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之儼然,即之也溫 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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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書香·


在沒見過田先生之前,對田先生的了解主要來自幾位朋友講故事般的敘述,有所謂“酷吏”之稱,留給我的印象似乎是嚴肅得可怕。照片中的田先生通常緊收眉頭瞪大眼睛,更增加了一般人少有的威嚴。后來有機會在不同場合見到田先生,得到的印象完全不同,“望之儼然,即之也溫”,也許是人到晚年的緣故吧。




印象最深的兩次,一次是朗潤園祝總斌先生論文集出版及八十壽慶,一次是中關新園田先生九十壽慶。九十壽慶座談會上,田先生逐句解讀自己十年前的八十自壽詩《舉杯歌》:感恩,回眸,虛中,共進。當時給我的感覺,無論是風度還是情志,當世罕有可比,起碼在我接觸的老輩學人里著實少有。


近年常聽到田先生住院或生病的消息,但每次去家里看田先生,卻完全沒有九十歲人的老態。田先生說自己腦力不夠,注意力集中不會超過二十分鐘,但言談間仍反應敏捷,目光逼人。有時候他還會問,“你沒有急事吧,我們多聊一會兒!”一次,田先生收到一套多卷本的北朝史著作,聊天時特別打斷前面的話題,問我,你們出版界怎么看這樣的大部頭書。最后一次見田先生是2014年春節前,圍坐在沙發邊,田先生對著一幅院系調整前老北大歷史系教師合影,鄧廣銘、向達、張政烺……一一講述其中的人和事。田先生最初在湘雅學醫,知道我女兒也學醫,大多數時候我已經忘了這之間的關聯,但田先生每次都會提起這個話題。告別的時候,田先生必定會喊里屋的師母,出來打招呼送客,這樣老派的禮數,讓人覺得溫暖難忘。



20095月田余慶先生在北大與學生座談


了解田先生,是因為“二十四史”修訂的機緣。田先生應書局邀請,担任審定委員。按照最初的計劃,每一史的審定,都要有一位斷代史權威學者領銜,兩漢魏晉南北朝史,田先生當然是不二之選。起始階段最關鍵的工作,是各史修訂方案的制定,除了原點校本的共性問題外,最要緊的是如何處理和把握各史的特殊性,包括修訂底本選擇、入校范圍、校勘取舍和今人成果等。田先生參與并親自主持了兩《漢書》《晉書》和南北朝諸史的方案評審。當時,對于《漢書》修訂底本的選擇有較大爭議,主要是我們對宋元以來《漢書》版本缺乏系統試校,對不同版本中宋人校語的多寡差異及形成過程沒有準確認識。在田先生的主持下,經過充分討論,給后來的版本選擇,留下了切實可行的調整余地。


20064月,在“二十四史”修訂專家論證會上,田先生用“有譽無毀”評價點校本,并且說“無毀”不是沒有缺點,只要是認真讀這部書的人,在研究過程中,都會發現一些問題。田先生還說,關于“二十四史”及點校本的校訂,除了見諸專書和專文外,還有很多隱含在學者論著論文之中,要修訂者留意,還舉了例子,包括他自己讀書所得。關于人選,田先生特別強調了既要發揮老學者的作用,也要注意吸收年輕學者參與。他說,“修訂工作要給年輕人一些機會,要努力發現那些對這個工作有興趣、有成績的人”,打消了我們在人選資歷方面的很大顧慮。


第二年5月,第一次修纂工作會議在香山飯店召開,會前經過調研,近一半的史書已經有承担人選,還有大部分沒落實。大會結束后,我去大堂送別與會的先生,田先生特地把我叫到一邊坐下,說要跟我說一件事。田先生說,“二十四史”點校的時候,我們北大歷史系沒有參與,當時周一良先生等主要忙于教材編寫,南北朝“二史八書”,都由武大、山大承担,對北大來說是個遺憾。點校沒參加,希望不要錯過修訂。當時我正苦于修訂主持人的遴選,田先生的一席話,讓我既意外又激動。后來,除了《晉書》確定由歷史系羅新担任主持人外,田先生還曾就《隋書》的修訂,與祝先生和閻步克、葉煒等商量,希望能夠由歷史系承担。最終因為其他原因,沒有達成,田先生為此還特地給我電話做了解釋。田先生的態度,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和啟發,一部重要史書的整理,其意義不只在其書本身,還在于優勢學科的建設和長期的影響,這也是“二十四史”修訂獲得學術界積極響應的原因。最終北大歷史系承担了《漢書》《晉書》《遼史》《元史》四史修訂,給了我們最大的學術支持。




田先生很少參加學術會議,隨著年事漸高,參加的更少。20116月,《唐長孺文集》出版,書局與武漢大學在京聯合召開出版座談會,我去請田先生參加。田先生說,別的會可以不參加,這個會一定要去。會上田先生即席發言,圍繞歷史研究,講了武大與北大的關系,講了他與周一良先生共同商量的唐先生挽聯,講了1984年到成都參加魏晉南北朝史學會成立大會,回程特意到武漢拜見唐先生,“朝了峨眉,再朝珞珈”。田先生高度評價唐先生的成就,稱他接續陳寅恪,豎立了一個新路標。我們把會議發言整理成文,我又做了一些刪改,以使文字更加整飭,才請田先生過目。當我拿到田先生改好退回的稿子時,我當時的心情,用“驚嘆”二字絕不為過。田先生先用鉛筆改過一遍,又用水筆再確認改定,密密匝匝,滿紙粲然。田先生的認真我早有所知,但對一篇座談稿如此用心,給我很大的震動。后來有機會看到田先生《拓跋史探》的修訂手稿,可知求精臻善的精神,是始終貫穿在他的學術之中的。



《拓跋史探》修訂本原稿頁





田先生的史學成就,非我所能評述。田先生對學術的態度,值得我們銘記和發揚。我以為,田先生1991年在《秦漢魏晉史探微》前言中最早說到的八個字,最能體現他的學術品格:“學有所守”,“寧恨毋悔”。正如他所說,讀來濃郁沁心,極堪回味。


2015年元旦急就




(統籌:啟正;編輯:劉宏)


中華書局1912 2015-08-23 08:5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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