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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已經成為美國海外高中生源的第一大國,2013年,中國學生獲得赴美高中F1學生簽證的數字,是八年前的50倍,兩年前的5倍。留學低齡化的井噴趨勢,究竟意味著什么?
又被教官訓了
2014年9月開學后,陳小天每天都能在初中同學微信群里聽到關于軍訓的吐槽,他邊看邊上傳了張打網球的照片:哎,劍橋的溫差雖然大了點,但也不能辜負了這藍天白云呀,引來小伙伴們一連串的“白眼”。
沒有軍訓,不用早起,此刻的陳小天,正在英國劍橋鄉下的一所私立高中里,享受著傳統但充滿樂趣的紳士教育,盡管成本聽起來有些高昂:每年學費和生活費加起來近40萬人民幣。
來自南京的陳小天只是眾多中國留學少年的一員。各種數據顯示,這個從新千年開始出現的群體,在最近兩年正呈井噴之勢。2014年8月,美聯社報道,中國已經取代韓國成為美國海外高中生源的第一大國:2013年,共有31889名中國學生獲得赴美高中F1學生簽證,這幾乎是八年年前的50倍,兩年前的5倍。
美國之外,加拿大、英國、新西蘭等國,也正在成為中國小孩新的目的地。《華爾街日報》刊文稱,過去五年,加拿大多倫多地區的國際中學生突然飆升了40%,其中四分之三來自中國。
這些孩子的家長們,已經不再只限于富人、官員和知識精英,更有普通的工薪階層,中國的下一代教育是否正在另一種體制里突圍?
出走的“好孩子”
如果不去英國,陳小天應該正在南京一所知名高中里,接受題山文海的洗禮。孩子的親友,對于他的出國感到震驚,15歲的他已經比同齡小孩具備很多競爭優勢:在南京最好的初中念書,初一就有游學英國的經歷。
南方周末記者采訪發現,這波少年留學潮中,主角不再只是那種成績不好在國內混不下去的“壞孩子”,而更多的是像陳小天般的優等生。正在美國加州一所私立高中念高三的宋雨晨,初中是在上海浦東排名第二的中學念的,他們班上45個同學,有一半出國讀高中。
能不能出去,不僅靠成績,還得有雄厚的經濟實力。海外高中普遍沒有獎學金,中國學生又以選擇寄宿私立學校居多,學費加生活費一般在5萬美金左右。新東方負責美國高中項目的經理王夢妍算了一筆賬,在美國高中四年就得120萬人民幣,如果加上本科,至少投入150萬到200萬。
這些小孩未必來自大富大貴的家庭。宋雨晨有一個在大型投資公司當老總的父親,這點錢自然不成問題。而陳小天的父母只是月入過萬的知識分子家庭,但他們還是咬咬牙,把多年的積蓄掏出來,供兒子一搏。
昂貴的費用,難以阻擋中國家庭送小孩到國外的欲望。在美國一些昂貴的寄宿私立學校,中國學生比例超過20%,已經成為家常便飯。旅美學者薛涌認識一個高中留學生,學校在美國一個窮鄉僻壤,剛進去的時候,中國學生才20%,等畢業的時候,中國學生已經超過80%。位于俄勒岡的圣瑪麗中學,初中、高中加起來不過450人,但中國學生(基本都集中在高中)就已經有70人,“隨著中國學生的來臨,學校財政馬上走出了困頓。”《華爾街日報》如是評述。
陳小天的父親陳棟發現,很多不如自己的工薪朋友,一樣不含糊,他們之所以這么做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父母屬于70后,普遍獨子,掙錢不給孩子用給誰用?另一個,連吃帶住含學費,40萬人民幣,不見得比在國內選擇好學校高多少。送走之后,父母可以全身心放在工作上,兩相一比,也不算高消費。
新東方的王夢妍難免担心,中國的貧富差距將會越來越大。“因為這些(出國念高中)小孩家境都不錯,父母受教育程度也比較高,小孩各方面也很優秀。”
但是要想念比較好的學校,不是有錢就能擺平的,有些高中,入學甚至比考哈佛還難,中國的孩子們在另一個體制里仍不免激烈競爭。王夢妍說,美國排名前二三十的寄宿高中每家每年從中國招生不超過六個,加在一起不過一百多人,但是一年提出申請的有1萬多人。
