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哲學的掌握方式,還是科學的掌握方式  ——談“唯物辯證法”的學科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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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統解釋系統把“唯物辯證法”視為馬克思主義的總體哲學方法,同時又把這一方法規定為“關于自然、社會和思維的普遍規律的科學”,并視為“科學的方法論”。那么,“唯物辯證法”到底是掌握方式,還是科學掌握方式?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就是“科學”嗎?哲學和科學之間有無相對分明的界限?長期以來,將馬克思主義“哲學”歸結為“科學”的這種哲學科學化傾向和哲學知識論立場,哲學界對此習以為常,并將各類科學的方法論都說成是哲學的方法,或將哲學的方法就規定為科學的方法,很少對此加以進一步的追問。近年我對此進行了集中的思考,以馬克思、恩格斯的劃界思維方式,劃分了哲學和科學的界限。我先在《學術月刊》97年第7 期發表了《唯物史觀是馬克思的哲學觀念嗎?》一文,認定“唯物史觀”僅僅是馬克思的歷史科學的總觀點和總方法,不是馬克思的哲學觀念和哲學掌握方式,并提出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是“從人類自身的自由自覺自主發展本性出發,對實踐及現存進行批判和革命的‘否定性辯證法’”。現在我想順著這個思路進一步追問:我國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正統解釋系統所理解的“唯物辯證法”,是馬克思的哲學掌握方式嗎?馬克思的哲學掌握方式到底是什么?本文將以馬克思對傳統哲學和現代哲學、現代哲學和現代科學、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和實踐——精神的掌握方式的劃界,進一步討論這一問題。
      一
  何為“唯物辯證法”?我國權威的正統的教科書解釋系統如是觀:
  “馬克思主義哲學把唯物主義辯證法或辯證唯物主義‘歸結為關于外部世界和人的思維的運動的一般規律的科學’”。唯物辯證法”是關于自然、社會和思維發展的普遍規律的科學”。
  馬克思主義哲學“把唯物主義和辯證法有機地、高度地統一起來,建立了既唯物又辯證的科學世界觀”。(注:肖前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原理》,1981年5月版,1982年5月第3次印刷, 屬當時教育部組織編寫的哲學專業教材,摘自第1—50頁,第134—164頁。重點號筆者所加。)
  “馬克思主義辯證法,在解釋世界狀況‘怎么樣’的問題時又始終貫穿著唯物主義;它把辯證法的規律看作客觀世界的固有規律;把主觀辯證法看作客觀辯證法在思維中的反映”。(注:肖前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原理》,1981年5月版,1982年5月第3次印刷, 屬當時教育部組織編寫的哲學專業教材,摘自第1—50頁,第134—164頁。重點號筆者所加。)
  “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科學地回答了世界本原‘是什么’的問題的同時,……還需要系統地把握作為對‘怎么樣’問題之科學回答的唯物辯證法”。(注:肖前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原理》,1981年5月版,1982年5月第3次印刷, 屬當時教育部組織編寫的哲學專業教材,摘自第1—50頁,第134—164頁。重點號筆者所加。)
  “唯物辯證法是關于普遍聯系的科學。”
  “唯物辯證法是關于發展的科學。”
  “唯物辯證法是關于聯系和發展的科學。”(注:肖前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原理》,1981年5月版,1982年5月第3次印刷, 屬當時教育部組織編寫的哲學專業教材,摘自第1—50頁,第134—164頁。重點號筆者所加。)
  “唯物辯證法是一系列普遍規律的范疇的科學體系”。“從理論形態上看,它是一系列普遍適用于自然、社會和思維的基本規律和范疇的科學體系。”(注:肖前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原理》,1981年5月版,1982年5月第3次印刷, 屬當時教育部組織編寫的哲學專業教材,摘自第1—50頁,第134—164頁。重點號筆者所加。)
  “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和繼承人,從來都把自己的哲學當作科學。……列寧多次強調馬克思恩格斯的哲學著作是‘科學著作’,斯大林和毛澤東都直接講馬克思主義及其哲學就是科學。”(斯大林確實直接講馬克思恩格斯“向前發展了辯證法,因而賦予了辯證法一個現代科學形態”,“向前發展了唯物主義成了科學的哲學唯物主義。”)(注:肖前等主編:《辯證唯物主義原理》,1981年5月版,1982年5月第3次印刷,屬當時教育部組織編寫的哲學專業教材,摘自第1—50頁,第134—164頁。重點號筆者所加。)
  這就是我國正統解釋系統對以馬克思的名字命名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唯物辯證法”的全部規定。這些規定的最突出的特征即是講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辯證法學說就是科學,就是科學世界觀、科學認識論、科學方法論、科學體系,就是辯證法的現代科學形態,以至認定馬克思的哲學著作就是科學著作。既然這一哲學學說以馬克思的名字命名,這里我要問,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真的是這種科學的唯物辯證法或唯物辯證法科學嗎?馬克思哲學就是科學嗎?哲學=科學這真的是由馬克思所開創的由傳統哲學轉向現代哲學的大趨向嗎?
