《沈將仕三千買笑錢,王朝議一夜迷魂陣》寫騙子用內眷賭局引人上當;卷十四《趙縣君喬送黃柑,吳宣教干償白鏹》寫騙子利用妓女誘人入甕,等等。而《杜騙新書》更是為我們敘述了一系列騙財騙色的故事,騙子玩弄的花樣繁多的狡詐騙術本身就含有出人意料的驚奇因子,這就為小說順利達到拍案驚奇的創作目標而提供了方便。《瞎騙奇聞》自然也有意識地把財生風波之奇作為敘述重心。可見,依托于財生風波的“罪財”敘述,眾多富有驚奇審美效果的財案小說故事被一說再說。
在明代世情小說《金瓶梅》中,“財生風波”的敘事力度更大。其第七回有言:“世上錢財,乃是眾生腦髓,最能動人。”因此,在這部小說中,“財”更像一個飄來蕩去的幽靈,給社會世態帶來一系列罪惡,攪得人們的生活不得安寧。僅從《金瓶梅》的回目看,即有第三回的《定挨光王婆受賄,設圈套浪子私挑》、第四十七回的《苗青貪財害主,西門枉法受贓》、第八十七回的《王婆子貪財忘禍,武都頭殺嫂祭兄》,這些故事的展開,特別是其中人物命運的走向,都被作者緊緊捆綁在“罪財”敘述這駕馬車上。與此同時,這部小說還通過寫為非作歹者憑借財物賄賂來消災脫禍,顯示了罪惡化之“財”對故事的控制,如西門慶不僅通過行賄受賄撈到經濟實惠,而且還拿既得利益為自己“消災”,如小說第六回寫他和潘金蓮偷奸,用砒霜毒死武大郎之后,通過一錠雪花銀子買通了何九,而安然無事,后來武松找其報仇,他卻通過賄賂官府,將武松充配孟州道;第十八回寫西門慶親家陳洪出事牽連到他后,他便派仆人來保等去東京打點,完成了通過賄賂相府而“脫禍”。當然,其中全方位地操縱“罪財”敘述而成的故事當數苗青謀財害命案。故事本身源于苗青貪財害主這種動因,案發后,犯案人欲以五十兩銀子,輾轉托西門慶姘婦王六兒為他求情開脫。西門慶毫不客氣索賄一千兩銀子,與正提刑夏延齡,各得一半,而從中作梗,了結了此事。可見,“罪財”意識支撐起這樁公案敘述的間架。清代文龍在《金瓶梅》第二十七回回評中指出:“看完此書而不生氣者,非夫也。一群狠毒人物,一片奸險心腸,一個淫亂人家,致使朗朗乾坤變作昏昏世界,所恃者多有幾個銅錢耳。錢之來處本不正,錢之用處更不端,是錢之為害甚于色之為災。”③這就一語中的地揭示了《金瓶梅》世界中的“財”之罪惡。作者正是抱定“錢之害”這種“罪財”觀念來結構其小說故事的。
在純粹的公案小說集《百家公案》所敘述的故事中,經濟犯罪案件更是占有相當大的比重。其中,專門寫見財起意、謀財害命的故事,便有第21、23、32、38、42,46、50、55、60、61、63、67、71、78、87等回目。另外,《郭青螺六省聽訟錄新民公案》中的“欺昧”、“人命”、“謀害”“劫盜”、“賴騙”、“霸占”等故事,《國朝名公神斷詳刑公案》中的卷一《人命類》、卷六《盜竊類》、《搶劫類》、《強盜類》以及卷七的《謀占類》中的故事,有的起于圖財害命,有的生于見財起意、有的源于謀財糾葛,都以扣人心弦的驚奇敘事之筆稱勝。
二 財生親疏與世態敘述的冷熱變奏
在古人看來,“財”之罪還突出地表現為敗壞倫常。在“財欲”面前,儒家反復強調的“五倫”那溫情脈脈的面紗被撕破,而由“財”決定的“冷熱”氣息隨即撲面而來。《戰國策》與《史記》分別寫蘇秦嫂子對蘇秦之所以前倨而后恭,其預設的原因是“以季子位尊而多金”。于是便有了蘇秦那番發自肺腑的感嘆:“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勢位富貴,盍可忽乎哉!”世情澆薄,自古而然。明代徐石麟《錢難自度曲·大旗風》慷慨陳詞地直斥錢之“罪”說:“呀,你硬牙根逞說伎倆多,我屈指數你罪名兒大。為什么父子們平地起風波?為什么兄弟們頃刻間成冰火?為什么朋友們陡的動干戈?見只見貪贓的欺了父君,愛小的滅了公婆。下多少鉆謀,舉多少絮聒,直吵得六親無可靠,九族不相和,你罪也如何?”于是,在這種種“罪財”文化背景下,中國古代小說往往遵循著“因財色故,遂成冷熱”這一世態化轉換規律,勾畫出許多冷熱變奏、炎涼映襯的敘事圖譜。
