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一樣的雙眼》：匠心獨具的瑰麗美玉

簡體傳統

《謎一樣的雙眼》是一部很討人歡心的電影，或者講它的初衷就是沖著獎項而去的。人性，復仇，政治，兇殺，回憶，愛戀，友誼這些觸動人心而又鏗鏘有力的元素糾纏在一起，共同譜寫出一曲五味雜陳的樂章。只可惜它在細膩斟酌和唯美動人的整體效果之下，跟很多過分討巧的影片一樣，缺少了一份沉穩淡定的作風，缺少了一種自我約束的力量，以至于用力過度造成得意忘形般的效果。這跟導演胡安·何塞·坎帕內利亞并不豐碩的履歷不無關系。

當司法在混亂的政治格局底下喪失了它僅有的權威和公正，成為了當權者股掌之物的時候，在影像當中總需要良心未泯而又甘愿以卵擊石的角色來維持公道，他可以是一個戰無不勝永不停歇的超級英雄，他可以是一個憤憤不平以暴制暴的爆裂刑警，而更多時候他只不過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普通人，手無寸鐵但卻為了捍衛自身的信念揭竿而起，不過有些時候他只是一個為三餐奔波且自律檢點的銀行職員Morales。跟美國電影當中充斥者大國囂張氣焰的英雄觀不同，對于這部阿根廷電影的“英雄”來說，他的反擊并不一定需要多么轟動，也不必肩負起兼濟天下的重担，相反他是自私的，他并非社會的衛道士，是愛的名義促使他前行，是他在歷史洪流之中掙扎的姿態賦予了他復仇行動的意義。他十年如一日地守候著屬于自己的公道，用最消磨意志的方式去施展自己的報復。影片的另一個譯名叫《他們眼中的秘密》，每一個人都匿藏著自己的秘密卻又透過雙眼暴露了自己的動機，唯獨Morales的眼神既純粹又迷離，既直白又深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可怕的，他的信念堅定得近乎偏執，為了擒獲嫌疑人他可以自發地在火車站駐守一年；同樣他的手段犀利得直抵仇人的胸口，用最“善良”的方式去擊垮對方的承受能力。他不禁教我想起東野圭吾《圣女的救濟》之中的兇手。

貫穿全片還有另一份不可磨滅的愛戀，---Esposito 和Irene之間那份若即若離，曖昧糾結的關系在橫跨20余年的打磨下愈發叫人惋惜。在這里相當值得贊賞的是影片的劇本，導演胡安·何塞·坎帕內利亞同時參與了編劇，除了些許的拖沓之外完全算得上是精湛的。現實和回憶兩條線透過絲絲入扣的細節構成了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現實中欲迎還拒的糾纏，回憶中心領神會的情愫，而連接二者的針線處處值得回味：那臺敲不出字母A的失靈打字機，那個阻隔“怕”和“愛”的字母A，那扇兜兜轉轉象征二人關系的門......Esposito的膽怯使得他遲遲不敢跨出最后一步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即使是長久離別之際也只是輒嘗即止，Irene追趕火車的一幕成為了他飲恨終身的痛楚。究竟是什么困擾著Esposito以至于連20載相逢之后仍是膠著不清？其實并不復雜，恍如簡結明了的字母A，從懼怕到敢愛只不過是一念之差，偏偏當局者迷的Esposito用了20多年直到Irene反問他當初為何不帶上自己一同離開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幸好影片給出了一個溫暖的結局，為Morales早就埋葬在墳墓之中的愛情帶來一絲慰藉，同時對于阿根廷政局的回暖也多少有一定的暗示。

當然《謎一樣的雙眼》之中最不可不提的當屬影片中段的長鏡頭，我思前想后最終只可感慨它的不可思議。從足球場外圍的航拍開始，繼而捕捉到賽場上球員一連串精彩的配合，最后足球擊中橫梁驟然彈出，鏡頭來到觀眾席上。我一度認為剪輯師在這里應該悄悄地剪上一刀，要不然它的難度之大不說，攝影機的運動實在是太詭異了。之后在觀眾席攝影機開始采用普通的跟拍，直到”偵探二人組“發現了嫌疑人之后，就展開了快節奏的追逐，其中看到手持攝影機的風格，特別是搏斗過程當中劇烈晃動的大抵可以充當主觀視覺的鏡頭，其調度的精準之處又能夠在樓梯的拐角處有所施展，加上其后大幅度的垂直運動，最后視野又重新回到足球場之上，闖入比賽場地之中方才大功告成，整一場戲只用了一個鏡頭，可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并且風格多樣，將鏡頭的表現力大提升。

回歸到開頭所說穩重的問題，此處特地將其跟《白絲帶》做一個橫向對比。同是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提名作品，《謎一樣的雙眼》的“熱”跟《白》的“冷”是兩種截然相反的風格類型。《謎》是一塊精雕細琢的美玉，但人工的痕跡難以掩蓋；《白》是一面素面朝天的素玉，在某種程度上深得歐洲老一代電影大師的遺風。同樣是懸疑，在《謎》當中是全片的高潮，是它的殺手锏，一定要保留到最后方可和盤托出，其結局甚至往往可以左右整體水準；而在《白》當中是講懸疑放置在一個模棱兩可的位置，將真相埋葬在一戰的烽火之中，繼而留下一個大大的問號--不是情節而是寓意。同樣都是長鏡頭，《謎》有精雕細琢的運鏡表演，有嚴格講究的演員站位以強調縱深感；《白》要樸素簡便得多，它往往就是跟隨著角色行走到一定區間又原封不動地原路折回，期間一刀不剪。在尺度的問題上，《謎》還顯得有嘩眾取寵的嫌疑，《白》有偷情戲但相對保守，《謎》有直接表現下體的鏡頭，雖然其中不乏象征意圖，但拜托不要這么張揚，沖擊力是很強但難保過猶不及。順便要說的是Esposito在最終發現真相的時候，在震撼與反思之余，最大的節奏問題也隨之而來，導演如同自戀般遲遲不肯讓場景結束，在你早已經領略了全部信息之后還持續地用畫面來刺激你的眼球，用配樂來煽動你的耳膜。追火車的段落很有殺傷力也很具標志性，但沒必要原原本本出現兩回，用片段式的剪影穿插在片中不是更多樣？《謎一樣的雙眼》和《白絲帶》本來在風格方面不同，標準不同比對起來就難以一分高低，但偏偏前者就在該克制的地方沉不住氣，在已經成功調動情緒的情況下仍然孜孜不倦地催淚。這些權當作是在影片不俗的基礎的上吹毛求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