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真誠體驗里尋覓  ——中國傳統美學的當代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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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I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3842(2003)06-0038-03
    一、我們的問題:美與美學的距離
  近日讀到宗白華先生批評上世紀初中國學術風氣的文章,文中說,中國的學者“只有在書本上尋找各家學說的相互關系,替他們溝通調和,從中抽出些普遍真理來做成一個學說的系統”[1](P112)。這話現在讀起來一點都不覺得陌生,而且還感到切中時弊。因為我們當前的美學研究實際中,充斥著這種陋習。當前的美學研究已經顯示出嚴重的理論與實踐脫離的傾向,諸多學者、學子幽閉在一室,為生計、為職稱、為學位窮經皓首,埋頭苦讀,在理論中尋找理論,在體系中拼湊體系。他們所從事的乃是這樣的工作:先集中精力埋頭于先哲經典或二手、三手的介紹性資料中,努力尋覓挖掘,然后塊塊切割,拼接出自己的所謂學術成果。
  俞吾金先生對當下的研究風氣也有一針見血的批評。他說:“中國美學什么都有了,就是沒有生命、激情和靈魂。”俞先生指出:我國當前的美學研究在繁華的表面之下乃是“空前的貧乏”,并且認為這貧乏有三種表現:1、“美學理論的膚淺與趨同”;2、“審美趣味的普遍下降”;3、“審美鑒賞力的普遍喪失”[2](P78)。筆者認為,這也應當是美學研究學者們的共同感受:我們正是在用扼殺感性的方式來研究所謂“感性學”。以美學為畢生事業的學者,卻沒有足夠的能力進入絢麗的審美世界,沒有超脫浪漫自由閑適的審美心境來體驗“美”的豐富高妙,更沒有物我合一寵辱皆忘玉樹臨風的人生審美境界。審美并不能改變某些學者自己庸碌狹隘的品性和人生,他們還有什么自信向國人宣傳學術的高尚!
  我們號稱有五千年的悠久歷史,有恢弘壯闊的古代文明,有燦爛輝煌的文化傳統。但正如杜維明先生曾經指出的,我們對中華民族的歷史或許已經失去了記憶。在上世紀的一百年里,中國人在不斷變換各種形式的革命、顛覆和批判中度過,在這劇烈的變紀和沖突中,中華古文明能有多少珍貴的財富沉淀在現代中國人的內心和生命里?
  當我們停下枯燥艱澀的閱讀,合起或晦澀艱深或陳詞濫調的某些美學著作,把目光轉向中國傳統的審美研究,我們隨即就會從中見到鮮活的生命、靈動的情感和鼓湃的激情,心情和目光也不免隨之一亮。顯而易見,中國傳統的美學研究中有極其寶貴的審美品格,這正是我們所缺少的,復活這樣的審美品格應當是我們繼承中國傳統美學精神的新的緯度,這也應當給今天距離美麗越來越遠的美學研究一個新的啟示。
    二、傳統美學:生命的投入與怡養
  成中英先生在《論中西哲學精神》一書中曾經寫道:
  “世界上有兩種人會走哲學的探索之道。
  一種人是想追求宇宙的真實,想從知識上去掌握存在的真理;這種人探索哲學的動機是理性知性的。亞里士多德說‘哲學起源于知識驚詫’,也許就是指這種哲學的沖動。
  另一種人是基于對人生和社會的感遇,亦即基于某種存在境遇而引發對哲學的興趣。這種探索哲學的動機是實踐的、生活的。《易·系辭》中所說‘作易者,其有憂患乎’的‘憂患’,可說是第二種探索哲學的因緣”[3](P362)。
  成先生認為,這兩種因緣的差別在哲學的源頭之處,決定并且顯示了中西哲學品質的不同。西方哲學關心的第一個問題是身外的宇宙,是把自己作為認識主體之后,進而確立的認識對象——世界。西方哲學的第一次發問和回答都是這個世界的本源問題。最早有記載的哲學家如泰利士、阿那可西曼德、阿那可西美尼、畢達哥拉斯、赫拉克利特、巴門尼德,包括柏拉圖都在不約而同地探索并試圖回答“世界的本源問題”[4](P13-24)。
