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 蜀書.諸葛亮傳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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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字孔明,瑯邪陽都人也。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後也。父珪,字君貢,漢末為太山郡丞。亮早孤,從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

 

亮躬畊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亮在荊州,以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學,三人務於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每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而謂三人曰:『卿三人仕進可至刺史郡守也。』三人問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後公威思鄉里,欲北歸,亮謂之曰:『中國饒士大夫,遨游何必故鄉邪!』

 

以諸葛亮之鑒識,豈不能自審其分乎?夫其高吟俟時,情見乎言,志氣所存,既已定於其始矣。若使游步中華,聘其龍光,豈夫多士所能沈翳哉!

 

茍不患功業不就,道之不行,雖志恢宇宙而終不北向者,蓋以權御已移,漢祚將傾,方將翊贊宗傑,以興微繼絕克復為己任故也。豈其區區利在邊鄙而已乎!此相如所謂『鵾鵬已翔於遼廓,而羅者猶視於藪澤』者矣。

 

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

 

漢室傾頹,姦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於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

 

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羽、飛乃止。

 

襄陽記曰:劉備訪世事於司馬德操。德操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

 

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

 

魏略曰:庶先名福,本單家子,少好任俠擊劍。中平末,嘗為人報讎,白堊突面,被髮而走,為吏所得,問其姓字,閉口不言。

 

於是感激,棄其刀戟,更疎巾單衣,折節學問。始詣精舍,諸生聞其前作賊,不肯與共止。福乃卑躬早起,常獨掃除,動靜先意,聽習經業,義理精熟。

 

逮大和中,諸葛亮出隴右,聞元直、廣元仕財如此,歎曰:『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見用乎?』庶後數年病卒,有碑在彭城,今猶存焉。

 

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

 

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託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

 

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

 

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彊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

 

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彊,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

 

袁子曰:張子布薦亮於孫權,亮不肯留。人問其故,曰:『孫將軍可謂人主,然觀其度,能賢亮而不能盡亮,吾是以不留。』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先主,使擊張魯。亮與關羽鎮荊州。先主自葭萌還攻璋,亮與張飛、趙雲等率眾泝江,分定郡縣,與先主共圍成都。

 

昔吳漢、耿弇等初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

 

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統,兢兢業業,不敢康寧,思靖百姓,懼未能綏。於戲!丞相亮其悉朕意,無怠輔朕之闕,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

 

秦以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濟。劉璋暗弱,自焉已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

 

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

 

章武三年春,先主於永安病篤,召亮於成都,屬以後事,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夫杖道扶義,體存信順,然後能匡主濟功,終定大業。語曰弈者舉棊不定猶不勝其偶,況量君之才否而二三其節,可以摧服強鄰囊括四海者乎?

 

世或有謂備欲以固委付之誠,且以一蜀人之志。君子曰,不然;茍所寄忠賢,則不須若斯之誨,如非其人,不宜啟篡逆之塗。是以古之顧命,必貽話言;詭偽之辭,非託孤之謂。

 

幸值劉禪闇弱,無猜險之性,諸葛威略,足以檢衞異端,故使異同之心無由自起耳。不然,殆生疑隙不逞之憂。謂之為權,不亦惑哉!

 

亮集曰:是歲,魏司徒華歆、司空王朗、尚書令陳羣、太史令許芝、謁者僕射諸葛璋各有書與亮,陳天命人事,欲使舉國稱藩。亮遂不報書,作正議曰:『昔在項羽,起不由德,雖處華夏,秉帝者之勢,卒就湯鑊,為後永戒。魏不審鑒,今次之矣;免身為幸,戒在子孫。而二三子各以耆艾之齒,承偽指而進書,有若崇、竦稱莽之功,亦將偪于元禍茍免者邪!昔世祖之創跡舊基,奮羸卒數千,摧莽彊旅四十餘萬於昆陽之郊。夫據道討淫,不在眾寡。及至孟德,以其譎勝之力,舉數十萬之師,救張郃於陽平,勢窮慮悔,僅能自脫,辱其鋒銳之眾,遂喪漢中之地,深知神器不可妄獲,旋還未至,感毒而死。子桓淫逸,繼之以篡。縱使二三子多逞蘇、張詭靡之說,奉進驩兜滔天之辭,欲以誣毀唐帝,諷解禹、稷,所謂徒喪文藻煩勞翰墨者矣。夫大人君子之所不為也。又軍誡曰:萬人必死,橫行天下。昔軒轅氏整卒數萬,制四方,定海內,況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可得干擬者哉!』