宋雨晨念的高中就位于全美前20名之列,一個年級有一百多人,每年只在中國招4個學生,對托福和SAT的成績要求很高,還有重重面試。她當年申請了8所學校,最終花落此校。
而另一方面,這些異國學校也開始為爭奪優秀的中國生源打仗。在美國,公立學校不允許招收國際學生的傳統正在被打破。幾名國會議員已經提交要求廢除這一傳統的法案。“這有助于提高公立學校萎靡不振的招生氛圍。”法案的發起人之一,紐約國會議員比爾·歐文說。
密歇根州的一所公立高中是第一批吃螃蟹的學校之一。他們每年招收約90名中國留學生,全部來自北京海淀國際學校,當地一個曾經廢棄的小學已經被改造用作宿舍。
精明的中國商人甚至瞅準了商機,在賓州,一位中國商人已經在普林斯頓大學附近買了一所廢棄的中學,據稱和中國人大附中合作,修建一所新的普林斯頓國際學校。校長說,2013年秋天,已經有30個學生,未來5年的目標是250人。其中一半將是國際學生,他們大部分來自中國。
制度和現狀逼人走
“為了讓您讀美國名校更容易。”這是一家高中留美中介的廣告。美國大學申請的競爭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白熱化,于是,為日后申請名牌大學做準備,成為早期中國孩子赴美讀高中的主要動力。
王夢妍說,反正最終目的都是常春藤,那不如早一點去美國讀高中,錄取的幾率會更大。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出去的原因變得越來越復雜。真正讓陳棟下定決心送兒子出國,卻是一次偶然事件。初三上學期學化學,兒子第一次考試考得很爛,搞得陳棟莫名其妙,兒子陳小天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上課聽不懂。直到陳小天母親到學校開會,謎底才揭開。
老師回她:班上小孩都上過補習班,就你小孩沒上,基礎的內容補習班上都講過了。
回想起來,陳棟覺得這件事只是一個導火索,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不想讓兒子成為應試教育流水線上的統一零件。陳小天所在的學校規定中午必須睡午覺,他不愛睡,看了會書,老師就讓他罚站。老師講課有時候幽默了一把,大家一陣哄笑,別人都停了,陳小天還接著笑,老師也罚站,說他影響課堂紀律。
“該嚴管的地方不管,不該管的地方瞎管。”陳棟說,這是他最為絕望的地方。“不管以后干什么,什么都要學,這不是浪費人生嗎?”
在接觸的高中留學生家長中,王夢妍也發現,他們鼓勵小孩出國的原因跟陳棟類似:覺得國內高中缺乏創造力,都是在重復訓練。
還有的或許不是因為考試,只是不想讓女兒過一種庸常的人生。王夏的女兒王思菡正在新西蘭一所中學念高二,出國前,她是北京海淀一所知名中學的學生。担任國企高管的媽媽小日子過得悠哉,常有一種一眼就看到生命盡頭的感覺。如果女兒還在國內,她現在就可以預見未來:考上一所名牌高中,進名牌大學,結婚生子,王夏和愛人幫著帶外孫……
王夏說,她不想女兒跟她走一樣的人生。
宋雨晨一開始從未想過出國。初三模擬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按照慣例,肯定會被推優到上海的四大名校讀高中。但在最后時刻,她被刷了下來。老師的解釋是:你初二動了手術,沒上體育課,沒體育成績就沒法推優。但父親宋彬打聽下來的原因可能是,在推優前沒有跟老師“走動走動”。
父親宋彬雖然身家過億,但不愛走后門這一套。宋雨晨心一橫,如果能考上四大名校就上,考不上就去美國,結果沒發揮好,就考了個市重點。
以前父親宋彬總還覺得可以跟體制抗衡,但是慢慢發現,體制可以對抗,但無法對抗的是生活本身。“霧霾,三聚氰胺,治安環境,大人還可以勉強忍受,小孩子怎么可以?”宋彬曾一度有過移民的想法,但這意味著要放棄國內的事業和朋友,他放不下,那就先早點送小孩出去吧。
