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德波頓:讓人讀不懂的書未必高超 鳳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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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們讀書讀不懂時就以為那本書有高超的智慧。深奧的思想當然不能用兒童的語言來表達。但是――這樣說也許不太厚道――把艱澀與深刻聯系起來是感情生活中常見的悖謬在文人圈中的反映,神秘莫測的人能夠在簡單的頭腦中引起崇敬,卻不能打動堅實可靠、清晰的頭腦。


蒙田心安理得地坦率承認他不喜歡那些神秘的書。他寫道:“這些書我讀不了多長時間,我只愛讀好看、易懂、引起我興趣的書。”


我不想為任何事情傷腦筋,即使為做學問也不,不論這多么寶貴。……我所求于書的就是以一種高尚的消遣辦法自娛……我在閱讀中遇到難懂的段落時,決不為此咬斷指甲,作了一兩次努力之后就讓它過去了……一本書看膩了,就換一本。


一個家藏千卷書,博學如希臘、拉丁哲學的百科全書的人說這種話只能當作胡言亂語或是開個玩笑。如果蒙田以一位喜作嚴肅的哲學講話的枯燥無味的紳士面貌出現,那是裝腔作勢。他一再強調自己懶散是一種策略,用以打破那種對聰明和好文章的陳腐觀念。


蒙田要表明的意思是,關于人文的書沒有理由要寫得艱澀而枯燥;表達智慧并不需要特殊的語匯和句型,讀者也不會從厭倦中得到好處。如果運用得當,乏味感可以作為判斷一本書的價值的一種指標。但是這永遠不會成為充足的判斷指標(低級的乏味感也可以下滑為有意的漠視和不耐煩),某種適當的乏味感可以抵消我們對淺薄的廢話的容忍度。那些在讀書過程中不注意自己已經感到乏味的人,就像不關心自己的疼痛感一樣,很可能不必要地加劇自己的苦惱。有時覺得所讀之書索然無味可能是錯的,但不論犯這種錯誤的危險有多大,從來不讓自己對所讀之書不耐煩可能陷阱更多。


每當我們遇到一本難懂的書時,我們都可以選擇:是認為作者無能,表達不清楚;還是我們自己愚鈍,抓不住它的意思。蒙田鼓勵我們去責怪作者。一種難懂的文風多半是出于懶惰而不是聰明;曉暢的文章很少這樣寫的。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種文章掩蓋了內容的空虛;讓人看不懂是對空洞無物再好不過的掩護。


艱澀難懂好比是一枚錢幣,學者祭起它來當法寶以掩蓋學問的空虛;而蠢人則在付款時急于接受它。


哲學家沒有理由非要用與市井語言格格不入的詞語。


正如以奇裝異服來吸引人注意是小家子氣一樣,言詞也是一樣;尋求新奇的說法或生僻的字眼是出于幼稚的小學教員式的虛榮心。但愿我的寫作能做到只限于巴黎中央菜市場的詞匯。


但是樸素的寫作是需要勇氣的,因為那些頑固地認定讀不下去的文章是智力的標志的人很可能會不屑一顧,認為它是頭腦簡單的產物。這種偏見極為頑強,蒙田甚至懷疑,大多數大學里那些自稱最崇拜蘇格拉底的學者,如果在自己家鄉見到這位哲學家,脫掉柏拉圖的《對話》中的儼然形象,披著臟兮兮的斗篷走過來用簡單的話同他們對話時,他們是否還會欣賞他:


蘇格拉底的追隨者傳下來的關于他的對話的圖像使我們肅然起敬,只是因為我們已經被普遍的贊揚鎮住了。這不是出于我們自己的了解;因為它不符合我們現在的行為處世。如果今天再出現類似的情況,很少人會高評他。不經過人工重彩濃墨予以突出和夸大的優雅,我們已經不會欣賞了。我們的眼光已經如此粗糙,那種樸素天真、自然流露的優雅根本引不起我們的注意……對我們說來,天真不就是屬于頭腦簡單之流,是該否定的特質嗎?蘇格拉底讓他的靈魂隨普通百姓而動:某農民如是說;某婦人如是說……他的推理和類比都是從最普通的、盡人皆知的人類活動中來;任何人都能理解他的話。在這樣一種平常的形式下,我們今天絕對不會看出他驚人的理念之崇高和輝煌;我們把任何沒有以博學的形式吹大的事物都視為卑下和平庸;除了大肆炫耀的浮華之外,我們看不到其他的財富。


這是一種呼吁,要我們對那些明白曉暢并不唬人的書也要認真去讀,引申下去,我們如果因為財力或教育中有缺陷而穿著樸素的外衣,說話的詞匯超不過巴黎中央菜市場的攤販,也不必認為自己是傻瓜。


摘自《哲學的慰藉》


鳳凰讀書 阿蘭·德波頓 2015-08-23 08:5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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