 

亮至南中,所在戰捷。聞孟獲者,為夷、漢所服,募生致之。旣得,使觀於營陣之閒,問曰:『此軍何如?』獲對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看營陣,若秖如此,卽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卒,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諫亮,亮曰:『若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則無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傷破,父兄死喪,留外人而無兵者,必成禍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故耳。』

—諸葛亮七擒孟獲

 

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卒,皆即其渠率而用之。

 

亮屯于陽平,遣魏延諸軍並兵東下,亮惟留萬人守城。晉宣帝率二十萬眾拒亮,而與延軍錯道,徑至前,當亮六十里所,偵候白宣帝說亮在城中兵少力弱。亮亦知宣帝垂至,已與相偪,欲前赴延軍,相去又遠,回跡反追,勢不相及,將士失色,莫知其計。亮意氣自若,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菴幔,又令大開四城門,埽地卻灑。宣帝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其有伏兵,於是引軍北趣山。明日食時,亮謂參佐拊手大笑曰:『司馬懿必謂吾怯,將有彊伏,循山走矣。』候邏還白,如亮所言。宣帝後知,深以為恨。

—諸葛亮空城計

 

亮意氣自若,敕軍中皆臥旗息鼓,不得妄出菴幔,又令大開四城門,埽地卻灑。宣帝常謂亮持重,而猥見勢弱,疑其有伏兵,於是引軍北趣山。

 

魏略曰:始,國家以蜀中惟有劉備。備既死,數歲寂然無聲,是以略無備預;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隴右、祁山尤甚,故三郡同時應亮。

 

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以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

 

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覩也。

 

彼賢才尚多將相緝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持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弘思遠益,非匹夫之為忿者也。

 

十二年春,亮悉大眾由斜谷出,以流馬運,據武功五丈原,與司馬宣王對於渭南。亮每患糧不繼,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

 

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相持百餘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於軍,時年五十四。及軍退,宣王案行其營壘處所,曰:『天下奇才也!』

 

宣王不從,故尋亮。既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栩、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諸將咸請戰。

 

亮曰:『吾統武行師,以大信為本,得原失信,古人所惜;去者束裝以待期,妻子鶴望而計日,雖臨征難,義所不廢。』皆催遺令去。於是去者感悅,願留一戰,住者憤踴,思致死命。

 

楊儀等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宣王者,宣王乃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宣王之退也,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

 

惟君體資文武,明叡篤誠,受遺託孤,匡輔朕躬,繼絕興微,志存靖亂;爰整六師,無歲不征,神武赫然,威鎮八荒,將建殊功於季漢,參伊、周之巨勳。

 

夫崇德序幼,紀行命謚,所以光昭將來,刊載不朽。今使使節左中郎將杜瓊,贈君丞相武鄉侯印綬,謚君為忠武侯。魂而有靈,嘉茲寵榮。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景耀六年春,詔為亮立廟於沔陽。秋,魏鎮西將軍鐘會征蜀,至漢川,祭亮之廟,令軍士不得於亮墓所左右芻牧樵採。亮弟均,官至長水校尉。亮子瞻,嗣爵。

 

襄陽記曰:亮初亡,所在各求為立廟,朝議以禮秩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言事者或以為可聽立廟於成都者,後主不從。

 

臣聞周人懷召伯之德,士棠為之不伐;越王思範蠡之功,鑄金以存其像。自漢興以來,小善小德而圖形立廟者多矣。況亮德範遐邇,勳蓋季世,王室之不壞,實斯人是賴,而蒸嘗止於私門,廟像闕而莫立,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非所以存德念功,述追在昔者也。

 

襄陽記曰:黃承彥者,高爽開列,為沔南名士,謂諸葛亮曰:『聞君擇婦,身有醜女,黃頭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許,即載送之。時人以為笑樂,鄉里為之諺曰:『莫作孔明擇婦,正得阿承醜女。』

 

諸葛氏集目錄:開府作牧第一 權制第二 南征第三 北出第四 計算第五 訓厲第六 綜覈上第七 綜覈下第八 雜言上第九 雜言下第十 貴和第十一 兵要第十二 傳運第十三 與孫權書第十四 與諸葛瑾書第十五 與孟達書第十六 廢李平第十七 法檢上第十八 法檢下第十九 科令上第二十 科令下第二十一 軍令上第二十二 軍令中第二十三 軍令下第二十四 右二十四篇,凡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