  中國哲學的基本精神和基本的關注卻在于人,在于人的生命存在和社會生活。中國哲學的探求之情乃是激發于對人生和社會的感遇。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簡史》中認為,中國哲學回答的是:人,單就成為一個人的角度,應當如何去做的問題。他寫道:“由于哲學的主題是內圣外王之道,所以學哲學不單是要獲得這種知識,而且是養成這種人格。哲學不單要知道它,而且要體驗他。”[5](P9)在這里馮友蘭先生又引用金岳霖的話來突出中國哲學家的人生追求:“他的哲學需要他生活于其中;他自己以身載道。遵守他的哲學信念而生活,這是他的哲學組成部分。他要做的事就是修養自己,連續地、一貫地保持無私無我地純粹體驗,使他能夠與宇宙合一。”[5](P9)
  由此可見,整個中國哲學一方面在學理角度追求個人內心的圣潔,追求個體行為的高尚;同時更注重在自己個人身上,在生活現實當中實現這種哲學追求。在中國哲學的探求道路上,生命的全面徹底投入,是它題中應有之意。同時,中國人的內在精神中,又養成了人與自然天生的和諧。中國文人特別注重在自由山水中作生命的怡養和享受。這是眾所周知的,毋庸贅述。
  在這樣的文化基礎和邏輯道路上發展,它的當然結果就是:在人與自然天人合一的和諧場景里,文人墨客可以揮灑他們的才情,舒展他們的生命。所以,具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之濟世情懷的孔子也有縱情山水的審美夢想,當聽說曾點的理想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時,夫子也不免“喟然嘆曰,吾與點也。”(《論語·先進》)也正是在這樣的文化基礎上,展開了中國傳統文人鮮活生動、豐富多彩、熱情四溢的藝術化、審美化的生態狀態。
  在中國傳統文化生活中,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場景:“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聘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蘭亭集序》)古人的浪漫情懷就寄托于山水之間,與自然在本質的合一中同歡共樂。在中國傳統文化生活當中,我們也常常見到“無須絲與竹,山水有清音”的隱逸閑適;“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自在灑脫;“把酒臨風,寵辱皆忘”的志士情懷;明月松間,清泉石上的優雅詩意。中國的藝術每時每刻都與生命緊緊相連。宗白華先生曾經說藝術“使我們從情感和想象里體會到客體形象里的骨、筋、肉、血,就像音樂和建筑也能通過訴之于我們的情感及身體直感的形象來啟示人類生活內容和意義”[6](P402)。
  甚至,中國的美學的理論研究也表現出一種真摯與鮮活,這是眾所周知的,中國古典美學沒有龐雜嚴密的理論體系,較少精密細致的邏輯推理,但卻有精妙審美體驗的點滴總結和直接表述。美學之“美”也并不構成中國傳統美學的核心范疇。魏晉時期美學理論推崇“神與物游”“氣韻生動”;唐代提倡“離形得似”“境生于象外”“以心性為本”;在明之后則主張“發乎情性,由乎自然,獨抒性靈,不拘格套”。中國傳統美學始終在感性化地倡導和追求“境外之象,言外之意”;追求飛鴻泥爪之痕、羚羊掛角之跡;追求物我兩忘之境、心齋坐忘之懷;追求“同自然之妙有”“度物象而取其真”的藝術之本源;追求“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籠四海于形內,挫萬物于筆端”的審美想象空間。中國人自覺地在這天然的美妙與絢麗中間怡養自己自由超脫的人生,注重抒發主體的情懷。總之,中國古代美學是一種人生美學,它是以人為中心,基于對人的生存意義,人格價值和人生境界的探尋和追求的人生美學。
    三、傳統的嶄新繼承與心靈的全面開放
  劉小楓曾經指出:“作為感性生存論的審美問題實際定位于哲學家和詩人們面臨現代型社會形態的困境時所思慮的種種難題。從這種意義上說,‘美學’不是一門文藝學學問(甚至不是一門哲學的分支學科),而是身臨現代型社會困境的一種生存態度。哲人和詩人關注的是感性生存的可能性,審美(感性)形態涉及到人的生存意義的救護。”[7](P9)縱觀現在美學研究的實際,我們提出的疑問是:我們的研究還是不是對人的生存困境的回答?我們是否有能力作出美學角度的回答?