關于錢財功能的“冷熱”說最早應當追溯到唐代張說的《錢本草》,作者用劑藥來比喻錢財,指出“貪者服之,以均平為良;如不均平,則冷熱相激,令人霍亂”,意思是分配不均衡的錢財之效,有如可生冷變熱的劑藥,令人生禍添亂。對《水滸傳》關于“財”意象的“冷熱”性能,前人已有覺察。如金本第八回寫滄州牢城的差撥在林沖送錢前后是兩副面孔:林沖未拿出錢之前,差撥盛氣凌人地指著他臭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剌剌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文(紋),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等差撥發作過后,林沖取了銀子,陪著笑臉送上。這時,差撥馬上轉怒為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后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后必做大官。”在此,差撥本是個連名字都不配交代的小吏,但作者卻通過其前倨而后恭的兩番話,將他那見錢眼開的丑惡嘴臉細筆勾畫而出,包涵著錢財可以調控人情之冷熱的世道人心。這種頗為經濟而有效的前后對照敘事章法十分有利于揭示人物靈魂。因而金圣嘆在該回回評中感慨萬端地說:
此一回中又于正文之外,旁作余文,則于銀子三致意焉。……雖圣賢豪杰,心事如青天白日,亦必以此將其愛敬,設若無之,便若冷淡之甚也。兩個公人亦赍發五兩,則出門時,林武師謝,兩公人亦謝,九可嘆也;有是物即陌路皆親,豺狼亦顧,分外熱鬧也。差撥之見也,所爭五兩耳,而當其未送,則滿面皆是餓紋,及其既送,則滿面應做大官,十可嘆也;千古人倫,甄別之際,或月而易,或旦而易,大約以此也。④
這段論述已經初步提出了“財”意象對表現人情“冷熱”變化的特殊功能。
在現實生活里,金錢一旦被人們當作終極目的,倫常關系便常常遭到顛覆性的破壞,借助“財”意象展現金錢敗壞各種倫常的世態炎涼圖景是《金瓶梅》這部小創作的一大亮點。在這部小說中,“財”意象好像是一個調溫器、測溫儀。針對“財”意象的敘事功用和效果,張竹坡率先明確提出了“冷熱”學說。在《竹坡閑話》、 《冷熱金針》中,張氏陸續指出:“因財色故,遂成冷熱;因冷熱故,遂亂真假。”“若夫父子兄弟,如水同源,如木同本,流分枝引,莫不天成,乃竟有假父假子,假兄假弟之輩。嗯,此而可假,孰不可假!將富貴而假者可真,貧賤而真者亦假。富貴熱也,熱則無不真;貧賤冷也,冷則無不假。不謂冷熱二字,顛倒真假一至于此。”“《金瓶梅》以‘冷熱’二字開講,抑孰不知此二字為一部之金鑰乎?”⑤張竹坡反復論述的“冷熱”學說,并非向壁杜撰,也并非牽強附會,而有著堅實的文本依據,如小說第一回起筆便先數落“財的利害”說:
怎見得他的利害?假如一個人到了那窮苦的田地,受盡無限凄涼,耐盡無端懊惱,晚來摸一摸米甕,苦無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廚前,愧無半星煙火,妻子饑寒,一身凍餒,就是那粥飯尚且艱難,那討余錢沽酒!更有一種可恨處,親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云志氣,分外消磨,怎能勾與人爭氣!正是: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到得那有錢時節,揮金買笑,一擲巨萬。思飲酒真個瓊漿玉液,不數那琥珀杯流;要斗氣錢可通神,果然是頤指氣使。趨炎的壓脊挨肩,附勢的吮癰舐痔,真所謂得勢疊肩而來,失勢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惡態,莫有甚于此者。這兩等人,豈不是受那財的利害處!
