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 魏書.荀彧荀攸賈詡傳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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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字文若,潁川潁陰人也。祖父淑,字季和,郎陵令。當漢順、桓之閒,知名當世。有子八人,號曰八龍。彧父緄,濟南相。叔父爽,司空。

 

爽字慈明,幼好學,年十二,通春秋、論語,躭思經典,不應徵命,積十數年。董卓秉政,復徵爽,爽欲循去,吏持之急。詔下郡,卽拜平原相。

 

爽起自布衣,九十五日而至三公。淑舊居西豪里,縣令苑康曰昔高陽氏歷才子八人,署其里為高陽里。靖字叔慈,亦有至德,名幾亞爽,隱居終身。

 

彧年少時,南陽何顒異之,曰:『王佐才也。』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天下有變,常為兵衝,宜亟去之,無久留。』

 

永漢元年,舉孝廉,拜守宮令。董卓之亂,求出補吏。除亢父令,遂棄官歸,謂父老曰:『潁川,四戰之地,天下有變,常為兵衝,宜亟去之,無久留。』

 

于時諺雲:『左迴天唐獨坐』,言威權莫二也。順之則六親以安忤違則大禍立至;斯誠以存易亡蒙恥期全之日。昔蔣詡姻于王氏無損清高之操,緄之此婚庸何傷乎!

 

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將軍本以兗州首事,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

 

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棄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軍熟慮之。

 

遇太祖至,坑殺男女數萬口於泗水,水為不流。陶謙帥其眾軍武原,太祖不得進。引軍從泗南攻取慮、睢陵、夏丘諸縣,皆屠之;雞犬亦盡,墟邑無復行人。

 

自天子播越,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能遠赴關右,然猶分遣將帥,蒙險通使,雖禦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是將軍匡天下之素志也。

 

今車駕旋軫,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舊而增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民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雄傑,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

 

淑質貞亮,英才卓犖。初涉苣文,升堂覩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心計,安世默識,以沖準之,誠不足怪。

 

謂融曰:『禰衡堅子,乃敢爾!孤殺之無異於雀鼠,顧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人將謂孤不能容。今送與劉表,視卒當何如?』

 

孔融與康父端書曰:『前日元將來,淵才亮茂,雅度弘毅,偉世之器也。昨日仲將又來,懿性貞實,文敏篤誠,保家之主也。不意雙珠,近出老蚌,甚珍貴之。』

 

太祖乃以紹書示彧,曰:『今將討不義,而力不敵,何如?』彧曰:『古之成敗者,誠有其才,雖弱必彊,茍非其人,雖彊其弱,劉、項之存亡,足以觀矣。』

 

今與公爭天下者,唯袁紹爾。紹貌外寬而內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達不拘,唯才所宜,此度勝也。紹遲重少決失在後機,公能斷大事應變無方,此謀勝也。

 

關中將帥以十數,莫能相一,唯韓遂、馬超最彊。彼見山東方爭,必各擁眾自保。今若撫以恩德,遣使連和,相持雖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東,足以不動。

 

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治。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此二人留知後事,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從也,不從攸必為變。顏良、文醜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

 

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

 

欲因紹新破,以其閒擊討劉表。彧曰:『今紹敗,其眾離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兗、豫,遠師江、漢,若紹收其餘燼,承虛以出人後,則公事去矣。』

 

願公急引兵先定河內,然後修復舊京,南臨荊州,責貢之不入,則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太祖遂寢九州議。

 

彧別傳載太祖表曰:『臣聞慮為功首,謀為賞本,野績不越廟堂,戰多不踰國勳。是故曲阜之錫,不後營丘,蕭何之士,先於平陽。珍策重計,古今所尚。』

 

侍中守尚書令彧,積德累行,少長無悔,遭世紛擾,懷忠念治。臣自始舉義兵,周游征伐,與彧戮力同心,左右王略,發言授策,無施不效。

 

彧之功業,臣由以濟,用披浮雲,顯光日月。陛下幸許,彧左右機近,忠恪祗順,如履薄冰,研精極銳,以撫庶事。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宜享高爵,以彰元勳。

 

太祖與彧書曰:『與君共事已來,立朝廷,君之相為匡弼,君之相為舉人,君之相為建計,君之相為密謀,亦以多矣。夫功未必皆野戰也,願君勿讓。』彧乃受。

 

張璠漢紀稱悅清虛沈靜,善於著述。建安初為秘書監侍中,初詔刪漢書作漢紀三十篇,因事以明臧否,致有典要;其書大行于世。

 

