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位大師談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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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初,法國巴黎圖書沙龍通過法國駐各國使館,法蘭克福圖書節通過瑞士法語日報《二十四小時》駐外國記者分別邀請世界各國著名作家就“您為什么寫作?”這一問題撰文,各抒己見。我國著名作家巴金等人也應邀筆答。這些作家的回答真可謂是豐富多彩,各不相同。有的莊嚴深刻,有的幽默詼諧,有的故作冷峻,有的答非所問,但無一不反映了他們的才智和心態,為我們了解他們的創作動機、創作歷程,以及他們的人生追求和情感世界,提供了別具價值的信息。


丁玲[中國]


我誕生在20世紀初,因家敗父亡,我成了一個貧窮的孤女,而當時的中國又處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黑暗時代,人民在水深火熱中煎熬,這些痛苦不能不感染著我,使我感到寂寞、苦悶、憤懣。我要傾訴,要吶喊,要反抗。因此我拿起筆,要把筆作為投槍。我追隨我的前輩,魯迅、瞿秋白、茅盾……為人生、為民族的解放,為國家的獨立,為人民的民主,為社會的進步而從事文學寫作。


我寫作的時候,從來不考慮形式的框子,也不想拿什么主義來繩規自己,我只是任思緒的奔放而信筆之所之。我只要求保持我最初的原有的心靈上的觸動,和不歪曲生活中我所愛戀與欣賞的人物就行了。


巴金[中國]


人為什么需要文學?需要它來掃除我們心靈中的垃圾,需要它給我們帶來希望,帶來勇氣,帶來力量。


我為什么需要文學?我想用它來改變我的生活,改變我的環境,改變我的精神世界。


我50幾年的文學生活可以說明:我不曾玩弄人生,不曾裝飾人生,也不曾美化人生,我是在作品中生活,在作品中奮斗。


黃春明[臺灣]


我想,作為一名作家,每個人對他的人民和周圍的特殊事件都有自己的感情和表現手段。多年來,對生養我的臺灣,寫作是我借以表達對這一小塊土地感情的惟一方式。就是為了這,一旦我不能寫作,我就要忐忑不安和不得安寧。


陳映真[臺灣]


寫作,對于我是一個批評和自我批評的過程。寫作則是為了使那些絕望的人重新充滿希望,讓那些因失敗受挫的人重鼓斗爭的勇氣,使受凌辱的人重獲自由與尊嚴。


我寫作為的是人類解放。消除不平等、非正義,貧困和解放無辜者,消滅一切形形色色的精神與物質的壓迫。


瓊·迪戴恩[美國]


同許多作家一樣,我從童年起就因為煩惱和虛榮心開始了寫作。逐漸寫作成癖,就一直寫下去,這就象一個人中毒一樣。作家不寫作,他的思想也就逐漸停止了活動。我不知道這是否是懶惰,衰退或是冷漠。但我體會到,假如我不工作,我是絕對不能思維的。鑒于這種原因,我寫作。這樣答復問題不太確切,自然還有其他因素。這就是我喜歡搞文學的東西,愛好語言的節律,樂意創造屬于自己的天地——在這個天地里,我可以生活上一段時間。我愿有能力把自己的所見告訴他人。此外,還是上面說的煩惱和虛榮心的驅使。不過,寫作對于我,尤其是成了一種紀律,一種思維方式。


薩門·拉舍迪[英國]


我寫作:

因為我愛好虛構,好撒謊。這正是體現了最奇妙的反論,借以非真實揭示出真理的線索來;

因為我喜歡孤獨,一個人呆在屋子里;

因為我喜愛某種書,盡管這些書尚未出世,但我想總有一天會見天日的;

因為我至今仍未找到一種辦法,這就是怎么才能勉勵不寫作;

因為我還不能找到一個美妙的方法表現自我和外部世界。尤其是這個世界的面目已被有意或無意地涂抹,為了形成如今正在努力重新形成的其本來面目的“我”;

因為只有寫,我才能說出我的所思所想;

因為同所有僑居者一樣,我應該全部創造出:我,我的世界、一切;

因為還在我孩提時,有人就告訴我,要擁抱書籍。是否由于我不當心,剛才我還把書失落在地上(而他人僅僅擁抱的是書本和面包);

因為有話要對他人講,有事要同他人討論。寫作,其部分使命是對某些事物提出不同見解;

因為我從來不知道為什么寫作,除非我正在寫。


帕維爾·克奧特[奧地利]