  顯而易見的是,我們當前的美學研究與傳統的美學形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們已經長久地遠離了藝術審美之境。大家都在重復別人已經重復了的真理,都在經典著作中“頑強地”尋找,以便能從中挖出自己所需要的材料,來切割和拼湊自己的所謂學術成果。
  當然,美與美學是兩回事,審美愉悅和從事美學研究更是兩回事,但我想,我們從沒有絲毫美感的人生與事業中決不會找出關于美的真理、美的規律。我們越遠離藝術和自然的美,我們就會變得越遲鈍、愚蠻,我們就越只能依靠對前人的重復和抄襲。
  從前面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不僅在于它豐富深邃的哲學思想,也不僅在于其龐雜繁復的著作典籍,中國傳統文化的“存在方式”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時代價值。中國傳統文化是一首詩,是一個感性的靈活的生命。中國的古代文化不僅是一個等待我們學習的知識系統,更是一個等待我們來體驗的生命狀態。因此,繼承中國文化是挖掘、體驗、并在生命個體身上復活這種靈動鮮亮、清新剛健的生命狀態,使這些內化在我們現實人格之中。就是說,傳統文化的發揚光大不僅僅是對古籍經典的考據、整理和著述,而且更要求我們向自己的內心去尋找,在當下每個個人的生命中實現這種清新剛健的生命狀態。這種“生命形式”的繼承才是對中國傳統的真正繼承,這種“生命形式”復活在當代個體的感性生命中才構成中國傳統文化的真正復活。中華文化精神的傳承工具不是考據、注疏和出版,是以感性生命塑造感性生命。
  收稿日期:2003-06-11
濟南大學學報38~40B7美學劉長庚20032003當前我國美學研究嚴重脫離審美實踐,這種脫離使得美學研究缺乏生命力和創新力。中國傳統的審美文化是一個充滿生命活力的鮮活生動的感性體驗世界。繼承傳統的真正秘密在于挖掘、體會、并在生命個體身上復活這種靈動鮮亮、清新剛健的生命狀態,使這些內化在我們現實人格之中。就是說,這種“生命形式”的復活才意味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真正復活。審美/美學/藝術化生存/生命狀態劉長庚(1974-),男,山東高唐人,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復旦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433 作者:濟南大學學報38~40B7美學劉長庚20032003當前我國美學研究嚴重脫離審美實踐,這種脫離使得美學研究缺乏生命力和創新力。中國傳統的審美文化是一個充滿生命活力的鮮活生動的感性體驗世界。繼承傳統的真正秘密在于挖掘、體會、并在生命個體身上復活這種靈動鮮亮、清新剛健的生命狀態,使這些內化在我們現實人格之中。就是說,這種“生命形式”的復活才意味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真正復活。審美/美學/藝術化生存/生命狀態

網載 2013-09-10 21:19:21

[新一篇] 在“境界”與“權利”的錯落處  (注:此文為出席“儒學與人權”國際學術研討會(夏威夷,1996年5月)、“儒學與現代世界”國際學術討論會(臺北,1996年7月)所提交之論文,曾在兩次國際會議上引起熱烈而持續的討論。現全文發表,以求教于中外學界并衡鑒于20世紀之學術史。)  ——從“人權”問題看儒學在現代的人文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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