時兵少糧盡,圖欲還許,書與彧議,彧不聽臣。建宜住之便,恢進討之規,更起臣心,易其愚慮,遂摧大逆,覆取其眾。此彧覩勝敗之機,略不世出也。

 

後若南征委棄兗、豫,利旣難要將失本據。彧之二策以亡為存以禍致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也。是以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古人尚帷幄之規,下攻拔之捷。

 

太祖將伐劉表,問彧策安出,彧曰:『今華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顯出宛、葉而閒行輕進,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會表病死,太祖直趨宛、葉如彧計。

 

十七年,董昭等謂太祖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密以諮彧。彧以為太祖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

 

會征孫權,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太祖軍至濡須,彧疾留壽春,以憂薨時年五十。謚曰敬侯。明年,太祖遂為魏公矣。

 

彧別傳曰:彧自為尚書令,常以書陳事,臨薨,皆焚毀之,故奇策密謀不得盡聞也。是時征役草創,制度多所興復,彧嘗言于太祖曰:『昔舜分禹、稷、契、皋陶以揆庶績,敎化征伐,並時而用。及高祖之初,金革方殷,猶舉民能善敎訓者,叔孫通習禮義於戎旅之閒,世祖有投戈講藝、息馬論道之事,君子無終食之閒違仁。今公外定武功,內興文學,使干戈戢睦,大道流行,國難方弭,六禮俱治,此姬旦宰周之所以速平也。旣立德立功,而又兼立言,誠仲尼述作之意;顯制度於當時,揚名於後世,豈不盛哉!若須武事畢而後制作,以稽治化,於事未敏。宜集天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刊定傳記,存古今之學,除其煩重,以一聖真,並隆禮學,漸敦敎化,則王道兩濟。』彧從容與太祖論治道,如此之類甚眾,太祖常嘉納之。彧德行周備,非正道不用心,名重天下,莫不以為儀表,海內英俊雋咸宗焉。

—荀彧與太祖議建古制

 

若須武事畢而後制作,以稽治化,於事未敏。宜集天下大才通儒,考論六經,刊定傳記,存古今之學,除其煩重,以一聖真,並隆禮學,漸敦敎化,則王道兩濟。

 

前後所舉者命世大才,邦邑則荀攸、鍾繇、陳羣,海內則司馬宣王,及引致當世知名郗慮、華歆、王朗、荀悅、杜襲、辛毗、趙儼之儔,終為卿相以十數人。

 

曰:『夫明君師臣,其次友之。以太祖之聰明,每有大事,常先諮之荀君,是則古師友之義也。吾等受命而行,猶或不盡,相去顧不遠邪!』

 

太祖知彧欲言封事揖而遣之,彧遂不得言。彧卒於壽春,壽春亡者告孫權,言太祖使彧殺伏后彧不從故自殺。權以露布於蜀,劉備聞之曰:『老賊不死禍亂未已。』

 

何劭為粲傳曰:粲字奉倩。粲諸兄並以儒術論議,而粲獨好言道,常以為子貢稱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然則六籍雖存,固聖人之糠秕。粲兄俁難曰:『易亦云聖人立象以盡意,繫辭焉以盡言,則微言胡為不可得而聞見哉?』粲答曰:『蓋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舉也。今稱立象以盡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繫辭焉以盡言,此非言乎繫表者也;斯則象外之意,繫表之言,固蘊而不出矣。』及當時能言者不能屈也。

—荀粲與兄議聖人立象

 

太和初,到京邑與傅嘏談。嘏善名理而粲尚玄遠,宗致雖同,倉卒或有格而不相得意。裴徽通彼我之懷,為二家騎驛,頃之,粲與嘏善。

 

粲常以婦人者,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為主。驃騎將軍曹洪女有美色,粲於是娉焉,容服帷賬甚麗,專房歡宴。歷年後,婦病亡,未殯,傅嘏往喭粲;粲不哭而神傷。嘏問曰:『婦人才色並茂為難。子之娶也,遺才而好色。此自易遇,今何哀之甚?』粲曰:『佳人難再得!顧逝者不能有傾國之色,然未可謂之易遇。』痛悼不能已,歲餘亦亡,時年二十九。粲簡貴,不能與常人交接,所交皆一時俊傑。至葬夕,赴者裁十餘人,皆同時知名士也,哭之,感動路人。

—荀粲論婦人取色

 

荀攸字公達,彧從子也。祖父曇,廣陵太守。攸少孤。及曇卒,故吏張權求守曇墓。攸年十三,疑之,謂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之色,殆將有姦!』

 

董卓無道,甚於桀紂,天下皆怨之,雖資彊兵,實一匹夫耳。今直刺殺之以謝百姓,然後據殽、函,輔王命,以號令天下,此桓文之舉也。

 