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之時(至今,這次戰爭給我的感覺仿佛和中世紀一樣的遙遠)我便開始了寫作。我想搞清楚我寫作是為了什么和反對什么,弄清本世紀大事件所提出來的各種問題。50年代在捷克期洛伐克發生的那些弄虛作假的政治訴訟案件,對于我的身心和生活道路都有很深的影響。我不再回答左右人提出的問題,因為事后我已經認識到這樣做是膚淺的。于是,通過我的工作,我便開始自我提問。這不僅是那一時代的原則問題,同時也包括我自身的問題。


如今,我另外知道,既然寫作要面對公眾,要經受讀者的評判,是人們心底最深處的活動,那么,這一活動就既不允許作者發表意見書,也不允許作何解釋。解釋僅僅是寫作,作品方能給人以答復。


歐文·萊頓[加拿大]


為了自我消遣,也為了在狂妄時刻斷言造物主也并非懂得他自己的作品;我寫,因為這是他在無限而永久的孤獨中的唯一安慰。我對講詩、講歷史和劇本——如同所有創造者一樣,他渴望著歌頌——他這些存在著的美麗、莊嚴和令人生畏的作品。我寫作,也是為了對其表述,他所造就的最壞的作品就是人。


我知道,每當我找到一個詞用來描述他創作的這奇怪的兩足動物時,上帝的失望就此減少了一分。再者,我之所以寫作,是因為我不如他慘痛。


斯特凡·赫爾姆林[德國]


人不是因為担心死而從事寫作,而是担心死后沒留下什么痕跡。我16歲就參加了革命運動,希特勒上臺時我還不滿18歲,搞了三年地下工作,之后又從一個國家跑到另一個國家。那年月,我幾乎沒有行裝,口袋里裝的是偽造的證件,時而帶上件武器,始終站在人民陣線、西班牙共和國和被占領的法蘭西一邊。15歲我開始寫詩。由于愛面子,我的詩只是寫給自己,不拿給他人看。后來,我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一個人活在世上應該留下比他的生命更持久的東西。實際上,早在戰爭結束前不久,我的一本小詩已經在瑞士出版。從那時起,這一念頭不斷增強。人活著,繼續活下去,久而久之,寫作便成了我的習慣,我的職業,如同服了麻醉品成癮似的。


格林厄姆·格林[英國]


寫作是由不得我的事。好比我長了一個癤子,不等癤子熟,就非得把膿擠出來不可。


威廉·博伊德[英國]


我寫作,因為我樂意寫。許久之前,還在我十四、五歲之時,就萌發了想當一名作家的強烈念頭。甚至還沒有為成為一名小說家而寫出一個字之前,我就已經如此妄想了。不過,長期以來,我一直懷疑這一雄心是否能得以實現。這些年來,我總不相信我具有寫作能力,僅僅是夢想罷了。所以說,首次發表作品,使夢想一下子變為現實,這是多么的重要。在我發表作品之后的一段時間內,促使我寫作的因素則有所變化。當一個人寫作出院名,有了自己的讀者,也同時有了他應盡的責任。這是應當認真考慮的。


我認為,寫作的真正原因,并不在已成為作家的聲言中,而存在于其青春時代的夢幻中。


埃期基耶爾·慕帕赫列列[南非]


我寫作是為了自我約束。一旦擱筆,我便感到失去了自我,也無法進行自我修養。文化是一項頗具約束力的活動,我正是以此同南非人民建立聯系的。從個人的角度看,我認為寫作是表現自我的一種必要的方式;從社會的角度看,我作為一名教授和非洲人道主義者,是把寫作當成一種文化教育手段,作為喚醒人類社會覺悟的手段,使人們意識到文化需要不斷更新、確立和鞏固。


馬齊齊·庫內內[南非]


寫作是我生活的內容之一,是一項不能停止也不愿停止的工作。當我第一次試著寫詩的時候,我便覺得被一種超人的力量抓住。這種力量使我無法言狀。那時,我只是單純為寫作而寫作,并沒有意識到我的整個身心已被寫作完全占據。當我很年輕。每當寫作時,我便感到某種意志在支配著我,我甚至想弄清文字或靈感所要表達的是什么內容。老實說,我拼命地寫,以便使靈感在我的頭腦中消失之前抓住它。我認為,我那首引以自豪的題為《數十日之歌》的長詩使我變得更成熟些。在我動手寫這部用當時具有知識和理解力寫成的史詩時,還有許多東西不甚了了。然而,在我完成敘事史詩《夏卡大帝》之后,我的感受比以往更加深刻。


