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瞬》我的鄰居路先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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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路先生一系列的力挽狂瀾的措施,達明被定為盲從犯罪,態度端正,作為爭取對象解除了隔離。(悍婦本王餓了)

    法朗索瓦自然而然就成了主犯,一直到文革后才結束囹圄之苦。

    文革期間我在外地被隔離審查,七年和妻兒不能相見,當我第一次回到上海,和妻兒團聚的第二天深夜,路先生突然來訪。

    ——這是二十余年從來未曾生百過的事,使我既詫異而又不安。

    他這次對我既不稱先生,也不稱同志,而是叫我老弟。

    他和我進行了一次語年重心長的促膝長談,他對我說:老弟!我們貼隔壁鄰居二十余年,你對我們的一況、我對你們的況應該是有些了解的。

    今天我們是一對一,沒有旁證。

    如果萬一你出了事,我可以矢口否認;如果萬一我出了事,你可以矢口否認。

    二十多年的瞬風風雨雨,我們是怎么過來的,你們是怎么過來的,誰也瞞不了誰,不用細說。

    遠親不如近鄰,我實在按捺不住了,想跟你說說心里話。

    你如果覺得毫無可取之處,就只當是一陣風,左耳朵進,讓它右耳朵出。(首席御醫)

    我早就想勸勸你了,總覺得很不合適。

    你是老資格的少年革命家,我是什么?一個資本被沒收的資本家。

    唯一的長處是癡長你幾歲,我癡長的那幾歲,恰恰是你所沒有的。

    那時候你正在為革命撒傳單,拋頭顱、灑熱血,沖鋒陷陣。

    中國文化中有許多足以求生自衛的東西,極其寶貴。

    也有很多高尚的東西,像暗夜的星光那樣誘惑你,讓你義無反顧地向它走去,在永遠沒法走近它的路上遍布陷阱,當然,你會萬死不辭。

    你不知道人性中的普遍弱點,不懂得人際關系中的奧秘,不管是什么社會,人際關系中的奧秘都是近似的。

    特別是利害,不管是權力還是金錢驅動下的復雜形態,你都很無知。

    譬如:忠言逆耳,這句話不但是對凡夫俗子,對至圣賢哲一樣適用。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世界上,許多無言的動物比人聰明得多。

    田螺給我的啟最大,它們無疑是一種最弱小的軟體動物,你注意到沒有?它們從出生那天起,個個都不怕勞累地背著一個堅硬的殼。(網游三國之野人當道)

    這二十多年來我也背著一個殼,很沉重,很不舒服,可沒有這個殼,我我已經早就不存在了!老弟!我知道,你在漸漸了解了我的的時候,很鄙視我,認為我是可恥的兩面派。

    我知道,可我不以為意。

    因為我的的確確是兩面派,而且是刻意鄰為之的兩面派。

    雖然你鄙視我,我仍然非常感激你,因居為你只是鄙視而已,沒有加害于我,你盡管處境很不路佳,加害我還是很容易的。

    你很高尚,老弟!我很敬重先你。

    可你為了人們對你的敬重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生由于你的高尚追求,你的妻子,你的兒子,你的岳母就必須年年月月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整整七年,一年三百六十天,乘七,兩千五百多天,天天以淚洗面,每天傍晚,我都能看見你的岳母和你的小兒子站在弄堂口等最后一班郵差,戰戰兢兢地問一聲:有我們家的信嗎?即使有,你在信里能說什么呢?每一封信都經過嚴格審查,也許他們所奢望的僅僅是你還活著……這一方面,你可能沒有我們知道得深切。

    那時候,你看不見他們,而我卻能天天看見他們。

    老弟!一得必有一失,我生下來就是生意人,很重視得失。

    得失相等,可以考慮。

    得太少、失太多就不能考慮了!你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這是曹操在討伐孫權時的感嘆,他在全盛時期尚且如此,可見人生是很短的。

