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踞鐘山》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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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劇《虎踞鐘山》自去年五月在寧首演便引起了人們的矚目,年底在廣州參加中國戲劇節的演出則獲得了更為廣泛的好評,歷經數度加工修改,再次進京獻演于中國話劇九十年紀念活動,特別是今年1月6日江澤民總書記觀看演出后給予了熱情的鼓勵和贊揚,戲劇界和新聞媒體更有了相當集中和充分的報導和評論。該劇的演出幾乎成為戲劇界一時的熱點話題。對于這樣一部優秀作品,時至今日還需說些什么?
  然而一段時間以來,我卻一直在思考是否應該充分認識這部作品的完整意義。我無意追隨任何熱門話題,更反對時下已不少見的文藝界某些人為地制造“高原氣候”。在分明不足正常沸點的情況下卻把某些“水”燒得熱浪翻滾、激情澎湃的不良現象;我也早已從1月6日在中南海警衛局小禮堂觀看該劇精彩演出的興奮中平靜下來,但理性中的激情,卻在始終驅使著自己對作品意義的深入思考。
  九十年代的話劇,徐曉鐘先生曾坦陳過它的低落:“好作品不多,觀眾減少,話劇隊伍有流失現象,話劇工作者的士氣不高”(參見《中國文化報》1997年12月27日第3版《振興話劇 再造新的輝煌》)。 而董健、朱壽桐二位先生的一篇文章中則作了更為嚴峻和尖銳的分析:這一年代的序幕是在改革開放遭到某種挫折的特定情勢下拉開的,文化空氣緊張、凝重,人們文化心態普遍沉滯。令人振奮的“九二之春”(鄧小平南巡講話)帶來了創作思維的再次解放,但迅猛的經濟大潮又以一種合理的無情沖蝕了戲劇文化固有的彩色,經濟熱將人文精神擠到了文化圈的邊緣。于是,九十年代戲劇既未能延續八十年代的戲劇探索,又因“左”的思維定勢而失落了前者的現實性深刻取向。戲劇創作的荒歉感似乎促使了對現實熱點現象的敏捷追蹤。然而,其中對生活熱點的關注明顯超過了對復雜心態的審視;而思想深度的發掘則又稍遜于對生活獨特性的開發(參見《藝術百家》1997年第3期《90 年代初期話劇文學的反思》)。不容忽視的還有,近年來迅速的時效感和浮躁的創作心態,以及大規模而又未盡完善的評獎極易導引出簡單將精品等同于獲獎的認識,都對劇目創作帶來了顯見的粗糙和膚淺。但是,也正是同在這一時期,卻又涌現了《虎踞鐘山》這樣的優秀作品,其意義便不限于提供了一個優秀作品的本身,而在于它可以催逼著人們再度去思考話劇藝術的意義,及其此種意義的實現。
  徐曉鐘先生在紀念中國話劇九十年的長文《走具有中國特色的話劇發展之路》中,把中國話劇發展的歷史經驗概括為:戰斗的傳統,借鑒、融化的傳統,民族化的傳統,現實主義美學為主體多元并存的傳統。一般地說,它們正是九十年來中國話劇藝術意義實現的歷史軌跡,也是未來實踐的指向。但如果將話劇同影視及其它表演藝術并列思考的話,我們似乎可以更加直接地看到,話劇藝術的意義,既在于自身獨特的傳達感情的語匯,與觀眾交互感染的方式;也更在于它尤其長于深刻表達和揭示人物的心理和靈魂。這也決定了它那思想含量的豐厚。從這個角度來看《虎踞鐘山》的成功,意義便凸現了出來。
  該劇著力塑造的是我國第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劉伯承元帥的形象,選取的則是五十年代初期劉伯承在南京鐘山腳下創辦新中國第一所軍事學院的故事。客觀地說,對這一題材的把握和駕馭并不容易。可貴的是,作者并沒有落腳于對劉帥“生不思稱王,死不愿封侯”,不計個人功名利祿,主動請纓辦軍校,領此“苦差中的苦差”(鄧小平語)的高尚境界的謳歌,而是著力展示了劉伯承在建國之初,我軍從戰爭步入和平,面對現代化、正規化建設的新課題,努力追求實現這個偉大而艱難轉折的戰略眼光和遠見卓識,并以生活化的細節展示了豐滿的人物形象及其人格和靈魂。于是,展現在我們眼前的便是一幅如此大氣雄渾的圖景:既是從戰爭走進和平那一特定時期的偉大轉折,又分明穿透歷史,直指新時期現代化的征程;既是軍隊現代化建設的特殊課題,又揭示著全社會共同面臨的巨大歷史變革;既有著強烈鮮明的主題,又有著十分生動的人物形象和感人的細節;既是對50年代初那一段歷史的真實再現,又分明洋溢著今天藝術表現的時代氣息。