      二
  馬克思在人類哲學史由傳統到現代的轉折點上如是說:
  “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
  這是世所共認的對傳統哲學和現代哲學的劃界,是馬克思對傳統哲學的顛覆和終結,由此馬克思為現代哲學開辟出新的道路。海德格爾認為是馬克思顛覆了傳統的形而上學,國內有的哲學家認為馬克思由此使哲學史劃了一個時代即由傳統哲學轉向現代哲學,實現了一場偉大的哲學革命,馬克思是第一個現代哲學家。
  我認為,這不僅是對傳統哲學和現代哲學的劃界,而且是對解釋世界“是什么”和“怎么樣”的現代科學和“應該怎樣”改變世界的現代哲學的劃界!
  我對馬克思的這一“劃界”的解釋,是基于人類思想史的思考。我同意這樣的理解,在西歐思想史上,哲學在與其它人的意識的關系方面,大體經歷了從古代的宇宙本體論化到中世紀宗教化再到近代的認識論化或科學化最后到當代的價值論化。以古希臘為例,當時哲學求索的是宇宙的本原問題,現象和本體、一般和個別是其基本問題,由此產生了自然本體論、實體本體論、現念本體論,并以此來解釋宇宙的本原、本質、本體,并以此來“認識你自己”。這時,哲學與萌芽狀態的科學及數學融為一體,“自然哲學”充當“科學之科學”的角色。同時又與宗教融為一體,隨后作為“宗教之子”出現。到中世紀,哲學越來越成為“神學的婢女”,上帝和上帝所創造的世界稱其為基本問題,并由上帝來認識自己。隨著近代意義上的自然科學的發展,哲學依靠科學的支持開始以科學理性的力量登上文化舞臺,并在啟蒙運動中發展了用理性戰勝宗教信仰的巨大效力,由此哲學由宗教立場轉向科學認識論立場,哲學由宗教化轉向科學化,“我思故我在”成為“認識你自己”的合理前提。思維、存在的認識和被認識的關系成為基本問題。
  隨著科學在各個領域的全面勝利,科學理性逐漸成為各類文化觀念尤其是哲學觀念的合法性的根據和真理性的最高尺度,近代的哲學家們都自覺和不自覺地把哲學的科學化作為自己的理論活動的主旨,科學的理性之光普照著哲學的幽靈。
  這時,哲學和科學的關系縱橫交錯地融為一體,顯現出復雜的情勢。一方面,哲學不做科學的“婢女”,而要做科學的“國王”,力圖成為凌駕各門具體科學之上并統攝具體科學的“科學之科學”,力圖用哲學特有的思辯來概括全部科學的內容以揭示整個世界的本質、規律和總的聯系,妄想為整個宇宙描述出一幅精確的清晰的圖畫,這就不可避免地用思辯的猜想、幻想的聯系來代替尚未知道的真實聯系,用臆想來補充缺少的事實,用純粹的想象來填補未知的空白。黑格爾就是典型。他的龐大的哲學體系就是“絕對知識”的產生、發展和完成。他的辯證法就是“絕對知識”的辯證法。青年黑格爾派將黑格爾的客觀知識還原給人的意識、自我意識、批判意識,并對準人的社會歷史,用人的理性、概念、范疇來解釋歷史,由此制造出大量的“夢囈”、“幽靈”、“幻想”。正是面對這一情勢,馬克思抓住了傳統哲學的要害——“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這里,馬克思并不是說世界無須解釋,只是說這主要不是哲學的任務,而且科學的任務。所以,馬克思一反德國思辯的“歷史哲學”,而采取與哲學思辯不同的實證科學的方法來研究歷史和現實,創立了唯物史觀這一“歷史科學”。另外,馬克思也并非說“改變世界”只是哲學的任務,當時的工業生產是技術直接指導下的生產活動,當時的社會改造活動也是在各類革命理論統領下的社會活動,那么“技術”(包括自然技術和社會技術)都直接指向“改變世界”。那么,哲學在由“解釋世界”到“改變世界”的轉向中要干什么,我認為哲學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執定“應該怎樣改變世界包括自我”的價值觀念,這即是所謂的近代哲學的理性科學化傾向到現代哲學的價值化或倫理化傾向的轉向。馬克思的《巴黎手稿》中的揚棄異化復歸人性的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形態》中的批判現存消滅“勞動”和“國家”的共產主義辯證法、《資本論》序言中的批判和革命的辯證法,就是馬克思當作無產階級的進步人類價值觀念理解的辯證哲學形態。