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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所謂的權力就是人的欲望在現實中的代名詞,可是,人的權力得到了,欲望還是沒有得到滿足,于是人不成為了人,只是一種野獸。阿克頓說,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這就是對腐敗的最好的解釋,也使最通俗的解釋。
阿克頓在《自由史論》有很多的精彩之言,比如說,我們判斷一個國家是否真正自由最可靠的檢驗是看少數人享有多少的安全。
我們一向信服的是多數人的統治。我們平常最自然說的就是,我們代表了多數人的利益,可是那少部分人的利益呢,有誰來代表?多數人也不是全部人,多數人無法代表整個人類的利益,正如富人永遠不能代表窮人一樣。這個時代什么時候開始忽略少數人?這個時代什么時候把忽略少數人看作了正當?代表大多數為什么就可以理直氣壯的作任何殘暴的事情?所謂的大多數的背后是不是還有一群沒有開口的大多數?
忽然記起了王小波,忽然記起了他的《沉默的大多說》。王小波在去世的時候,給他的一個朋友留下了最后的一封信:“自我輩成人以來,所見到的一切全是顛倒著的。在一個喧囂的話語圈下面,始終有個沉默的大多數。既然精神原子彈在一顆又一顆地爆炸著,哪里有我們說話的份?但我輩現在開始說話,以前說過的一切和我們都無關系——總而言之,是一個一刀兩斷的意思。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中國要有自由派,就從我輩開始。”
以前沉默的開始說話,以前說話的現在說更多的話,到底誰是真的?我相信沉默的那一部分人。還記得,王小波和他的妻子李銀河在作關于同性戀的調查研究的時候,王小波面對那些很少在公共面前露面的同性戀人群,才突然明白,所謂的“弱勢群體”原來就是那些有話沒有說或者有話不能說的人。他們保持沉默,是因為他們珍惜自己的清白。但這個世界不允許他們繼續沉默。他們如果繼續沉默清白即將被玷污。而且,沉默的據我看在這個世界中不算少數。他們在這個世界的邊緣,是屬于即將被遺忘的一個群體。可是,我想問的是,我們有什么理由遺忘他們?他們同樣有他們的責任。而且他們的責任在開始說話的時候已經發揮了他們的責任。王小波的存在就是他們之中最好的例子。
忽然記起了殷海光。記起了他的很多事。他的人生,他的傳奇,對我來說都是一個不可攀及的神話,在現代社會中,殷海光在那個孤島上的抗爭似乎離我們越來越遠。在臺灣與國民黨的極權統治一直不屈的抗爭著的我們記憶中好像只有李敖詩比較熟悉的。但其實李敖是殷海光的學生,而且在殷海光去世之后,國民黨大力的查禁殷海光的著作,以至于殷海光的著作出版出現了困難,而李敖在出版殷海光的著作方面,作出了大量的努力。可想而知,如果殷海光的著作一旦查封,我們的世界中又失去了一位自由的思想者。
殷海光的一生是時刻與外界的極權主義作抗爭。他自稱是“五四之子”,是五四后期人物。他在給他的學生張灝的一封信中這樣說道,“這種人堅持獨立特行,不屬于任何團體,任何團體也不要他。這種人,吸收了五四的許多觀念,五四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奔流,他也居然還保持著那一代傳衍下來的銳氣和浪漫主義色彩。然而時代的變動實在來得太快了,五四的兒子不能完全像五四的父親。這種人認為,認為五四的父親太淺薄,無法認真討論問題,甚至被時代的浪潮沖退了色,被歲月磨掉了光彩。而五四的父親則認為他是一個欠穩健的時代的叛徒,有意或是無意的和他疏遠起來。下一輩人呢?絕大多數和他分離在兩個不易交通的心靈世界里。他們和他有著不同的價值取向,不同的牢結和不同的展望。他們是失落了。……于是,在這一個時代,他像斷了線的風箏。這種人注定了要孤獨的。”
是的,這種人注定是孤獨的。一個自由人,他的一生都用來追求人間最可貴的自由了,首先是自己的自由,然后是國人的自由。他認為只有自由的生活才是這個世間最幸福的生活。可是這個世間總有一部分人的欲望是無盡的,總妄想一旦君臨天下,掌握他人的命運。這是古往今來一切戰爭的根源也是我們時刻為之斗爭所要打倒的對象。
