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看美國 III --我也有一個夢想 13.我也有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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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也有一個夢
盧兄:你好!

收到你的來信真是高興。你說上封信看故事看得津津有味,我得趕快再繼續把
故事講下去。

你一定還記得在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曾下令所有南方的公立學校,必須以一個
“審慎的速度
”,結束種族隔離狀態。你從北方志愿者在南方的長途汽車挑戰中,就
可以看到,最高法院的這個要求還是相當有道理的。因為對于遍布南方每個角落的
公立學校,如果都限時限刻,“全面開花
”地要求作出一個重大改變,在一些地區可能
會觸發普遍的嚴重騷亂。所以,“審慎的速度”確實是一個必須的附加條件。

可是,什么是“審慎的速度”呢?這對于不同地區,甚至對于各個社區的情況都
是不一樣的。絕大多數的南方學校,雖然不是立即執行,但是都逐步逐步地執行了
最高法院的命令。這里,一方面是南方對于體制的認同,導致對最高法院權威的服
從;另一方面,則是時代進步改變了他們,他們不管是否喜歡和接受這樣一種結構,
但是,他們至少知道這是大勢所趨,抵擋這樣一個歷史潮流已經沒有意義。因此,
他們也就從善如流了。如南卡羅萊納的州長,就明智地出來宣布,讓民眾明白,種
族隔離已經是南方歷史,“到現在為止,一切結束了
”。于是,原來聚集的民眾也就
漸漸地散去。一個州的新時代也就這樣悄悄開始了。

可是在南方深腹地的幾個州就不同。首先是他們的類似州長這樣的頭面人物,
沒有這樣的歷史眼光。這些州的選民,都是一些低教育的鄉村居民。這些地區在當
時都相當封閉和保守。那里的行政官員,都是這樣的選民的產物。他們本身也許是
聰明的,可是,就得看把聰明放在哪一個方面了。如果他的著眼點完全是獲取選票,
那么,在這樣的地區,他很可能選擇“順著當地民意
”,而不順歷史潮流。結果,在
這樣的選民和當選者的惡性循環下,在這樣的歷史時刻,就可能發生一些逆歷史潮
流而動的故事。

在當時的公立學校的種族合并的過程中,大多數平靜過度的南方學校們都無聲
無息地越過了這個歷史門檻,沒有人會對它們有太大的關注。還有一些合并得相當
勉強的學校,可是它們引起的沖突并不大。往往是第一批進入南方白人大學的黑人
學生,在上學第一天在跨入校門的時候受到圍觀謾罵,可是在進去之后,一般來說,
試圖阻擋的人也就認了。而少數幾個引起嚴重沖突的學校,卻有著極大的新聞價值,


成為轟動全國甚至驚動世界的熱點。這些學校常常是僵持到最后的時刻,才被歷史
逼著實行種族合校,所以合得特別晚,而且合得驚天動地。其中最典型的是密西西
比州立大學和阿拉巴馬州立大學。

上封信里我向你提到過,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是在
1955年作出有關公共教育必
須取消種族隔離的判定的。而密西西比和阿拉巴馬的州立大學,就以“審慎的速度

為借口,一直到進入六十年代,還沒有實行種族合校。可是,顯然它們經受的壓力
越來越大。除了最高法院判決形成的壓力,還有就是來自南方各地的紛紛實行種族
合校的消息。堅持不收黑人學生的學校越來越少,最后的幾個“碉堡”顯然感到很孤
立。再者,就是
1955年的判決,事實成為南方黑人民權運動原始推動力之一。民
權運動轉為主動出擊后,也開始向這些“碉堡”發起“進攻
”。

向密西西比大學的“進攻
”,是在
1961年的
5月。一個名叫杰姆斯.麥瑞迪斯的
黑人學生向該校提出入學申請,遭到拒絕。在美國,各個領域的操作都強調公開性,
尤其是與政府機構相關的操作,更是如此。所以,象公立大學這樣的地方,一名學
生不可能被無辜拒絕。學校一定要有充分的理由才能拒絕一名學生入學。所以,如
果他的成績各方面達到了要求,學校不能暗箱操作,不提供任何理由,只是說,我
們研究過了,你就是不行。這在美國是行不通的,這是最基本的操作規范,即使在
南方,也是如此。如果學生被拒絕,又沒有得到具有說服力的理由,馬上就可能告
上法庭。

于是,在杰姆斯
·麥瑞迪斯遭到密西西比大學拒絕之后,全國有色人種協會立即
派了一名律師,開始為這名黑人學生上法庭打官司。經過不懈的努力,在第二年,

1962年的六月,他們終于在上訴巡回法庭勝訴。法庭簽署了發給密西西比大學
的禁制令,強制學校必須讓這名黑人學生登記入學。三個月后,聯邦最高法院支持
了這個判決。

在一般的南方學校,這樣的終審判決已經基本上足以解決問題。因為在較為溫
和的南方,反對的力量本來就不是太強。在極端南方,民眾本身非常頑固,可是他
們又都是低教育的分散的平民,他們自己從來也沒有進過大學。他們興許會在黑人
學生上學的第一天在校門口吼叫,可是,一進去,他們也就散了。此后,木已成舟,
他們也只能默認了。當然,在一些地方會出現個別的
KKK極端分子,因此走向暴力。
例如扔個土炸彈,甚至謀殺黑人。但是,這已經是極個別的情況。在一個法制傳統
較強的地方,大多數人畢竟知道觸犯刑律對自己是危險的。

但是,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強硬的南方領袖人物站出來,情況就會大不相


同。在當時情況最嚴重的密西西比州和阿拉巴馬州,都是因為他們的州長站在抗拒
的前沿。結果,大大強化了民眾的情緒。州長在校門口一站,說是要阻擋黑人學生
入學。這么一來,即使本來沒有想來鬧事的人,也會很有興趣要來看個究竟。只要
人一多,情緒互相渲染,“廣場效應”一起來,局面頓時就很難說了。

密西西比州位于美國南方深腹地,它的州長羅斯·本內特,被稱為南方最有“戰
斗力”的一名州長。在最高法院的禁制令下來以后,他立即上電視講話,宣稱他下面
的州政府官員,是寧可坐牢也不能執行這樣的命令。他的這番講話一發表,形勢馬
上就變得嚴峻起來。聯邦政府也因此而派來了執法隊員。

1962年
9月
20日,麥瑞迪斯的律師宣布,當天這名黑人學生要去學校注冊。
警察立即封鎖了學校。由于這是一個屬于州政府的公立學校,所以校管會干脆指定
州長為這名學生的登記負責人。麥瑞迪斯是一個個子不高的黑人,他的律師是一名
白人。除了他的律師,同時陪同他前往注冊的還有四名聯邦執法隊的隊員,以及聯
邦司法部的律師。那一天本內特州長本人并沒有來,是副州長鮑爾.約翰擋在在校門
口,終于在大學的校門口與前來登記上學的這一批人相遇。副州長對麥瑞迪斯說,
你的申請被學校否決了。聯邦執法隊的官員在交涉不通的情況下,根據當時的形勢,
沒有強行執行禁制令。聯邦一方還是進最大可能防止沖突的發生。他們退了回去,
第一次入校并沒有成功。

