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金岳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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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岳霖(1895.7.14—1984.10.19),字龍蓀,湖南長沙人,祖籍浙江諸暨,著名哲學家,邏輯學家。1914年畢業于清華學校,后留學美國、英國,又游學于歐洲諸國,后從事研究工作。回國后主要執教于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是最早把現代邏輯系統地介紹到中國來的邏輯學家之一。著有:《邏輯》、《論道》和《知識論》。其中《論道》原創性思想之豐富,在中國現代哲學中罕見其匹,被賀麟稱為“一本最有獨創性的玄學著作”。而《知識論》更在中國哲學史上首次構建了完整的知識論體系。王浩、馮契、沈有鼎、殷海光等著名學者皆出于金岳霖門下。金岳霖終生未婚。為紀念金岳霖先生,設立有金岳霖學術基金會。


深情


金岳霖對林徽因的愛戀之情,終身不渝。但因林徽因與梁思成的結合,金只能將這一真情隱藏心中,并與梁、林二人結為終身摯友。梁思成說:“我們三個人始終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遇到難題也常去請教老金,甚至連我和徽因吵架也常要老金來‘仲裁’,因為他總是那么理性,把我們因為情緒激動而搞糊涂的問題分析得一清二楚。”


1955年,林徽因去世,金岳霖異常痛苦,適逢他的一個學生到辦公室看他。他的學生回憶當時的情景說:“他先不說話,后來突然說:‘林徽因走了!’他一邊說,一邊就嚎啕大哭。他兩支胳膊靠在辦公桌上。我靜靜地站在他身邊,不知說什么好。幾分鐘后,他慢慢地停止哭泣。他擦干眼淚,靜靜地做在椅子上,目光呆滯,一言不發。我又陪他默默地坐了一陣,才伴送他回燕東園。”


在林徽因的葬禮上,金岳霖和一個朋友送上一副挽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四月天”來自林徽因一首詩中的名句:“你是人間四月天”。


林徽因去世后,有一年,金岳霖要在北京飯店請客,邀請許多老朋友參加。朋友們接到通知,都不知老金為何要請客。到了之后,賓主入座,金岳霖才宣布:“今天是徽因的生日。”


妙語


金岳霖十幾歲的時候,按照邏輯推理出中國俗語“金錢如糞土,朋友值千金”有問題。他發現,如果把這兩句話作為前提,得出邏輯結論應該是“朋友如糞土”。


辛亥革命爆發后,金岳霖很快就剪去頭上的辮子,還仿唐詩《黃鶴樓》寫了一首打油詩:“辮子已隨前清去,此地空余和尚頭。辮子一去不復返,此頭千載光溜溜。”


1914年,金岳霖赴美留學前曾就專業問題征詢家人意見,他五哥建議金學習簿計學。到美后,金先是讀商業科。后來因提不起興趣,而該學政治學。他在給五哥的信中說:“簿計者,小技耳,俺長長七尺之軀,何必學此雕蟲之策。昔項羽之不學劍,蓋劍乃一人敵,不足學也。”


1926年,金岳霖回國后發表了他的第一篇哲學論文:《唯物哲學與科學》。他在文中說:“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學動物,我自己也是一個,就是把他們放在監牢里做苦工,他們腦子里仍然是滿腦子的哲學問題。”


金岳霖28歲的時候,在《晨報·副鐫》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優秀分子與今日社會》的文章。他在文章中說:“我開剃頭店的進款比交通部秘書的進款獨立多了,所以與其做官,不如開剃頭店,與其在部里拍馬,不如在水果攤子上唱歌。”


有一學生感到邏輯學這門學問十分枯燥,便好奇地問金岳霖:“您為什么要搞邏輯?”金答之曰:“我覺得它很好玩。”


吳宓有一時期在報紙上發表了他的愛情詩,其中有‘吳宓苦愛毛彥文,九洲四海共驚聞。’有一同事覺得不妥,便請金岳霖去勸吳宓。金對吳說:“你的詩如何我們不懂。但是,內容是你的愛情,并涉及到毛彥文,這就不是公開發表的事情。這是私事。私事是不應該在報紙上宣傳的。我們天天上廁所,可是我們并不為此而宣傳。”吳聞言不爽,說:“我的愛情不是上廁所。”金爭辯說:“我沒有說你是上廁所,我說的是私事不應該宣傳。”后來金回憶此事,感覺自己當時說的話“確實不倫不類”。


