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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讀蕭默先生的新書《一葉一菩提：我在敦煌十五年》，最讓筆者不能釋懷的，是這位敦煌學專家所談到的一個悖論：“英國人法國人盜竊了敦煌文物，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按照蕭默先生的理解，“敦煌文物的主權的確屬于中國，但一件事物，只有你認識了它你才能知道它的價值”，而當年負責看管敦煌文物的，偏偏是把這些文物當作垃圾加以毀壞的道士王元錄等人。在這種情況下，“你怎么還有權責備外國人的掠奪呢？即如藏經洞約五萬卷遺書，如果不是他們掠奪走了大部份，并妥存至今，熟悉中國語文的伯希和在劫奪敦煌卷子后在京師公開展出，引起了北京學者羅振玉、王國維等人的注意，進而促使了晚清政府的重視，那么，可能現在就剩不下幾卷了。”

正是因為英國人斯坦因、法國人伯希和在盜竊掠奪敦煌文物的同時，又在國際社會廣為宣傳，敦煌文物和敦煌學才逐漸引起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學術界的高度重視，中國政府才于1943年在敦煌成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以畢業于法國巴黎高等美術專科學校的油畫家常書鴻為所長，正式開始對極其寶貴的敦煌石窟藝術進行系統性的保護和研究。

不僅敦煌文物曾經被中國人當作垃圾毀壞舍棄，即使是相當于今天的浙江省那么大的漢代敦煌郡，在歷史上也是反覆被漢民族一次次地加以征服，又一次次地予以舍棄的。換句話說，歷史上的敦煌地區，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多民族、多國家交流與交戰的國際性交匯點，到了近代才降格為甘肅、青海、新疆三省（區）的交匯點。敦煌文物既豐富多彩又不可替代的文化價值，就在于它承載了這樣一種多民族、多國家交流與交戰的人類學信息。用世界遺產委員會的經典評語來說：“莫高窟地處絲綢之路的一個戰略要點。它不僅是東西方貿易的中轉站，同時也是宗教、文化和知識的交匯處。莫高窟的492個大小石窟和洞穴廟宇，以其雕像和壁畫聞名于世，展示了延續千年的佛教藝術。”

據歷史記載，先秦以前，敦煌地區是吐火羅也就是大月氏（音大肉支）以及塞種、烏孫等游牧部族的居住地。吐火羅趕走塞種、烏孫之后，又被匈奴人趕到了今天的阿富汗。公元前121年，漢武帝派遣霍祛病打敗匈奴，開始遷移漢人到敦煌定居。公元前115年，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開始貫通，到了東漢時期，敦煌已經成為旱澇保收的河西糧倉。應劭所說的“敦，大也；煌，盛也”，形容的就是當時的繁榮昌盛。

但是，隨著漢王朝的衰弱，敦煌地區再一次成為國際戰爭的交匯點，昔日的糧倉也逐漸變成大片的沙漠。發源于印度的佛教傳入，很快在這里落地生根。東漢兩晉十六國時期的前秦符堅建元二年即公元366年，法名樂尊的僧人云游到此，因看到三危山金光萬道，狀若千佛，感悟到這里是佛地，便在崖壁上鑿建了第一個佛窟。此后法良禪師等繼續在此建洞修禪，稱為“漠高窟”，意為“沙漠的高處”。后世因“漠”與“莫”通用，便改稱為“莫高窟”。

北魏、西魏和北周時期，統治者崇信佛教，石窟建造得到王公貴族的支持，發展較快。隋唐時期，隨著絲綢之路的繁榮，莫高窟更加興盛，在武則天時有洞窟千余個。安史之亂后，敦煌雖然先后由吐蕃和歸義軍占領，造像活動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北宋、西夏和元代，莫高窟逐漸衰落。元朝以后，絲綢之路被廢棄。明正德十一年即公元1516年，敦煌被吐蕃占領。嘉靖三年即公元1524年，明王朝下令封閉嘉峪關，將關西平民遷徙關內。此后200年，包括莫高窟在內的敦煌地區，逐漸變成被舍棄的荒漠之地。直到清康熙四十年即1701年后，莫高窟才重新引起人們的注意。隨之而來的修廟塑像，卻沒有給敦煌石窟藝術增光添彩，反而丑化破壞了大量的前人作品。

敦煌石窟藝術重新被世人發現并且再一次被國際化，是1840年鴉片戰爭之后外國探險家蜂擁而至的結果。1961年，莫高窟被國務院首批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987年，又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保護項目，并于1991年授予“世界文化遺產”證書。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敦煌莫高窟的石窟藝術及相關文物，不僅屬于中國，同時也屬于全人類。中國石窟藝術源于印度，從南亞、中亞傳到多民族、多國家的新疆、敦煌等西域地區，然后才流行于中國內地。印度傳統的石窟造像以石雕為主，而敦煌莫高窟因巖質不適于雕刻，所以造像以泥塑壁畫為主。整個洞窟一般前為圓塑，而后逐漸淡化為高塑、影塑、壁塑，最后則以壁畫為背景，把塑、畫兩種藝術融為一體。作為集建筑、雕塑、繪畫于一體的立體藝術，敦煌石窟藝術是古代藝術家在繼承中原漢民族和西域兄弟民族的傳統藝術表現手法的基礎上，創造出的一種既高度國際化又具有敦煌地方特色的佛教藝術品，為研究中國古代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民族關系、國際交往提供了珍貴的文獻資料。

要想最大限度地保護利用并且發揚光大敦煌莫高窟的“世界文化遺產”，就必須最大限度地具備國際性、世界化的眼光，進而充分調動全世界的學術資源和技術手段，來對敦煌莫高窟的石窟藝術及相關文物進行全方位、多層次的研究整理。隨著敦煌莫高窟的石窟藝術及相關文物的潛在價值的充分開發，自然環境和物質資源相對貧乏的敦煌地區，才有可能藉助于文化軟實力的整合提升，實現該地區新一輪的既敦又煌的繁榮復興。

張耀杰 2011-06-13 09:1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