按照法律再推下去,就應該對拒絕執行最高法院禁制令的大學官員,起訴他們
藐視法庭罪。黑人學生這一方就尋著這個路徑走。雖然在一開始被一名地方法官拒
絕,可是,這條路無疑是可以走通的。所以,密西西比州的本內特州長立即簽署了
一項州的行政命令,命令是發給州警察的,要求他們如果有任何人在黑人入學的案
子中,企圖逮捕州一級官員,或者企圖對州官員罚款的,就逮捕來人。這顯然指的
是可能出現的前來執法的聯邦執法隊。

所以,在這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真正在沖突的雙方,根本不是黑人和美國政
府在那里沖突,而是一百年前老局面,就是代表著美國精神主流的北方陣營和極端
南方的對峙。而與一百年前本質不同的,就是時代不同了。極端南方在這個年代已
是強弩之末。它的陣營已經大大縮小了。不論南方如何自我封閉,可是,他們中的
大多數人多多少少在逐步跟上一個歷史潮流。

對于此案牽出來的“藐視法庭罪
”,在聯邦上訴巡回法庭得到了明確的答案。該
法庭認定密西西比州的州長本人,犯有“藐視法庭罪
”。可是,在密西西比民眾情緒
已經完全被州長煽動起來的時候,聯邦法庭判了州長有罪,又如何執法呢?在這個


節骨眼上,密西西比大學的校管會不顧州長的立場,作出他們了自己的決定,接受
麥瑞迪斯為這個大學的第一個黑人學生。在南方,大學始終是變革的前沿。最保守
的則是低教育的底層民眾。

在這種情況下,本內特州長繼續堅持自己的立場。他依然宣布拒絕麥瑞迪斯的
入學登記。他說,他的行為是為了“維護密西西比州的和平,尊嚴和安寧
”。就在本
內特州長作出宣布的第二天,1962年
9月
21日,密西西比的校園里又一次布滿了
州警察。麥瑞迪斯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入學嘗試。在他們到達校園,人們緊張地注視
著這名黑人學生走向校門。這一次,在他接近校門的時候,副州長鮑爾.約翰默默地
走開了。在最后一刻,他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黑人學生麥瑞迪斯終于成功地走進了校園,雖然受命負責他的入學登記的本內
特州長還在僵持,但是,進入校園本身是具有象征意義的。更何況,校管會已經宣
布他的入學申請被批準。到了這樣的地步,事件應該接近尾聲了。可是,在整個事
件中,本內特州長的強硬態度和具有煽動性的講話,已經給極端南方星散在各地的
類似
KKK這樣的極端分子,打了一針強心劑。密西西比大學所在的這個小鎮,成了
他們的最后陣地。這個也叫作牛津的小鎮上,擠滿了來自整個南方的極端的種族隔
離的支持者。本內特州長一次又一次與聯邦政府對抗的強硬表態,使得人群已經過
度亢奮。他們等著本內特州長領導他們與聯邦政府作一次決戰,這個群體的特性本
來就是教育水平低下,缺少理性。在這樣的情況下聚集在一起,更是人心沸騰。在
他們中間,還有著大量的狂熱的年輕人。

當副州長給黑人學生讓出了校門的時候,本內特州長也應該清醒了。他至少應
該明白過來,南北戰爭已經過去一百年了。大學的校管會已經批準黑人學生入校,
副州長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表達了自己的轉變。事實上,州的國民兵也表示愿意和聯
邦政府合作,協助控制局面。他的僵持還有什么實質的意義呢?可是,密西西比大
學校園里已經擠滿了一片黑壓壓的被他自己煽動起來的人群,本內特州長此刻就是
想退,也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些期待的人群已經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就是他們
的南方“英雄”居然向聯邦屈服。

在肯尼迪總統和他的弟弟,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
·肯尼迪的再三勸說下,本內特
州長終于決定讓步。讓步的根本原因,還是他確實看到了僵持的沒有意義。他看到,
自己的支持者,只不過是那些聚在校園內狂熱的底層民眾,而真正有點腦子的人,
都已經離開了他所堅持的立場。本內特州長和總統作了個交易,就是他同意讓步,
但是,給他一個臺階,讓他有些借口。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敢在預定的時間


宣布他的退讓。因為他發現,當初由他煽動起來的一把烈焰,如今他已經沒有這個
能力去熄滅了。現在他出來宣布這個退讓,已經太晚。這個宣布假如早一兩個星期
的話,興許是一筒滅火劑。錯過這個時機,同樣的表態,反而是火上加油了。這個
時候,他也許意識到了自己面臨著怎樣的歷史責任。

黑人學生麥瑞迪斯是在
9月
29日再一次來到這個小鎮的。第二天,本內特州
長終于給他作了入學的注冊登記,盡管那天是星期天。當晚七點種,校園內的人數
已經超過兩千名,已經出現一些攻擊記者的暴力傾向。他們騷動不安地聚集在那里,
本內特州長又一次發表了他的電視講話。他為自己的退讓辯解說,
“我的心在說,
‘決
不!
’可是我的理智卻憎惡可能發生的流血事件。

可是,流血事件最終還是發生了。本內特州長也許無法否認,這場流血事件,
和他在歷史關頭的態度有著密切的關系。

半小時之后,不知為什么,密西西比州的交通巡警全部撤離了校園,只留下聯
邦執法隊和校警。警力的減少使得局勢的發展更為復雜,最終終于釀成一場暴亂。
夜幕的遮掩也是暴亂的原因之一,人們的顧忌被黑夜抹去。所謂的一夜暴亂,其實
只有幾個小時。整個過程只是一種狂亂的發泄。期間暴亂者曾經企圖沖擊學校注冊
的行政大樓,想把那名黑人學生抓出來,好在他當時正在宿舍里睡覺。可是,混亂
中最終造成兩人死亡,其中一名是一個法國新聞記者。當時有一名受傷的執法者,
居然因為救護車就是開不進來,因而躺在地上幾小時無法送醫院救護,場面的混亂
程度可想而知。

密西西比大學發生的一夜暴亂,驚動了整個世界。美國的一個州,就象一個小
國家。所以,這和整個州的民眾風格是有關的,和這個州的領袖人物是否有歷史眼
光也是有關的。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在以前的信中,我們曾經談起過,在美國獨立
的時候,當時的十三個州里,南方在蓄奴問題上最極端的就是南卡羅萊納州和佐治
亞州了。然而經過漫長歲月的進步,雖然這兩個州的民眾還是持有相當強的“南方觀
點”,也不排除依然有個別極端
KKK分子以暴力手段,抵擋歷史的潮流。可是,從
整體來說,他們的狀況已經比密西西比州和阿拉巴馬州要好得多。在州立大學的黑
人入校問題上,基本上沒有出什么大的風波。這和州的領袖人物的觀念是分不開的。
最典型的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南卡羅萊納州的州長赫林。


