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小豬天上飛 曹寇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魚苗場在村子的南邊,一條大河將它和村莊、田地隔離,需要乘坐水泥船才能過去。水泥船也不用撐,一根繩子連貫兩岸,人坐船上,手從水里撈起繩子就可以自己渡過去了。只是水會從繩子流到手上,然后順著手腕進入袖管。太涼。


這是在1990年的秋天,我要把一只木箱子送給奶奶,她住在魚苗場。


從這邊看,魚苗場除了那排當年用來養豬的房子,還有幾棵樺樹。其中之一沒有被房子遮住,裸露在河岸上,那個承包魚苗場的老頭總是戴著草帽坐在樹蔭里。我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手段讓我奶奶在衰老之年嫁給了他。在出嫁當天,奶奶坐在自己屋里念了一段詞,向早已死掉的爺爺通報了一番,然后就提上包裹,走了,家人都陰沉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看也沒看她一眼。當她上水泥船的時候,大家才明白不能讓她這么走,瘋了那樣向河邊跑去。結果跑到河岸,奶奶已乘坐水泥船在對岸登陸,然后那老頭將她攙進了豬圈。


我媽喊,你這老騷逼有本事就死在那邊吧。


直到好些年之后的某一天,我奶奶才隔著河回答了兒媳,她喊,我還有個木頭箱子,我還有個木頭箱子。


吶,就是這里,奶奶指了指位于豬圈東邊一處向陽的土坡說,為了告訴我確切方位,她還帶我走了過去,然后她在土坡頂端坐了下來,用尖銳的屁股滑下土坡,這讓我看見了她屁股所犁出了兩道新痕。


在坡底,她用腳從土里踢出一塊青磚,說,就這,我死了就埋這。


她和那個老頭只住一間豬圈。本來讓豬吃喝拉撒自由活動的用三面矮墻圍起來的場地作了他們的小院子。放了一張方桌和三把竹椅,就吃起了晚飯。那個本來讓豬睡覺的房子已經過改建,寬敞了許多,于是成為了他們的臥室。晚飯過后,天就黑了。奶奶建議我不要走了,晚上就住這兒。我想起我媽也曾這么交代,所以就真不走了。到了睡覺時間,老頭扛了一床被褥去了隔壁豬圈。


天還有點熱,奶奶放下木盆催我洗澡,我感到不好意思,但還是快速地洗了。然后她洗。我看到她脫了衣服比沒脫衣服要難看多了,所有的皮肉都因為彎腰和擦洗而懸掛晃蕩,乳房像干部服裝的兩個胸袋那樣,乳頭也正像口袋上的紐扣,我想,或許還可以插一只鋼筆。我也發現她的陰毛和頭發一樣,白了,這使她的皮膚看起來就像那個老頭用來記賬的工作手冊的封皮。唯一讓我感到正常的是,當她將洗澡水潑出去,把盆靠在墻上的時候,地上也留下了一個潮濕的圓圈。


夜里那條拴在樺樹上的狼狗叫了幾次。還刮起了風,是西北方向的風。這讓我似乎聞到了來自北岸的家里的氣味。哥哥一定睡著了,他為腳頭沒有我而可以隨意亂伸,他第一次發現床很寬闊,以至于使他做了一個可怕的夢。他夢見自己躺在一塊門板上,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門板是在看不到岸的大水上。于是他就真的醒了。


后來我也告訴他我當晚做的夢,我說我夢見奶奶掀開帳子出去了,她坐在豬圈的矮墻上先是嘆了會兒氣,然后去了那個土坡,摸黑找到那塊青磚后,她就從袖子里露出兩只大爪子,在地上使勁挖,跟我白天看到那條狼狗在地上刨土一樣。


第二天醒來,魚苗場下起了大雨。確實是大雨,雨點砸在地上很響。吃過早飯,那個老頭戴著草帽在小院里磨起了鐮刀,磨好后,就握著鐮刀出去了。他要去割草。雨真的很大,他的草帽被打的東倒西歪,不得不一邊走一邊騰出另一只手來矯正。


奶奶說,等雨停了再走。我同意了。


我先和她去喂那條狼狗。因為下雨,它在給它特意搭的草棚里躺著。它先是朝我齜牙咧嘴,但也并沒有更多的表示,就開始站起來吃東西。我要看著它吃,奶奶也沒拉我,自己走了,只是叫我別惹它。等狼狗吃完了,我試著摸了摸它的脊背,它先是顫抖,用眼白看了我兩眼,然后就很享受了。等我煩了站起身,它倒從地上爬了起來,很不愿我走的樣子。


沒想到他們真養了豬。和他們住在豬圈的最東頭距離很遠,是最西頭。里面有一只老母豬和一只小豬。奶奶說,老母豬一共下了八只小豬,夭折了一只,老母豬咬死了一只,另外五只都賣了。


那是一只小黑豬,嘴鼻很短,皮毛很亮,在豬圈的糞便和水漬中鉆來鉆去。老母豬則懶得管它,吃過就進屋歇著去了,很快也就打起了呼嚕。


奶奶說她很喜歡這只小黑豬。每年他們都會留一只小黑豬給自己喜歡。但是到了年底,為了吃肉腌肉,他們又不得不找人把它殺了。


如果是狼狗就好了,就不會殺了,奶奶說,還可以像訓練狼狗那樣訓練它。


訓練它干什么呢?我問。


訓練它……她想了想,說,飛。


雨是在中午停的。不過已是午飯時間,我只好留下吃飯。老頭吃得快,拎著桶去喂豬。然后跑回來說,小豬沒有了。


我不想說奶奶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表情以及之后的混亂,沒什么意思,反正后來那只小豬找到了。它是從水泥柵欄的一個縫隙里鉆出來的,先是沿著河岸奔跑,然后一頭鉆進了草地。后來奶奶和老頭發現它站在土坡上不跑了,好像它覺得土坡太高不敢沖下去的樣子。于是奶奶和老頭商量,一個人向土坡跑去,另一個人在土坡下攔截。結果他們和小豬一起在那個土坡上滾了幾滾,搞得一身爛泥。


他們就是這幅模樣送我上船的,老頭從爛泥地上撿起草帽,但沒有再戴,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他沒戴草帽,我發現他是個禿子。奶奶呢,則一直懷里抱著小豬。


至于那個木頭箱子,也要交代一下,那就是里面除了幾件被蟲蛀了許多的破衣裳,還有一個肥皂盒。這個肥皂盒是銅的,也上了綠銹,但還可以看到上面的字,叫:桃木楠芳。


2008-4-10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39:35

[新一篇] 豬淚 徐江

[舊一篇] 想從前我們倆分手 拜倫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