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從這一方面進一步劃分了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與其它掌握方式的區別。在《政治經濟學的方法》一節,將從具體到抽象再到具體的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視為“科學上正確的方法”,即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說這種方式“是不同于對世界的藝術的、宗教的、實踐——精神的掌握的”。我認為這“實踐——精神”的掌握方式即是技術的掌握方式和哲學的掌握方式,前者是指導改變世界的實踐的技術方法,后者是指導技術和實踐的價值觀念。那么,政治經濟科學的辯證法就僅僅是科學理論的認知方法,而不是應該如何改變世界的哲學評價方法。
  從這一方面,恩格斯也敏感地意識到哲學與科學的分化。他說:“馬克思的歷史觀”結束了歷史領域內的哲學,正如辯證的自然觀使一切自然哲學都成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樣,現在無論在哪一方面都不再是從頭腦中想出聯系,而是要從事實中發現這種聯系。這樣,對于已經從自然界和歷史中被驅逐出去的哲學來說,要是還留下什么的話,那就只留下一個純粹的思想領域:關于思維過程本身的規律的學說,即邏輯和辯證法。”他還說:“一旦對每一門科學都提出要求,要它們弄清它們自己在事物以及關于事物的知識的總聯系中的地位,關于總聯系的任何特殊科學就是多余的了。于是,在以往的全部哲學中仍然獨立存在著的,就只有關于思維及其規律的學說——形式邏輯和辯證法。”(注:《馬恩選集》第4卷第253頁,第3卷第364頁。)恩格斯敏銳體察出,19世紀以來,近代科學系統的形成和迅猛發展,有關自然和歷史的實證知識開始自覺地揭示其總體聯系的辯證法。關于哲學總聯系的“特殊科學”被驅逐出去,那么這些領域的辯證法(如自然辯證法、歷史辯證法都是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內容和方法),不再是哲學方法,而哲學方法僅僅剩下思維辯證法了。問題在于,在當代思維領域中的實證科學如西方的認知心理學、認識發生論和中國正興起的思維科學,也把哲學從這些領域驅逐出去,思維辯證法和形式邏輯成為實證科學和形式科學的方法,也不再是哲學的方法。那么哲學就只留下價值辯證法了。這種情勢對于哲學而言,哲學從諸多領域被驅逐,這恰恰減輕了哲學難以承担的重負,克服了哲學無所不能的高傲,制止了哲學的主觀玄想和獨斷臆造,而倫理評價和審美評價這一領域又是哲學辯證法的理想性、批判性、超越性、揚棄性、否定性的大有用武之地。當代哲學的價值化正是哲學鳳凰的涅pán@①。
  另一方面,在科學理性耀武揚威之時,近代哲學由宗教的“婢女”被轉賣給科學成了科學的“婢女”,由近代興起并延續到現代的經驗歸納主義、邏輯實證主義、科學語言分析主義等等正充當了這一角色,由此強化了一切文化科學化的傾向,使人文精神萎縮,哲學無家可歸,可謂“累累然如喪家之犬”。但到當代,科學發展到極端而走向反面:人憑借科技理性的力量去征服自然、掠奪自然、盤剝自然,使地球的資源呈指數地被消耗,生態被嚴重破壞、甚至于有毀滅地球表面的危險,人將無家可居了;同時人又憑借科技理性這一強大的生產力創造了一堆一堆的商品,而科技理性對價值觀念的排擠又使人窮奢極欲、物欲橫流,人被物化成為動物人、科學人、經濟人、單面人,人簡直不是人了,“人死了”。這一文化情勢的背后,實質上隱藏著文化觀念內部的對世界的科學認知和對世界的人性評價、科學實證精神和人文倫理精神、科學真理性和人道價值性、客觀規律規定和主觀價值取向的分裂和偏致,而科技理性的精神專制,使人類的文化脫離了人文價值目標的統攝和立法。