1959年到
1963年,赫林在南卡羅萊納做了四年的州長,這正是南方的變
革期。他作為南方的一個州長,也經歷了認識的轉變。1963年
1月
9日,赫林州
長在州的立法機構州議會上,以這樣一番話,作為他的離職演說,“我們都在那里爭


辯說,最高法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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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年作出的判決(指結束教育領域的種族隔離),不能算是
我們南方的法律。但是,所有的人一定都同意,這已經是我們南方的事實。我們提
出異議,運用州的主權,立法提案,個人對抗等等,統統都試過了……而所有的嘗
試都失敗了。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南卡羅萊納已經在所有的法庭上都敗訴了。假如
所有的合法手段都已經用盡,那么,我們的州議會就應該使南卡羅萊納作出明確的
選擇---這是一個法治的政府,而不是一個人治的政府。正如我們一向所堅定表現的
那樣,今天的我們必須認識到一百年以前的教訓,我們必須朝著對南卡羅萊納有利,
同時也對我們的美利堅合眾國有利的方向轉變。這個轉變必須有尊嚴地完成。這個
轉變也一定要在法律和秩序之下完成。這是一個對雙方都帶來進步的跨越,但是如
果在這一點上失敗,將會給我們帶來不可彌補的傷害。”

你一定從赫林州長的這一番話里,體會到了“游戲規則”這四個字的意義。我不
得不又一次想起在南北戰爭之后,林肯總統和他的繼任對于戰后重建南方的觀點。
說到底,林肯總統戰后對南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南方的領袖們帶領南方,回到共同
的原則和共同的游戲規則中來。可怕的并不是在一個國家中,不同的地區對于某一
個問題持有完全不同的觀點;可怕的是在一場破壞性的戰爭之后,從此再也建立不
起這樣一個共同的游戲規則。到那個時候,國家就陷入真正的危險了。

在南方的深腹地,人們似乎還生活在一百年前南北戰爭的時代里。他們對于一
個現在看來是非常簡單的種族合校問題,在當時產生的強烈反應,就是建立在這樣
一個復雜的歷史情結和歷史心態里。這一點,在阿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風波中,是表
現得最突出的。

阿拉巴馬州,就是馬丁
·路德·金領導公共汽車罷乘運動的地方。它和密西西比州
一樣,當時在美國都是相當封閉的,尤其是它的一些小鎮和鄉間。當年“湯姆叔的小
屋”故事描寫的就是這些地區的黑人故事。自從南方在南北戰爭以后實行種族隔離,
擺出了要建立南方自己的秩序,要堅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的架式之后,南方,尤其是
這些南方深腹地,與北方之間就一直隔著一堵無形的墻。當時阿拉巴馬州的州長叫
作喬治·沃利斯,由于他在這個歷史階段的典型性,使他在美國的無數州長中“脫潁
而出”,成了一個“歷史名人
”。最近還有一部影片,就是介紹他的生平的。拍出這部
電影的人,顯然不僅是對這名州長本人感興趣,因為這名州長的整個經歷,就是一
個典型的“南方經歷
”。

民主和自由那種四字成語一樣的神秘聯系被打破以后,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
個簡單事實,就是“民主”是大多數人的意愿,它并不保證少數人的“自由
”。所以民主


在歷史上常常是一個危險的東西。它與不民主的區別,只是由多數人掌局還是由少
數人掌局,甚至一個人掌局的區別。相對后者來說,它當然是一個進步,可是,它
并不一定是全體民眾的自由的保障。假如沒有對于人性的醒悟和孜孜不息的對于人
道的追求,民主的結果完全可能演變為對于少數人的暴政。美國南方的歷史,就向
人們作了一個清晰的示范。

毫無疑問,當時的南方各州的政治制度也是民主的。喬治
·沃利斯州長的當選就
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在那些南方深腹地,大眾民主的意味更強,精英政治的成分
更低。在黑人基本上不參與選舉的情況下,那里的民眾都是教育水平低,生活水平
也較低的白人勞動人民。他們推舉的州長,當然必須符合他們的口味。喬治
·沃利斯
本人,就是這塊土壤里生長起來的一個平民。他沒有任何顯赫的家庭背景,他當選
的過程,就是南方民主的有力證據。

喬治·沃利斯的州長競選,并不一帆風順。他本人并不是一個極端的種族主義者,
他對
KKK這樣的極端分子,一直沒有好感。當他第一次參選的時候,他沒有去刻意
迎奉這些人的觀點,因為就他本人的思想狀況而言,他并不屬于這個陣營。結果,
他的第一次競選因此失敗。因為,這是一個民主社會,他的選民因此并不喜歡他。

喬治·沃利斯來自一個社會底層的家庭,他從小在底層長大,他深知他的阿拉巴
馬的底層鄉親們是一些什么樣的觀念。應該說,和南卡羅萊納的州長赫林相比,喬
治·沃利斯也許沒有這么深遠的歷史眼光,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和赫林
州長一樣,在認識上高于他的選民。于是,在當時極為保守的阿拉巴馬選民面前,
他面臨一個簡單的選擇。要么“順從民意”得到他所追求的州長寶座,要么他放棄他
的仕途追求。因為,另外一個可能似乎根本不現實,就是他一時半會兒的確實無力
改變他的選民。喬治
·沃利斯選擇了前者。他開始在所有的公開場合成為一個堅定的
種族隔離政策的宣揚者,于是,他順利當選。

這樣一個經歷鼓勵了這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他從此全身心地“進入角色
”,自
詡為南方的代言人。于是,喬治
·沃利斯和密西西比州的本內特州長一樣,成為一個
堅守種族隔離政策的州長。因此,阿拉巴馬州大學的種族合并也演變成了一件轟動
全國的事件。喬治
·沃利斯也把自己將要站在校門口擋住前來報到的黑人學生,作為
在選民們面前的一個政治表態。

這個態度一經宣布,阿拉巴馬州的局勢立即就使白宮變得緊張起來。因為,不
僅密西西比的流血事件人們還記憶猶新,同時,在阿拉巴馬的蒙哥馬利市的罷乘運
動黑人獲勝之后,蒙哥馬利市也發生過一些對于公共汽車的襲擊事件。你一定已經


發現,在密西西比和阿拉巴馬這樣的州里,這種狀況幾乎是在一個惡性循環的民主
怪圈里。就是什么樣的選民塑造了什么樣的州長,而如此一個州長又引導了這樣的
一群選民。

阿拉巴馬大學的種族合校,已經是在
1963年
6月。就象密西西比大學的第一
名黑人學生一樣,阿拉巴馬大學的最初兩名黑人學生的入學也驚動了法院。事實上,
當聯邦法官對阿拉巴馬大學作出指示,要求學校必須接受兩名符合招生條件的黑人
學生入學的時候,學校官員立即表示服從裁決。要對抗的只是州長喬治
·沃利斯。在
這種情況下,假如他真要實踐諾言,站在學校入口,阻止種族合校,這已經是妨礙
司法的行為。聯邦政府的行政分支也就面臨著一場危機。因為,在南北戰爭之后,
誰也不愿意采取一種可能導致一場暴力沖突的做法。