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在幾千年前就告誡我們要努力的分清是非:“把不是什么說成是什么,或把是什么說成不是什么,便是假的:而把是什么說成是什么,或把不是什么說成不是什么,便是真的。”別看這很普普通通的幾句話,在一個寬松的社會中好像很容易辦到,可是在一個極權橫行唯黨是尊的社會中實踐他,需要付出幾倍的努力甚至是生命的安全。可是,在五六十年代的臺灣,遍地是黑暗的臺灣,殷海光努力實踐著這句似乎將要懸空的理想格言。
他說,“我一向盡我所能,務求達到這個理想。我們看問題自然要避開某個時地流行的種族中心主義思想,黨派偏見及偽造的輿論。但這跟臺灣官方正好針鋒相對,因為他們散布我族中心思想,黨派偏見以及偽造的輿論,作為他們統治的心理支柱。他們采用勸說或恫嚇的手段,或二者兼用,巧妙的把差不多所有深層的,文化的歷史的出版物充作這些心理支柱的反映。這實際上是限制和左右臺灣一切知識活動的黨派世界觀路線,而這是在臺灣長大的大多數人所難以察覺的……在我的新著《中國文化的展望》里,我完全不受我所生活的環境的影響,我行我素;除了真理外,我一概不服從。”
可是因為他的不服從,因為他自由的思想,他的書被查封了。因為極權統治者是不能容忍在他統治的轄區內有不安分分子存在的。自由知識分子在極權主義的社會中,總讓統治者感到如鋒芒在背,不得安生。因為他們怕,他們怕的要死。因為怕,他們要查封一切宣揚自由的著作,他們要扼殺一切自由的思想。
在《中國文化的展望》的查禁令上,赫赫有這樣的字跡:“在臺北市文星書店發行的殷海光著《中國文化的展望》一種,該書內容反對傳統文化精神,破壞社會倫常觀念,足以淆亂視聽影響民心士氣,違反臺灣戒嚴期間新聞雜志圖書管制辦法第二條第六款之規定,依合同法第七條規定應予以查禁并扣押其出版品。”
真是可笑之極!一本關于中國傳統文化在過去時如何沒落的,以后將要發展向何方作出合理分析的書籍,竟然“內容反對傳統文化精神,破壞社會倫常觀念”并且是“淆亂視聽影響民心士氣”,豈不可笑?一個極權統治的社會中,統治者總是想把不是什么說成是什么,把是什么說成不是什么。指鹿為馬這樣的事情還是很有可能經常發生的!
在殷海光時期的臺灣,一切都是烏煙瘴氣的。殷海光在給他學生的一封信中這樣描述那時的臺灣:“今日的臺灣,在表面上是一個‘國’,在實際上早已經成為一人一家一黨的殖民地。這一個殖民地在骨子里完全被置于效忠私人的秘密力量嚴格控制之下。人民有吃喝玩樂之‘自由’,更有腐化墮落之‘自由’。只要做到不破面,官員大有貪污之自由。”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人民的實際呢?殷海光接著說:“然而,人民沒有求知的自由,沒有思想的自由,沒有言論的自由。之所以如此,說是為了‘反共’……今日統治臺灣的人生恐外來觀念入境,尤怕臺島人民看見陽光。所以,他們對外來的觀念隔絕唯恐不力。”
一個孤島上,“沒有求知的自由,沒有思想的自由,沒有言論的自由”,最基本的自由都沒有,對一個盡生來求自由的知識分子來說不啻于當頭棒喝。所以為了自由,為了那些最基本的生存權利,殷海光勇敢的戰了起來,不但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國人,他大聲的抗爭。他早先是以《自由中國》這份雜志來作陣地的,但不久,國民黨就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于是,因為雷震案的緣故,《自由中國》被查封了。又后來,殷海光被排擠出了臺灣大學,生活本來就拮據的他,不得不想辦法去謀生。他著書,寫了《中國文化的展望》經過多方面的努力剛剛出版,又被查封。他想出國謀生,借助哈佛大學的東亞研究所的費正清的幫助,他在東亞研究所謀到了一個研究員的職位,可是國民黨遲遲沒有放行,一直到他發現他得了胃癌至死……