抗日戰爭之前,金岳霖與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及林徽因在北京住前后院。他常常看到梁思成為了古建筑上的某個數據而在房頂上上下下,就為梁林夫婦編了一副對聯:梁上君子 林下美人。梁思成聽了很高興,還說:“我就是要做‘梁上君子’,不然我怎么才能打開一條新的研究道路,豈不是紙上談兵了嗎?”可林徽因并不領情:“真討厭,什么美人不美人,好像一個女人沒有什么可做似的。我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1963年,金岳霖為毛澤東祝壽作了一副對聯:“以一身心系中國興亡,人此歲來已七十矣;行大道于環球變革,欣受業者近三十億焉。”


真趣


金岳霖終身未娶,無兒無女,但是過得怡然自樂。家中有一男傭,專門給金做飯。金養了一群大公雞,沒有一只母雞。其中有一只很大的斗雞能把脖子伸上來,和金在一個桌子吃飯。金還喜蟋蟀,斗蛐蛐,家里的蛐蛐罐有一大籮,老王經常被他叫去抓蛐蛐。金還說:斗蛐蛐“這游戲涉及到高度的技術、藝術、科學。要把蛐蛐養好,斗好,都需要有相當的科學。”


金岳霖年輕時視力不佳,他舉例說,“比如前面來個汽車,因為我左眼近視800度,右眼遠視700度,結果來一個汽車,我看到七八個,然后我就不知道該躲哪一個了,可能七八個哪一個都不是真的。”


金岳霖滿身“童趣”。在西南聯大任教時,閑暇時間便到處搜羅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別的教授的孩子比賽。比輸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給他的小朋友,他再去買。


金岳霖在清華教書時,與陳岱孫都住在清華學務處。一次,梅貽琦校長外出,委托陳代理校事。一天,金準備上廁所,發現沒了手紙,他并不趕緊去找,反而坐下來向陳寫了一張討手紙的條子:“伏以臺端坐鎮,校長無此顧之憂,留守得人,同事感追隨之便。茲有求者,我沒有黃草紙了,請賜一張,交由劉順帶到廁所,鄙人到那里坐殿去也。”


1949年,金岳霖受邀參加政治協商會議,當他聽到毛澤東以他熟悉的家鄉話宣布:“中國人民站起來了”時,興奮地幾乎跳了起來。


金岳霖晚年深居簡出。毛主席曾經對他說:“你要接觸接觸社會。”金其時已經八十歲,就和一個蹬平板三輪車的約好,每天帶著他到王府井一帶轉一大圈。


一次,他在王府井一時興起,花幾百元買了一頂高級皮帽,事后竟誠惶誠恐了好一陣,雖然沒有人指責他,他卻多次在小組會上主動懺悔,說是過去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余毒未清。階級性主宰了他的思維邏輯。金岳霖的侄女從美國回來去看他,當他得知侄女加入了美國籍后,竟二話沒說把她趕了出去。


1955年,金岳霖離開北大,調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所長。另一位副所長說他應該坐在辦公室辦公。金在辦公室呆了一上午,也沒弄明白如何“辦公”。他說:“他們說我應該坐辦公室辦公。我不知‘公’是如何辦的,可是辦公室我總可以坐。我恭而敬之地坐在辦公室,坐了整個上午,而‘公’不來,根本沒有人找我。我只是浪費了一個早晨而已。如果我是一個知識分子的話,我這個知識分子確實不能辦事。”


建國后,經過學習,金岳霖說:“知識分子頭等重要的問題是為誰服務的問題。在政治上我追隨毛主席接受了革命的哲學,實際上是接收了歷史唯物主義。” “對于政治,我是一個辯證的矛盾。我一方面對政治毫無興趣,另一方面對政治的興趣非常之大。”