誠然,在沉思并獲取創造性的靈感之前,我對主題的認識很有限。我寫詩,如同有話非講出來不可。猶如兩個摯友交談,一個在屋外,另一個在室內。屋外人述其所見所聞,室內者則洗耳恭聽,想象著屋外發發現與觀察到的事物。同樣,室內人也要敘述其感受到的一切。就是說,他們的交談正是筆下寫出的東西。對我來說,真正的創作需要同時用腦用心,二者相輔相成。


有人說,大凡寫作全憑心。我認為這會導致犯錯誤,是狂熱與幼稚的表現。唯有理智才能把后勁人的頭腦,及其思維和行動。顯然,理智指導一切,高于一切,具有觀察千變萬化的宇宙之慧眼。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加拿大]


為什么寫作的問題,我認為很復雜。


為回答這個問題,我不妨在此提出另一個問題:“為什么大家不寫作?”可以肯定,寫作,這種語言敘述的巧妙安排,是另一種形式的藝術活動,它為人類所獨有,也是區別人同其它他動物的標志之一。


在這里,我想引用帕斯卡的一句話:“我思則我存,”并贊同薩特所說的寫作乃是自我確定的一種形式。我寫作就是建造能容納我和動物,混亂與分裂的建筑物。


我自認為是探索者,從事那些先人尚未進行的語言試驗;或者創造出一些新的語言形式,使讀者擺脫那些神靈鬼怪,至少也要創造出某些意境來;或者,我還是個道德家,比較“是”和“應該”這個字所有相關的字。因為在小說這種體裁中,這樣的比較是含蓄的……或曰,我是個享樂主義者,我喜歡享受。寫作同樣是一種娛樂游戲。倘然美國電視臺的“問答比賽”節目請我參加,我肯定能贏得許多錢回來,這是一條唯一象樣子的理由。


老實說,每一種解答都有各自的方式。不過,沒有一個能說到點子上。事實是,我不知道為什么寫作。所有提問都是無休止的,并且在每個提問的背后,都有新的“為什么”出現。以至人們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為什么宇宙會存在?”


我想,作家寫作很可能就是為了弄清為什么寫作這個問題的。因此,他們永遠不會停止寫作。


納比娜·戈迪默[南非]


也許問題應該這么提問更好:“你為什么開始從事寫作這項工作?”因為一旦動機有所改變,那么最初的嘗試就會象基石一樣永遠留在那里不動了。我初習寫作時還是個孩子。那時候,我想當一名古典舞蹈家。可天有不測風云,我的舞蹈課停止,又似乎被另一種激情所控制,便拿起筆來開始寫作。這種激情可以翩翩,流露于筆端,躍然紙上。這是對生活的贊嘆,一種活生生的再創造。因為我是活生生的人……


而我步入成年時,情況就不同了。我需要在生活中找到某種生存的意義,在繁忙與舒適之中建立自己的生活秩序。


在生活中,我的激情也表現在不測風云給我造成的困境中。種族主義——我的國家政治體制的基石,對生活在南非的人來說是天經地義的;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政治或社會問題,也并不是人們所抱有的或遺棄的偏見。南非人對這種政治制度體會最深,我人品中的人物自然如此而已。我不愿意寫帶政治色彩的文章,以前也從未寫過。只有政治宣傳,綱領,傳單,聲明對于人類生活所產生的物質和精神的后果才會使作家感興趣。在我的小說《比爾熱的女兒》一書中,主人公是一個反對種族隔離的革命者之女。他們兩代人的生活,無論是家庭生活和兩性關系,無不服從于政治;他們的生活本身就是政治。我早已決定不再用政治小說過過簡單的“客觀”的內在聯系和結構寫政治小說。我寫的一篇小說是用私生活和愛情去體現政治。原因既簡單又可惡:在南非,政治完會干涉了人們的私生活。作為一個記者,寫文章總是要提供事實與數據,而作為一名小說家,則應該揭示隱藏在事物背后的或由此總結出的以及由事物的變幻所導致的東西來。這就是我要寫作的原因所在。


還有一點是我和其他名副其實的作家所共有的,這就是我寫作是為了探求文字的奧秘,為了在羅蘭·巴爾泰斯所講的“最重要的行為”范圍內,對書面文字及其運用與估價,就其異常困難的可能性進行研究。


拉法爾·阿爾維蒂[西班牙]


