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金瓶梅》作者和版本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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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四大古典奇書——《三國演義》、《水滸》、《西游記》、《金瓶梅》,都有作者、版本之謎。但前三部作品的作者和版本之謎,基本上已破解。《三國演義》的作者是羅貫中,在他的《三國》祖本的基礎上,有兩個版本系統:一是《三國志傳》版本系統,二是《三國志通俗演義》版本系統,前者早于后者。《水滸》的作者是施耐庵,也有兩個版本系、統:繁本和簡本,前者早于后者。《西游記》的作者是吳承恩,《西游記平話》是《西游記》的祖本。《西游釋厄傳》一出版,《西游記平話》漸趨湮滅;吳承恩本《西游記》問世以后,《西游釋厄傳》也不再流傳。雖然對《三國演義》、《水滸》、《西游記》的作者和版本,個別學者還有不同意見,但在學術界基本上已取得上述共識。唯有《金瓶梅》的作者和版本之謎,至今眾說紛紜,并無一致看法。曾經對《金瓶梅詞話》作過整理、校訂,先后出版過《金瓶梅詞話》全校本(1988年)、《金瓶梅詞話》重校本(1993年)、《金瓶梅詞話》校定本(1998年)的學者梅節,在《瓶梅閑筆硯——梅節金學文存》(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8年2月出版)中解了《金瓶梅》作者和版本之謎。


《金瓶梅》的作者是誰?廿公跋中說“為世廟(嘉靖)時一巨公寓言”;沈德符《野獲編》指為“嘉靖間大名士手筆”;屠本峻也稱“相傳為嘉靖時”為陸炳誣奏沉冤者“托之”。到20世紀90年代止,《金瓶梅》的候選作者已近五十人:王世貞、李漁、李開先、湯顯祖、馮惟敏、沈德符、賈三近、屠隆、劉九(修亭)、馮夢龍、謝榛、王稚登、陶望齡、丁耀亢、丘志充、趙南星……等等。他們主張:《金瓶梅》乃某個人一人所作。候選作者中,除劉九外,其余都是著名的文人,“名士”。對此,梅節提出了質疑:


1、作為辯證唯物主義的信奉者,是動機與效果的統一論者。如果光強調動機,就有陷入唯心論泥坑的嫌疑。但不提動機,等于取消因果律。寫《金瓶梅》這樣一部近八十萬字的巨著,少則五六年,甚至十年八年,要付出很大精力,為的是什么?“名士”們違反名教的道德壓力,甘冒編寫淫書的惡名,所為何求?


2、創作這樣一本“同時說部,無以上之”(魯迅語)的大書,不僅要有強烈動機驅策,還須特殊的才能。《金瓶梅詞話》的編撰者對下層群眾生活及其所使用的語言的熟悉,非正統文人所能輕易辦到。王世貞是個復古派,民間的東西怎么瞧得上?賈三近長者,風骨凌凌,同鄉后輩說他是這部“淫書”的作者,實在是天大冤枉。屠隆已知作品,多藻彩而少本色,賓白都用駢體,說他換一支筆,就能寫出《詞話》這樣鮮活流暢的文字,實在使人難以相信。說其他“名士”是《金瓶梅》的候選作者,其根據更欠說服力。


3、《詞話》中所載三百六十多首詩詞,據研究詩詞格律的專家潘慎先生考察,得出的結論是:“不少詩詞其拙劣的程度,著實令人吃驚。”“名士們是不敢做的、不肯做也不屑做的。”


4、《詞話》所用詩詞,絕大多數抄自他書,并非作者自撰。從第五十九回到第八十回,就襲用明中葉文言小說《懷春雅集》二十首詩。如果《詞話》真的出自大名士、世公之手,何以連幾句詩都謅不出來,需要襲用像《懷春雅集》之類三流作品的詩篇呢?不用說王世貞、李開先、賈三近、屠隆,就連任何一位正統文人也不屑為。


5、翻開《詞話》,滿紙是生造字、破體字、諧音字,可說是“語無定音,字無定體”。試問王世貞、李開先、屠隆、賈三近等人怎么會這樣寫作呢?