這是他一生的歷程,一生為自由奮斗的歷程,他的一生無疑是清貧而又時刻危險的。可是,他從沒有放棄過爭取自由之身。對于此,他這樣說的:“時至今日,中國知識分子里真正看得清問題而又對時代有責任感的人愈來愈少了。我們要為中國的前途作長期的努力,尤其是在開辟思想的新境界上更須如此。這種工作是艱巨的。我愿意貢獻一點力量。……我堅持我們應有人的尊嚴,享受基本人權。尤其是知識分子,必須享有思想自由和致知的自由。但是,這些自由在今日的臺灣,受到嚴重的妨害同壓制,以至中國大地二十年來的變動我們茫然少知。”
看到這些,我總想到古希臘的哲人芝諾的話:無論征服還是購買,都不能使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財產。自由永遠是內心的,任何壓制和屈辱都是剝奪不了的。外在的壓迫只能剝奪我的行動的自由,但是永遠剝奪不了思想的自由。這才是最最珍貴的自由,有思想就有創建,有創建就有反駁,有反駁就有反抗。自由的知識分子唯一能做的,也是受責任感驅使的只有思想。當他存在的時候,思想是唯一能證明他曾經存在,現在存在,未來也將會繼續存在的方式。
《中國文化的展望》中,最后一章“知識分子的責任”開篇就說,知識分子是時代的眼睛。這雙眼睛已經快要失明了。我們要使這雙眼睛光亮起來,照著大家走路。接著他還引了美國《時代周刊》的論文來說明具備什么才是真正的知識分子,他的分析是兩條:第一,一個知識分子的心靈必須有獨立精神和原創能力,他必須為追求觀念而追求觀念;第二,知識分子必須是他所在的社會之批評者,也是現有價值的反對者。按照這個條件,殷海光無疑是一個準知識分子。可是放眼當時的中國,這樣的知識分子有幾個呢?做一個知識分子是要付出代價的,有時甚至是生命的代價。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必須只問是非不管一切。他只對他的思想負責。他不考慮當時流行的意見,不考慮時尚的口頭禪,不考慮別人對他的思想言論的好惡情緒,甚至不考慮他的思想言論所引起的結果是否對他有利。一個知識分子為了真理而與整個時代背離不算稀奇。世間的榮華富貴,不足于奪去他對真理追求的熱愛,世間對他的侮辱迫害,他知道這是人間難免的事,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把他們像抹蛛絲一樣的輕輕抹去吧,世間那有任何的政權和暴力能動搖你呢,那有什么欺詐瞞虞能打倒你!世間的真理才是唯一能讓你動心的啊!
維斯說,真正的知識分子是沒有團體沒有朋友的。殷海光在孤島上孤軍奮戰,他是有許多的學生,可是在真正的關鍵的時刻能幫助他一把的也不過兩三人而已,他內心的孤寂可想而知。這些通過他的書信處處可見。“我這半輩子追求自由,當我在院中散布,想到這里,內心不免微感傷懷。我感到我像故鄉田畔夜間撲磷火的小孩。他是的確見了磷火,他喜愛它,他想得到它。但當努力向前撲去的時候,往往撲了一個空。” “在目前這個時代,對于如此社會人生的現實有所感受的知識分子,如果不興寂寞孤獨之歡,那才是不可思議之事。除非不用思想,一天到晚追逐聲色貨利,讓這些完全占有自己,一個人才不發現人生的空虛。”
“人是不可沒有感情營養的——即令它是愛因斯坦。但是,隨著器用便利和金錢勢力的增加,感情的營養反比例減少了。人住在鴿子式的公寓里,終年交臂而過,終年不知姓甚名誰,個人忙個人的肚皮,誰也幫不上誰的忙,友情只是利益關聯的延伸,隔一道板墻像是隔半個地球。‘現代人,正是寂寞群眾里的寂寞個人’,個人與個人之間被分離了,傳統及血緣的紐帶逐漸被工業文明割斷了。人被原子化了。除了要‘用’你以外,誰分享內心的愉快?又有誰撫摸你內心的創傷?或者,像春天的柔風,拂去你心頭的抑郁,讓你沐浴在春天的陽光里,忘記了自己?”
這就是一個畢生為追求自由的知識分子的一個生活剪影!試看當今天下人,可謂皆為利來,皆為利往,把一切的追求和理想自動的限制在一個功利的小圈子里,不敢也更不肯越雷池一步,在看似快樂的庸俗人生里度過一生。可是那些真正有思想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的人呢,在看透這個奸詐庸俗的社會后,毅然決定走一條自己開辟的路。他們愿意做在“鐵屋子”里喚醒還沉沉入睡的人們,不計后果,不顧利害,更不顧別人的冷眼相向。他們無怨無悔的愿意犧牲了自己的自由,為的是激醒后來者打破“鐵屋子”的網羅,獲得自由之身。在這點上,殷海光當之無愧的是中國當代最痛苦的靈魂——當代的魯迅!
