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G4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 1672-5905(2007)02-0028-04
并不是有知識的人就能稱為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意味著對社會的關注與價值的承担。隨著現代社會學科建制和專業化分工的發展,知識分子行使自由意志的公共空間逐步縮小,專家與專業人士的興起與知識分子精神的退隱相伴而生,專業主義構成對知識分子精神的最大威脅,因為知識分子是具有終極價值關懷的社會群體,他們傾向于把特定的文化領域里的特殊專長和權威用于這一領域之外的社會活動中。而具有專業主義思想的學者和專家不在公共生活中和普遍價值中驗證理性思維的力量,而是退縮到專業和體制中去尋找知識的價值和意義,似乎知識本身不需要生活的驗證而具有自足的目的一樣。這樣的知識分子群體逐漸由波斯納所說的公共知識分子——以公眾為對象、就政治和意識形態性質的公共問題發表意見的知識分子——蛻變為體制內知識分子,這些日益學院化、職業化的“知識分子”在經濟大潮的裹挾下也日益物質化,世俗化。當知識人與社會徹底疏離,僅僅從職業范圍內、從實用主義的角度思考對知性問題的關注時,而不再以思想的進化、以社會的理性化為目的,便意味著知識分子精神的喪失,便導致了人類社會普遍的精神平庸。
一、教師的知識分子精神的保有與失落
在社會意識層面上,教師可謂是社會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并在知識分子群體中占據著主體地位,以至于在某些場合下有把兩個概念等同的嫌疑,因為一提到知識分子,人們往往首先聯想到的就是教師這一受過高等教育,掌握知識并以知識傳播為己任的群體。但是理性地透視教師群體,我們只能說教師天然地具有知識分子的外在形態,但卻不一定具有知識分子的內在精神。按照知識的掌握情況以及與知識的密切程度來說,教師是知識的傳播者甚至是創造者,他們的職業也是因知識創生與傳播的需要而產生并存在。但僅僅掌握知識并不構成完整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除了知識的占有之外,他們還應該是真理與正義的化身,他們對社會的發展具有義不容辭的責任。這種完整的知識分子精神在教師職業發展的歷史上的確有所體現。
古代的教師之所以具有心系天下的宏大視野,一方面固然與當時的社會政治環境有關,但更重要的是由于他們認識到了教師和教育天然地承担著的社會道德使命。在中國教育史上,這樣本著自己的良知,服務于道德的力量,身居象牙塔內,心系黎民蒼生的知識分子精神火花還時有迸發。尤其是在時局混亂、動蕩不安的年代里,教師能更多地作為真正的“思想者”站出來,積極探索社會發展的方向,甚至成為社會思想與實踐領域變革的中堅力量。典型的如春秋時期“講學兼議政”的稷下先生,明清時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東林學者,還有“五四”時期高舉“民主與科學”旗幟的大學教師,他們都具有大社會的眼光和氣魄,在亂世中積極追求終極的精神價值和生命意義。
教師群體對知識分子精神的担當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層面:第一,他們受過高等教育,擁有更多的知識和智性,能夠運用知識和智慧進行思考和判斷,能對發生的社會和文化問題進行更深的學理層面的解釋,有能力向世人提出更加合理的問題解決之道。第二,教育者具有更多的道德關懷,他們本身承担著教人求知、教人向善的職責,他們追求并實踐著真、善、美的統一,并傾向于以此為價值尺度判斷一切社會事物。第三,教育是為未來社會培養人才的事業,教育者具有更多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