 

亮少有逸羣之才,英霸之器,身長八尺,容貌甚偉,時人異焉。遭漢末擾亂,隨叔父玄避難荊州,躬耕于野,不求聞達。時左將軍劉備以亮有殊量,乃三顧亮於草廬之中;亮深謂備雄姿傑出,遂解帶寫誠,厚相結納。及魏武帝南征荊州,劉琮舉州委質,而備失勢眾寡,無立錐之地。亮時年二十七,乃建奇策,身使孫權,求援吳會。權既宿服仰備,又覩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萬人以助備。備得用與武帝交戰,大破其軍,乘勝克捷,江南悉平。後備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為軍師將軍。備稱尊號,拜亮為丞相,錄尚書事。及備殂沒,嗣子幼弱,事無巨細,亮皆專之。於是外連東吳,內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極,科敎嚴明,賞罰必信,無惡不懲,無善不顯,至於吏不容奸,人懷自厲,道不拾遺,彊不侵弱,風化肅然也。

 

當此之時,亮之素志,進欲龍驤虎視,苞視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又自以為無身之日,則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國者,是以用兵不戢,屢耀其武。然亮才,於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幹,優於將略。而所與對敵,或值人傑,加眾寡不侔,攻守異體,故雖連年動眾,未能有克。昔蕭何薦韓信,管仲舉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長,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抑亦管、蕭之亞匹也,而時之名將無城父、韓信,故使功業陵遲,大義不及邪?蓋天命有歸,不可以智力爭也。

 

青龍二年春,亮帥眾出武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為口實。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猶在耳,雖甘棠之詠召公,鄭人之歌子產,無以遠譬也。孟軻有云:『以逸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人,雖死不忿。』信矣!論者或怪亮文彩不豔,而過於丁寧周至。臣愚以為咎繇大賢也,周公聖人也,考之尚書,咎繇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咎繇與舜、禹共談,周公與羣下矢誓故也。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遠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於當世。

 

瞻工書畫,彊識念,蜀人追思亮,咸愛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雖非瞻所建倡,百姓皆傳相告曰:『葛侯之所為也。』是以美聲溢譽,有過其實。

 

尚書僕射山濤啟事曰:『郿令諸葛京,祖父亮,遇漢亂分隔,父子在蜀,雖不達天命,要為盡心所事。京治郿自復有稱,臣以為宜以補東宮舍人,以明事人之理,副梁、益之論。』京位至江州刺史。

 

漢晉春秋曰:樊建為給事中,晉武帝問諸葛亮之治國,建對曰:『聞惡必改,而不矜過,賞罰之信,足感神明。』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輔,豈有今日之勞乎!』

 

建稽首曰:『臣竊聞天下之論,皆謂鄧艾見枉,陛下知而不理,此豈馮唐之所謂『雖得頗、牧而不能用』者乎』帝笑曰:『吾方欲明之,卿言起我意。』

 

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是本末,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邢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或問諸葛亮何如人也,袁子曰:張飛、關羽與劉備俱起,爪牙腹心之臣,而武人也。晚得諸葛亮,因以為佐相,而羣臣悅服,劉備足信、亮足重故也。

 

及其受六尺之孤,攝一國之政,事凡庸之君,專權而不失禮,行君事而國人不疑,如此即以為君臣百姓之心欣戴之矣。

 

行法嚴而國人悅服,用民盡其力而下不怨。及其兵出入如賓,行不寇,芻蕘者不獵,如在國中。其用兵也,止如山,進退如風,兵出之日,天下震動,而人心不憂。

 

亮之行軍,安靜而堅重;安靜則易動,堅重則可以進退。亮法令明,賞罰信,士卒用命,赴險而不顧,此所以能鬬也。

 

曰:亮率數萬之眾,其所興造,若數十萬之功,是其奇者也。所至營壘、井竃、圊溷、藩籬、障塞皆應繩墨,一月之行,去之如始至,勞費而徒為飾好,何也?袁子曰:蜀人輕脫,亮故堅用之。曰:何以知其然也?袁子曰:亮治實而不治名,志大而所欲遠,非求近速者也。

 

曰:亮好治官府、次舍、橋梁、道路,此非急務,何也?袁子曰:小國賢才少,故欲其尊嚴也。亮之治蜀,田疇辟,倉廩實,器械利,蓄積饒,朝會不華,路無醉人。夫本立故末治,有餘力而後及小事,此所以勸其功也。