全國開展知識分子“上山下鄉”運動時,金岳霖已經70多歲,但卻主動要求“下放”。為準備“下放”后有所作為,他有一段時間專門看養魚的書。他對別人說,“我要是‘下放’了,農林牧副漁五業中,農業我現在干不了,林,我干不了,牧,我也干不了,副業,我也沒有技術,就剩下養養魚。”


粉碎“四人幫”后,金岳霖的學生一起去看望老師。金見到自己的學生后,異常高興,對學生發議論說:“現在可好啦,中國再也不會被瓜分了。”讓學生感到分外吃驚。


金岳霖晚年寫回憶錄,開篇一句是:“我同毛主席吃過四次飯。”


1982年,87歲的金岳霖身體每況愈下,他每天還按規定的時間聽新聞廣播,看報紙。他埋怨保姆說:“我今天不高興。你為什么不按時叫我,我跟不上時間了。”他還自慰地說:“這幾天我能從沙發,走到屋門了,又進了一步。看來短時間死不了,我要看到‘四化’。”


風度


1926年金岳霖留學回國,先受聘于清華大學教授邏輯學,并受校方委托創辦了清華大學哲學系,担任系主任。當時的哲學系只有金岳霖一個教師,也只招到沈有鼎一個學生,一師一生,號稱一系。那時的金岳霖只有32歲。


金岳霖的衣著很有特色,常年戴著一頂呢帽,進教室也不脫下。每一學年開始,給新的一班學生上課,他的第一句話總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對你們不尊重,請原諒。” 金平常永遠是腰板筆挺,西裝革履,皮鞋插得油光可鑒,上面絕對不會有灰塵。夏天穿短褲還一定要穿長筒襪,因為在當時看來,gentleman穿短褲一定要穿長襪。


一日,金岳霖登臺演講,講到得意處時,忽然停下,對學生說:“對不起,我這里有個小動物。”然后把右手伸進后脖頸,捉出一個跳蚤,捏在手中細看,表情甚為得意。


授教


西南聯大時,金岳霖發表演講,主講小說與哲學的關系,講到最后,結論卻是:小說和哲學沒有關系。有人問:那么《紅樓夢》呢?金答:《紅樓夢》里的哲學不是哲學。


西南聯大時,金岳霖曾開設一門選修課:符號邏輯。對很多人來說,去聽課就如去聽天書。因而每次上課,教室中只有零星幾人。其中有一名叫王浩的學生卻是例外,能夠懂得此門學問的奧妙。金經常會在講授過程中停下來,問:“王浩,你以為如何?”于是這堂課就成了他們師生二人的對話。


金岳霖授課時,常把學生也看作學者,以學者對學者的態度研究問題。他講課常常是“不帶書本,不帶講稿,走進課堂只帶一支粉筆,這支粉筆并不使用,經常一堂課下來一個字也不寫。”


當年,金岳霖講授的邏輯學是西南聯大文學院一年級學生的必修課。大一的學生在中學時沒有聽說有邏輯這門學問,都對金的課很有興趣,所以一個大教室經常坐的很滿。金上課要提問,學生太多,又沒有點名冊,因而他經常一上課就宣布:“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于是所有穿紅衣的女同學就既緊張又興奮。學生回答問題時,金就很注意地聽著,完了,便說:“Yes!請坐!”


學生喜歡向金岳霖提問題,金不論問題難易深淺,總是有問必答。有一華僑學生,名叫林國達,操廣東普通話,最愛提問題,問題大都奇怪異常。有一次他又站起來提了一個怪問題,金想了一想,說:“林國達同學,我問你一個問題: Mr.Lin Guo Da is perpendicular to the blackboard(意謂林國達君垂直于黑板),這什么意思?”林國達當時就被問住。因為林國達當然無法垂直于黑板,但這句話在邏輯上沒有錯誤。后來,林國達因游泳被淹死。金岳霖知道此事后,上課說:“林國達死了,很不幸。”在這一堂課上,金一直沒有笑容。


西南聯大時,金岳霖教的研究生中,出了一位別出心裁運用邏輯推理的有趣人物。當時日本人常轟炸昆明,人們便要常常“跑警報”。這位研究生便預先作了一番邏輯推理:跑警報時,人們便會把最值錢的東西帶在身邊;而當時最方便攜帶又最值錢的要算金子了。那么,有人帶金子,就會有人丟金子;有人丟金子,就會有人撿到金子;我是人,所以我可以撿到金子。根據這個邏輯推理,在每次跑警報結束后,這位研究生便很留心地巡視人們走過的地方。結果,他真的兩次撿到了金戒指!


