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章潤:中國“左派”的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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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派之爭由來已久,而且會日趨激烈地延續下去。


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許章潤的一篇文章《“左派”的譜系》對左右之爭有明智而獨到的分析,值得讀者細讀。


來源:作者博客



文/許章潤


漢語思想界有所謂“左派”與“右派”之辨,紛紛擾擾,不亦樂乎。“左派”之前再加上一個“新”字,蔚然而為“新左派”,據說,是因為他們屬于新生代,與“老左”們畢竟不同了。


左右兩派各擁理論主張,彼此攻訐,十多年來,煞是熱鬧呢!


可世間事的吊詭就在于,語詞不僅是對實在的狀述與再現,而且可能是一種扭曲或者欺瞞。這不,“左”之一詞在晚近六十年里顛倒沉浮,以致于過來人聞“左”色變,即刻聯想到“文革極左路線”,或者以整人為業的“極左分子”。




而大眾不辨左右,更無遑細析左之右與右之左,于是逢“左”必厭,深惡痛絕,而連累上“新左派”,自屬人情之常。


置此社會心理造成的輿論場域,這“左派”雖然可能占據政治優勢,但卻先天屈居立場劣勢,似乎也就不難想象了。


可在我這個局外人看來,有些左派,其人其思,倒是很可愛呢!原來,細予觀察,這“左派”其實是對方貼上的標簽,并非鐵板一塊。至少,就有文化左派、理論左派和政治左派三種類型。


1.文化左派


“文化左派”對于現代性啟蒙方案多持反思立場,不少人懷持家國情懷和文明憂思,在強調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同時,以開放胸襟和多元理念對待外來學說,致力于求證和建設中國的制度主體性與思想主體性。


正如晚近十多年間的中國民族主義其實是一種民間愛國主義,十多年來的文化左派多持中道立場,至少是并不反對政治自由主義,其實彰顯的是一種文化保守主義理路,一種文化立場,多少有些文化鄉愁意味而已。


而就所謂的現代性方案來看,其于中西兩方的利弊省思著眼而爬梳剔決的功夫與工夫,好像倒比一些“右派”人士精勤有加得多,也更多一份關懷、體貼與謹慎。




(注:梁漱溟)


2.理論左派


“理論左派”通常立足于某一理論立場,如社會批判或者社群主張,也常常從“老馬”“新馬”或者“后馬”與“后現代”那里借用一些理論利器。他們頗能于世界體系中洞悉國際政治的現實主義本質,而得免一般憤青式自由主義的“很傻很天真”。


在以維護中國文化與中國民族國家利益為己任之際,理論左派們有時不免會囿于立場之辨,而忽略犖犖其大者,甚至于不太講理。


這些人學科各不同,術業有專精,對于某一理路或者譜系,下過苦功,因而,立論言說,自有其理據,不脫其窠臼。其利其弊,盡在于此。


諸如王紹光、潘維等人,可為其例。法學界如孫國華先生等人,庶幾近之。若以漢語著述為限,則海外黃宗智教授似乎也算此陣中人。通常所謂的“新左派”,主要含指上述兩類人。



(注:潘維)


3.政治左派


“政治左派”多不學無術,卻有確定政治動機和特定用心。雖口言學術,實心系政治。開口大眾疾苦,閉口民族利益,其實縈念己利,盤算的不過是福壽。為了后者,不惜曲解前者。


其為人,狀貌浩然,內里周納,一有風吹草動,輒施整人治術。一甲子以還,共和國的旗幟下,最為令人不寒而栗的,就是這“整人”二字。


其為學,雖多以馬列原教旨掌門和傳人自居,其實不求甚解,只言片語而已。老馬如九泉有知,面對此等人物,必定七竅冒煙。而且,就算是老馬,他們也會照整不誤。


其為政,可稱惡棍,晚近六十年早已見證血淚斑斑,夫復何言。一旦權標在手,滿口民族國家人民公義大詞,實則視民所草芥,防民如草寇,則為禍不止一方。所謂“極左”與“極左分子”,此派物類也!




上訴“文化左派”和“理論左派”,合為“新左派”,其實與“右派”中人并無重大價值沖突,畢竟,“都是為了中國好!”大多數也還都是講理的人嘛。彼此都渴望溝通交往,既在安頓一己心思,更為了尋繹“中國的出路”,這便分享了達致公共理性的前提。


面對東西新舊之辨,政體愿景與現實政制的緊張,在建設民族國家、優良政體和意義秩序等等重大時代課題方面,他們的具體進路與取舍雖然有所側重,但卻好像沒有理由非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


相反,彼此之間的文化、立場差異,正可為相互發明、彼此鏡鑒的優勢,一如民族主義是自由主義的隱蔽主題,而自由主義倒恰恰以民族國家為時空條件。


除了上面第三類人,在下與此左右中人均略有過從。觀其言行,察其行止,覺得什么“左派”注重福利,“右派”關注自由等等人為宣示,其實無趣得很,并非當下中國的真實問題所在。“福利”和“自由”,都是要命的事,你說能缺哪樣?


有意思的是,一方面,一些“新左派”中人,學有淵源,思必無邪,為人可靠。然而,其理論立場又確乎讓人不敢茍同,無趣得很,甚至于無理得很。


另一方面,自由主義的燦爛花蕾芬芳動人,可自稱為自由主義者的先生們言行不一,無事膽大,有事溜之大吉,只能讓人敬而遠之。如此知行脫節本身,不僅似乎導致其學思破產,而且不能不連帶讓人懷疑起他的自由主義主張本身來了,難怪有人調侃自由主義是一種連自身自由都不保的理論遺產。


尤有甚者,平日開口自由民主,閉口平等博愛,將法治人權永遠掛在嘴上,可出任一回學位論文答辯會“主席”就官癮發作,威風十足,將專制蠻橫本性暴露無遺,其之不堪,跡近“政治左派”,怎能不令人作嘔。




置身此情此景,面對其人其事,有時候不免想到觀堂先生“可愛的不可信,可信的不可愛”這句名人名言,深感無地彷徨,反倒多了一分對于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的“同情的理解”,明白身處“轉型期”,大家其實都蹦達不到哪里去。


至于連“文化憂思”這個詞都不懂,卻即刻大言儻論“中華民族的文化素質真的是愈來愈差了!”,那么,最好什么派都不是才是,否則,無論身為左派還是右派,都夠丟人的。


如此,追往事,千千遍,何如宿酒醒來,忘卻歸時節,但看朱簾一夜朦朧月,同歡宴。哈!哈哈!



觀察中國 許章潤 2015-08-23 08:5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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