因此,梅節先生不同意《金瓶梅》的作者是“名士”的傳統說法。


那么,《金瓶梅》的作者是怎樣的人呢?梅節先生答曰:是民間藝人。其論據如下:


其一,明代中期以后,商業經濟發展,說唱《水滸》故事的民間藝人眾多。有人接枝自《水滸》,說唱《金瓶梅傳》。開頭有五六回摭自該書,再發展而為潘金蓮、李瓶兒、春梅的故事。張岱《陶庵夢憶·不系園》中有一條記錄:崇禎七年十月,張岱偕女伎朱楚生游杭看紅葉,住汪氏不系園。事先約了一些藝人朋友,“不期而至者八人”,開了一個晚會,串本腔戲、調腔戲,彈三弦、吹簫、唱村落小調,舞竹節鞭,“(楊)與民復出寸許紫檀戒尺,據小梧,用北調說《金瓶梅》一劇,使人絕倒。”用戒尺,小梧,可證是說書。《金瓶梅傳》誕生在運河北段,本用北方話語搬說,“用北調說《金瓶梅》”,證實這點。《金瓶梅傳》從運河北段北方官話語區,傳到了運河南段蘇杭吳語語區。參加這次晚會的有南京人、金壇人、紹興人、杭州人、東陽人、諸暨人,楊與民選擇說《金瓶梅》段子娛眾,并使聽眾“絕倒”,說明最低限度江浙的文士、藝人普遍熟悉《金瓶梅》這部說書。張岱的這一記錄在崇禎七年(1634),可以推知在此以前《金瓶梅傳》早在北方流行,而后又在運河南段也受到公眾廣泛歡迎,所以杭州藝人楊與民習而說之,作為混飯的節目。


其二,西門慶一死,接上女婿陳經濟的故事,敷衍因果報應,東拉西扯,全無精彩。聽眾不進場;說書人只好挪窩,到別的碼頭開講。他當然不是從第八十回開始,而是從第一回“打虎”開始。這樣前七十九回西門慶的故事,便一遍遍拆洗加工,內容越來越豐富,篇幅不斷擴大。后二十回沒有機會上場,只是保持原來沒有肉只有骨頭的架子。到后來說書人跑碼頭講《金瓶梅傳》,只帶前七十九回,后二十回干脆不要了。日本荒木猛和梅節都認為,今本《詞話》后二十回與前七十九回有許多不接榫地方,地點也從南清河搬去北清河,可證并非出于一人之手。


其三,一些學者提出,《三國演義》、《水滸》等書在成書之前,有世代流傳、說講的大量記載;而在《金瓶梅》抄本出現之前,并沒有“流傳、說講、演唱金瓶梅故事的任何一條記載”,因此否定“藝人集體創作說”。殊不知,在明代中期以后,市民文藝大發展,民間藝人編這部《金瓶梅傳》大書是為了吃飯,聽眾花錢買樂子,喜歡聽什么就說什么,既然下層聽眾“不褻不歡”,就盡量加入刺激感官的描寫。性故事,葷笑話,插唱流行曲,有聲有色。《金瓶梅傳》在繁榮的運河地區出現,即被文士發現、搜集和傳抄。《金瓶梅》從成書傳到文士中,時間極短,只有十到十五年時間,因此并無“世代流傳、說講的大量記載”,不太適合“世代累積”的論斷。這和《三國》、《水滸》產生的時代,社會發展相對停滯,地區之間、上下層之間(細民與文士、官僚)溝通交流并不密切,文士偶然碰上,異而記之,便成為資料,是有很大區別的。簡言之,《金瓶梅》跳過了“世代流傳、說講的大量記載”階段,迅速成書,反而證明了它原是明代中期以后民間藝人集體創作而成的大書。


