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薦書 《雪隱鷺鷥——<金瓶梅>的聲色與虛無》:佛眼在上,俯瞰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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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推薦:

《雪隱鷺鷥——<金瓶梅>的聲色與虛無》

作者:格非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4年8月


今日主持:柏琳




推薦理由:


《金瓶梅》有多少種讀法?如果你只是把它當作情色小說,流連于表面的聲色繁華,忽略了底下暗流涌動的人情真相,也許你是個“因天真而幸福”的讀者。如果比人情世故更深的一層——人情之“真”中透出的“妄”你也看到了,我只能說,清醒的人是可憐的人。


格非新作《雪隱鷺鷥》將《金瓶梅》置于16世紀全球社會轉型與文化變革的背景中剖析《金瓶梅》的精妙。“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鷺鷥未飛,可以選擇視而不見,猶如西門慶知曉應伯爵之“偽”卻不點破;鷺鷥飛起,讓你被迫直視人性慘淡之“真與妄”,猶如西門慶死后,應伯爵等一干“玲瓏人”作鳥獸散的丑態。


佛眼在上,俯瞰世相,蕓蕓眾生被情色、金錢、權力等欲望所困,看不到真相,所有人都在偽裝,看著每個人都是善的,但每個人背地里都一塌糊涂。如果你把晚明社會人情狀況比照當下,也許能將將勘破人情虛妄的相似,雖然《金瓶梅》如此決絕,我還是希望你在閱讀后,少一點激憤,對人情多一點信心,畢竟,《金瓶梅》后有《紅樓夢》的純凈女兒世界,如果你心門敞開,依舊可以天真爛漫。



精彩書摘:


倒影


沒有《金瓶梅》就沒有《紅樓夢》,這是一個十分常見的說法。它所強調的是《紅樓夢》與《金瓶梅》之間的承續關系,在《金瓶梅》的研究界,很多人都把這句話當成了口頭禪。可惜的是,這種人云亦云的說法,大多停留在對于結構、手法等敘事修辭的比較層面,較少注意到兩者在思想和文化觀念方面的復雜關系,更無法說明《紅樓夢》對《金瓶梅》的重要改造與超越。其實自從《紅樓夢》問世以來,清代后期至民國一直流行著另外一個觀點,即認為《紅樓夢》是《金瓶梅》的倒影(蘇曼殊亦主此說)。就兩者之間的關系而言,“倒影說”顯然更能切中肯綮,言簡而意深。


從人物關系上來說,《紅樓夢》之繼承《金瓶梅》,不是簡單的移植或模仿,而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的綜合和重組。吳月娘之變身為賈政,這是男女易位;潘金蓮之于林黛玉,這是脫胎換骨;李瓶兒之于秦可卿,這是由實入虛;西門慶之于賈寶玉、薛蟠和賈璉(西門慶的孩子氣以及鐘情于群芳的癡憨都為混世魔王賈寶玉所繼承,而他的貪欲、蠻橫和輕狂則分給了薛蟠和賈璉二人),這是一而多,多而一。同樣,從孟玉樓這個人物身上,我們也能看到薛寶釵、探春或熙鳳的影子。


就“真妄”與“善惡”觀而言,《金瓶梅》是用真妄取代善惡,因而是“無善無惡”,最終落入了空寂與虛境;而《紅樓夢》則是兩者兼有,彼此照應,并行不悖。因為有了“真妄”,善惡之分被放置到了一個更嚴格的系統中加以觀察而見出真偽。但曹雪芹只是將“善惡”放在引號中,并未最終取消它。除了真妄與善惡之辨外,《紅樓夢》的作者還引入了一個全新的維度,即“清濁之分”。