其實康德的三大批判就展示了認知、評價、審美的三者分裂,力求用審美方式來實現三者的統一,為現代哲學敞開了廣闊的空間。黑格爾也頗浪漫地說道:“理性的最高活動是審美活動,它包攝一切理念,真和善只有在美中才能水乳交融。”但又把美規定為“理性的感性顯現”。溫柔的人文精神對抗不了剛硬的工業和科學,這大概就是當時的“一手硬一手軟”吧。叔本華是從唯意志主義角度向科學理性發起硬攻,強調理性必須服務于意志,透視出理性活動的背后的深層本質乃是種種原始的欲求和意愿,科學要服務于人的生存目的。尼采強化了這一生存目的論,提出了強力意志論全面毀壞自古希臘以來的知識論立場,同時轟擊傳統價值觀念,宣布“上帝死了”、“重估一切價值”。這一顛覆性行動開了當代非理性人本主義的先河,從海德格爾的人的存在主義到薩特自由存在主義,再到法蘭克福學派對科技專制、科技異化的全面批判,最后到當下的“后現代主義”,科技理性的神話破滅了,哲學回到了人自己的家園,耕作著美化人生的田野。
  從以上兩個方面的回思,我更堅信,馬克思的那句劃界論斷不僅是對以解釋世界為己任的傳統哲學和以應當怎樣改變世界的現代哲學的劃界,也是對解釋世界的科學理論掌握方式和批判世界的人道評價掌握方式的劃界。哲學在當代作為一種掌握世界的專有方式,當然有方法論的功能,但這一功能最本質的方面當是對人類生活的終極關懷,為人的活動或所做的一切尋找一個意義。它作為辯證法就是人性批判、人道評價、人格塑造、人權保障的辯證法。
  上面例舉的正統教科書解釋系統對唯物辯證法的諸多定義,犯了兩方面的毛病:一方面,這種解釋對于哲學的科學化向價值化的重大轉向沒有絲毫的覺悟,相反地,在哲學科學化逆流中推波助瀾,極度地強化了這一科學化傾向。于是學著黑格爾去制造形而上學的哲學王國,只不過將黑格爾的抽象的“絕對精神”換上了同樣抽象的“絕對物質”,將黑格爾唯“絕對知識”的辯證法變成了唯“絕對物質”的辯證法,將黑格爾統一于“絕對精神”的形而上學的哲學宇宙觀、哲學認識論、哲學方法論和哲學邏輯改裝成同樣形而上學的科學宇宙觀、科學認識觀、科學方法論和科學邏輯。如果說黑格爾的通過“絕對精神”尚曲折地表達了人的主體性發展的辯證法,并天才地揭示出勞動創造人的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馬克思稱其包含著批判的一切因素),那么我們的解釋者將“絕對精神”改換成“絕對物質”,使人絕對服從第一性的物、第一性的自然、第一性的腦物質、第一性的社會物質存在,連黑格爾的作為人的活動的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辯證法也不見了,人們普遍感到傳統教科書的唯物辯證法的辯證水平遠遠遜色于黑格爾,根源就在這里。至于黑格爾體系曲折表達出來的“人道主義”意味,在我們這里也消散了,這里不講人道、人性、人格、人欲、人情、人倫,不講人的自覺、自由、自主、自律,不講人的個性、有個性的個人,不關懷人的生存狀況、人的生活情趣、人的精神境界。人的一切、一切的人都讓冷冰冰的物質、客觀、規律、本質、科學、獨斷、一元給吃掉了。這與霍布斯的“敵視人”的唯物主義別無二致,只不過是披上了幾件粗制濫造的現代科學外衣(如他們并不真懂的量子力學的波粒二相性、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板田昌一的無限可分論、普里高津的耗散結構論等等)。另一方面,他們的諸多“哲學就是科學”的定義,也在引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及后繼者的一些有關辯證法的定義,但他們對馬克思和恩格斯對“科學”和“哲學”的劃界思維亦無絲毫的覺悟,將馬恩視為科學的辯證法(如自然辯證法、歷史辯證法、政治經濟學辯證法),誤以為就是哲學的辯證法,相反對于馬克思的真正的哲學辯證法(如《巴黎手稿》中的人道主義辯證法和《資本論》序言中的革命的批判的辯證法),不是當作資產階級人道主義加以批判,就是消解于科學的唯物辯證法冰水之中。既然唯物辯證法不是馬克思的哲學掌握方式,那么,馬克思的哲學掌握方式到底是什么?
