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花間一壺酒》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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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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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老改犯”。
  總算寫完了,也最后改完了,附綴數語,以志感想。
  語云:人生一世,草生一秋。
  此語明清小說習見,不過是個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千萬別白活,枉來世上走一遭的意思。如阮小七上山前,羨慕梁山好漢打家劫舍(那時的大當家還是王倫),跟吳教授說心里話,“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們只管打魚營生,學得他們過一日也好。”(《水滸傳》第十五回);賣油郎獨占花魁前,自己也跟自己說,“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這等美人摟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醒世恒言》第三卷)。
  這樣的話,唐代已經流行。湖南出土的瓷器,長沙窯,上面就有(見長沙窯課題組《長沙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6年,圖版224)。
  莊子有言,“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莊子。逍遙游》)。
  朝菌,舊注有兩說。一說是生于糞尿之中,長于陰濕之地,類似狗尿苔的大菌,全部生命加起來,還不到一個月,一見太陽就死。一說是朝蜏,則是一種朝生暮死之蟲,也活不了幾天。蟪蛄,是一種蟬,我查過書,西人叫“短命蟬”(short-livecicada,Platypleura),此蟲餐風飲露,整天趴樹上,吱拉吱拉,叫上一夏天,秋天過了就完蛋。人比它們活得長,但也是可憐蟲。
  2002年,媽媽走了。
  2003年,爸爸走了,而且是在楊利偉返回地球的那一刻。
  還有我的老師,昨天凌晨,1點55分,也離開了我們。
  周圍的叔叔阿姨,老的老,死的死,也是生命的參照。
  我們自己也成了叔叔阿姨,當爺爺的資格都有了。
  我最佩服運動員。
  小時候,看足球,我很羨慕這些叔叔。如今,球是踢不動了,坐在電視機旁的我,常會忘卻時空,還是羨慕這些叔叔,其實全是小孩子。
  運動,永遠是年輕人的天下。
  只有看見他們,才會忘記衰老。
  人生有人生的坎限,歷史有歷史的周期。
  地球和人類的歷史都是以萬年為計,文明只有幾千年。
  “文革”期間,我在北大看大字報,見過一首詩,不知何人所作:萬年太久爭朝夕,朝夕有時抵萬年。
  子胥過關須發白,白了須發未過關。
  中華文明史,夏、商、西周是春天,東周、秦、漢是夏天,魏、晉、隋、唐是秋天,宋、元、明、清是冬天,每二三百年,就要改朝換代。一個朝代,也就半月十天,頂多不過一個月。
  和歷史相比,我們太渺小。
  森林憋久了會著火,地球憋久了會地震,山崩海嘯,五百米高的排天大浪,說不定哪天打過來。
  電視在報道世紀性災難,科學的回顧如是說。
  2004年,圣誕快樂,20多萬條生命,已被大浪卷走。
  誰又能跟大自然較勁?
  發展并不一定都好,生日總是越過越少。
  田余慶教授說,他是秋后的螞蚱——蹦不了幾天(見其新著《拓跋史探》)。
  這種感覺,我也有。
  這是一個世無英雄、哲人萎頓的時代。
  謹以此書獻給我心中的世界。
  2005年1月30日寫于北京藍旗營寓所「附記」
  此集中的文章,有些已經發表過,在我只是征求意見稿,現在經過修改和補充,似比舊作順眼。讀者如無考證癖,可以只讀此集,不讀舊作。凡舊作與此集不同處,均以此集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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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 2013-08-19 13:2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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