這里所謂的“財的利害”便是“財”意象所固有的形成“炎冷惡態”的功能,它不僅是人們的日常必需,而且還能夠駕馭“酒”、“色”、“氣”,對搭建比襯式的炎涼化世態構架威力非凡。小說第八十回《潘金蓮售色赴東床,李嬌兒盜財歸麗院》著力寫出了“樹倒猢猻散”的冷冷清清。妓女出身的李嬌兒還是回到妓院干她的老本行,臨走盜財,弄得月娘好不傷情。敘述者如此感慨道:“看官聽說,院中唱的,以賣俏為活計,將脂粉作生涯;早辰張風流,晚夕李浪子;前門進老子,后門接兒子;棄舊憐新,見錢眼開,自然之理。饒君千般貼戀,萬種牢籠,還鎖不住他心猿意馬。不是活時偷食抹嘴,就是死后嚷鬧離門。不拘幾時,還吃舊鍋粥去了。”關于李瓶兒之死,張竹坡在小說第七十五回的回評中也歸罪于“財色”,他指出:“夫財色有一,已足亡身。今瓶兒雙擅其二,宜乎其死之早,并害及其子也。至于死,金蓮快,而月娘亦快。金蓮快,吾之色無奪者;月娘快,彼之財全入己。故瓶兒著完壽衣,而鎖匙已入上房矣。此二人之隱衷也。乃金蓮之隱易見,而月娘之隱難見,今全于皮襖發之。何則?金蓮固曰他人之財,均可得也,而月娘則久已認為已有矣。”⑥為了貪得錢財,竟然視別人的死為“快”事,世情冷暖到了何種地步!另外,在《金瓶梅》中,即使一個小幫閑的家庭小圈子,也被“財”意象營造出的“冷熱”氣氛包圍起來。如小說第五十六回《西門慶捐金助朋友,常時節得鈔傲妻兒》著力表現了錢財在朋友、夫妻情分上的作用。張竹坡在回評中說:“此回是‘財’字一篇小結束。……此又寫‘財’的厲害,為‘酒肉朋友、柴米夫妻’八字同聲一哭也。”⑦茲錄影響較大的“常時節傲妻”一段文字如下:
……那常二只是不開口,任老婆罵的完了,輕輕把袖里銀子摸將出來,放在桌兒上,打開瞧著道:“孔方兄,孔方兄!我瞧你光閃閃、響當當無價之寶,滿身通麻了,恨沒口水咽你下去。你早些來時,不受這淫婦幾場氣了。”那婦人明明看見包里十二三兩銀子一堆,喜的搶近前來,就想要在老公手里奪去。常二道:“你生平會罵漢子,見了銀子,就來親近哩!……”
在家庭生活中,常時節因無錢經常遭遇老婆的冷面孔,這次卻憑向西門慶借來的錢財贏得了老婆的親熱。在“財”意象調控下,小說時空中的人情忽冷忽熱,變化錯落,特別容易形成比襯效果。與《金瓶梅》一脈相承,《紅樓夢》也自覺肩負起借助“財”意象來曝光世態炎涼的使命。對此,清代評點家張新之《紅樓夢讀法》指出:“《金瓶》演冷熱,此書亦演冷熱;《金瓶》演財色,此書亦演財色。”⑧如王熙鳳“機關算計”,到頭來“反算了卿卿性命”,不僅周圍的人紛紛出現“眾叛”,就連丈夫賈璉也與之發生了“親離”。在《儒林外史》的藝術世界里,同樣到處都充斥著“財”意象帶來的貪婪、虛偽。其中,范進中舉前后的“冷熱”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中舉前,無米下鍋,門庭冷落;中舉后,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錢財敗壞倫常的效力在“朋友”一倫上表現得最為明顯。早在先秦時期,人們就意識到了“財交”的不可依托性,《戰國策·楚一》記載江乙的話說:“以色交者,華落而愛渝;以財交者,財盡而交絕。”揭示了“財交”的本質,中國古代小說對這種冷熱之交多有感言,如《警世通言》卷三十二《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在對人物遭際的敘述中,反復申訴道:“古人云:‘以利相交者,利盡而疏’。”“常言道:‘說著錢,便無緣。’”“如今的世情,那有顧‘緩急’二字的。”