      三
  馬克思既是一位“實事求是”的嚴謹的實證科學家,又是一位“實是創佳”的理想的辯證哲學家。他的理論家、思想家的一生,正是在這兩條戰線上作戰。
  早在《博士論文》中,馬克思就敏感地抓住了時代哲學的基本矛盾:客觀的必然決定論和主觀的自由選擇論。既追求內心的精神自由,又追求實現自由的實踐道路;既強調哲學的世界化,又注目世界的哲學化。由此確定了把人類的自由本性從客觀必然性中解放出來的崇高哲學價值取向,這就是馬克思哲學的源頭,到了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馬克思一方面從市民社會出發,實事求是地揭示出市民社會決定國家、法和理性的現存事實,初創了他的市民社會基礎論這一歷史科學即所謂的唯物史觀。但馬克思的終極目的不在這里,而在于尋求全人類解放的道路。馬克思發現,當時的市民社會是以私有財產為基礎的社會,國家是保護私有財產的國家,無產者不是特殊的無權而是一般的無權,人的本質受資本社會和國家及其觀念形態的多重壓迫。正是在這些科學事實的基礎上,馬克思找到了自己的新哲學的物質實踐武器——無產階級,抓住了新哲學的理論出發點——“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質這個理論”,確定了新哲學的基本問題——武器的批判和批判的武器即無產階級的實踐批判和作為無產階級精神武器的精神批判,設計了新哲學的終極價值目標——全人類的自由解放。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就是為實現人類解放而批判、否定、超越現存的革命唯人辯證法,而決不是什么從自在自然和客觀物質出發的客觀唯物辯證法。在《巴黎手稿》中,馬克思一方面從當前的經濟事實和“現代國民經濟學”出發,實質上提出了剩余價值論這一科學假說,揭示了致工人于死命的資本、地租、勞動三者的分離,由此建立了自己的經濟科學理論。同時,馬克思又從人的活動出發,揭示了人的自由自覺的類本質,建立了自己的人的科學理論。有了這兩個科學基礎,馬克思獨創了“異化勞動理論”和“實踐的人道主義”,由此創立了自己的理想共產主義的哲學辯證法。
  “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這是人向自身、向社會的(即人的)人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完全的、自覺的而且保存了以往發展的全部財富的。這種共產主義,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的解決。”(注:《馬恩選集》第42卷第120頁。)
  這就是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的天才綱領!對比一下我們的解釋者的“唯物辯證法”,兩者的傾向是何等地對立,兩者的旨趣又是何等地異然!馬克思揚棄了費爾巴哈,但揚棄的并不是所謂唯物主義的“基本內核”,而是人性異化的辯證法和以揚棄宗教為中介的“理論的人道主義”。馬克思揚棄了黑格爾,但不是把“絕對精神”改裝為“絕對物質”然后制造一個統攝無限宇宙的唯物辯證法,而是揚棄了黑格爾所“緊緊抓住的人的異化——盡管這種異化以精神的形式出現的——其中仍然隱藏著批判的一切要素”,揚棄的是黑格爾的人的勞動本質——“作為推動原則和否定原則的否定性辯證法”。(注:《馬恩選集》第162—163頁。)這與“唯物辯證法”的揚棄又是何等的大相徑庭!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一方面揚棄了黑格爾的唯心辯證法,創立了自己的科學的勞動辯證法、商品辯證法、資本辯證法(前面說過這是政治經濟學的科學方法即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由此科學實證性地真正發現了資本剝削的秘密——剩余價值理論。但這不是馬克思的終極目的,馬克思的目的恰恰是要批判勞動對人的異化、物化及拜物教意識形態所肯定的商品、貸幣、資本這類社會物對人的統治、奴役和壓迫。由此,馬克思進一步揚棄了黑格爾的人的異化論所隱藏的批判的一切要素,表述了自己的辯證法的精髓:
  “辯證法,在其合理形態上,引起資產階級及其夸夸其談的代言人的惱怒和恐怖,因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著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個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注: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第24頁。)