太祖迎天都許,遣攸書曰:『方今天下大亂,智士勞心之時也,而顧觀變蜀漢,不已久乎!』於是徵攸為汝南太守,入為尚書。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悅。

 

呂布勇而無謀,今三戰皆北,其銳氣衰矣。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奮意。夫陳宮有智而遲,今及布氣之未復,宮謀之未定,進急攻之,布可拔也。

 

後從救劉延於白馬,攸畫策斬顏良。語在武紀。太祖拔白馬還,遣輜重循河而西。袁紹渡河追,卒與太祖遇。諸將皆恐,說太祖還保營,攸曰:『此所以禽敵,奈何去之!』太祖目攸而笑。遂以輜重餌賊,賊競奔之,陳亂。乃縱步騎擊,大破之,斬其騎將文醜,太祖遂與紹相拒於官渡。

—荀攸設餌破敵之計

 

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閒,其無四方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十萬,紹以寬厚得眾,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則天下之難未息也。

 

太祖自柳城還,過攸舍,稱述攸前後謀謨勞勳,曰:『今天下事略已定矣,孤願與賢士大夫共饗其勞。昔高祖使張子房自擇邑三萬戶,今孤亦欲君自擇所封焉。』

 

攸深密有智防,自從太祖征伐,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太祖每稱曰:『公達外愚內智,外怯內勇,外弱內彊,不伐善無施勞,智可及愚不可及。』

 

攸曾病,世子問病獨拜牀下,其見尊異如此。攸與鍾繇善,繇言:『我每有所行反覆思惟,自謂無以易;以咨公達輒復過人意。』公達前後凡畫奇策十二唯繇知之。

 

太祖令曰:『孤與荀公達周游二十餘年,無毫毛可非者。』又曰:『荀公達真賢人也,所謂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孔子稱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公達卽其人也。』

 

孔子稱: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孟軻稱:五百年而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命世者。

 

傅子曰:或問近世大賢君子,答曰:『荀令君之仁,荀軍師之智,斯可謂近世大賢君子矣。荀令君仁以立德,明以舉賢,行無諂黷,謀能應機。』

 

孟軻稱『五百年而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命世者』,其荀令君乎!太祖稱『荀令君之進善,不進不休,荀軍師之去惡,不去不止』也。

 

九州春秋曰:中平元年,車騎將軍皇甫嵩旣破黃巾,威震天下。閻忠時罷信都令,說嵩曰:『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因機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解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享大名乎?』嵩曰:『何謂也?』忠曰:『天道無親,百姓與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賞。今將軍授鋮於初春,收功於末冬,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旬月之間,神兵電掃,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於湯雪,七州席卷,屠三十六萬方,夷黃巾之師,除邪害之患,或封戶刻石,南向以報德,威震本朝,風馳海外。是以羣雄廻首,百姓企踵,雖湯武之舉,未有高於將軍者。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將何以圖安?』嵩曰:『心不忘忠,何為不安?』忠曰:『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而棄三分之利,拒蒯通之忠,忽鼎跱之勢,利劍已揣其喉,乃歎息而悔,所以見烹於兒女也。今主勢弱於劉、項,將軍權重於淮陰,指麾可以振風雲,吒咤足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前附,振武以臨後服;徵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震響於後,蹈蹟漳河,飲馬孟津,舉天綱以綱羅京都,誅閹宦之罪,除羣怨之積忿,解久危之倒懸。如此則攻守無堅城,不招必影從,雖兒童可使奮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況厲智能之士,因迅風之勢,則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功業已就,天下已順,乃燎于上帝,告以天命,混齊六合,南面以制,移神器於己家,推亡漢以定祚,實神機之至決,風發之良時也。夫木朽不彫,世衰難佐,將軍雖欲委忠難佐之朝,彫畫朽敗之木,猶逆阪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權宦羣居,同惡如市,主上不自由,詔命出左右。如有至聰不察,機事不先,必嬰後悔,亦無及矣。』嵩不從,忠乃亡去。

 

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因機以發。今將軍遭難得之運,蹈易解之機,而踐運不撫,臨機不發,將何以享大名乎?