在利欲熏心的社會里,鴇兒與杜十娘,三親四友與李甲,李布政與杜十娘,孫富與李甲,甚至李甲與杜十娘,諸般人際關系都乍寒乍暖,忽冷忽熱。《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賈廉防贗行府牒》開篇便借唐人之詩“世人結交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總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大發議論說:“天下多是勢利之交,沒有黃金成不得相交。這個意思,還說得淺。不知天下人但是見了黃金,連那一向相交人也不顧了。不要說相交的,總是至親骨肉,關著財物面上,就換了一條肚腸,使了一番見識,當面來弄你,算計你。”以此為基調,冷熱比襯型的小說敘述屢見不鮮,如《型世言》第十五回《靈臺山老仆守義,合溪縣敗子回頭》寫沈剛有錢時,七個破落戶連同小幫閑花紋、甘毳,與沈剛結成“十兄弟”;一旦沈剛喪盡了家財,他們就立即與沈剛疏遠。第二十三回《白鏹動心交誼絕,雙豬入夢死冤明》開篇就說:“交情浪欲盟生死,一旦臨財輕似紙。”故事中的姚明等人因貪圖朱愷的錢財而與他結交,后來朱愷不肯借錢,姚明就將其殺死,奪了其財物而去。財欲造成的人倫變態引發了許多冷熱變奏的故事,也使得敘事的時空和間架隨著交情的“結”與“散”而不斷轉換。當然,在《金瓶梅》這部“獨罪財色”的小說中,金錢的冷熱效應在“朋友”一倫上也頗為明顯。在西門慶財大勢大的旺季,一大幫各懷鬼胎的幫閑無賴以及各懷心術的妻妾聚合到西門慶跟前,場面被捧得極“熱”。而西門大官人一死,他們又迅速地投向了新的主子,世態陡然轉“冷”。而由幫閑們制造的人情“冷場”尤其令人寒心,應伯爵等幫閑早已找到新的主子張二官,并為他謀娶西門慶的五妾潘金蓮。對此,敘述者也有這么一段感慨萬端的評論:“看官聽說,但凡世上幫閑子弟,極是勢利小人。當初西門慶待應伯爵如膠似漆,賽過同胞弟兄,那一日不吃他的,穿他的,受用他的。身死未幾,骨肉尚熱,便做出許多不義之事。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宏大而強勢的“財”意象面前,人情冷熱全然受其調控,甚至連以往固有的兔死狐悲都不復存在。以表現功名富貴為主的《儒林外史》借助“財”意象這面魔鏡來投射深刻的人際關系。吳敬梓除了運用“財”意象來調控范進胡屠戶翁婿、嚴氏兄弟等人倫關系外,還通過“財”意象將不同階層的人物拉扯在一起敘述。小說在穿針引線般地分散推出人物的同時,還特別安排了五次建立在財力基礎上的重大集會場面:大宴鶯脰湖的奢華,西湖宴集的含酸;莫愁湖的高會;三山門的餞別;祭泰伯祠的大興禮樂。而公祭泰伯祠既是全書最大的場面描寫,也是由聚到散的開始。敗壞人倫的“財”意象為這部小說聚散無定的故事平添了幾分冷熱感。
由此可見,“財”意象特別便于表現人情“冷熱”、世態炎涼,也特別有利于通過前倨而后恭或先熱后冷的人情世態來營造某種映襯式的審美格局。
三 財生空幻與命運敘述的悲喜蘊涵
在中國,定時定量而來、飄忽無常而去的“財運”觀念由來已久。舊題晉代王嘉的《拾遺記》八《蜀》記載:“(糜)竺嘆曰:‘人生財運有限,不得盈溢,懼為身之禍害。”長期以來,人們認為發財致富出于命運,而財運又是無常的,這為“財”意象調控的敘事畫面敷上了一層厚厚的悲劇底色。而宋元以來,在“貪欲”肆虐膨脹的社會背景下,受到佛教貪財惡報等因果報應觀念的影響,人們對“財色”之害的思考也更加深入,并上升到參悟人生的宗教化、哲理化的高度,“無常”、“空幻”等財運觀念更是廣為流行;再加“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魔咒以及財要人命、貪財折壽的宿愿時時作怪,中國古代小說常常“富貴自是福來投,名利還有名利憂。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鐵也生光”等“財運”觀的調控下,借助落空轉幻的“財”意象來為其故事添加一個警醒的悲劇結尾。
