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無情世界里的感情  ——是誰閹割了馬克思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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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這句話確實是馬克思說的。在過往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句從馬克思那里斷章取義摘來的話,一直是我們必須高呼的口號。于是,婦孺老少都知道了這句出自那個大胡子圣人的名言。宗教是鴉片,是毒品,是麻醉劑,是居心叵測的統治者用來麻痹人民斗爭意志的陷阱。當馬克思主義的神圣光環已不復過去般眩眼耀目之后,當今的一代年輕人又因此而驚詫馬克思的“淺薄”。
  我們無法得知九泉之下的馬克思老人是否已經被我們過火的尊崇、神化以及種種曲解而弄得啼笑皆非。不過,即便從簡單的邏輯推斷,這個被人稱為德國古典哲學、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及法國社會主義三種思潮的繼承人及天才完成者的睿智老人,對于宗教這樣龐大的課題,又安能輕率如斯?不是過于健忘的人,總會記起馬克思早就說過——“對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
  這是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開宗明義的話。也正是在這一“導言”里,馬克思有一個關于宗教的甚為完整的觀點。他把一種出自深思熟慮的睿見,把一種空前的深刻,把一種絲絲入扣的嚴密邏輯,都融于他那獨有的富于激情的敘述方式之中了。
  “人創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創造了人。”馬克思接著解釋說:“宗教是那些還沒有獲得自己或是再度喪失了自己的人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國家、社會產生了宗教即顛倒了世界觀,因為它們本身就是顛倒了的世界。宗教是這個世界總的理論,是它的包羅萬象的綱領,它的通俗邏輯,它的唯靈論的榮譽問題,它的熱情,它的道德上的核準,它的莊嚴補充,它借以安慰和辯護的普遍根據。宗教把人的本質變成了幻想的現實性,因為人的本質沒有真實的現實性。”很明顯,馬克思論述宗教,著重點在于“世界觀”,在于“人的本質”。下面,他筆鋒一轉,用富于感情的筆調寫下一段著名的話:
  “宗教里的苦難既是現實的苦難的表現,又是對這種現實的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里的感情,正像它是沒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樣。宗教是人民的鴉片。”
  那么,對宗教的批判,意義何在呢?馬克思緊接著寫道:“廢除作為人民幻想的幸福的宗教,也就是要求實現人民的現實的幸福。要求拋棄關于自己處境的幻想,也就是要求拋棄那需要幻想的處境。因此對宗教的批判就是對苦難世界——宗教是它的靈光圈——的批判的胚胎。”(以上引文均見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上,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這是一種高層建瓴,提綱挈領式的表述。馬克思對宗教的批判,明白無誤是著眼于拋棄關于現實的幻想,要求實現人民現實的幸福這一角度。他指出宗教的龐大和復雜——能夠成為這個世界“總的理論”、“包羅萬象的綱領”以及它的“通俗邏輯”,至少不是浪得虛名,不是江湖郎中的一副萬靈式的狗皮膏藥。對于這樣極需慎重而深入地把握的論題,馬克思的表述是清楚明確的。在“鴉片”這樣形象的比喻后面,有著不容人們隨意切割的完整內涵,我們豈能把它肢解得只剩一句口號?
  按照精略的統計,現在全世界的宗教信徒在25億人口以上,超過了世界總人口的五分之三。除了人們熟知的世界性宗教如佛教、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包括新教、東正教、天主教),還有不少地區性的、民族的宗教,如猶太教、印度教、錫克教、道教等等。另外,尚有為數不少的保持著原始面貌的土著宗教,如東巴教、苯教、薩滿教等等。考古學的成果顯示,人類的原始宗教約產生于公元前1萬年至3萬年的中石器時代,但宗教起源的跡象在公元前10萬年前已經出現。作為人的社會意識的一種形態,作為人類歷史上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宗教的起源、發展、衍變或消亡均深刻而廣泛的社會根源。宗教的觀念和行動是與一定社會歷史條件相輔相成的。它必定要受到一定社會歷史條件的制約,也必定要對相應歷史階段的民族或國家的政治結構、社會生活、倫理道德、文化風尚產生影響。
  對于宗教在人類歷史和社會生活中所起的至為復雜的、巨大的作用,一直是人們關注的話題。確實,只要稍稍回顧一下中世紀歐洲,一切社會意識形態都被囊括于神學之中,“當時任何社會運動和政治運動都不得不采取神學的形式”(恩格斯語),或者回顧一下西藏長期以來政教合一的社會特征,任何人都不會輕易小覷宗教的強大力量。宗教與人類文化更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人類文化藝術的經典之作,多與宗教有關。我們無法設想,沒有宗教伴隨著人類這千萬年的歷史,會是一種怎樣的社會、歷史和科學文化形態。
