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家的兒子,又回來上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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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

@楊鍵


叔侄倆,一前一后

在油菜花田里走著,

鳥叫聲就像從心坎里抽出的細絲。

燒紙錢的火太大了,

他們的身體向后移了移。


回去的路上,

他們用鐵鍬鏟掉鞋幫上的濕土。

村里人遠遠地看著:

“這是誰家的兒子

又回來上墳了。”


2000

@《暮晚》



掃墓兼帶郊游

@韓東


墓地并不陰冷

太陽當空而照

我們在汽油桶里燒紙、放火

天上的火球也一刻不停

濃煙滾滾,祭掃猶如工作


一點也不陰冷,也不寧靜

挖土機的聲音不絕于耳

蓋住了鐵鏟掩埋的聲音

死者雖已停工

但死亡并未完成


甚至,也不肅穆

爸爸,敬您一支香煙

嫂子,鮮花留給愛美的你

外公、外婆,這是現炒的栗子,趁熱吃

爺爺、奶奶,你們的住址又忘記帶啦


山坡上的石碑如椅子的靠背

層層疊疊,滿山遍野

坐等人間精彩的大戲

終于結束了

一天的歡愉有如一生

@《重新做人》



“親愛的母親”

@韓東


“親愛的母親韓國瑛”是一塊石碑上的墓志銘。這塊石碑佇立在南京郊區的一個公墓里,在我很小的時候,它就佇立在那里了。每年大人帶我去郊區掃墓,這塊石碑讓我感到尤其的神秘,不是因為石碑,而是因為石碑上這行字。


父母告訴我,這是我大姑媽的石碑。韓國瑛是我的大姑媽,也就是我父親的大姐。她死于五十年代,在我出生前很多年就已經死了。大姑媽留下一兒一女,也就是我的表哥和表姐,石碑是以他們的名字敬立的。


我直到十歲時才見到我的表哥和表姐。當時,我們全家已經下放到蘇北農村了。突然有一天接到電報,我爺爺去世了。父親趕到北京奔喪。爺爺臨終時表示對大女兒(也就是我大姑媽)的兩個孩子放心不下。于是我父親參加完爺爺的追悼會,回蘇北時拐到了安徽,去探望大姑媽的孩子。


當時,大姑父早已再婚了,并和后妻生了兩個孩子。我父親趕到安徽時只見到了我的表姐,當時她十四歲左右,正上初中,由于沒有母親的照顧,又受到后母的虐待,人有些癡呆。父親一怒之下,將表姐帶回了蘇北。表哥當時在安徽某地農村插隊,后來也來到蘇北,和舅舅(也就是我父親)一家相聚。我的童年目睹了表姐種種可笑的表現(比如十四五歲了,還經常騎一根竹竿的“馬”,在門前的空地上來往馳騁),但對表哥卻崇拜有加。后來表哥去部隊當了偵察兵,他寄來過一張照片。照片上的表哥頭戴三塊瓦的軍棉帽,臥在雪地上,手握火箭筒,十分的英俊威武。這些,都是多年以前的往事了。


去年,南京郊區的公墓因施工原因,需要遷墳,表哥趕到了南京。遷墳那天,我和母親及親戚一干人來到墓地。此時離大姑媽下葬已經四十五年過去了。大姑媽當年是土葬,用的是棺木,因此需要撿拾遺骨。掘墓小組的農民一錘便砸斷了那塊“親愛的母親韓國瑛”的石碑,然后開始向下挖掘。在一塊紅布的遮擋下,很快就發現了遺骨。當然這些遺骨已經分離,很零碎,并且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很難辨認出來。好在掘墓小組的人很有經驗,他們用鐵锨扒拉著土塊,然后將破碎的遺骨鏟起來。表哥再將其撿起,放入一只事先準備好的陶罐中。除了腿骨等一些大骨頭外,只有顱骨比較完整。大姑媽的頭骨渾圓、秀氣,被一只鐵锨鏟起,舉上來。表哥的一只大手就把它抓住了,提上去,放進了罐子里。掘墓組的人議論道:“牙一點都沒壞,看起來死的時候還年輕呢。”后來表哥就抱著那只裝著他母親遺骨的陶罐(外面裹著紅布)去火葬場火化了。


這是一個秋天的下午,涼風習習,我的表哥步履穩健,走在郊區的土路上。“親愛的母親”就這樣在他孩子的懷中待了十分鐘(這段土路到車站約十分鐘的路)。


大姑媽去世時,表哥和表姐分別為三歲和一歲。在沒有媽媽的情況下,他們都已經長大了。我的表哥混得不錯,如今是化工系統一個工廠的副廠長,家庭和睦,女兒也已經上大學了。看著表哥沉著堅毅的表情,童年時代的崇拜之情不禁在我的心中再次升起來。

@《夜行者》


圖@吳冠中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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