我一直認為,寫作是為了盡可能明確地同那些讀我的書,聽我講話的人進行交流。甚至在我作品中出現晦澀難懂之處時,我也自以為表達得很清楚。這是因為我和太陽是同鄉,是沿一條被切割出去的異常分明的線,猶如加的斯一樣的幸福的小海灣人。


西普里安·埃昆西[尼日利亞]


我從未認真考慮回答這個問題,過多地忙于寫作。既然做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那么我寫作是為了賦予錯綜復雜的生活以意義。老實說,別人能寫,我也能寫,不怕弄出什么笑話來。


通過創作構思,我試圖使生活變得有秩序;懲惡揚善,說明工夫不負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愛情是充滿挫折的,犯罪往往事與愿違,不會有好結果的。這同樣是一種對日常生活的觀察。而當這種觀察在生活中起積極作用時,那么,其觀察法之美妙則高于最大膽的虛構。鑒于此,人們常說:真實高于虛構。


在我們非洲,有我們自身的文學形式——民間傳說、口頭詩歌及長篇故事等。這每一種文學形式都具有道德價值,有教益。我們不相信如今的文學作品中毫無傳統性主人公特點的人物和那些脫離社會生活的人物。這就是為什么說,我們傳統的口頭文學,其對生活的表現遠遠超出了純消遣的范圍。對我來說,寫作給我帶來樂趣。它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永久性活動,并能與我所從事的其他工作自然地結合起來。不過,我過早地聽信了一位四十年代英國著名小說家的話。他說:“倘若你立志寫作,一開始要找到一個能掙到面包和黃油吃的工作。”寫作往八不能保證有“加里”(面包)和黃油吃的。


然而,一旦人們步入此途,就休想再逃脫出去。


哈利·米利施[比利時]


我認為,我寫出的書可以組成我的第二個身軀,并將使我的生命得以延續。至于其他考慮,均是次要的。


佩佩特拉[安哥拉]


在可能被接受的20個有時是矛盾的答案中挑選一個來回答這個問題不免顯得武斷。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促使作家寫作的動機也會隨著發生變化。不過,在選擇的同時應該清醒地認識到,答案只回答了這一問題的一半。況且,今天的現實很可能不同于明天。


我先從文學的社會職能談起。我的祖國是一個正在尋找自己發展道路的年輕國家,是一個戰亂四起,毫無正義的不平等的國家,不千方百計為建設國家服務還能干什么呢?這是個很崇高的事業。一個人富有幻想才會有崇高的理想,這就需要改變現存的一切。從某種意義上講,作家也很孤獨和脆弱,他只是用一支筆同那些本不該存在但至今仍頑固存在的事物進行苦斗。


如果說我沒有錯,我寫作從不加選擇,在我兒時,甚至還在我懂得了文學具有社會職能之前,我就開始編寫故事。這樣做,只是為了不去重復以往寫作的格式,為了避免墨守成規。對于權力,我追求的不是那種操縱人類命運的權力,不是世俗的權力,也不是精神上束縛人的宗教的權力,而是另一種權力——幻想的權力。我只寫散文,虛幻故事,其因就在此。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我寫作的動機。


通過寫作,我們可以摒棄那些作為人固有的焦慮和懷疑。又有哪個作者不去用筆鞭笞他本人所憎恨的人呢?盡管這些人不是敵人。這樣往往可以避開法律上的糾紛,尋求的報復頗為合適。


人是虛偽的。為了得到他人的尊重,于是人都要掩飾對權力的追求和復仇的舉動,去教誨別人保衛正義事業,幫助人們建設一個最美好的社會。以此為本把自己打扮成活像一個正人君子。也許我們本性就是這樣的好人,由于受他們之崇拜,就助長了我們的驕傲情緒。于是作起幼稚夢,面帶微笑的又在繼續寫作——盡管這種寫作意味著痛苦,再也沒的可寫。


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寫作動機。我不知道昨天的動機是什么,我也從未想過。但在我們熱帶浴場淋浴之后,我就往往不由自主地想到明天,而明天的動機肯定是別的。


拉希德·米穆尼[阿爾及利亞]


我認為作家有頭腦,為人正直。作家的藝術是一面鏡子,提出世界需要改造和重建。我崇仰作家,是由于他總是以不同于常人的見解進行反抗,進行暴露,大專疾呼,以揭露事物的弊端;我崇仰作家,他戰勝了內心的邪惡,直至最陰暗的角落,宣告他在黑暗中等待,宣告他反對壓迫,反對非正義,反對越權,同時也向人們展示最后的美好希望。