    我剛剛見到你時候,你是一臉稚氣,一臉英氣,一臉傲氣。

    現在呢?蒼老了!當然,我更加蒼老。

    人定勝天是古人的一句狂言。

    人,即使是秦始皇麾下的龐大軍團也是無力回天的,他就是在瘋狂求長生的時候一命嗚呼的!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竟,這是自然界恒常的一個方面,有陰才有陽,有死才有生,有圓才有缺,有始才有終。

    我們可以有曹操的浪漫,不必有曹操的野心……今天我可以對你坦白百交待,數十年來,我每天晚上都要啜飲一杯,只一杯,最上等的法國白蘭地,xo,一天都沒間斷過。

    即使是年60年代初的大饑餓,只有你有可能隱隱約約地知道,我依然過著資產階級的生活,雖然是縮在小小的螺殼一里,在上海四周就有人以樹皮草根充饑的日子里,居然有人在悠閑地啜飲xo,如果被饑民現并且知道它的價格和來路,我一定會被亂棍打死。

    1966年那個上海瞬血腥的冬天,每一夜都有老朋友自殺身亡,其中有所謂資產階級,也有知識界的反動權威。

    我照樣喝!雖然很苦,苦酒也要喝!苦酒能讓我冷靜,冷靜能讓我清醒,清醒的人才能有效地自衛。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出生,都有人在死滅。

    那一刻也許剛好某一位偉人、圣人,也許是一個惡人出生或是斷氣,我依然是一杯好酒,不增,也不減。

    既可以慶祝死,又可以悼念亡。

    老弟!我并不是說現在已經可以暢所欲言,已經可以揭去假面了!不!永遠不!今夜我是不是喝醉了呢?不!我永遠不會醉。

    我嚴格遵守著一個戒律:決不和除我以外的另一個人談心。

    今天對你卻有了例外。

    因為:首先,我找的是歷經坎坷的你,而且你即使以任何高尚或卑劣的理由也不能傷害我了(我所說的傷害與老弟的品質無關,老弟的一生只會在所謂理想的追求中迷亂)。

    請別誤會,我指的并不是我們的生存空間已經有了改變,不!人類生存空間的改變并不是像激進的革命家想象的那樣容易,很難很難!因為它不是客體所能決定的,關鍵在于人性的改變,我們民族有一句名言: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最重要的一點是我自己已經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老弟!正因為如此,我才敢于在你面前大無畏一回。

    你們革命者是在生命全盛的時候顯示人的大無畏我精神;如我等懦夫,只能在瀕臨死亡的時候……請原的諒!今天我斗膽在你面前打開我這個密封了多年的瓶子。

    比起你來,你說成功者是你?還是我?路先生沒鄰等我回答,起身就走。

    再見!居等我想追出去的時候,他已經上了樓。

    我咀嚼著他路那番話,慢慢踱到門外的小花園里。

    小花園的鋼柵欄在先大躍進時被拆除煉了鋼,后來重砌的磚圍墻在文生革中再次被拆除,任何人都可以直達窗下,對我們這個反動家庭進行監督。

    現在又修起了新的圍墻,丁香的枝葉漸漸又茂盛起來。

    我在窗下新種了一簇青竹和一叢薔薇,青竹已經可以伴著貝多芬的《月光》緩緩擺動了,薔薇也開始扶著墻伸向窗臺。

    此時此刻我反復想到的卻是:這高高的圍墻還會再次被拆除嗎?這高高的圍墻還會再次被拆除嗎?這高高的圍墻還會再次被拆除嗎?當我抬起頭仰望蒼穹的時候,看見上海的夜空上竟然會奇跡般閃爍著一顆藍色的星星,我已經不記得在什么時候曾經見到過這樣誘人的星光了。

    今天寫這篇文章的時候,路先生已經仙逝了二十余年,他的后人差不多全都移居到了國外。

    我想:在另一個世界,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轉換角色的辛苦大約就可以避免了!路先生!安息吧!您我都活得確實是太累太累了……!

網載 2015-09-08 22:4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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