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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知將軍”和他的詩(1)
1925年到1926年,是張宗昌最牛的年月。多年寄人籬下的他,終于占據了山東和河北、江蘇的一部,成為國內最有實力的軍閥之一。張宗昌的得勢,令北方數省的土匪流寇歡欣鼓舞,紛紛前去投靠,害得張宗昌的部隊番號一會兒一變,越變越夸張,不長時間,十幾路軍就出來了,更加坐實了張宗昌不知手下有多少槍的傳言。
張宗昌雖說混,但能在那個競爭激烈的時代里嶄露頭角,卻也不是沒有他的過人之處。頭一條,有點歪心計。張宗昌治軍是一筆糊涂賬,士兵既無訓練,也無紀律可言,但他看準了那個年月中國軍人都被洋人打怕了,看到高個子藍眼睛的白人兵就打哆嗦。所以,趁俄國革命,東北充斥了流亡的白俄之際,他收編了一萬多白俄兵,每仗都令這些白俄打前鋒,其他軍閥的士兵,碰上這些喪家的洋鬼子也照樣腳軟。所以張宗昌就總是贏,從東北一直打回自己的老家山東。其次是有點急智,當年在張作霖手下混事的時候,張作霖委托洋學堂出身的郭松齡整肅軍隊,郭早就想拿張宗昌開刀,一次視察張宗昌的部隊,兩下一碰,話說岔了,郭張口便罵,操娘聲不絕于口。誰知張宗昌接口道:你操俺娘,你就是俺爹了!隨即給郭松齡跪了下來,害得比張宗昌年輕好多歲的郭松齡紅了臉,整肅也就不了了之了。顯然,這種急智,還得配上過人的厚臉皮才行。
這樣一位大字不識一個,粗鄙而且流氓到了家的軍閥,如果有人告訴你,他做過詩,而且還出過詩集,你信嗎?別忙著搖頭,這是真的,謂予不信,先抄幾首在下面:
其一 笑劉邦
聽說項羽力拔山,嚇得劉邦就要竄。
不是俺家小張良,奶奶早已回沛縣。
(筆者注:奶奶應讀作奶奶的,以罵娘的話入詩,真是狗肉將軍本色。)
其二 俺也寫個大風歌
大炮開兮轟他娘,威加海內兮回家鄉。
數英雄兮張宗昌,安得巨鯨兮吞扶桑。
(筆者注:起句妙,足以流傳后世。末句開始拽文,估計是經過了王狀元的修改,“吞扶桑”實際上是一句當時流行的空話。)
其三 游泰山
遠看泰山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
如把泰山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筆者注:此詩最合古人張打油風格,但有抄襲之嫌。)
其四 天上閃電
忽見天上一火鏈,好像玉皇要抽煙。
如果玉皇不抽煙,為何又是一火鏈。
(筆者注:只有煙鬼才有如此想像力。)
據有關人士考證,在1925年張宗昌統治山東期間,曾經花重金,請出清末最后一科的狀元王壽彭做山東教育廳長,并拜王為師,讓這位狀元公教他做詩,結果是出了一本詩集《效坤詩鈔》(效坤為張宗昌的字),分贈友好。這位狀元據說本來不該是第一,只因殿試的時候正好趕上西太后的生日,主事的人為了拍老佛爺的馬屁,故意將個叫壽彭(壽比彭祖)的人提到前面,好讓老佛爺第一眼就看見吉利的字眼,龍心大悅。按說,雖然清朝最后一科考的是策論,但混到了狀元,帖試詩總是做得的,不知怎么,這位王狀元待到教學生的時候,居然一色的薛蟠體。其實,就是不做這番考證,看著這薛蟠體的“詩”,讀者大概也能相信,我們的張效帥,的確做過詩的。
其實,張宗昌當時不僅做過詩,而且還印刷出版過《十三經》。據看過張版《十三經》的印刷業人士說,那是歷史上印刷和裝幀都最好的《十三經》。在大印《十三經》的同時,張宗昌還讓王狀元整頓山東的教育,在學校里提倡尊孔讀經,規定學校里必須設經學課,說是要挽回道德人心。看來,我們的張效帥跟薛蟠確有不同,做詩不是和妓女戲子逗著玩,主要是為了偃武修文。
“三不知將軍”和他的詩(2)
有權的人只要肯寫,肯定會有人叫好,而且是轟然叫好,就像《紅樓夢》里大觀園剛建好,寶玉題詩的時候賈政的清客所做的那樣,叫好必然搔到癢處。乾隆文思泉涌,逢事必詩的時候,自是喝彩聲一片;當年張宗昌寫出詩的時候,據說也反響異常,王壽彭就捻著胡子擊節贊賞,還為之一一潤色——估計是改錯字。大家一叫好,能夠始終保持清醒頭腦也就難了,用不了多長時間,皇帝或者準皇帝都變了詩人,以為自己就是此中高手,再下去,天下的詩文好壞優劣,也都待皇帝的金口玉牙來評判了。于是,文網張開了,文字獄出來了。張宗昌雖然在寫詩方面略遜于前朝的皇帝,但以言罪人的政績,卻不讓古人專美于前,他和他昔日的主公張作霖,殺記者都有那么兩下子。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武夫在忙于戰事的時候,對那些亂嚼舌頭的新派記者倒還能容忍,一旦開始吟詩作賦,偃武修文了,新派知識分子的腦袋也就有麻煩了。
清朝有人因寫了“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之句,丟了腦袋,那是冤枉的。我想,如果不是冤枉的,用來寫成匾,掛在康熙、乾隆老兒的以及張宗昌的書房里,那該多好!
張鳴 2013-08-22 16:2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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