殷海光是反共的。這也許就是殷海光在大陸一直以來默默無名的原因吧。但現在終于有人敢于介紹他和大陸的讀人們認識了,也可以說,我們進步了,我們敢于接受一個異己者的批評了。殷海光談到他一直反共的理由,說從實質上講是為了維護基本人權。他更反國民黨,因為國民黨在臺灣實施極權主義,實行一黨專政,這些都是一個有良知的自由知識分子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要抗爭。可以說,這是殷海光做的最光明磊落的地方。當代的知識分子最大的弱點就是投向一個黨或是一個團體,他們成為了某種組織的傳聲筒。但是從一個知識分子的責任來說,他們是不應該代表任何一個團體的,他們不屬于任何人,他們只服從的是真理和理性,從某種角度講他們是永遠保持中立的。一旦附屬于某種組織,也就代表了知識分子的沉淪和變質。在殷海光最后的日子里,他是這樣總結他自己的:我這二三十年來與其說是為科學方法而提倡科學方法,不如說是為反權威主義,反獨斷主義,反蒙昧主義,反形形色色的ideologies(意理)方面提倡科學方法。他還說,在他的觀念里,同時潛伏著兩種強烈的沖力:第一是打倒偶像,第二是啟蒙。我想這也是他為什么要反共和反國民黨的原因吧。
我知道,殷海光早期的思想很大一部分來自于羅素。而羅素對于共產主義一直是持批評態度的。羅素有一句明言,參差百態乃是幸福生活的本源。如果,割舍了參差百態的生活,劃入一種單調而又整齊劃一的烏托邦的生活中的時候,無疑會剝奪人們互相有不同的思想的方法。羅素有很多的名著都宣揚了這種思想,比如《西方哲學史》,《西方的智慧》,《權威與個人》。我記得在《西方的智慧》中,羅素很詳細的描述了柏拉圖的《理想國》以及他的現實參照斯巴達,還有后來莫爾的《烏托邦》。在敘述完《烏托邦》之后,羅素意味深長的總結說,生活在這樣一個精心設計的國家里,無疑會絕無生趣。這是各種理想國家的一個共同特征。在《權威與個人》中,羅素討論了社會內聚力和個人創造力在一個社會中如何能相互配合才能使一個國家發揮他應有的作用。當然,最后的總結,他還是把社會的進步歸結為了那些有創造性的沖動的個人,而這些人是不屬于當權的政府的。而在羅素和殷海光的思想里,當代的烏托邦或者理想國,就是所謂的共產主義理想。它實際上是人類的大敵,是扼殺人的創造力的最有效的形式,也是自由的知識分子最最應該警惕和反對的生活狀態,所以殷海光反共。僅此而已。
行文至此。也是快結束的時候了。但是,心中總有些郁悶之情不吐不快。我手里有的殷海光的著作是:《中國文化的展望》,是上海三聯出版社出版。在出版說明里,赫然有這樣赤裸裸的文字:“……殷海光反對辯證法和歷史唯物主義,并且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社會主義制度有嚴重的曲解……在《中國文化的展望》中,殷海光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及其實踐的偏激立場,是我們不能同意的,因此我們對此書做了一定的刪削;但書中仍有一些不妥的敘述,希望廣大讀者能以批判的眼光,獨立思考的態度閱讀此書。”
這明明是欲蓋彌彰的事情!如果,出版者真的相信讀者自己的“批判的眼光,獨立的思考”閱讀此書的話,怎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對此書私自做了刪削呢。書中是不是“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社會主義制度有嚴重的曲解”和“對馬克思主義理論及其實踐的偏激立場”,讀者自會運用自己的價值判斷一并作出結論的。畢竟,出版者的觀點能代表千千萬萬的讀者的思想嗎?“在一個集權主義國家里,一個其觀點不為政府所喜歡的創新者不單單是被處死,而且要絕對的避免他的學說為人所知。在這樣的社會中,改革者們只能來自政府,而政府現在仍像過去一樣,大概不會欣賞任何相悖于他的直接利益的理論”,羅素在《權威與個人》里這樣說。所以我們一切都明白了,也就無話可說了。
我手里還有《殷海光全集》一套,是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張斌峰所編。其實所謂的《殷海光全集》在這里也許稱作《殷海光選集》更為恰當一點點。之所以如此,這套書不僅對殷海光的思想進行了大量的刪減,有時甚至到了不通的地步。而且雖然冠以“全集”,但凡是關于“蘇維埃主義”“共產黨”“共產主義”這樣字眼的文章,一點都沒有收錄。不但沒有收錄,而且在所收錄的文章中,即使有一丁點的批判共產黨的文字,都隨即被刪減了,甚至有些地方你根本看不通。我不知道別人怎么想,自己的心中,看到這些地方,總充溢了無盡的憤怒和悲傷!一個以畢生的精力來追求自由的知識分子,在出版自己書的時候都不能自由的發表自己的言論,殷海光在天之靈怎么會瞑目?!
殷海光 2013-08-27 10:5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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