我把文學比作從內部攻陷那些騙子手要塞的特洛伊木馬,他們口口聲聲說天空總是藍色的。我崇仰敢于觸及痛處的文學;當然,它所造成的疼痛不一定總是能夠忍受的。然而,文學的可貴之處就在于苛求。昨天,我們的前輩自發而勇敢地拿起筆揭露殖民主義的壓迫,這是我們引以為榮、津津樂道的話題。但是,他們的后人不應搞錯時代和分不清敵友。


在西方所有發達國家和講求民主和資本主義國家里,價值危機引起了作家的驚恐不安。普遍存在的懷疑論也是一個無情的事實。


對于宣傳,我從不抱任何幻想。我寫作是為了那些不能閱讀我的作品的人,為了我的不識字的父母雙親及他成千上萬不識字的人,我寫作是為了那些在查禁我的書的國家里賞識我的作品的人,為了那些給我鼓勵我人,那些對我如今還很自由而感到驚訝的人,甚至那些懊悔我沒有成為被嚴厲打擊報復對象的人。不難看出,我們為我發出的呼聲,遠比我短暫的聲音要經強烈得多。我再一次用塞林的話語回答這一問題:“如果我睡得很舒適,我是永遠不會寫一行字的。”


艾德娜·奧布賴恩[愛爾蘭]


我并不完全清楚促使我寫作的到底是什么力量。主要原因就是由于感到孤獨。文字、閱讀、寫作使我感到快樂。寫作近乎祈禱,首先觸及作家,爾后又觸及讀者心靈的最深處。寫作是反對碌碌無為的呼喊,是打發我那茫然若失之感的唯一武器。


布列坦·布列坦巴施[南非]


我寫作是因為文字有涵意。可以用來描寫環境,與一切事物緊密相關。這也是一種平平靜靜地解決問題的方式。


文字好比是一匹良駒寶馬,載人進入迷宮。文字描寫迷宮,本身又是一座迷宮,同時也是指引人走出迷宮的阿莉阿尼線。作家寫作是為了發現一個能繼續生存并善于言辭的自我,尋求真理,建筑堤岸以抵御洶涌澎湃的海濤,也是為了找拾留在沙灘上的貝殼。


我寫作,還因為與文字打交道,是一種不足稱道簡而易行的游戲。是思想意識的作用,又是意識的自我表現,作為我為正義而堅持斗爭的一項使命。


可以斷言:一切生命是實際是的死亡。死亡乃是活生生的文字符號。最終能永留人世的,是句逗無聲的奧妙。


威廉姆斯·巴勒斯[美國]


“你為什么寫作?”這一問題使我聯想到另一個問題:老實說,作家是干什么的?答案雖然成千上萬,但尚無一個完全令人滿意的。


作家應該是觀察家,精神世界的繪圖員。亞歷·特羅什1962年在愛丁堡作家會議外說得好:“作家是人們內心世界的宇宙航行員。”亨利·米勒把作家視為帶有接收天線的人,可以截獲宇宙空間的某些信號……杰克·凱魯亞克曾說:“我不是‘我’,而是陌生人的偵探。”那么,偵探干些什么?他觀察和搜集情報。他應該這樣做,這是其職責。意識感覺好比顯露出來的冰山:作家不知為何寫作。其理由也往往是錯的。一旦一個作家和我一樣,尚無其他生活來源,那么,甭說別的理由,他就不得不把寫作當成謀生的手段。


我為什么寫作?因為我有能力寫,寫作是我的職業。既然如此,我就應該盡可能拿出更好的東西來。我自感到是個幸運的人,不時能獲得信息,而且常常走了樣。以更高的標準看,我不能清楚我為什么寫作。


我意識中經常出現一些紛紜的片斷,猶如七巧板拼圖游戲的碎塊一樣。不過,這些卻是永遠看不見也無法全部弄懂的東西。因為一旦人們能看清這“偉大的畫面”,那么還需要你把這些碎塊艱苦地裝配到一起干什么?