為了竭力去表現一種理念化的人倫之真、道德之恒,中國古代小說家通常抱定“財運”觀念敘事,視“財”為可遇而不可求的身外之物,既神秘莫測,又難于駕馭。《施潤澤灘闕遇友》中還有銀子趕人一說,沒有福氣得到銀子的薄有壽辛苦攢了二十四兩銀子放在枕中,結果銀子居然自己會跑到財運正旺的施潤澤家,施潤澤給還他兩錠,他又給了送他回家的施家工人,而施家工人也沒有福分得到,最終還是回到施潤澤手上。小說感嘆道:“方知銀子趕人,靡之不去;命里無時,求之不來。”《初刻拍案驚奇》卷一《轉運漢遇巧洞庭紅,波斯胡指破鼉龍殼》通常被解讀為一個歌頌海外歷險的故事。實際上,作者的出發點是將其寫成一個“時運”故事。“入話”一開始便有這樣一番議論:“人生功名富貴,總有天數,不如圖一個見前快活。試看往古來今,一部十七史中,多少英雄豪杰,該富的不得富,該貴的不得貴。……真所謂時也,運也,命也。俗語有兩句道得好:‘命若窮,掘得黃金化做銅;命若富,拾著白紙變成布。’總來只聽掌命司顛之倒之。”接著寫金老的八大錠銀子變成八條穿白衣的壯漢跑到王老家,以神秘的“失財”故事強調錢財這東西該有當有,該無當無。正文寫文若虛由“倒運漢”變成“轉運漢”,達到了“子孫繁衍,家道殷富”的層次。這個結尾似乎是皆大歡喜的,但是照樣包含著很濃的人生悲劇的反跌意味,因而作者最后通過眾商人評價他“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富貴”,并用“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這句俗語來總結文若虛的人生際遇,不得不把這場幸運的“得財”故事歸結為以道德為基礎的“時運”。根據作者的敘事筆調,我們可以斷言,這種看似實實在在的發財經歷,其實只不過是一場飄來蕩去的白日夢而已。《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八《程朝奉單遇無頭婦,王通判雙雪不明冤》寫徽州財主程朝奉艷慕賣酒店主李方哥之妻的姿色,而李方哥則垂涎于程朝奉“白白送來”的十兩銀子,竟勸他“有幾分姿色”的妻子和一老翁去干那見不得人的事。為了幾兩銀子,身為丈夫的李方哥竟不顧傷及風化,在“色欲”與“財欲”的交易中,終于招來“破家辱身”的奇禍,人財兩空。在話本小說中,“財”意象推出的一批吝嗇鬼、守財奴也往往人財兩空,不得善終,橫遭命運捉弄。如《警世通言》第五卷《呂大郎還金完骨肉》“入話”寫浙江嘉興府一個名叫金鐘的富翁,此人在當地被人們稱為“金冷水”,又叫“金剝皮”。這個一味只知道鐘情于金錢的癡人,為了守住自己的萬貫家財,本打算投毒害人,結果反誤殺了自己的兩個幼子,夫人單氏不勝喪子之悲,遂也懸梁自縊。金鐘“哭了兒子一場,方才收淚。到房中與阿媽商議說話,見梁上這件打秋千的東西,嚇得半死。登時就得病上床,不勾七日,也死了。金氏族家,平昔恨那金冷水,金剝皮慳吝,此時天賜其便,大大小小,都蜂擁而來,將家私搶個罄盡。”“此乃萬貫家財,有名的金員外的一個終身結果”。小說通過金鐘這個守財奴的“終身結果”告誡人們,身外之物皆恍然而來,復恍然而去,來者不可拒,去者不可追,都是空幻的。