而現今的教育環境可謂是一個自我封閉的、自我中心的、脫離社會生活主題的環境,校園如“圍城”般區隔了教育的世界和現實的生活,使教師對現存世界產生很深的疏離感,教師更多地成為一種外在的職業類型或特定的經濟利益階層。他們不再迷戀并獻身于真理與社會正義,不再屬于“思想觀念性的精神群體”。他們只能作為“知識的占有者”的面孔出現,而無“人類價值的守護者”的精神担當,這使得教育工作者徒具知識分子外殼而失去了知識分子的精神內涵。伴隨著教育世界與現實生活的遠離,教師與學者大幅度地從廣場向學院退縮,并且隨著專業主義的興起和體制的強化而轉變為技術專家。專業主義思想僅僅將專業知識和技能的增進看做是教師發展的方向,在促進教師的教學技能的熟練化之外,似乎把更本質、更重要的精神性發展的維度遺忘了。誠然,對于教師的業務熟練程度和學術工作的發展來說,專業化的要求的確可以使教師們受益良多,可是,教育者在傳授知識的職責之外,畢竟還担負著“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角色,“專業人士的腦力勞動關注的是提供服務,而不是推進思想。只要思想包含在專業任務的完成中,思想就不是因自身而有價值,而是作為實現他們的手段而被重視。”[1] 由于專業主義對技術熟練程度的過分關注和對精神發展的漠視,廣大的教師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公眾教師”和“社會思想者”的精神氣質,成為典型的“教書匠”和“學科專家”。他們作為社會良知的代言人的功能正在悄然消退,社會責任在他們的意識中已經不再占據主流地位,他們已經過多地失去了難能可貴的社會關懷的意識和勇氣,他們的“學術”也失去了引領社會精神文化發展的價值。
古代教師作為體制外的漂流者,還保有“士”階層的政治熱情和社會憂思,只是由于后來體制的變革引發了思想層面的革命,教師帶上了制度的枷鎖,順便也脫下了知識分子的圣衣,有了體制上的歸屬,卻失落了精神上的家園。現代教師已經不再是良知和道義的社會形象代言人,他們已經放棄了謙謙君子的精神追求,在專業化發展的過程中遁入了思想的空門。就是在這樣“思想淡出,學問凸顯”的時代,在“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可能“臣服”于體制與權勢的陰影之下時,對教師知識分子精神的呼吁就更加緊迫。因為越是在艱難與稀缺的環境下,我們越是要對崇高的精神更加珍愛并努力保有。“知識分子是有能力向(to)公眾以及為公眾(for)來代表、呈現、表明訊息、觀點、態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2] 一旦知識分子退縮進狹窄的專業領域,成為冷漠、狹隘、唯專業建制是從的套中人,則思想便失去了進化的力量,社會的良知也將無人看護。因此,身為知識分子的教師只有擺脫知識生產和傳播的專業主義思想和“工具主義”意識的羈絆,堅持教育者的專家倫理和對普遍道德法則的信守,同時進一步彌合教育世界和社會生活的疏離,發展公眾教師般的對社會“布道”的勇氣,才能脫掉穿在教育者身上的莫須有的名為“知識分子”的“皇帝的新衣”,而真正地以知識分子的身份閃亮登場。
二、教師的知識分子精神的重建
教育行業中知識分子精神的喪失并不僅僅與學者的個人品性有關,還與人們對教育功能的認識以及社會對教育的評價機制密切相關,追本溯源,重建知識與終極價值的統一,發展教師的知識分子精神也應當從教育價值觀和教育評價機制等層面入手。
(一)轉變教育領域功利性的教育價值觀
隨著現代社會世俗化趨勢的加強,人類的精神生活空間也從天國移向世間,人們對抽象的精神價值的關注逐漸被世俗的功利主義的動機所取代,當前社會人們對知識與教育的功能的認識總是難以超越庸俗的功利主義框架。“應試教育”的短眼光文化形式不光主宰了教育系統的命脈,而且早就滲透到我們的生活中,它決定著我們對知識的選擇。不僅家長們把“學校”、“教師”、“學科”的選擇與孩子的“前途”乃至“錢途”緊密掛鉤,整個社會對知識和教育資源的追逐都受功利化原則的驅動。教育世界也變成了一個知識的生產和傳播完全受實用考慮驅動的世界,這樣的世界最終導致了現代社會科學話語、道德話語與審美話語三者的殘酷分離,專家和技術員取代了那些自認為“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古代讀書人。費希特在《論學者的使命》中曾經將學者譽為世界上道德最好的人,他認為基督教創始人對他的門徒的囑咐實際上也完全適用于學者,學者都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分子,如果最優秀的分子喪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么去感召呢?如果出類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還到哪里去尋找道德善良呢?[3] 這無非也是要喚起學者所應担當的道德使命。