梅節在解《金瓶梅》作者之謎的同時,一并解了《金瓶梅》的版本之謎。


關于《金瓶梅》的版本,傳統的說法是《金瓶梅詞話》(即詞話本,10卷)早于《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即文人說散本,20卷)。梅節對此說法也有異議,提出了自己的解《金瓶梅》版本之謎的新看法:文人說散本先出,詞話本后出。論據如下:


1、《金瓶梅詞話》書名不見于萬歷、天啟兩朝文獻。萬歷、天啟兩朝文人看到的都是《金瓶梅詞話》的手抄本。《金瓶梅詞話》的書名,始見于崇禎二年己巳(1629)西湖碧山臥樵纂輯的《幽怪詩譚》。此書卷首有聽石居士所撰《小引》,提到“不觀夫李溫陵賞《水滸》、《西游》,湯臨川賞《金瓶梅詞話》乎?”這比《金瓶梅》傳人文人圈子已經晚了35年,比萬歷末年《金瓶梅》的刊行也已晚十年。征諸文獻,刊本《詞話》晚出,是不爭的事實。


2、弄珠客丁巳序為文人改編本《金瓶梅》原序。根據所有文獻記載,文人本《金瓶梅》先出,詞話本后出,為什么金學界、文學史研究者相信萬歷末年初刻本是十卷本詞話呢?關鍵是因為十卷本詞話有一篇東吳弄珠客序,其署年“萬歷丁巳季冬”,時間剛好與《金瓶梅》初刻時間相值。而現存二十卷說散本也有這篇序,署尾已無“萬歷丁巳季冬”字樣,改為“東吳弄珠客題”,明顯是萬歷以后的改筆。所以“說十卷本刻于二十卷本之后,是萬不可能的事”。(魏子云)但是,梅節近年三校詞話序跋,認為弄珠客序連廿公跋并非詞話本原有,而是十卷本刊行時從出版后行銷頗佳的文人本《金瓶梅》拿過來的。一起拿來的還有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的“這五回”。(對此,梅節有諸多考證,限于篇幅,從略。)


3、崇禎本并非改編自《新刻金瓶梅詞話》。崇禎本和詞話本關系雖異常密切,但并非改編自后者。它們源自一個共同的祖本,這一點可以說明它們眾多的相肖之處。但兩本在各自流傳的過程中,由于傳抄的訛奪、藏者的校改厘定等等,又出現不少歧異。其中有些具有可溯性,有些則不能,后者構成了說散本與詞話本的質的區別。簡單說,它們是“兄弟”關系或“叔侄”關系,并不是“父子”關系。


4、崇禎本(二十卷本)的“母本”帶評語,詞話本(十卷本)無評語。它們提供了崇禎本母系的信息,可以說是遺傳基因。如果這個基因來自十卷本詞話,那么崇禎本可確定是根據詞話本改編的,如果十卷本詞話沒有這些批語,它就是來自一個我們現在已經看不到的本子。這個本子改編自藝人本詞話(不是現在我們看到的十卷本詞話),有第五十三回至第五十七回。


5、《新刻金瓶梅詞話》大量校人見諸崇禎本的改文,也可見詞話本在后,說散本在前。


6、《新刻金瓶梅詞話》刊行后若存若亡,人清后即湮沒。書商原想據當時已出版、頗搶手的文人改編本進行校訂,但訛誤太多,可讀性太差,這樣的本子當然無法和二十卷本《金瓶梅》競爭,打開銷路。張竹坡康熙中評點《金瓶梅》已不知其書。直到1932年《新刻金瓶梅詞話》在山西發現,始重見無日。


梅節在對《金瓶梅》的作者、版本之謎作了如此分解之后,制定了《金瓶梅》版本流傳表:


至此,《金瓶梅》的作者和版本之謎,基本上已有分解。自然,這不是定論,還可百家爭鳴。


來源:博覽群書  作者 陳遼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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