當時的肯尼迪總統和他的弟弟,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
·肯尼迪,在處理這些危機
的時候,確實在竭力避免“硬碰硬
”。他們即不希望強行將喬治·沃利斯州長從大學校
門口拖開,又不希望看到最終喬治·沃利斯真的由于阻擋黑人學生入學,因而以“妨
礙司法罪”被抓到牢里去。這就象有些南方的官員并不希望馬丁·路德·金坐牢的道理
是一樣的。因為這么一來,反而就“成全”他了。當時喬治·沃利斯的頑固態度,已經
使他成為該州底層白人民眾的英雄。如果他真的因此坐牢,幾乎就要“升華
”為一個“殉
難者”了。這樣的效果,顯然對于和平地解決這個危機,將會更為不利。

為了避免密西西比大學的流血事件重演,司法部長羅伯特
·肯尼迪試圖安排和喬
治·沃利斯面談,尋找解決這個危機的途徑。他們都是民主黨的,不過政黨在解決
這樣的政治危機時,實際上起不了什么作用。一開始,州長喬治
·沃利斯搭足了架子,
一直表示沒空。他是一州之長,是他的選民們選出來的,又不是聯邦政府給的官。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上下級的關系。因此,司法部長也只能協商安排與他的見面,而
不能以命令的形式要求會面。喬治
·沃利斯要是死活不見,聯邦司法部長是毫無辦法
的。最終,這次見面的安排,還是通過一個阿拉巴馬的中間人的穿針引線,才被喬
治·沃利斯勉勉強強接受下來。

見面安排在阿拉巴馬,由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在
1963年
6月
26日
飛往蒙哥馬利市,前往阿拉巴馬州長辦公室。他在事后對他的好友談到,這真是他
一生中最怪誕和沮喪的對話之一。他只覺得,他和喬治
·沃利斯是完全活在兩個不同
的世界里。在他抵達之前,阿拉巴馬州長喬治
·沃利斯還特地關照下面的人,把州議
會大樓前地上的一個五角星標記,用花環蓋起來,以防被羅伯特
·肯尼迪踩到。因為
這是當年南北戰爭之前,南方邦聯總統戴維斯宣誓就職的地方。可不能讓司法部長


羅伯特·肯尼迪這個北方佬給“褻瀆”了。

這名南方州長和來自華盛頓的聯邦司法部長的對話,幾乎是重演了一百年前南
方和北方的那場爭執。喬治
·沃利斯所振振有辭地與羅伯特·肯尼迪抗爭的,就是南方
一百年來所沒有能夠咽下去的那口氣,那就是:聯邦政府無權侵犯州的權利。

在談話的一開始,喬治
·沃利斯就要求錄音,他說要把這次對話“留給子孫后代
”。
對于他來說,也許胸中正激蕩著為一百年前的南方委屈“伸張正義
”的“豪氣
”。作為南
方堅守種族隔離的最后堡壘,他有著一種南北戰爭戰敗前的“悲壯感
”。他覺得自己
在代表南方民眾,說出他們被北方侵犯了的權利。他站在一個歷史的重要交叉點上,
他要他和北方對陣的這次談話成為一個歷史記錄。這個時候,我相信他確實認為,
真理在他的手中。

羅伯特·肯尼迪卻沒有這樣一種斗志旺盛的精神狀態。他和喬治
·沃利斯之間的這
種精神狀態的差異,實在也是反映他們在對于這個事件的理解上的遙遠距離。他無
可奈何地看著進入“南方英雄”的亢奮狀態的州長,笑笑說,大概沒人會有興趣聽這
個錄音。喬治·沃利斯立即回答說,但愿你是對的,可我卻對此表示懷疑。

寒暄之后,羅伯特
·肯尼迪立即切入主題。他完全明白這位南方州長的精神是吊
在州的權利這個論點上,可是,危機當前,他不想騰云駕霧地對此展開理論性的大
論戰。他謹慎地表示,他也希望整個問題的解決是控制在地方一級的范圍內,沒有
來自外部的干預。言下之意,聯邦也無意干涉州的權利。但是,他希望對方能夠理
解,作為聯邦司法部長,他有著超越“隔離還是合并”這些具體爭論的法定職責。

就是說,羅伯特
·肯尼迪希望喬治·沃利斯能夠理解,在聯邦法院對兩名黑人學生
入學已經作出判決之后,他作為一個聯邦政府行政分支的執法官員,僅僅是想履行
職責,使得法院的命令能夠得到執行。因此,他并不是來討論這個判決本身與喬治
·沃
利斯所代表的南方觀點之間的孰是孰非,因為這不是他的職權范圍。他更無意帶著
“北軍
”前來侵犯“州的權利
”。作為南北雙方公認的制度中的一個執法官員,他只是希
望喬治·沃利斯繼續認同這個制度的游戲規則,也就是說,遵從美國常識,不論是
非如何,先服從和執行法官的判決。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見,敗訴一方可以繼續自己
今后的司法挑戰。為了達成諒解,羅伯特·肯尼迪甚至提到,“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
你也同樣會這樣做的。”

喬治·沃利斯還是重復他的觀點,他認為一旦種族合校,阿拉巴馬將“州無寧日
”。
司法部長奇怪地問他,州長是否真的覺得一個黑人學生去上學就有那么“可怕
”。喬
治·沃利斯回答說,可怕的是聯邦法院和中央政府居然“重書法律
”,并且把它“強加


在不情愿的民眾頭上”。他并不認為種族合校是件好事,這事起碼是應該推遲執行。
州長宣稱,根據他的判斷,推遲到他這輩人過去都不算長,至少種族合校“鐵定不應
該是現在”。

羅伯特·肯尼迪再次試圖把這位州長拉回一個簡單的服從法律的議題上。他再次
重申,他們現在討論的焦點,并不是“分離”還是“合并
”,他們所爭執的關鍵是:到底
是否執行法庭判決。如果連州長這樣地位的人,都可以拒不服從法律,那么以此類
推,任何人只要不喜歡某條法律,或者認為該條法律對自己不利,就都可以拒不服
從了。如果這樣的哲學被認可,整個美國將不知要混亂成什么樣子了。

司法部長顯然是要提醒喬治·沃利斯對于這個制度的認同。可是,提到混亂,正
中了這位南方州長的意。他得意地指出南方和阿拉巴馬州這樣的地方,一直是安定
和秩序井然的。而恰恰是實行了種族融合的北方,問題一大堆,無法擁有南方這樣
的秩序。當司法部長承認北方存在種族矛盾,存在許多問題的時候,喬治
·沃利斯驕
傲地打斷他說,我們這兒就沒有這樣的問題。我們這里安全,安定。不論在阿拉巴
馬的哪個大城市,不論是白人區還是黑人區,夜晚你都可以在那里散步。可你們的
北方城市就做不到。