人類社會之所以產生知識分子,就因為它需要有人超越各種狹隘的功利關系,依照整個人類的福祉設計社會的藍圖。教師不僅要做一個有知識的人,還要做一個具有知識分子品性的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人,就是說,不僅要致力于知識的生產和學術研究,更要承担以知識改造社會和發展思想的使命。惟有如此,教師才是真正的教育者,而不是教書匠。“君子謀道不謀食,憂道而不憂貧。”教師在其教學技能專業化的路途上,還需要保有薩義德所說的精神上的“業余性”,即“不為利益或獎賞所動,只是為了喜愛和不可抹殺的興趣,而這些喜愛和興趣在于更遠大的景象、越過界限和障礙、拒絕被某個專長所束縛,不顧一個行業的限制而喜好眾多的觀念和價值。”[4] 要堅守精神導師的身份,就不可迷失在世俗化物欲的橫流之中,教育者尤其要對教育的知識目標以外的價值維度保持自主地反思與澄明,并承担起教育和學術所應該具有的為道德服務的力量和對社會的批判職能。
(二)轉變教育行政部門片面的教育評價觀
競爭是人類自古就有的社會現象,競爭存在于一切領域。一年一度的“高考大戰”為教育系統內部的“優勝劣汰”原則提供了最好的詮釋,不僅千萬學子將躍過“龍門”視為人生的最佳出路,社會和各級教育行政部門更是把各校的高考升學率當作評價學校教學水平的最重要指標。在這場全國高中學校的大比拼中,不僅勝出的學校能得到更多的榮譽和更多的政府投入,甚至當地考生考入北大、清華等名校的人數、省市縣高考“狀元”和本科達線人數也成為評價各級政府官員的國民教育政績的重要指標。這樣,在高考成績政績化的背景下,學校和教育主管者們,作為教育政績的直接或間接受益者,必然會不惜代價提高升學率,打造高考政績,催逼教師進行“應試教育”,演繹出令人炫目的“題海”大戰和“素質教育”名義下的“應試”高潮。在教育行政部門這樣的教育政績觀的支配下,逐漸形成了以高度集中和行政命令為特征的教師思想文化操控體制,教師自然只能成為兢兢業業的教書先生,其所謂的教育科研也在這個過程中被體制化。受“行政意識”和“長官意志”的引導,他們被鼓勵思考如何有效地傳授知識,快速高效地提高學生成績等問題,而學術研究本質上應有的獨立思考意識卻不得不在政治立場或利益抉擇的過程中被犧牲掉。學術研究的使命本來是解決人們對理想、對真理、對是非的追問,需要通過不斷的質疑與證偽來開拓新的領域和提出新的問題,但作為官方意識形態下的活動,它必須服從整個體制的制約,這就與學術的求真屬性構成一對矛盾,政治思想對教師思想的操控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學人的獨立思考和言語表達。可以說,教育的評價體制不改,把學校的升學率當成“政績”的落后理念不改,教師的知識分子話語和知識分子精神就永遠如水面下的冰山一樣處于潛隱的層面。為了真正地發揮教育研究的價值引領作用,教育行政部門必須改變對學校、教師和學生的傳統的評價機制,尤其要對教師適當賦權,使教師在教育教學和學術研究方面的專業自主權能真正地超越科層體制的規約,實現自主、自為的學術追求和價值探索。
(三)提升教師學術研究中的終極價值關懷
教育管理理念與制度的完善僅僅為理性的學術研究提供了平臺,而要使學術的發展走上科學化、啟蒙化的軌道,還需要發展學者和教師的學術倫理。面對學術圈種種腐敗現象,我們要時常追問:教師進行學術研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難道僅僅是為了獲獎和晉升,還是為了獲得界內外人士的首肯和特殊的殊榮?就理想的狀態來說,“學者的任務,是在大眾化的過程中,判斷其中的文化‘品相’,提升文化格調,使大眾擺脫純原始形態的接受,而進入一個精神層次的攀援。”[5] 知識從根本上說是一種受社會制約的現象而不僅僅是特定人群智力活動的結果,除了幫助兒童應對社會生活的要求以外,知識的產生也應該有助于社會精神文化的提升。教師的學術研究應該從根本上體現知識分子“人類價值守護者”的職能,是真正追求真、善、美相統一的行為。雖然作為從廟堂、廣場移居到學院內部的知識分子,教師無法擺脫體制和政治意識形態的制約,但學術和思想作為一種知性的存在,總是會對現實具有一定的超越性,從而使研究者具有一種道德激情,使他自覺地追求一種更為完滿的社會理想,這種理想在現實生活中也許并不能實現,但他總是以這種他所認定的理想境界為尺度,來衡量自己所處的社會現實,從而體現了一種“終極關懷”,一種基于所理解的美好的目標的追求。“我們所以把一個人看作知識分子,就因為他有這一點理智的信仰,靠著頭腦中那尊思維之神的鼓勵,他能夠在世俗潮流的沖擊中站穩雙腳,不為所動,但在那班識時務的聰明人看來,他正是一個不合時宜的迂夫子。”[6] 我想,時下的學術研究缺乏的也許正是這種既“迂”且“直”的精神。教師的知識分子精神的立足點固然離不開學術和知識,但除此以外理應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立足點,這就是人格担當。