從情與欲的關系上看,《紅樓夢》既有欲又有情,而《金瓶梅》則是一個無情或無善的世界。用“尊情”這樣的概念來指稱《紅樓夢》則可,來描述《金瓶梅》則不可,因為《金瓶梅》中幾乎是無情可尊。《紅樓夢》讓它最重要的男性形象賈寶玉始終處于未成年狀態,是極富深意的。西門慶遍攬美色入其彀中的無休止縱欲,到了賈寶玉身上,則被抽象為一種對“美人”的傾慕與博愛,我們姑且稱之為“賈寶玉主義”。不是說賈寶玉沒有情欲,而是這種情欲必須以對女性的“利他性”尊重與崇拜為前提;不是說賈寶玉對待女性沒有親疏之別,但這種親疏之別,必須以“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悲憫作為其基礎。《金瓶梅》的世界是一個充滿爾虞我詐的功利性“成人世界”,《紅樓夢》則致力于描述一個流溢著青春、幻想與詩意色彩的少年世界——大觀園為抵抗世俗社會的風刀霜劍提供了一定的保護。


從某種意義上說,林黛玉是雌雄同體的。作者一方面對她的嬌媚、柔美、纖弱和聰慧的美人特質大書特書,同時也賦予她剛直不阿、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君子品格。她孑然一身,遺世獨立而高標自守,拒絕與世俗世界同流合污。黛玉身上也有世俗女性(如潘金蓮)的善妒、小心眼兒、自高和爭強好勝,說起話來,也像潘金蓮那樣機趣刻薄。但在《紅樓夢》中,這種對境遇的不安和落落寡合,一變為君子不見容于當世的卓爾不群。中國自古以來,就有以“香草美人”比擬君子的傳統。從《離騷》的“草木零落、美人遲暮”,至李商隱的“芳草怨王孫,美人喻君子”,可以說這一傳統在詩詞歌賦中一直連綿不絕。而明確地將君子之品格寄托于女性之身,與以男性世界為象征的污濁、功利和骯臟相抗衡,在小說史上,《紅樓夢》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我們說林黛玉是雌雄同體的,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紅樓夢》中所描述的“寶黛之戀”,既非一般意義上的兩情相悅和男女私情,甚至也不僅僅是我們通常所津津樂道的“愛情”。在寶黛關系中,最讓人感動的,不是相戀而是相知。換句話說,“寶黛之戀”的隱秘核心,不是“有情人成了眷屬”的戀人關系,而是知己關系。林黛玉對愛情的渴望,不是對舉案齊眉的婚姻的渴望,而是對知己的渴望,是對“真”和“潔”的非同一般的追求。作者將往往只有在描述友朋關系時才會出現的高山流水式的知音主題,融入到了愛情關系中,這就使得《紅樓夢》與傳統意義上的才子佳人小說有了嚴格的切割和區分。


最后,我們再來說說兩部作品都涉及的“絕望”問題。《紅樓夢》繼承了《金瓶梅》的佛道結構,也在相當程度上繼承了《金瓶梅》的相對主義,將出家或對世俗世界的逃離,作為其基本歸宿(雖說后四十回為續作,但原作的這一意圖可以從“三春過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一類的提前敘事中,看出端倪)。也就是說,《紅樓夢》繼承了《金瓶梅》對這個世界的批判、否定乃至絕望,但《紅樓夢》的佛道結構是寓言性的,并非實指,這與《金瓶梅》有著根本的不同。《金瓶梅》中的佛道歸宿,是世俗個體的唯一出路,而在《紅樓夢》中則是象征性出路。在佛與道的俯瞰之下,在世俗世界的內部,曹雪芹筆下的人物雖不免悲觀,但仍然知其不可而為之,對絕望本身發出挑戰。


《紅樓夢》的第七十六回,林黛玉和史湘云,置大觀園搖搖欲墜、“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的現實于不顧,在水邊聯詩覓句,不顧今夕何夕,不管今世何世,充滿了激越的曠達、忘我和喜悅。小說的敘述語調,也隨之變得歡快、高亢起來。直到“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一聯在不經意中被說出,冰冷而殘酷的現實世界才再一次抓住了她們。



新京報書評周刊 2015-08-23 08:3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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