 

漢朝傾覆,天下崩壞,豪傑之士,競希神器。魏氏跨中土,劉氏據益州,並稱兵海內,為世霸主。諸葛、司馬二相,遭值際會,託身明主,或收功於蜀漢,或冊名於伊、洛。丕、備既沒,後嗣繼統,各受保阿之任,輔翼幼主,不負然諾之誠,亦一國之宗臣,霸王之賢佐也。

 

歷前世以觀近事,二相優劣,可得而詳也。孔明起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國,其戰士人民,蓋有九分之一也,而以貢贄大吳,抗對北敵,至使耕戰有伍,刑法整齊,提步卒數萬,長驅祁山,慨然有飢馬洛、洛之志。仲達據天下十倍之地,仗兼並之眾,據牢城,擁精銳,無禽敵之意,務自保全而已,使彼孔明自來自去。若此人不亡,終其志意,連年運思,刻日興謀,則涼、雍不解甲,中國不釋鞌,勝負之勢,亦已決矣。

 

昔子產治鄭,諸侯不敢加兵,蜀相其近之矣。方之司馬,不亦優乎!或曰,兵者兇器,戰者危事也,有國者不務保安境內,綏靜百姓,而妤開闢土地,征伐天下,未為得計也。

 

諸葛丞相誠有匡佐之才,然處孤絕之地,戰士不滿五萬,自可閉關守險,君臣無事。空勞師旅,無歲不征,未能進咫尺之地,開帝王之基,而使國內受其荒殘,西土若其役調。

 

蓋聞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之地而有天下,皆用征伐而定之。揖讓而登王位者,惟舜、禹而已。今蜀、魏為敵戰之國,勢不俱王,自操、備時,彊弱縣殊,而備猶出兵陽平,禽夏侯淵。

 

昔樂毅以弱燕之眾,兼從五國之兵,長驅彊齊,下七十餘城。今蜀漢之卒,不少燕軍,君臣這接,信於樂毅,加以國家為脣齒之援,東西相應,首尾如蛇,形勢重大,不比於五國之兵也,何憚於彼而不可哉?

 

夫兵以奇勝,制敵以智,土地廣狹,人馬多少,未可偏恃也。余觀彼治國之體,當時既肅整,遺敎在後,及其辭意懇切,陳進取之圖,忠謀謇謇,義形於主,雖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

 

蜀記曰:晉永興中,鎮南將軍劉弘至隆中,觀亮故宅,立碣表閭,命太傅掾犍為李興為文曰:『天子命我,於沔之陽,聽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遺光,登隆山以遠望,軾諸葛之故鄉。蓋神物應機,大器無方,通人靡滯,大德不常。故谷風發而騶虞嘯,雲雷升而潛鱗驤;摯解褐於三聘,尼得招而褰裳,管豹變於受命,貢感激以回莊,異徐生之摘寶,釋臥龍於深藏,偉劉氏之傾蓋,嘉吾子之周行。夫有知己之主,則有竭命之良,固所以三分我漢鼎,跨帶我邊荒,抗衡我北面,馳騁我魏疆者也。英哉吾子,獨含天靈。豈神之祗,豈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異世通夢,恨不同生。推子八陳,不在孫、吳,木牛之奇,則非般模,神弩之功,一何微妙!千井齊甃,又何秘要!昔在顛、夭,有名無跡,孰若吾儕,良籌妙畫?臧文既沒,以言見稱,又未若子,言行並徵。夷吾反坫,樂毅不終,奚比於爾,明哲守沖。臨終受寄,讓過許由,負扆蒞事,民言不流。刑中於鄭,敎美於魯,蜀民知恥,河、渭安堵。匪皋則伊,寧彼管、晏,豈徒聖宣,慷慨屢歎!昔爾之隱,卜惟此宅,仁智所處,能無規廓。日居月諸,時殞其夕,誰能不歿,貴有遺格。惟子之勳,移風來世,詠歌餘典,懦夫將厲。遐哉邈矣,厥規卓矣,凡若吾子,難可究已。疇昔之乖,萬里殊塗;今我來思,覿爾故墟。漢高歸魂於豐、沛,太公五世而反周,想罔兩以髣髴,冀影響之有餘。魂而有靈,豈其識諸!』王隱晉書云:李興,密之子;一名安。

 


2022-12-10 20:4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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