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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體育訊(特派記者陳清揚巴西報道) 歡迎來到巴西的最深處。圣保羅州的大普拉亞(Praia Grande)是一個雜亂無章的城市。“這一秒你在某條路的20號，下一秒就在第100號了”，盡管車上裝了GPS，但司機還是抓狂了。街道兩旁低矮的平房看起來全都長得一個樣，我們手握著詳細的地址，卻仍在同一條路上來回兜了四圈，問了6個路人，才終于找到了內馬爾曾經的住所。

這座城市里住著28萬人口，多年來充斥著搶劫、吸毒和謀殺。內馬爾在這里住了9年，像他一樣能戰勝生活的幸運兒只是少數。他的一位鐵桿哥們曾因為在訓練場上賣毒品而進了監獄。在我試圖拿單反相機拍攝內馬爾成長的街區時，帶著我的巴西朋友Renata不斷地提醒我別拍了，會被盯上。當我一而再再而三不聽勸告時，她幾乎咆哮著把我拽走：“聽著，你再拍我們就有危險了！”Renata是典型的保利斯塔(Paulista，指圣保羅本地人)精英，她對這里的恐懼要遠甚于身為外國人的我。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內馬爾都對外界宣稱自己生長于桑托斯，而避談大普拉亞。“直到他愿意談起這里了，大普拉亞才開始被全世界所認識。”16歲的少年David是土生土長的大普拉亞人，小時候經常看內馬爾踢球。他說，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以內馬爾為榮。

內馬爾在自己曾踢過球的格雷米奧俱樂部重建了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學校，供當地貧窮的孩子踢球、學習。這所學校尚未完全竣工。David說，他們有時候會被允許進去，在里面的球場踢球——這是內馬爾成名后，當地人生活中少有的實際變化。

另一個可以預料到的變化是，造訪大普拉亞的人多了。世界杯期間，來自各國的媒體不斷來這里挖掘有關內馬爾過去生活的蛛絲馬跡。內馬爾4個月時因車禍險喪生的往事被一遍遍復述給各國的記者——除了他愛笑愛鬧、沉迷于踢球這些泛泛的描述，這是僅有的、每個人都知道的具體故事。至于其它的，用很多巴西記者的話說，“他從小就被曝光在鎂光燈下，任何小事都被國內外媒體翻來覆去報道過了。”

大普拉亞的人都樂于談起內馬爾，但也有個別情況例外。14歲Emenson是內馬爾的鄰居，有一次，外國記者街采他時把車停在了路中央，占據了他們踢球的場地。“我讓他們把車開走，別影響我們踢球。”

這里的街頭隨處可見這樣光腳踢球的少年，但其中可能并不包括少年內馬爾。他的鄰居們告訴我，因為怕受傷，內馬爾的父親不允許他在街上踢球。和這座城市的無序不同，內馬爾從小到大的每一步，都被精心安排好了。

內馬爾從小就是足球天才，這一點在我采訪每一個巴西人時都不斷得到確認。他的父親、老內馬爾在兒子14歲那年，就創建了NR體育經紀公司，專門經營內馬爾的職業生涯。當內馬爾的行為逐漸不受控制、有發展為球場小流氓的趨勢時，他又被適時地交給了羅納爾多名下的經濟公司，負責其商業開發和形象包裝，逐步扭轉了形象。

利馬是貝利在桑托斯時期的隊友兼室友，也是1966年世界杯巴西隊的成員。多年前，為了留住內馬爾，他建議桑托斯設立了U11的梯隊。和很多桑托斯人一樣，利馬拒絕比較貝利和內馬爾誰更偉大，但他給了兩人的職業生涯一個精準的評價： “貝利就是這么發生的。而內馬爾，是一步步被精心規劃的、預謀已久的成功”。

利馬說，這和內馬爾所處的時代也有關。他11歲加盟桑托斯時，俱樂部梯隊有了自己的理療團隊，每一個人都給予了他最好的關照。內馬爾總是和高一級(大兩歲)的梯隊一起訓練。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小家伙會是將來的巨星，都會注意保護他、不對他下狠腳。

內馬爾如今飽受詬病的“跳水”也是刻意的。“他總是受到對手的重點關照。這樣做才能最大限度避免受傷。”在我拜訪桑托斯俱樂部時，梯隊理療師AUGUSTO透露，這是他當年傳授給內馬爾的秘籍。

2008年，桑托斯為防止歐洲豪門挖角，與內馬爾簽訂了一份違約金3000萬歐元的職業合同。有人認為這份巨額合同阻礙了內馬爾更早到歐洲聯賽鍛煉，延緩了他成長的步伐。但在他窩在桑托斯的歲月里，內馬爾的聲名在歐洲有增無減。最終加盟巴薩，內馬爾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他的父親和桑托斯分別從中大撈一筆，人人都是贏家。