司法部長發現自己處于辯論的不利地位,原因很簡單,在一定的程度上,社會
的安定與秩序和個人的平等與自由是互為代價的。要說安定和秩序,南方種族隔離
制度下的城鎮堪稱安定的典范。而取消種族隔離以后的北方大城市,種族差別和種
族矛盾不會一夜之間消失,安定和秩序確實受到很大影響。

司法部長趕緊把話題拉回他此行的目的,要求州長服從法律,即服從最高法院
已經作出的裁決。他們雖然一個是聯邦司法部長,一個是阿拉巴馬州的州長,但是
都屬各自的行政分支,對于這一點應該是有共識的:服從和執行法庭的裁決是行政
分支的責任。司法部長說,美國總統所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不得不動用國民兵來處理
這一類的法律事務,我們希望還是由州一級地方上來處理,象南卡羅萊納州一樣。

喬治·沃利斯一聽就跳起來了,他說,我作為州長,決不會讓州法庭下令種族合
并。阿拉巴馬不是南卡羅萊納。我相信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不作出更多的合法反抗。
我們這個州決不這樣。

這兒沃利斯說走了火。他這個州長是州政府行政分支的最高長官,按分權的原
則是不可干預司法分支的立場的。他根本沒有權力禁止法庭下令。司法部長馬上提
醒他,你以前也是當過法官的,“州長先生,你到底打算服從法庭的命令嗎?”

沃利斯回答,“我永遠不會屈從聯邦法庭要求學校合并的命令。



司法部長沒有辦法了,只好又繞回來,長話短說,聯邦政府不愿意再發生密西
西比州立大學那樣的流血事件,但是我們有責任動用聯邦合法的力量保證法庭的命
令得以實行。

司法部長所說的只是一個美國常識,法律就是這樣定的,但是不到山窮水盡司
法部長還是不愿意說出來。沃利斯立即抓住這一點,譴責肯尼迪的聯邦行政分支企
圖重新對南方實行“軍事獨裁
”。他說,“我知道你們想動用聯邦政府的所有力量。事
實上,你今天想告訴我的就是,如有必要,你們就會把國民兵帶進阿拉巴馬。”

司法部長立即否認。

盡管雙方都知道,如果司法部長真的派出國民兵或是執法隊,也不過是護送兩
個黑人學生上學的執法“兵力
”。但是,聯邦司法部長就是不愿明確說出聯邦政府要
派出國民兵執法這句話,唯恐觸動南北戰爭留給雙方的百年傷痛。一百年前這場武
力沖突,雖然似乎是北方和聯邦“勝利”了,可是,由于這場內戰的復雜性和慘痛后
果,這是一百年來整個美國始終在反復咀嚼的一枚苦果。甚至在今天,隔三岔五的,
我們都會在電視里看到對這段歷史各種角度的回顧,對這場戰爭的發掘越多,它的
悲劇性越強。北方和聯邦政府一方就越不可能單純維持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相反,
卻顯得底氣不足,特別是司法部長羅伯特
·肯尼迪現在是站在阿拉巴馬州的議會大樓
里。

司法部長說,“我只是希望事情還是在法庭里通過訴訟程序來解決。

而沃利斯卻要逼著司法部長說出來,“如果法庭命令沒有得到服從,你們是否就
要動用國民兵?”

聯邦司法部長說,“我希望沒有這個必要。

沃利斯然后就大談了一番,阿拉巴馬人民不喜歡聯邦中央政府干預州一級事務,
他現在正在專注于新的工業發展,這才是真正對黑人有利的實事,有助于提高黑人
的生活水平。這些實事是有意義的,而學校合并和民權運動之類的事都只是虛假的。

最后,什么結果也沒談出來,雙方卻又為怎樣告訴門外等著的記者而進行了長
時間的討論。沃利斯堅持要發表一個公開聲明,其中指出肯尼迪行政分支為了執行
法庭命令計劃動用國民兵。

雖然對于司法部長和代表著美國精神主流的北方看來,這是近似于荒謬的一場
“危機
”,然而,羅伯特·肯尼迪此行的目的是為了達成諒解,以便和平地解決這場危
機。所以,哪會蠢到談判不成,反而幫助喬治
·沃利斯煽動南方民眾的呢?他當然不
愿意在聲明中出現對于南方民眾具有刺激性的話語。


最后雙方同意告訴新聞界,他們坦率地交換了意見,但是情況基本上沒有改變。

此后的幾個星期,氣氛越來越緊張。沃利斯的態度表現得非常強硬,抨擊肯尼
迪行政分支和聯邦法庭。阿拉巴馬的
KKK成員和極端分子則誓言站在他們的州長一
邊和聯邦政府對抗。

聯邦法庭眼見得判決得不到實行,非常不安,因為司法分支自己沒有執法的力
量,行政分支如果不能成功地執法,司法分支權威頓失,整個制度就從根本上動搖
了。這種制度性的危機解決不好,就象好端端的足球賽因為一個球的裁決擺不平而
演成一場群架。一旦打過群架,以后的球賽是不是能太平公正地舉行,會不會動輒
開架就難說了。

以肯尼迪總統為首的聯邦行政分支這一邊,面對著歷史性的抉擇。所幸的是,
和一百年前的林肯總統相比,在這次他們與南方州一級政府發生危機的時候,他們
不僅有合理性,而且有充分的合法性。他們手里有聯邦最高法院的裁決,他們是在
履行行政分支的執法職責。而當初南北戰爭開打時,林肯手中既沒有立法分支國會
的通過,也沒有司法分支最高法院的裁決,這也是此后一百年中,南方提到南北戰
爭反而一副理直氣壯,滿腹冤屈的樣子,而北方有時卻顯得氣短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肯尼迪,并不存在行為合法性的問題。他所要顧忌的,一是不要無謂的
流血,二是不要造成聯邦和州一級的傷害性沖突和對立。然而,鑒于南北戰爭的歷
史教訓,他希望謹慎再謹慎。

總統和司法部長兄弟倆都明白,如果有必要,今天他們是可以合法地派出聯邦
執法隊,強制阿拉巴馬州執行聯邦法庭判決的。這一切都在游戲規則的范圍之內。
現在破壞游戲規則,抗拒聯邦最高法院裁決的是喬治·沃利斯。如果州長一意孤行,
他就犯了法,就可以依法制裁他。只是,說到底,喬治·沃利斯的所有行為都是在他
的選民們面前的一種炫耀。有這樣的州長,歸根結底是因為他的背后有這樣一批不
可忽視的,極端的南方白人民眾。不去主動點燃這個炸藥包是肯尼迪兄弟當時慎言
慎行的最主要原因。然而,這樣的顧慮并不一定被所有的人理解,因此,在一些黑
人寫的歷史著作中,至今仍然批評當時的肯尼迪行政分支“軟弱無力
”。