  這才是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馬克思是說過要用幾個印張寫一個辯證法的提綱,我相信他寫的決不會是那種“唯物辯證法”,而是這種批判的革命的否定性辯證法。)只有這種辯證法才會引起資產階級的惱怒和恐怖。批判和革命的前提在哪兒?馬克思在《資本論》手稿中確定為“人類本性”和“人的自身能力的發展”,以此為尺度,馬克思全面批判了資本社會的現存——資本社會的經濟基礎及上層建筑、資本社會的勞動對人的本性的異化、物化,商品、貨幣、資本拜物教所肯定的物對人的統治即“唯物主義”的價值觀念,由此設計了哲學共產主義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觀”、“自由個性論”、“自由王國論”——無產階級和進步人類的人道主義價值觀念。
  據我的閱讀,馬克思從來沒用“唯物辯證法”來指稱自己的哲學辯證法。馬克思自謂“唯物主義”方法時,講的多是“實事求是”的科學研究方法,是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馬克思作為設計價值觀念的實踐精神掌握方式,完全不可能“唯物”!相反,馬克思對于作為價值觀念的“唯物主義”給予了尖銳的、憤怒的、激烈的批判,指斥為“下流的唯物主義”、“最卑劣的唯物主義”、“骯臟的唯物主義”、“交換階級的唯物主義”、“粗俗的唯物主義”。“甚至是拜物教的唯物主義”,因為馬克思價值批判的對象恰恰是“人被物化”,作為哲學價值觀念的辯證法,你怎么能讓馬克思去“唯”那些“物”呢?
  這里我不否認科學所揭示出的自然和歷史的辯證發展規律的科學價值,如自然辯證法、歷史辯證法(但這是科學的內容),也不否認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辯證掌握方式的指導意義(但這是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并認為這些內容和方式,為哲學價值觀念的批判、評價、超越提供了科學現存事實,如唯物史觀就提供了資本社會“人依賴于物的關系”人受物統治的“自然”狀態,剩余價值論則提供了物剝削人的背后的人剝削人的現實存在,從抽象具體的政治經濟學科學辯證法的一個方面(僅僅是一個方面,因為哲學作為時代精神的精華,還要從藝術掌握方式那里吸取藝術辯證法),為哲學的實踐精神掌握方式提供辯證邏輯參照。但無論如何,不能把馬克思的作為價值掌握方式的哲學辯證法解釋成所謂的科學的“唯物辯證法”即科學的宇宙觀、科學的方法論、科學的認識論、科學的邏輯學、辯證法的現代科學形態。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只能是對實踐及現存進行人道批判和革命的“否定性辯證法”。這就是我的初步反省和理解。
延邊大學學報:社科版延吉6~12B1哲學原理叢大川19981998本文討論馬克思對傳統哲學和現代哲學、現代哲學和現代科學、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和實踐——精神的掌握方式的劃界問題,認為:不能把馬克思的作為價值掌握方式的哲學辯證法解釋成所謂的科學的“唯物辯證法”,即科學的宇宙觀、科學的方法論、科學的認識論、科學的邏輯學、辯證法的現代科學形態。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只能是對實踐及現存進行人道批判和革命的“否定性辯證法”。作者單位和職務職稱:大連水產學院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教授、中共中央編譯局國際合作與發展研究所特邀研究員、吉林大學哲學社會學院兼職教授 作者:延邊大學學報:社科版延吉6~12B1哲學原理叢大川19981998本文討論馬克思對傳統哲學和現代哲學、現代哲學和現代科學、科學理論的掌握方式和實踐——精神的掌握方式的劃界問題,認為:不能把馬克思的作為價值掌握方式的哲學辯證法解釋成所謂的科學的“唯物辯證法”,即科學的宇宙觀、科學的方法論、科學的認識論、科學的邏輯學、辯證法的現代科學形態。馬克思的哲學辯證法只能是對實踐及現存進行人道批判和革命的“否定性辯證法”。

網載 2013-09-10 21:5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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