在中國古代小說由“財”意象打造的悲劇審美機制中,一度富比王侯、錢多如山,而到頭來落得個不得善終命運的鄧通、石崇,成為一道道浮動著的警示符。關于石崇,《晉書·石苞傳》說他“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尤其貪財,“百道營生,積財如山”,“而性粗強,貪而好利,富擬王者”。石崇自恃富有,每愛爭奢斗富,與“貴戚王愷、羊誘之徒以奢靡相尚”。又擁有一個“美而艷,善吹笛”的愛妾綠珠。“石崇”形象之所以在后世小說中被符號化,成為人們感嘆“功名富貴無憑據”的一道魔戒,主要原因在于,他在人們還沒有全然推出“四貪”意識之前,就實踐了酒、色、財、氣“四貪”:常擺酒宴,縱飲無度;一味聚財而不散,累及自身;比富斗氣,埋下禍根;固守嬌娃而不相讓,直接招來殺身之禍。這種多味命運容易啟人思考。除了貧富無憑據、福禍無常規的人生慨嘆,石崇故事的興味還在于,在富麗堂皇的布景上,點綴了一顆晶瑩的“綠珠”,使得一個腰纏千萬貫的財主與一個風情萬種的嬌娃同臺亮相,平添了幾分敘事的興味,增強了可讀性。這樣,因財致禍的石崇意象便在中國古代小說中像網頁上的廣告一樣不時地跳出來。如《喻世明言》卷三十六《宋四公大鬧禁魂張》“入話”就拿“石崇”故事說事,特別用這樣一段文字來寫他死前情景:“石崇臨受刑時,嘆曰:‘汝輩利吾家財耳。’劊子曰:‘你既知財多害己,何不早散之?”由此引述出這樣一個道理:“錢如流水去還來,恤寡周貧莫吝財。試覽石家金谷地,于今荊棘昔樓臺。”在敞開勸世情懷之后,作者開始了他的正話故事:“方才說石崇因富得禍,是夸財炫色,遇了王愷國舅這個對頭。如今再說一個富家,安分守己,并不惹是生非;只為一點慳吝,便弄出非常大事,變做一段有笑聲的小說。”再如,《蘇知縣羅衫再合》的“入話”借寫李生神思昏迷中耳聞目睹的酒色財氣幻化的四個女子的爭論,探討了“四貪”的利害,其中,“氣女”怪罪“財女”說:“有財有勢是英雄,命若無時在用功。昔日石崇因宮死,銅山不助鄧通窮。”由此引出李生的暗想:“石崇因財取禍,鄧通空有錢山,不救其餓,財有何益?”在《金瓶梅》中,“石崇”意象更是頻頻出現,第十回寫西門慶“妻妾玩賞芙蓉亭”,用“畢竟壓賽孟嘗君,只此敢欺石崇富”來描述奢靡的吃喝用度;第十五回寫“佳人笑賞玩燈樓”之樓景:“圍屏畫石崇之錦帳,珠簾繪梅月之雙清。”也有意無意地把西門慶擺設之豪華比附為石崇當年的情景;更意味深長的是,第七十九回寫西門慶臨終,開首有詞就這樣感嘆:“人生南北如歧路,世事悠悠等風絮,造化弄人無定據。翻來覆去,倒橫直豎,眼見都如許。到如今空嗟前事,功名富貴何須慕,坎止流行隨所寓。玉堂金馬,竹籬茅舍,總是傷心處。”而寫及西門慶死后,作者又插詩說:“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財。積善成好人,積財惹禍胎。石崇當日富,難免殺身災。鄧通饑餓死,錢山何用哉!……”這筆筆點染,使得貪財迷色、損身喪命的敘事傳遞出無限人生悲涼。張竹坡《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指出:
寫月娘,必寫其好佛者,人抑知作者之意乎?作者開講,早已勸人六根清凈,吾知其必以“空”結此“財色”二字也。夫“空”字作結,必為僧乃可。夫西門不死,必不回頭。而西門既死,又誰為僧?使月娘于西門一死,不顧家業,即削發入山,亦何與于西門說法?今必仍令西門自己受持方可。⑨