 

徵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羽檄先馳於前,大軍震響於後,蹈蹟漳河,飲馬孟津,舉天綱以綱羅京都,誅閹宦之罪,除羣怨之積忿,解久危之倒懸。

 

如此則攻守無堅城,不招必影從,雖兒童可使奮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其褰裳以用命,況厲智能之士,因迅風之勢,則大功不足合,八方不足同也。

 

夫木朽不彫,世衰難佐,將軍雖欲委忠難佐之朝,彫畫朽敗之木,猶逆阪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權宦羣居,同惡如市,主上不自由,詔命出左右。

 

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而諸君棄眾單行,卽一亭長能束君矣。不如率眾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長安為董公報仇,幸而事濟,奉國家以征天下,若不濟走未後也。

 

又以為尚書僕射,詡曰『尚書僕射,官之師長天下所望,詡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縱詡昧于榮利奈國朝何!』乃更拜詡尚書典選舉,多所匡濟,傕等親而憚之。

 

臣松之以為傳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然則不仁之言,理必反是。夫仁功難著,而亂源易成,是故有禍機一發而殃流百世者矣。

 

當是時,元惡旣梟天地始開,致使厲階重結大梗殷流,邦國遘殄悴之哀,黎民嬰周餘之酷,豈不由賈詡片言乎?詡之罪也,一何大哉!自古兆亂,未有如此之甚。

 

羌、胡數來闚省門,曰:『天子在中邪!李將軍許我宮人美女,今皆安在?』帝患之,使詡為之方計。詡乃密呼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爵重寶,於是皆引去。

 

詡說繡與劉表連和。太祖比征之,一朝引軍退,繡自追之。詡謂繡曰:『不可追也,追必敗。』繡不從,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必勝。』繡謝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亟往必利。』繡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果以勝還。

—賈詡論追敵之策

 

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國內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

 

是後,太祖拒袁紹於官渡,紹遣人招繡,並與詡書結援。繡欲許之,詡顯於繡坐上謂紹使曰:『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

 

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彊盛,我以少眾從之,必不以我為重。曹公雖弱,其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將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

 

袁紹圍太祖於官渡,太祖糧方盡問詡計焉出,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有此四勝而半年不定者,但顧萬全故也。必決其機,須臾可定也。』

 

太祖破荊州欲順江東下。詡諫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漢南,威名遠著軍勢旣大;若乘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使安土樂業,則可不勞眾而江東稽服矣。』

 

彼荊州者,孫、劉之所必爭也。荊人服劉主之雄姿,憚孫權之武略,為日旣久,誠非曹氏諸將所能抗禦。故曹仁守江陵,敗不旋踵,何撫安之得行,稽服之可期?

 

將此旣新平江、漢,威懾揚、越,資劉表水戰之具,藉荊楚檝櫂之手,實震蕩之良會,廓定之大機,不乘此取吳,將安俟哉?

 

至於赤壁之敗,蓋有運數。實由疾疫大興,以損淩厲之鋒,凱風自南,用成焚如之勢。天實為之,豈人事哉?然則魏武之東下,非失算也。

 

臨菑侯植才名方盛,各有黨興有奪宗之議。文帝使人問詡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文帝從之深自砥勵。

 

太祖又嘗屏除左右問詡,詡嘿然不對。太祖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適有所思,故不卽對耳。太祖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

 

太祖大笑,於是太子遂定。詡自以非太祖舊臣,而策謀深長,懼見猜疑,闔門自守,退無私交,男女嫁娶,不結高門,天下之論智計者歸之。

 

帝問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

 

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阻山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議見兵勢,據險守要,汎舟江湖,皆難卒謀也。

 

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遠遺策。臣竊料羣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

 

世之論者,多譏彧協規魏氏,以傾漢祚;君臣易位,實彧之由。雖晚節立異,無救運移;功旣違義,識亦疚焉。陳氏此論,蓋亦同乎世識。

 

彧豈不知魏武之志氣,非衰漢之貞臣哉?良以于時王道旣微,橫流已極,雄豪虎視,人懷異心,不有撥亂之資,仗順之略,則漢室之亡忽諸,黔首之類殄矣。

 

夫欲翼讚時英一匡屯運,非斯人之與而誰與哉?是故經綸急病若救身首,用能動于嶮中至于大亨,蒼生蒙舟航之接劉宗延二紀之祚,豈非荀生之本圖仁恕之遠致乎?

 

及至霸業旣隆,翦漢跡著,然後亡身殉節,以申素情,全大正於當年,布誠心於百代,可謂任重道遠,志行義立。謂之未充,克殆誣歟!

 

臣松之以為列傳之休,以事類相從。張子房青雲之士,誠非陳平之論。然漢之謀臣,良、平而已。若不共列,則餘無所附,故前史合之,蓋其宜也。

 

魏氏如詡之儔,其比幸多。詡不編程、郭之篇,而與二荀並列,失其類矣。且攸、詡之為人,其猶夜光之與蒸燭乎!其照雖均,質則異焉。


2022-12-10 20:3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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