一個聯邦法官私下告訴沃利斯,如果他抗拒聯邦法庭的判決,他就要被判在聯
邦監獄里關兩年。沃利斯的法律顧問研究了一番阿拉巴馬州的法律以后發現,按照
阿拉巴馬州的法律,州長即使犯法坐牢,只要是關在阿拉巴馬州境內的監獄里,他
就還是州長,不過如果他是關在其它州的監獄里,州長職務就自動中止了,他就不
是州長了。


那么,如果他違抗聯邦法庭的判決而要坐牢,誰有權來決定把它關在哪兒呢?
有權作出這個決定并不是判他的法庭。法庭是只管判,不管關的。監獄是歸負責執
法的行政分支的司法部管的。聯邦司法部長和他的助手就私下開玩笑說,如果法庭
真的判他關兩年,他還是不是州長就要由咱們來定了。咱們不僅可以把他關到外州,
讓他當不成州長,還要把他關到佐治亞州亞特蘭大的聯邦監獄,那兒的犯人黑人最
多。盡管這只是開玩笑說說,但是他們私下讓這種說法透露給了喬治
·沃利斯,也許
希望這會給沃利斯一點壓力。

說是喬治·沃利斯身后有一個“易燃的炸藥包
”,可不是一句玩笑。聯邦法官下令
阿拉巴馬大學在
6月
11日務必讓黑人學生入學以趕上夏季開學時間。阿拉巴馬的
種族隔離激進組織聞訊立即舉行集會,動員民眾支持州長。KKK舉行了他們的公開
儀式,包括火燒十字架的儀式,有成千上萬人圍觀。各地的其它激進分子紛紛涌進
來,甚至包括美國的納粹黨。

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則派出了他的主要助手,司法部副部長,連同有將
軍頭銜的聯邦執法隊官員和國民兵官員前來協助黑人學生注冊。

州長沃利斯的態度似乎絲毫沒有動搖,他宣布,他將親自站在校門口,阻擋任
何企圖進入阿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黑人學生。形勢和密西西比州立大學流血沖突以前
幾乎一模一樣,緊張氣氛卻有過之而無不及。聯邦官員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又一次
流血事件,可是沃利斯態度如此強硬,逼得他們也無路可走。

預定注冊前一天,肯尼迪總統給沃利斯州長一份私人電報,企圖最后一次說服
他考慮違抗聯邦法庭命令而可能導致流血沖突的后果,要求他服從法庭,作出讓步。
沃利斯州長立即強詞奪理地回答說,我親自到場就是保障和平。

第二天在阿拉巴馬州立大學校門口發生的一切,是美國聯邦政府和南方州政府
在持續了兩百多年的黑白種族問題上的對立的最后一次歷史性的表演。沃利斯州長
有一個重要動機是在他的州民面前表現他的英雄作為。各個電視臺在校門口作好了
充分的準備,阿拉巴馬的電視臺占據了最好的拍攝位置。他的助手在地上用白筆畫
出州長將站立的位置,讓攝影機調好角度,就象一臺大戲即將開場。

阿拉巴馬州的國民兵封鎖了校區。在沃利斯州長到達校園前一刻,肯尼迪總統
在白宮簽署了一個聲明,譴責阿拉巴馬州長阻擾執行聯邦法庭判決,使得美利堅合
眾國的法律在阿拉巴馬州不能通過正常的司法程序來實現,所以,肯尼迪總統以美
國總統的名義,正式命令這種阻擾聯邦法庭的行為立即停止。

9點
50分,阿拉巴馬州長喬治·沃利斯到達學校,絲毫沒有服從總統命令的跡


象。他進入旁邊的辦公室,等著聯邦官員的到來。10點
44分,一隊小汽車緩緩開
到,里面是司法部副部長和其它高階聯邦官員,當然還有準備注冊的兩個黑人學生。

以后發生的一切,都被電視臺的攝像機詳細地錄了下來,我們現在還能從文獻
片里看到當年的景象。

當聯邦司法部副部長走近大樓時,州長沃利斯出現了,他站在大門口,胸前掛
著一根麥克風的電線,就象電視臺的現場報道員一樣。司法部副部長走近前來,說
他帶有一份美國總統的聲明,命令沃利斯停止阻擾黑人學生。沃利斯“刷”地一下伸
出手來,象一個執勤的警察一樣把司法部副部長一把攔住,他說,他也有一份他自
己的聲明,他將當場宣讀。

他的聲明就象是一百年前南方脫離聯邦時的宣言的翻版:“作為阿拉巴馬州的州
長,我認為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職責站在你面前代表本州及其人民的權利和主權。今
天,中央政府對阿拉巴馬大學校園的不受歡迎的,沒有必要的,沒有得到合法許可
的,濫用權力的入侵開創了一個可怕的先例,這是對本州的權利,特權和主權的壓
制……因此,我作為這個主權州的州長,今天特地宣布拒絕中央政府非法剝奪本州
的權利。

所以,今天我站在這里,代表其它成千上萬阿拉巴馬人民,如果我今天沒有盡
到責任挺身而出,他們也會站出來。我宣布禁止中央政府的非法行動。”

顯然,州長沃利斯唯一能夠訴求的還是所謂州的主權。但是,他應該知道,如
果說,當年南方對聯邦的指責還有法理依據的話,那么如今他卻是完全站在一個違
法者的立場上,他的聲明也就顯得牛頭不對馬嘴。更何況,在最高法院就布朗案作
出裁決以后多年,沃利斯州長站在那里,阻擋的不是聯邦的千軍萬馬,而是兩個拿
著書本要來合法上學的南方黑人學生,再重復這番話,就活象一出鬧劇了。

于是,聯邦司法部副部長平靜而一針見血地說,“州長先生,我對表演不感興趣,
我不知道這種表演的目的是什么。我所關心的是執行法庭的命令。我再一次請求你
負責任地讓開。如果你不讓開,我可以肯定地說,法庭的命令最終是要執行的。最
終,你我都明白,歷史的最后一章是這些學生入學,他們將留在這個學校,他們今
天注冊,明天上課。

州長沃利斯一聲不吭,象一尊雕塑一樣注視著前方。僵持一會之后,為了避免
正面沖突,司法部副部長按照預先的計劃,還是帶著黑人學生暫時撤走了。在整個
過程中,黑人學生自始至終坐在汽車里,司法部副部長沒有把他們帶到大樓前,沒
有使州長與黑人學生直接發生入校與阻擋的沖突。那么從技術上講,州長沃利斯還


沒有違抗法庭命令,阻擾黑人學生,他只不過是攔住了幾個聯邦官員而已。這樣,
聯邦當局就還沒有必要逮捕他,因為真地逮捕他而引發聯邦政府和阿拉巴馬州的對
峙局面,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就在這個時刻,在首都華盛頓,肯尼迪總統決定嘗試另一個合法途徑,他簽署
了一個合法命令,命令阿拉巴馬州的國民兵立即歸聯邦政府指揮。于是,阿拉巴馬
州國民兵中最受人尊重的亨利.戈拉漢將軍,奉命開赴阿拉巴馬大學請州長離開。為
了避免在一個大學校園里出現“軍事行動”的惡劣印象,戈拉漢將軍受命只帶了四個
民兵,這四個民兵也都是本地居民。