在張竹坡看來,《金瓶梅》“財”意象所寄寓的悲涼意和空幻感是很明顯的。縱觀西門慶的一生,由投機發跡到縱欲而死,兔起鶻落之間,悲意迭出。《紅樓夢》在演敘賈府富貴榮華氣運的時候,石崇意象也時而跳出來。如小說第七十二回寫王熙鳳在賈璉面前恃強夸口:“……我們王家可那里來的錢,都是你們賈家賺的?別叫我惡心了!你們看著你家什么石崇鄧通。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再說,第二十五回還有兩句意味深長的話:“那寶玉原是靈的,只因為聲色貨利所迷,故此不靈了。”可見,聲色貨利是“寶玉”的克星。人們在評論《紅樓夢》時,也用石崇作比,如明義《題紅樓夢》詩二十首的最后一首說:“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季倫。”⑩這里是說,寶玉的命運還趕不上石崇。
當然,有些故事雖然沒有直接提到“石崇”,但也都漂浮著石崇幽靈般的影子。可以說,中國古代小說的很多故事似乎都在以石崇故事為模板,加以演繹生發,其中自然晃動著石崇富貴而不得善終的影像,這種“影喻”敘事同樣給人以空幻感和悲涼感。如《三國演義》第六十七回寫楊松賣主求榮,投奔曹操,卻最終被曹操喝命斬之于市曹示眾。隨后作者引詩感嘆:“妨賢賣主逞奇功,積得金銀總是空。家未榮華身受戳,令人千載笑楊松!”作者在抨擊見利忘義的同時,流露出空幻的觀念。又如,《儒林外史》第五十五回開始即言:“話說萬歷二十三年,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漸漸消磨盡了。此時虞博士那一輩人,也有老了的,也有死了的,也有四散去了的,也有不問世事的。”在訴說了一番“流水落花春去也”般的人生悲涼之后,小說的終卷詞為這種悲涼作了理性的概括:“共百年易過,底須愁悶?千秋事大,也費商量。江左煙霞,淮南耆舊,寫入殘編總斷腸!從今后,伴藥爐經卷,自禮空王。”這里的“空王”是對佛的稱呼。至此,作者的話題自覺地將執著于人生的熱情引向人生空幻的佛理那邊去了。《紅樓夢》第一回《好了歌》更是以參破的口氣將人生功名利祿、富貴財色的根蒂歸結為空幻,其中“世人都說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說得多么的凄愴!多么可悲!賈雨村“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的命運似乎罪有應得,而賈府內外其他人物的衰敗也演繹了一番風風雨雨的富貴無常。
在解讀《金瓶梅》、《紅樓夢》等小說時,人們往往頗能“自色悟空”,當然,我們也分明可以去“自財悟空”,而這更是中國古代小說的基本落腳點和結穴處。話本小說的作者經常以徹悟心腸來演說“財欲”的空幻,他們的“喻世”、“警世”、“醒世”以及“覺世”等勸諭大都基于“財色”無憑據、富貴無定準。既然現實如此冷酷、世態如此炎涼,有的小說家索性讓他筆下的主人公選擇遠離塵世。如《醒世恒言》卷三十七《杜子春三入長安》寫揚州鹽商子弟杜子春一開始“將銀子認做沒根的,如土塊一般揮霍”,落了個家財散盡,“那班朋友,見他財產已完,又向旺處去了,誰個再來趨奉。就是奴仆,見家主弄到恁般地位,贖身的贖身,逃走的逃走,去得半個不留。姬妾女婢,標致的準了債去,貌丑的賣來用度,也自各散去訖。單單剩得夫妻二人相向,幾間接腳屋里居住,漸漸衣服凋敝,米糧欠缺。莫說平日受恩的不來看覷他,就是杜子春自己也無顏見人,躲在家中。”后來,杜子春前后三上長安,三次得太上老君變化的老翁巨額資助。在由富變窮、由窮而富的反復折騰過程中,杜子春看清了世人的真面目,因而有了這樣的反思:“我當初沒銀子時節,去訪那親眷們,莫說請酒,就是一杯茶也沒有;今日見我有了銀子,便都設酒出門外送我。