  那末,宗教是什么呢?對此,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答案——它是對人類知識的某種力量的信仰(赫伯特·斯賓塞);是人生對善的追求(布萊德雷);是人通過儀式向主宰自然與人生的力量的祈求(弗雷澤);是人追求與宇宙和諧的一種感情(邁克塔格特)。此外,基督教神學家認為宗教是“人與神的關系和交往”。19世紀英國人類學的奠基者泰勒又稱宗教是“對精神體(超自然體)的信仰”。顯然,上述的種種說法,都包含著某種真知灼見,它們從各自不同的角度把握到了宗教的某些本質特質,闡釋了某些宗教內容。不過,它們的缺欠也是顯而易見的——作為一種歷史的、社會現象,宗教需要放回人類社會進程中進行總體考察,才有可能把握其真正特質,說明其存在的理由。上述的說法,都在不同程度上輕視了這一點。
  馬克思把辯證唯物主義觀點應用于社會歷史研究領域,對宗教的性質、作用和演變規律作了科學的說明。在前面的討論中,我們已經引述過馬克思的若干論述。在馬克思,恩格斯闡述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觀點對立的《費爾巴哈》一文中,對宗教尚有不少更為細致、深入的說明。例如,其中說到,“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關系就是交往形式與個人的行動和活動的關系(這種活動的基本形式當然是物質活動,它決定一切其他的活動,如腦力活動、政治活動、宗教活動等)”。“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東西”,“在國家生活的范圍內描述市民社會的活動,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來闡明各種不同的理論產物和意識形態,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并在這個基礎上追溯它們產生的過程”。馬克思、恩格斯還明確地指出:“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與現實生活的語言交織在一起的。觀念、思維、人們的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關系的直接產物。表現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學等語言中的精神生產也是這樣。”
  這些引文有點過份冗長,但有助于我們理解馬、恩的原意。在《費爾巴哈》當中,馬、恩所以花費相當精力闡述宗教問題,原因是他們在開頭就已說明了的。
  “從施特勞斯到施蒂納的整個德國哲學批判都局限于對宗教觀念的批判。出發點是現實的宗教和真正的神學。至于什么是宗教意識,什么是宗教觀念,后來下的定義各有不同。”“宗教的統治被當成了前提,”“用宗教的觀念來代替一切”,這是青年黑格爾派的觀點,這種片面和局限是顯而易見的。他們沒有想到德國哲學與德國現實之間聯系的問題,“他們所作的批判和他們自身的物質環境之間的聯系問題”。(以上引文見馬克思、恩格斯《費爾巴哈》,《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上,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
  至此,我們大致算是明白了,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宗教問題的論述,至少有三方面重要內容:其一,對宗教的本質作了明確的說明。這正如恩格斯所說的:“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的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其二,馬、恩牢牢把握住意識與社會,與現實,與存在的關系,“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包括宗教在內的一切意識形態都是社會的產物,這就鮮明地突出了辯證唯物主義的思辯特征。其三,馬、恩對德國哲學界的老年、青年黑格爾派把一切觀念、一切意識都歸諸宗教觀念或神學領域的迷誤進行了尖銳的批評。《費爾巴哈》從歷史,從意識的生產,從意識形態的現實基礎等方面闡明了唯物主義的觀點,也為宗教研究作出了重大貢獻。
  今天,或許已經可以說宗教正在歸復它在社會生活中本來的位置。不過,始終沒有人再去追究,當初是誰閹割了馬克思。要是那個大胡子圣人能知身后事,不知會不會更感慨無情世界的更加無情。
  
  
  
粵海風廣州12~13A1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研究梁江19991999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 作者:粵海風廣州12~13A1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研究梁江19991999

網載 2013-09-10 21: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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