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福潮:《書海泛舟記》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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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河
    南方周末    2004-12-09 15:22:11

  ■書海泛舟記
  □范福潮

  剛下鄉時,每晚都惦著第二天一早出工干啥活兒。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笨手笨腳,若不提前備好工具,鐘聲一響,隊長在村口派活兒,你去北原割苜蓿,你去飼養室起圈,這才急忙磨鐮刀、找鐵锨,等拾掇好工具,社員們早走沒影了。因此,凌晨不等鐘響,我先到樹下等候,隊長派我干啥,麻利去取工具。也許是隊長見我天天比他起得還早,發了慈悲:“今天給你找個輕省活兒:巡河。一天二十分工。”
  我們沿著六支渠向北走了五六里地,隔一段留一個人,隊長對我說:“你看7、8、9號閘。從上午九點到后天早上六點,輪咱們小隊澆地,你看好閘,到鐘點隊里給你送飯。”隊長走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渠邊。兩道閘相距一里多,我的轄區近三里地。太陽升起來了,炊煙裊裊,饑腸轆轆,我回村吃飯,順便拿一本書,莫辜負了這難得的時光。
  渠岸兩邊是一望無際的麥地,遠村近樹,阡陌田疇,沐浴在溫煦的春光里。我躺在堤坡上,曬著太陽,漫讀《搜神記》,甚是愜意。神鬼怪異故事,很適合守著漾漾春水細細品味。幼讀《初學記》,見有引自《搜神記》中的條目,詢問父親,知為晉人干寶所作。“考先志于載籍,收遺逸于當時”,“撰記古今怪異非常之事,會聚散逸,使同一貫,博訪知之者,片紙殘行,事事各異。”后代典籍多有引用,清人蒲松齡得其筆法,推陳出新,遂有《聊齋志異》。
  渠水漲滿了,我不敢大意,收起書,挈上锨,沿渠巡視。三個閘門關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中午,隊長給我送來兩張餅,算是午飯。他說:“大天白日的,你在河邊傻候著干啥?回家睡覺去。天黑再來,穿上棉襖,拿上手電,夜里不可離河半步。”此地人把流水的溝、渠通稱為“河”,聞之憬然。自下鄉后,一日出三晌工,從未睡過午覺,躺下歇息片刻,即起床抄書。借人之書,如過眼云霞,縱使霓虹絢爛,也是轉瞬即逝,隨手攝取幾片,留得一景,日后品味,別有一番情趣。
  月夜清寒,薄霧縹緲,天高野闊,人在畫中。8號閘邊一片墳塋,樹影森森,時近清明,晝夜有人燒紙錢,晚風吹起未燼的紙片,在朦朧的月色下,漫天飛舞,如夜鬼游魂。突然想起吳王夫差小女紫玉的故事,生怕她的陰魂從墓中飄出,不禁毛骨悚然。巡河幾遍,心已坦然,見四野無人,萬籟俱寂,便席地歇息,到了后半夜,困頓不堪,依著樹干睡著了。
  一覺醒來,手腳冰涼。行至9號閘,見閘板被提起一尺多高,我趕緊關閘,閘閥擰不動,仔細檢查,原來螺桿被鐵絲纏死,我沒有鉗子,剪不斷鐵絲,眼看著斗渠里的水嘩嘩流淌。我跑到7號閘,唉呀,這個閘也被打開了。我找到在下游巡河的社員,他沒帶鉗子,讓我回村找隊長。等我和隊長回來,我看守的三道閘全被人打開了。隊長沒說我,他幫我把閘關好,天已大亮。
  中午去附近村子同學處吃飯,見他在讀莫爾的《一個匈牙利富豪》,我要借,他只許我白天讀。我在河邊看了一下午書,沒看完,天黑前去還書,他說:“你接著看吧,我替你去巡河。”我心懷感激。是夜,我伴著約翰老爺走完了一生,讀到他臨終前的囑咐,一陣心酸,順手把他的遺言抄在本子上:“現在,我在這世界上的事都辦完了。我把我的靈魂交給上帝,肉體還給土地;我聽天由命地等著死亡,完全信任上帝,期待著自己將化為灰土的時刻……沒有多少時刻,我就將面對面看到那幸福的天國啦。”我抱著書睡著了。醒來已是凌晨四點,趕緊去巡河,見三個閘門大開,把支渠的水幾乎放掉了一半,同學躺在堤上呼呼大睡。我搖醒他:“你怎么放水……”他說:“放一道閘掙十分工。都是人民公社的地,澆哪兒不一樣,你急什么?”
  我顧不得生氣,飛跑著去關閘。剛關好閘,隊長就來了,他見斗渠里還淤著水,埋怨道:“老弟,你吃著隊里的飯,掙著隊里的工分,卻給人家澆了兩夜地,你可真行。”我啞口無言。隊長拍拍我的肩膀說:“沒關系,沒關系,你白天把覺睡夠,晚上還去巡河。”我詫異道:“不是澆完地了嗎?”他俯我耳邊笑道:“他們會放水,你就不會放水嗎?”(二二)

 


范福潮 2013-08-20 14: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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