在20出頭的年紀，內馬爾已連續兩年被英國雜志《Sport Pro》評為全球最具市場投資價值運動員。雖然自覺“長得不是非常帥”，但這并不妨礙他那張習慣性揚眉壞笑賣萌的面孔，出現在所有可能出現的廣告牌上。相比老一輩的球星，內馬爾更懂得玩轉各種社交網絡。信息爆炸的時代，他的個人形象無孔不入。在桑托斯、在大普拉亞、在圣文森特，幾乎所有踢球的男孩都有著和內馬爾一樣瘦削的身形、嘻哈的服飾和“洗剪吹”。每一個人都在尋找下一個“內馬爾”。

不僅僅是內馬爾本人，一切可能有助于勾勒內馬爾形象的周遭事物，也都已被安排妥當。內馬爾的堂妹現生活在他的老宅里。我們在那棟褪了色的平房敲門，來迎接的卻只有一條兇悍的黑色吠犬。過了很久，一個女孩才遠遠地在屋內現身，稱自己不認識內馬爾。“她肯定是不被允許在世界杯期間隨便說話，內馬爾的團隊知道記者會來。”Renata無奈地聳了聳肩。

內馬爾和他的父親多年來一直小心翼翼地經營著他的足球生涯和品牌形象。在這條順風順水的康莊大道上，唯一偏出他們預計軌道的，可能就是這屆在本土舉辦的世界杯。內馬爾重傷提前告別世界杯、五星巴西在家門口連吞7彈、釀造史上最恥辱的“米內羅慘案”。巴西人接連心碎了兩次，最狂野的想象也莫過于此。——要知道，原本這屆世界杯被普遍認為是內馬爾取代梅西和C羅，成為世界頭號球星的踏板。

以流淚而始，以哭泣而終。內馬爾在本屆世界杯上公開哭了五次，這和他被侵犯后痛苦倒地的背影一起，成為了巴西世界杯抹不去的圖騰。

“我們巴西人從不掩飾自己的情感。”內馬爾的啟蒙教練貝丁霍否認弟子的流淚是軟弱的表現，哪怕是點球大戰時他捂著雙眼根本不敢看，“重要的是他敢于去罚點球，而且進了。”

利馬也是看著內馬爾長大的。他心疼地說，很慶幸內馬爾還能表達自己的感情：“內馬爾和過去一樣，依然對足球懷有赤子之心。無論壓力有多大，他仍然在用快樂的方式踢球。這是我最欣慰的。”

我試圖以內馬爾的“哭”為切入點，在所有他成長過的地方追尋一個“愛哭男孩”的印記。但每一個接受采訪的人都連連搖頭說，他是一個愛笑的男孩。

只是，內馬爾肩上扛著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世界杯揭幕戰，圣保羅科林蒂安球場的通道里，巴西隊列隊等待出場。22歲的內馬爾一一擁抱了隊友，其中包括35歲的老門將塞薩爾，然后才回到了隊伍的末端。這本不應該是一名首次參加世界杯的球員做的事。

貝利說，這還是巴西國家隊第一次在進攻端依賴于一名球員的發揮。

內馬爾交出了5場4球1助攻的數據，但這還不足以扛起這支“史上最差”的巴西。如果內馬爾沒有提前告別，巴西還會慘敗給德國嗎？因傷缺席了這場“屠殺”，是內馬爾的幸還是不幸？事到如今，這些假設都沒有了意義——這場比賽過后的兩天內，我再也沒有在里約的科帕卡巴納海灘看到過一個身穿巴西國家隊球衣的人——而在此之前，這里到處都是巴西10號。

巴西人太需要一個巨星了，而內馬爾是唯一符合期待的10號人選——從他小時候在桑托斯嶄露頭角起，劇情就是這么一步步設定的。Renata跑了巴西足球很多年，她說，最近一次有關巴西美麗足球的記憶，正是內馬爾和甘索組成的桑托斯雙子星率隊登頂南美解放者杯時。從那以后，巴西足球與傳統意義上的“桑巴足球”再也沒有過交集。

在巴西，內馬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盡管巴西人曾對他過高的媒體曝光度和娛樂屬性頗有微詞，但這一切批評在他去年率隊獲得聯合會杯冠軍后，就基本隨風飄逝了。

很少有巴西人拿內馬爾跟巴西足球歷史上那些星光熠熠的名字做比較。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英雄，何況這才是內馬爾的第一屆世界杯，漫長的職業生涯才剛拉開序幕。但他們都樂于拿內馬爾和梅西比較：每當看到電視鏡頭里掃過的梅西特寫，巴西球迷就會整齊劃一地齊呼“Neymar! Neymar!”以示抗衡。

“相比梅西之于阿根廷，內馬爾之于巴西有更深的意義。”縱使貝丁霍百般偏袒自己的弟子，這一句評價卻很到位。梅西過早地離開阿根廷，阿根廷人對他沒有太多的身份認同感(至少在獲世界杯前如此)；而內馬爾在巴西踢球的時間，比他應該呆的時間更久，他在巴西人的心中扎了根。

如今，“吵鬧的鄰居”堂而皇之地攻占了里約的每一寸土地，殺向了馬拉卡納，梅西很有可能在此封王。而內馬爾，他才22歲，還有更長的時間可以期待——如果巴西隊不再那么糟糕的話。

姚天明

鳳凰體育 作者：陳清揚 2014-07-12 23:5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