這一切安排要花幾個小時,所以當戈拉漢將軍來到阿拉巴馬大學時,已經是下

3點半了。沃利斯一刻也沒有離開大樓,當戈拉漢將軍走近時,他又出現了。戈
拉漢在離沃利斯數公尺外站住,腳跟一碰,“刷
”地一個立正敬禮,然后用沙啞的嗓子
說:“州長先生,我有一個令人痛心的責任,請你離開這兒。

沃利斯從口袋里又抽出一張紙,宣讀了一個簡短的聲明。他指出自己身為州長,
是阿拉巴馬州國民兵的最高指揮官。他指責聯邦政府實行軍事獨裁,而阿拉巴馬人
民面臨的是一場保衛憲法的戰斗,“我們終將勝利
”。然后他也來了一個立正敬禮,在
戈拉漢將軍回禮以后,他走下臺階,乘車離去。幾分鐘以后,兩個黑人學生順利注
冊入校。

阿拉巴馬州立大學的這場危機就這樣在雙方都保持尊嚴和體面的情況下結束
了。不難看出,阿拉巴馬州國民兵司令戈拉漢將軍的明確立場是至關緊要的。事后,
他曾說過,他之所以說這是“令人痛心的責任
”,是因為,在正常情況下,州長是他
的上司。但是,在南北戰爭以后有過立法,就是聯邦政府如果決定動用州國民兵,
那么他就是受合眾國總統的指揮。他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

這一幕是南北戰爭以后聯邦和南方州權之間所發生的最后一次面對面的對峙。
一百年前,就是這樣的對峙引發了美國歷史上最慘重的戰爭,但是現在,卻只剩一
些象征意義了。

你一定會問,要是戈拉漢將軍認為自己應該聽從州長的命令為本州效力,而不
聽合眾國總統的命令,或者,沃利斯州長號召其它武裝民眾和聯邦政府對著干,反
正民眾手里有的是槍,而且阿拉巴馬民眾中有很多人正在火頭上,一點就著,那么,
會不會再來一場內戰呢。

在美國黑人民權運動過去三十幾年后的今天,我曾經提出這樣一個純粹假設性
的問題,如果現在在美國,有一個州出于和南北戰爭前相似的不可調和的理念沖突


或利益沖突而堅持要分裂,說什么也不肯待在合眾國聯邦里了,那該怎么辦呢?還

要不要維護合眾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美國聯邦政府會不會派兵討伐叛亂?

我和很多美國人討論過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都十分明確,不會。

我的朋友邁克跟我細數過如今不再會發生一場內戰的原因。

首先是引發內戰的可能性已經幾乎不存在了。盡管按照憲法,仍然有聯邦和州
的雙重主權,但是各州之間的流通和交流和一百年前不可同日而語。一百年前的一
個州即是一個國家的概念,已經在美國大大淡薄了。現在的美國人,依然有對于州
的主權的認識,卻也有了美利堅合眾國公民的觀念。

同時,通過民主機制百年的運作和調整,美國國內不再有南北戰爭以前那種尖
銳而難以調和的沖突。說到底,南北戰爭的尖銳矛盾是一個殖民時期的歷史遺留問
題的發展。戰爭的爆發,也說明當時雙方的處理都并不是妥當的。然而,這就是當
時的美國人的認識深度。當戰爭過去,人們認識到,他們必須化解仇恨,從中吸取
教訓,變得更理智,更理性,更聰明起來。否則,那六十萬屬于南北雙方的父老兄
弟的血,才是真正地白流了。

現在的美國,沒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問題。相反,富人和窮人,白人和黑人,南
方和北方,更多地有了一種相互依賴,共同生存的味道。矛盾當然是永遠有的,但
是大家都有點兒明白了,依靠這個制度來調和矛盾恐怕是最明智的做法。法治為調
和矛盾提供了更為大家所認可的程序和場所。

最后,可能是最重要的,通過一百多年一代又一代對那場兄弟相殘的戰爭的反
省,政治家們也達到了一個共識,無論在這塊土地上發生什么矛盾沖突,再用一場
戰爭來解決是不可想象的,不可接受的,任何人向內戰跨出一步,就會身敗名裂。

這就是肯尼迪兄弟和沃利斯州長小心翼翼費盡心思周旋的原因,也是戈拉漢將
軍明確站在聯邦總統一邊的原因,恐怕也是沃利斯州長最終順著臺階讓步的原因。
事件看似驚險,結果實屬必然。

人們在今天都已經有足夠的智慧看到,一個國家的各民族,各部分之間的最有
力維系,是互利共存,而美國人民一百年來的努力正是在完善這個制度,使得這個
制度能夠保障互利共存的目標,而不是以武力逼迫維持。

經過那么多的歷史風波,美國已經學會了協調。美國聯邦政府作為一個中央政
府,它在經濟發展等方面的協調機制,使得留在這個聯邦里“州們
”,個個獲益匪淺。
同時,自治在今天,依然是美國理念的一個重要部分。在這個理念之下,各個州和
區域的個人,能夠享受到最充分的自由。在歷史的反省中,美國主流思想中一直存


在的這樣一個基本概念:“自由的前提是不傷害他人的自由
”,在曾經是長期封閉的極
端南方區域,也已經普遍被接受。在人性的覺醒上,特定的南方已經不再明顯地落
后于美國的其它區域。發生的問題,人們也已經習慣了遵從游戲規則,尋求在合法
的范圍內一步步地解決。

美國聯邦政府早已修煉到這樣的悟性,就是一個中央政府要做的,不是考慮如
何強行阻止“獨立
”,而是如何給民眾提供更好的生存環境,使他們從心底里深深慶
幸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們能留在這個聯邦里,成為美國這個大家庭的一員。今天人們
看到的,在美國,不是人們要離開這個國家而受阻擾,而是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人
們,不愿意離開這個并非他們故土的國家。不管原因是多么不同,這里總有什么在
吸引著他們。美國最近在對待它的托管地波多黎哥的前途的時候,也決定讓該地的
民眾以公民投票的方式,自行決定。也許,他們會選擇成為美國的第五十一個州,
也許,他們會選擇獨立。美國認為,擁有選擇權利的是波多黎哥的人民,而不是美
國的聯邦政府。

阿拉巴馬州立大學門口的那場對峙和平收場,肯尼迪總統一定大大地松了一口
氣。他本來已經預定了晚上的電視講話,如果阿拉巴馬大學出現了密西西比大學那
樣的聚眾鬧事的情況,他就將宣布派遣國民兵進入阿拉巴馬州執法,強制執行聯邦
法庭的命令。現在事情和平收場,不必采取什么強制手段,當然是皆大歡喜。但是,
肯尼迪總統決定,他不取消當晚的電視講話。就在那次電視講話中,總統向全國人
民宣布,他將把醞釀已久的新的民權法案遞交國會參眾兩院。這個法案大大地擴充
了聯邦政府權力,這一步跨得如此之大,在當時看來幾乎是不可能被國會所通過,
所以總統在此之前也已經把法案捏在手里很久,遲遲不敢提到國會去。