在當今中國的知識界,已經絕少聽到如19世紀俄國的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法國的左拉、雨果等發出的啟蒙與批判的聲音,也絕少聽到如20世紀初的中國學者意欲在亂世之中引導人沖破“鐵屋”的“吶喊”,知識界普遍的精神平庸讓我們感到沮喪。然而,我們不能因為普遍就默認它的正當性,沉默不應該是知識分子應有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即便是從廟堂和廣場退居學院的“象牙塔人”,也要防止被職業化和技術化的浪潮沖刷了思想的靈性。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作為一個準備以傳播真理為業的知識人,我們無法忘記自己肩負的社會責任。詩人雪萊曾把自己比作宇宙的豎琴,要為宇宙奏出痛苦和憂傷。在承担著人才培養與民族復興大任的意義上說,具有知識分子品性的教師不正應該是國家和民族的豎琴嗎?
教師教育研究京28~31G1教育學車麗娜/徐繼存20072007
知識分子/教師/專業化
intellectual/teacher/specialization
To Seek the Lost Intellectual Spirit The Decline and Reconstruction of Teachers' Intellectual Spirit
Che Li-na Xu Ji-cun
( College of Educational Scienc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Shandong)
The intellectual means concerning society and hearing values. The teacher is regarded a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the intellectual in people' s consciousness. In ancient and modern Chinese and foreign history there are many teachers who have an intellectual spirit. However, with a separation of school and social life, as well as a rise of the teacher' s professional consciousness, the teacher has lost his spiritual trait of " social thinker" . In order to reconstruct a teacher' s intellectual spirit we should start from educational values and educational appraisal mechanisms.
知識分子意味著對社會的關注與價值的承担。在社會意識層面上將教師看作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古今中外歷史上都不乏教師的知識分子精神的顯現,只是伴隨著學校與社會生活的區隔以及專業主義意識的興起,才使得教師失去了“社會思想者”的精神氣質。要重建教師的知識分子品性,應當從教育價值觀和教育評價機制等層面入手。
作者:教師教育研究京28~31G1教育學車麗娜/徐繼存20072007
知識分子/教師/專業化
intellectual/teacher/specialization
網載 2013-09-10 21:1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