  此劇寫劉伯承這樣的領袖人物,卻非“三突出”地制造一號人物;該劇并非將所有尖銳的戲劇沖突均集中于劉的一身,但他卻始終成為全劇的靈魂。這不僅體現在“實現偉大而又艱難的轉折”之辦學思想上,也體現于他對一系列矛盾的解決,比如面對騎兵司令崔保山的驕橫,故意戲弄戰俘國民黨中將吳覺非,讓其搞“空槍自斃”,他卻對這位敗軍之將表現了另一番寬厚大度,并意味深長地對崔指出,“得把身上的虱子抖落抖落了,不然非掉隊不可”;新生入學時,崔執意騎馬闖門,爭執不下之際,他罚崔替門衛值勤,直到糾察到像自己這樣的違紀者;對于渴望參加戰斗,不安心學習,遞交了請戰報告的楊震,他故意先用要與楊同赴前線的悖謬使其知錯,再從相通的心情關心前線局勢,并指出面對新的敵人,僅憑老經驗不行,又進一步指出我們這支以農民為主體的軍隊,今天尤其需要正規化訓練的意義,最終使楊明白今天的陣地就在腳下的道理;當資歷最老、文化底子卻最薄的甘有根學習跟不上時,他又親自幫甘補上記不下來的空白筆記;為解決辦學之初教員奇缺的困難,他對吳覺非這位坦克專家三顧茅廬,并于中華門“城門立雪”;崔保山不服敗軍之將給自己上課,大鬧課堂,他卻尊師重道,以身示范,親自當一回課代表請吳繼續上課;崔保山合同戰術課不及格卻拒絕補考,請求退學,他深沉地告誡崔,人生必修課的考試是任何人都無法逃避的,并故意寫下“逃兵”的鑒定,以激崔日后歸隊;甘有根終將退學之際,他親率家人與工作人員列隊作別……。至于新學員報到時,他主動幫忙提行李;他心中裝著全院一千多師生的花名冊,對一個新分配來的文化教員黃矛的情況竟能那么熟悉;他對吳覺非作為一名敗軍之將的寬厚禮遇;他規定士兵不許留發,自己先剃光頭不怕當“二桿子”;崔保山不理解劉伯承誠請敗將為師之舉,大叫“我看老頭是不是花了眼了”時,他以大智大度的幽默,友善地堅持著原則,聲稱“你要檢查我的視力啊”?并自信,雖然只有一只眼,卻可“一目了然”……,這種種動人的細節,都生動地再現了劉伯承的人格魅力!
  該劇舞臺場面多為群戲,其中不乏鮮活生動的性格人物。如崔保山身上既有驕縱、無知的典型反映,又有剛直正派、知錯改錯的可愛一面;吳覺非既是代表知識分子的軍校教官,又是一名被改造過來的舊軍官,劇中真實再現了他從對立、不合作,僅因愛國、敬劉而接受任用,到終為共產黨人的優秀品質所折服,為其偉大事業所震撼的轉變過程;黃矛作為新一代的青年知識分子和軍人,純潔向上,充滿著熱情和活力。她欽慕愛戀著楊震師長,曾送他一支鋼筆鼓勵其努力學習,但得知楊一心只想奔赴朝鮮戰場,打了退學報告,便毅然賭氣要回了鋼筆。而在楊震認識錯誤回到課堂以后,她又充滿愛意地將筆交還到楊的胸前。但看到楊的未婚妻柯月秀回到了身邊時,她卻又強忍淚水叮囑楊“只許用它給柯姐寫信”,讓人通過她一支筆的貫穿使用,真切地感受了她的率真和美好。甚至連出場不多的丁鐵蛋,跟隨崔保山多年的警衛員臨去航校報到前,也特地增寫一筆:送來一只暖胃的熱水袋和一句“你可以罵我,可以打我,可你不能對不起嫂子”的關囑。生動地刻畫了這個出身孤兒的小戰士特殊的性格情感和如此特別的官兵情誼。相比之下,鐘漢鈞缺乏戲劇動作,而柯月秀則未能恰切地結構于劇中,略顯生硬,但總體瑕不掩瑜。
  可以說,該劇思想含量豐富,但它決不直奔主題。全劇正是以緊密流暢的結構,尖銳迭起的沖突,細膩感人的場面,鮮明生動的人物,善良美好的感情來吸引人、打動人、感染人的。其藝術形式也并不以探索創新為突出的表征,但卻表現了對新時期以來話劇藝術觀念、方法、形式諸多追求的有效沿續。《虎踞鐘山》的成功及其意義,關鍵在于讓人回視戲劇藝術本身。
  不容忽視,《虎踞鐘山》如以往前線話劇團的許多演出,再次準確和典型地體現了中國軍人的群體精神風貌。這正如北京人藝多年來逐漸形成了中國演劇學派一樣,前線話劇團作為軍旅戲劇創作的一個代表,也以自己一系列成功的軍旅戲劇作品創造,成為了話劇中國化的一個重要和出色的實踐者。做如此的類比,是出于對他們無可抹殺的成就而產生的由衷敬意。對此,我深信未來必將引起更加廣泛和深入的關注。若論不足,我則殷切期望前線話劇團,能如北京人藝那樣更加注重積累起一批能夠充分體現自己獨特藝術風格、展示其持久魅力與活力的保留劇目。《虎踞鐘山》出自于作者強烈的歷史使命感,這便離上述追求不遠。推及整個戲劇創作,我也希望把精品戰略的終極目標,遠離臨時任務的應付、一時獲獎的熱望,而追求把優秀作品轉為日后的保留劇目,以能滿足觀眾對高質量精神產品的持久需求。戲劇家若能于創作伊始便懷有那種日后將作品“保留”進“全集”的負責和自信,那么,當今的戲劇藝術發展中,就一定會大大減少諸種投機的動力,虛偽的本質和平庸的表征。
  
  
  
劇影月報南京4~9J5戲劇、戲曲研究汪人元19981998 作者:劇影月報南京4~9J5戲劇、戲曲研究汪人元19981998

網載 2013-09-10 21: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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