作為總統和司法部長的肯尼迪兄弟,比任何人都明白,在美國這樣一個國家,
南方黑人民權問題的真正解決,就是確定保障民權的立法,也就是把它納入全民公
認的契約。所以,提出并且使得國會通過新的聯邦民權法,成為肯尼迪兄弟的一個
重要奮斗目標。但是,要走出這一步,黑人的民權運動就不能在行為上過激,甚至
有時必須作一些妥協。如果黑人絲毫不約束自己,表現得大有成為一種社會秩序的
威脅力量的話,就很難使得這個民權法在國會得到大多數議員的同情。可是,這樣
的思路,就是當時的黑人領袖也有許多人并不完全理解。

我以前提到過,在美國的大多數地區,不論是北方,還是中西部,黑人從來沒
有經歷過什么種族隔離時期。相對南方黑人,他們已經享受了長久以來的自由狀態。
尤其在大都市里,他們有的是與白人共同生活中發生的,具有現代意味的種族摩擦


和沖突。他們中的一些人,提出的是完全激進,甚至充滿暴力意味的口號。他們根
本瞧不上馬丁·路德·金“非暴力”的“這一套
”。比如說,紐約的黑人領袖馬康姆.X在
當時就一度提出過“白人全是魔鬼
”,并且不排斥暴力。而“黑豹黨
”甚至比他還要激進。

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曾經試圖和黑人領袖們溝通,試圖讓他們理解他和
肯尼迪總統所做的一切。有一次他請十幾個黑人組織領袖來聚會談話。可是,談話
一開始不久,黑人領袖們情緒就激動得難以控制。他們痛訴黑人在歷史上所遭受的
不平等待遇。當然,黑人領袖的反應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整個過程,羅伯特·肯尼
迪坐在那里,只有聽的份。他事后談到,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之一。因為,
他想尋求黑人領袖們的理解,共同配合達到保障民權立法的最終目標,這是黑人民
權的真正護身符。可是,他們卻并不完全理解他正在努力的一切。

新的民權法案雖然被送到國會,離開被通過卻似乎還遙遙無期。1963年的下
半年,黑人民權運動聲勢浩大,馬丁
·路德·金決定在首都華盛頓的國會廣場上舉行空
前規模的黑人集會。肯尼迪總統企圖說服黑人領袖們放棄這個打算,肯尼迪總統的
顧慮其實很好理解:現在正是國會要討論和考慮如何處置民權法案的時候,國會里
那些從南方選上來的眾議員參議員們,本來對日益增長的黑人聲勢就抱有顧慮,這
樣的集會必定挑戰性很強,還會有一些黑人提倡戰斗性很強的,敵視所有白人的“黑
色權力”。這樣一來可能就堵死了民權法案在國會通過的路。

可是黑人組織是另外一種考慮,他們意識到,黑人必須自己起來顯示他們要求
的自由和平等。他們堅持計劃舉行集會。肯尼迪總統眼看說服不成,干脆公開支持
黑人的集會。以總統為首的聯邦政府行政分支明確地站到以馬丁
·路德·金為首的黑人
民權運動一邊。

好在,馬丁·路德·金相當好地控制了集會局面。1963年
8月
28日,在華盛頓

20萬人的集會上,他發表了著名的演講,“我有一個夢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
們仍在各種不同的場合聽到這個演講的錄音:

“朋友們,今天我對你們說,在此時此刻,我們雖然遭受種種困難和挫折,我仍
然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是深深扎根于美國的夢想中的。

我夢想有一天,這個國家會站立起來,真正實現其信條的真諦:
‘我們認為這些真
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夢想有一天,在佐治亞的紅土山上,昔日奴隸的兒子將能夠和昔日奴隸主的
兒子坐在一起,共敘兄弟情誼。

我夢想有一天,甚至連密西西比州這個正義匿跡,壓迫成風,如同沙漠般的地


方,也將變成自由和正義的綠洲。

我夢想有一天,我的四個孩子將在一個不是以他們的膚色,而是以他們的品格
來評價他們的國度里生活。

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阿拉巴馬州能夠有所轉變,盡管該州州長現在仍然滿口異議,
反對聯邦法令,但有朝一日,那里的黑人男孩和女孩將能與白人男孩和女孩情同骨
肉,攜手并進。

我今天有一個夢想。

我夢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滿照
人間。

這是一個非常動人的演講,聽著這個演講,你不可能不想到美國黑人幾百年的
苦難,不可能不想到美國人民,白人和黑人,為了解放黑人,為了自由平等的道德
理想所作出的努力,你不可能不感動。

鮮為人所注意的是,集會當天,肯尼迪總統邀請了馬丁
·路德·金等黑人領袖到白
宮作客。肯尼迪總統對黑人領袖們說:

我也有一個夢,我夢到,有一天,新的民權法案能夠在參眾兩院被通過。

三個月后,1963年
11月
22日,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帶著這個平常的夢,遇
刺身亡。

總統的死終于促使新的民權法案被國會所接受。繼任的約翰遜總統原來是肯尼
迪的副總統,他是來自于南方的。肯尼迪總統的死,使他決心全力促使國會通過民
權法案,以幫助肯尼迪總統實現他生前的心愿。此后,約翰遜總統頻頻發表講話。
美國的南方人講的是一種口音非常特別的英語,南方人幾乎以這種口音相互認同。
人們回憶說,再也沒有什么比聽到一口南方口音的總統竭力支持民權法案更令人震
動的了。

1964年夏,國會參眾兩院分別通過了民權法案,在今天,人們普遍認為,當
時一個在聯邦擴權方面步子跨得那么大的聯邦法案,能夠在一個黑人群眾運動激蕩
的年代,如此順利地被通過,這和當時肯尼迪總統遇刺給所有的人帶來的震動密切
相關。很多歷史學家認為,當時的不少原來持反對態度的國會議員,都是懷著對肯
尼迪總統遇刺身亡的復雜心情,轉變了自己的立場的。肯尼迪總統最終用自己的生
命,實現了自己的一個夢。這就是美國歷史上對黑人,少數民族,婦女等等弱勢團
體影響最大的
1964年民權法。包括我們新來到這個國度的中國人,能夠在此安然


生存,都離不開三十多年前的這個法案。
約翰遜總統邀請馬丁·路德·金等出席了在白宮舉行的這個法案的總統簽字儀式。
盡管以后數年里,仍然發生過種族沖突,騷亂,甚至流血,盡管至今在種族問

題上仍有困惑,異見,甚至仇殺,但是,不僅美國黑人的一個新時代終于來到,美

國種族融合的一個新時代也因此開始了。
這個新時代真是來之不易。
就寫到這兒吧。


好!
林達


林達 2013-08-20 08: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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