原來銀子這般不可少的,我怎么將來容易蕩費了!”通過前思后想的人生感悟,杜子春最終看破紅塵,跟太上老君升仙而去。面對錢財帶來的困惑和迷茫,作者不得不悲觀地為他筆下的人物安排這樣一種逃避現實的歸宿。值得注意的是,《幻影》一書的命意就非常明確地寄托了財轉空幻的思想。其《序》說:“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理道,宜認得真;貴賤窮達酒色財氣之情景,須看得幻。當場熱哄,瞬息成虛,只留一善善惡惡影子,為世人所喧傳、好事者之敷演。”(11)可見,在作者看來,包括“財”在內的一系列“情景”都不免空幻,而小說所展現的世態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的道道“幻影”而已。
總之,“罪財”敘述在中國古代小說中的結構功能不僅表現在個別細枝末節上,而且更表現在故事的整體結構、主要人物的命運安排、情節的起伏變化、審美意蘊的錯落等方面,作者按照普遍認同的財富最惡化理性思維來組織小說故事,形成不同層次的審美類型。
注釋:
①張竹坡:《竹坡閑話》,見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57頁。
②羅鋼:《敘事學導論》,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88頁。
③文龍:《金瓶梅回評》,見黃霖編《金瓶梅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436頁。
④陳曦鐘等輯校:《水滸傳會評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87-188頁。
⑤⑨黃霖:《金瓶梅資料匯編》,第57、65頁、73頁。
⑥⑦秦修容整理:《金瓶梅會評會校本》,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1061頁、第744頁。
⑧⑩一粟:《紅樓夢資料匯編》,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154頁、第12頁。
(11)丁錫根:《中國歷代小說序跋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791頁。
文學評論京120~125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李桂奎20072007
在中國古代小說創作中,人們紛紛把“罪財”觀念轉化為一種特殊的敘述動力,圍繞罪惡化的“錢財”意象,演繹了一系列人間悲喜劇,并組織了種種審美類型。首先,許多公案故事常常以惹是生非之“財”為邏輯起點,通過追求突轉性的結局,來達到令人拍案驚奇的審美效果。其次,錢財的敗壞倫常能量有力地推動了古代小說敘述的世態炎涼交替、人情冷熱變奏,為讀者提供了一幅幅比襯映照的審美圖譜。再次,傳統文化中的宗教化“財運”觀念為中國古代小說涂上了一層命運化的悲喜劇底色,敘述者通常借助石崇故事來訴說財色的“空幻”,并以此作為小說的布景和結局。
作者:文學評論京120~125J2中國古代、近代文學研究李桂奎20072007
網載 2013-09-10 21:2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