著述


晚年的金岳霖認為三本書就能概括他的一生:“我要談談我的書,我只寫了三本書。比較滿意的是《論道》,花功夫最多的是《知識論》,寫得最糟的是大學《邏輯》。”


金岳霖最早的一本著作是《邏輯》,此書出版后,哲學家賀麟譽之為“國內惟一具新水準之邏輯教本”。殷福生更贊譽說:“此書一出,直如彗星臨空,光芒萬丈!”據金的一位學生回憶,在西南聯大時,殷福生找他聊天,看到桌子上放一本金岳霖的《邏輯》,“殷福生拿起這本書說:‘就拿這本書來說吧!這是中國人寫的第一本高水平的現代邏輯。也僅僅就這本書來說吧,真是增一字則多,減一字則少’。這時他突然把這本書往桌上一扔,接著說:‘你聽,真是擲地作金石聲。’”


金岳霖的《知識論》寫了兩遍,費時十余年,從完稿到正式出版又用了35年之久。新中國成立后,張岱年碰見金岳霖,問金的《知識論》可曾寫好。金答曰:已經寫好了,我寫了這本書,我可以死矣。1983年,就在金岳霖去世前一年,商務印書館終于出版了《知識論》,金岳霖在序中說:“《知識論》是一本多災多難的書……是我花精力最多,時間最長的一本書,它今天能夠正式出版,我非常非常之高興。”


馮友蘭給金岳霖的《論道》和《知識論》下的評語是:“道超青牛,論高白馬。”(青牛指老子,白馬指公孫龍)


遺言


1984,重病期間的金岳霖留下了一份遺囑:“哲學所黨組負責同志:我可能很快結束。我要借此機會表示我感謝黨,感謝毛澤東同志,感謝全國勞動人民,把中國救了。瓜分問題完全解決了。四個現代化問題也一定會解決。我死之后,請在我的存折中提出三千元獻給黨。請不要開追悼會,骨灰請讓清風吹走。”



月旦(月旦評,東漢末年由汝南郡人許劭兄弟主持對當代人物或詩文字畫等品評、褒貶的一項活動,常在每月初一發表,故稱“月旦評”。無論是誰,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以為美談。因而聞名遐邇,盛極一時。)


徐志摩曾說金岳霖:“金先生的嗜好是揀起一根名詞的頭發,耐心地拿在手里給分;他可以暫時不吃飯,但這頭發絲粗得怪討厭的,非給他劈開了不得舒服。”


張岱年回憶說:“我的家兄張生輔先生說過,現在中國如有個哲學界的話,第一人是金岳霖先生。”


1935年郭湛波在《近五十年中國思想史》中說,中國近50年思想方法上,“真正能融會各種方法系統,另立一新的方法系統,在中國近日恐怕只有金岳霖先生一人了。”又說,金的“思想過于周密,理論過于深邃,而文字過于謹嚴,不善于用符號的人不能了解其學說思想,而善于運用符號的人既不多,故了解金先生的學說思想的人甚寥寥。”


馮友蘭回憶上個世紀30年代的金岳霖說:“金先生的風度很像魏晉大玄學家嵇康。嵇康的特點是‘越名教而任自然’,天真爛漫,率性而行;思想清楚,邏輯性強;欣賞藝術,審美感高。我認為,這幾句話可以概括嵇康的風度。這幾句話對于金先生的風度也完全可以適用。”又說:“我想象中的嵇康,和我記憶中的金先生,相互輝應。嵇康的風度是中國文化傳統所說的‘雅人深致’、‘晉人風流’的具體表現。金先生是嵇康風度在現代的影子。”今人或論金岳霖:“不是真誠,而是非常真誠!”


來源:北大校友網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3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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