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上書技術哪家強

>>>  當代歷史與思想  >>> 簡體     傳統


  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現代社會的人們,求關注、求重視、求互粉、求解釋、求就業、求上位等,已經有了簡易輕松可樂的新平臺、新手段。種種情形表明,書信寫作,很多人已經遺忘甚至于壓根就不會了,熱鬧的飯局和最喧囂的社交活動,似乎已經成為了現代人的至愛。

  顯然古代人們最喜歡的還是書信社交模式。以唐宋八大家為例,這些大家們詩文種類繁多,異彩紛呈,僅上書一類文章,就讓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這些文章從種類上看,幾乎兼具前述各類求關注之功能。

  柳宗元上書為劉禹錫求情,見于韓愈為柳所作墓志銘,足見柳氏之深明大義,“士窮乃見節義”;蘇軾因“烏臺詩案”下獄后,蘇轍為兄求情上書,正所謂“臣竊哀其志,不勝手足之情”;而歐陽修、王安石們的上書,真能上達天聽,真能影響皇帝,甚至于真能影響歷史;哪怕沉在唐宋歷史角落里最低調的大家曾鞏,也在務實干事之余,每每上書皇帝,傾訴盡孝養親之類的尋常家事。

  不過,從較為純粹的文學史角度來看唐宋八大家上書,辨識哪家技術更強大,恐怕還是難以忽視歷來受世人矚目的唐宋八大家文章等相關選本中“出鏡率”較高的那些篇章。毫無疑問,非韓愈、蘇洵莫屬了。

  韓愈、蘇洵的表達技術,正所謂各有千秋,幾乎難決高下,恐怕也對現代人最具啟發性。

  當韓愈登進士第以后,根據唐朝的制度,中進士之后還需再考中博學宏詞科,才有做官機會。這位仕途蹭蹬之士居然三試不中。韓愈同學把應試后的全部精力,飽讀詩書的全部智慧,他時文寫作的全部才藝移之于上書,公元795年(唐貞元十一年)的正月二十七日、二月十六日、三月十六日,他連續3次給宰相趙憬、賈耽、盧邁等人上書。對于三篇上書,雖然后世不免汲汲于功名之譏,但其文學的光芒則令人不敢迫視。其實在一個自來官本位意識很濃厚,學而優則仕幾乎是唯一現實門徑的社會里,作為積極入世的儒生,大家誰也不必“裝外賓”、“裝現代派”,又有多少人能不走博取功名之路呢?

  不說人生態度說寫作藝術吧。正月二十七日上書,從正面入手,自稱讀書著文,合于堯舜之道。呼吁“君子能長育人材,則天下喜樂之矣”;鼓勵宰相們學習孟子 “樂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又實事求是地談到了自己“四舉于禮部乃一得,三選于吏部卒無成”的窘境。作為第一次上書,想讓人家更多地了解自己,他沒有過多地玩弄文學技巧,實屬中規中矩的吁求之書。

  二月十六日又上書,韓愈老先生則進行了旁敲側擊,不啻是一篇“救人式”宣言。開篇就說“向上書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只有再上書了。并以救人于水火之中自喻,吁請宰相們施以援手“往而全之”。

  三月十六日再上書,退之先生更是搬出了周公為了人才“吐哺握發”的榜樣。說周公急于見賢能之士,一餐飯三次停下來見人,洗一次頭三次把解開的頭發握在手中。尤其是將周公時代與當代相比較,皆是無盡的才思排闥而來,而兩段中行文僅易數字,則周公“榜樣的力量”呼之出矣!

  三篇上書,篇篇奇文,互不相犯,各盡其妙。無愧于唐宋八大家上書類文章典范了。

  蘇洵五篇上歐陽修書,亦頗有可觀,每書無不精當,亦是精彩上乘之作。如果沒有“韓愈上書在前頭”,蘇洵之文想必影響還會更深遠。然而韓蘇相比之下,蘇文的光芒多少因失之于瑣碎而略顯暗淡了。然而就此斷言韓愈上書技術更強,那就大謬不然了。

  正所謂既要看廣告又要看療效。上書這事呢,也是既要看文本自身的優劣,又要看實際效果的。

  如果說從寫作技術看,韓愈文章更深入人心的話,那么從當時的實際效果看,蘇洵之文則實屬“金不換”了。歐陽修力薦老邁的蘇洵出仕,欣賞其子蘇軾、蘇轍的才學,尤其激賞蘇軾文章,最終成為蘇氏父子的老師和恩人,或許蘇洵的五篇“上歐陽內翰書”功不可沒。

  蘇洵的上書,首先是對象選擇得準。第一次,蘇洵說他所慕望愛悅之人有包括范仲淹、富弼、用度歐陽修等人在內的當朝六君子,但他坦陳,獨獨認準了歐陽修“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或許是蘇氏父子運氣更好吧,他們一走出蜀中,就遇上了愛才識賢的歐陽修。而韓愈則顯然看走了眼,看來,當時的三宰相趙憬、賈耽、盧邁之徒,與我們今天的某些官員簡直是同樣傲慢。根本就無心識才薦才。“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更是表明他的千古雄文表錯了情,不只是打不動袞袞諸公們的鐵石心腸,就連相府的看門人也搞不定,實在是浪費了才情。

  或許韓愈致命的錯誤,還在于過于自戀。他選錯了人不說,上書之余不時天真地附獻上文章一卷,居然“生紙寫,皆有揩字注字處”,難免顯得又迂腐又不大尊重宰相老爺們。蘇氏父子則不然,總是不失時機地稱贊歐陽修是當朝當世的文學領袖。如果說韓愈上書失之于“一供三”的話,那么蘇氏父子則一直是始終不渝地“三供一”了。且撇開歐陽修真是名副其實不說,誰不喜歡被人恭維呢?

  老蘇在第一書中,將歐陽文章與孟子、韓愈相提并論:“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執事之文,紆余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極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之態。”

  蘇轍的情商顯然更高一著,就連給韓琦太尉上書,也不忘記順便拍一下歐陽修:“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這實乃暗合當今“情商學”中最牛一招——背后說人好話,想不讓被說者感動都難。

  至于那位蘇軾大文豪一生寫了多少稱頌恩師的文章且不說了,“民有父母,國有蓍龜,斯文有傳,學者有師”,東坡同學贊完了歐陽修的道德文章之后,甚至于明知歐陽文忠公書法成就不是很冒尖,仍然盛贊其“正使不工,猶當傳寶”,干脆將其與當朝第一書家相提并論。這不都是書信交流不可或缺的配套功夫么?

  如今通訊技術、移動互聯網技術、吃喝玩樂技術等,已經讓一切舞文弄墨顯得奢侈而多余。不過,正所謂藝多不壓身,人們在打電話、發短信、發微博、玩朋友圈之余,尚能寫得一手好書信,恐怕不是壞事。至少還有相當多的人懷念書寫的時代,如果人們還愿意使用書信社交的話,研讀一下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比較一下韓愈、蘇洵的技術,汲取其精華,做到既盡可能有文采,又善于把握表達的技藝,更精于選取表達的對象,或許也不失為一件有益于人生的大好事。

 


嚴輝文2014 2015-05-25 22:59:48

[新一篇] 當一個“不夠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如何?

[舊一篇] 名人不必當教授,教授本該是名人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