我跟他們不在一個頻道上
宋雨晨第一年回來,宋彬差點沒認出來是誰,因為女兒曬成了個黑人。父親問,是學習不好被罚曬太陽了嗎?女兒答,打網球打的。
讓父親吃驚的是,從小不愛運動的宋雨晨現在幾乎成了一個運動達人:棒球、游泳、擊劍、賽馬樣樣都通。雖然只是學校棒球隊的替補,但每次比賽,教練還是會讓她上場打一會。即便發揮糟糕,教練也總是鼓勵:雨晨,你打得很棒,加油。
“別人的鼓勵很容易有成就感,當一個人有了成就感之后,才會成為興趣。”父親宋彬努力回想,宋雨晨從小的愛好乏善可陳,鋼琴可以算是一個,那還是父母逼迫之下的產物。
有大把時間運動,全拜美國高中制度所賜:課余運動也算學分,課業毫無壓力。一個學期有十幾門課讓你選擇,只要任選五門即可,不喜歡物理,可以選化學,不喜歡化學,可以選烹飪。
如何融入美國文化,對于中國小留學生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考驗。如今已經在紐約一家咨詢公司工作的吳界立,是2007年來美國念高中的。剛來美國之初,最頭痛的就是如何融入美國文化。國際學生基本上住在一塊,很少主動會跟美國本土學生聊天,半年之后,發現美國社會是開放的,才慢慢走出這一步。還有一開始課上都不敢發言,生怕老師批評,后來能回答的時候就回答,老師也會慢慢喜歡你。
李月月邁出這一步的方式靠的是走讀,跟美國家庭的小孩同吃同住,跟白人玩,也跟黑人混,暑假的時候還把美國男孩帶到中國。李月月是初三那年去美國的,今年念高二。因為個子不高,以前很不自信,去了美國之后,不僅參加了校隊,還幫助校隊在州的比賽中奪冠。在啟德教育杭州公司美國部主管張瑞接觸的學生中,李月月是變化最大的一個。
今年暑假回來,李月月參加了初中同學聚會,張瑞問他跟同學聊得怎么樣,他就說了一句話:我跟他們不在一個頻道上。“同學老是在比較成績,我關心以后想做什么,學生會會長如何競選,舞會如何安排。”
觀察兒子朱赫這兩年在美國接受的教育,朱大民感觸頗深:“美國學校里教的和社會中考察的是一致的,而中國的中學教育是說一套,做一套!”朱大民發現,道德品質和主流價值觀的熏陶其實貫穿著美國的教育體系,但和中國的思想政治教育不同,美國的思想教育讓孩子非常愿意接受。
“在中國,教室里教你要遵守交通法規、尊老愛幼、真誠誠信,但你出門不會這樣做。到社會上只要不犯罪就行,爾虞我詐又怎么樣?”朱大民認為,中國教的和做的有極大反差,而在美國,學校里教孩子要誠信,社會生活中也有個人的誠信記錄與之匹配,一旦違反規則、不誠信,整個社會系統都會有反映,違規者要在付出實在的代價。
朱大民相信,沒有人天生就有社會責任感,天生懂得要為社會大多數人利益服務,而美國的教育體系用緊密聯系的學校教學和社會實踐教會孩子這一點。“在中國教育體系里面,我們的孩子暑期里玩命地上補習班、玩命做題,教出來以后就做題特別棒,收拾家務、孝敬父母都不會,你還讓他去愛國、有社會責任感?”
還有兩年,王思菡就要高中畢業了,她的目標是新西蘭最好的大學奧克蘭大學。在新西蘭待久了,再回到北京,覺得這里就是一個光禿禿的水泥城市。至于未來,她說等拿到綠卡之后再選擇。
精英階層小孩的離開,并沒有給貧窮的小孩留下任何機會。陳小天的學籍依然在學校保留著,他只是申請休學,如果在英國不適應,他還有退路可走。“中國的體制是出來容易,回去很難。”父親陳棟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除吳界立、張瑞、王夢妍外均為化名)
網載 2015-05-14 19: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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