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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懺悔的人”,據說“精神是極其崇高的”。最透底的懺悔是從新的做人,斬犯綁赴刑場,為了表示不甘屈服,總得大叫幾聲“二十年后,又是一條漢子!”快刀從頭頸飛過,而新的生命仍在一年年成長,二十年后依舊是鋼筋鐵骨,依舊是一條好漢。
這方法在中國,流傳是頗廣的,而且越來越高明。不甘落后的人加以研究,覺得二十年畢竟太長,麻煩得很,于是另有新法:趕緊“貸款”,趕緊入黨,趕緊做好漢。
然而,精神崇高的好漢們,也自有其內心的苦悶在。
“反動”已經變為“革命”,舊英雄已經裝成新英雄,“名韁利鎖之中”,“鼓舞喧鬧之境”,耍猴兒戲的最怕人揭開面具,望著他毛茸茸的臉皮,問起如何前后不符,直弄到騰
挪不得,觸及隱處,只好扭扭捏捏地表白一句“那是昔日的我,莫當今天的看”。
這就是今與昔的差異。
自然,消極地表白終究不算善法,一來為了體面尊嚴,一來為了證明自己從“不知道‘轉變'”,聰明人往往就會把過去說得含混模糊,或者把舊帳陳跡扮飾得雪白瑩凈,甚而抹上一大片出奇的色彩。
這類作法,例子是很多的,單看每臨紀念,報紙期刊上總常有許多自我表白的文章。比如前年“五四”,就有過領餉作事的編輯,訴說他一直就為新文化戰斗,但彎子一繞,又在另起爐灶,從新做人。今年“五四”,也有幾位教授文人在作“光榮的回憶”。甚至連鄭學稼、梁實秋之流也大吹自己曾“游行示威,宣傳講演,制旗幟,貼標語”,使用過“喚醒沉醉的大眾的手段”!結論如何?不過從“五四”證明“學風”的亟待整頓,學生不應過問政治。(引文均見《中央周刊》四卷,三十八期)
原形也正在這里躲閃不開。戰士闖將與吃肉吸血的幫閑之間隔一條多寬的鴻溝,但事情卻偏會作弄,在同一個人身上,就使人分明地看到:今與昔有著如此的差異。 “覺今是而昨非”,因而“不惜以今日之我去反對昔日之我”,這精神是不錯的。但卻必須是大體上能明是非,辯黑白,至少也本著良心奔赴去路,倘若僅隨勢力旋轉,為了津貼領足,好官到手,不妨自打兩下嘴巴,淌幾滴眼淚,用歪曲來證明內心的忠誠,用一套出奇的幻想,險惡的構陷,把世事涂飾得漆黑一團,以之騙人,兼騙自己,這就比之簡單抹煞歷史,更卑劣得多。
不過,這卑劣中卻仍然存有點“古道”在,因為究竟還承認有過那篇帳目。照情形看,“做人”的方法愈來愈為精進,恐將不久,好漢們連“改帳”也嫌麻煩,干脆算盤一響,帳簿一翻,就把兩眉一橫:“那是我?——我一直就在這邊。”
在好漢們身上,今與昔是難于弄清的:昨天是正人,是君子;今天是教授,是文人;明天也不妨作狗,作鷹,作蟲類。
——《解放日報》1942年7月10日
田家英 2012-08-21 17:3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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