米歇爾·萊里[法國]


今天,我之所以要寫作,是為了排除積存心頭的那些或大或小的憂慮。猶如一個工匠,往往要為制作最好的產品大傷一番腦筋一樣。


胡安·魯爾福[墨西哥]


我搞不清是何原因促使我寫作。我只覺得非寫不可。就象我樂意訴說自己經歷或在生活中夢寐以求的愿望一樣。我認為,在我的作品中,想象多于現實。我意識到,事實有它的局限性,這一局限性使之脫離了文學性。


M·弗里施[瑞士]


對于我,寫作首先是為了游戲,就象一個孩子玩子或玩鐵絲一樣。另一動機大概是如同“在墻壁上畫魔鬼”,借以排除憂慮與失望。不過史前畫家則把墻壁上的動物圖像涂掉,因為他們懼怕這些動物。在文學作品中在許多關于自殺的描寫,然而作乾可不是都去自殺的。寫這種現象為的是不再讓他人這樣做。另一動機是在作品中可以著意實現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實現的愿望。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愿望:構思一個和我同齡的屬于我的小姑娘,這一想法終究未能實現。再者,我們生活在一個時光不斷流失的世界上,總是希望記錄下這世上發生的事物。


阿爾貝托·莫拉維亞[意大利]


我16歲就開始寫小說。從那時起,我就決定每天上午用3個小時寫作,下午和晚上是我用來“體驗生活”的時間。用我的話來說就叫“干事情”。天長日久,這一早熟的規矩便成了我的生活習慣。按照這養成的習慣,我每天上午寫作,夜晚睡覺,按時用餐。寫作最終成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


作為我生活的節奏,寫作時我尤其想從事文學創作。我認為,文學包羅萬象。總之,我就像寓言中所講的好運頭毛驢一樣,跟著鼻子前面吊著的一根胡蘿卜往前走。就這樣。當人們問起我為什么寫作時,我自然要回答說:“我寫作是為了弄清我為什么要寫作。”


海因里希·伯爾[德國]


我愛好寫作。對于我,搞創作是一種樂趣,主題,內容,使命都來自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所有這一切就象是白白送給我的禮品。這并不是說主題是不必要的——禮品就是成功之作。然而,讀都需“獲得”這一禮品(這里用了一個略帶悲愴的),須強迫自己這樣做,也就是強迫自己接受這種形式或干脆識破它,這就是其內容和形式的要求。

簡言之,寫作首先是創作某一故事的愿望。


尼古拉·布雷班[尼日利亞]


我寫作,是由于心里的恐懼與愉快。不然是會傷風敗俗的。我只能寫長篇小說。無力創作詩歌和短文,只能長篇大論的寫,卻不能使文章寫得簡短明快。另外,我喜歡隱晦。


我正在建造華廈。是否有人投宿,上帝曉得?!或許有個把人需要它。

寫作,使我能更好的地了解生活,尤其是社會生活,使我接近了作人的本性——這正是我在20歲時為之煩惱和深感疑惑的。


我寫作同樣是為了復仇。我一直很欽佩艾德蒙·鄧蒂斯和哈姆萊特。在復仇的同時,發生一些不當行為乃是不可避免的。如講話者和沉默者之間的不平衡,愛自我炫耀者(或想自我表現者)與無知者,甚至不懂歷史的人之間的不平衡等等。就拿愛情而言,比愛和復仇更深刻和是對此的思考,杜撰和幻想。作為一個作家,我認為,象鄧蒂斯這樣的人已經沒有了,復仇也未必成功。所完成的一切,均是些平常瑣事。


從觀念上講,長篇小說應該是虛構的。應該透過現象,更確切地說,運用對話及象征等手法,揭示朦朧狀態的歷史事實。長篇小說可通向理想的王國。


陳若曦[加拿大]


還是在童年時代,我就愛給小伙伴們講故事。每當看到他們隨著我的有聲有色的講述悲傷流淚或笑容滿面的時候,我便感到由衷地快慰。就是這個原因,我走上的寫作的道路。我希望以此能夠觸動他人,表現自己,使讀者接受我的主張。我認為,表現思想感情的最好形式是寫作。我熱愛我的祖國,為大陸和臺灣的分裂感到痛心,和祖國的繁榮與苦難休戚相關。60年代我離開臺灣途經美國返回大陸。我回來的目的是為了參加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但是,“文化大革命”使我的這一理想經為灰燼,我不得不離去。從此,便又生活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寫作就成了我向祖國致敬的唯一方式和安慰,借以傾述由于祖國分裂和不良社會制度給我國人民帶來的苦難。誠然,我還能致力于對我國人民優良品質及其短處的研究工作,以確保我那永不毀滅的希望。


若熱·亞馬多[巴西]


我寫作,首先是為了滿足內心的需要和一種不可戰勝的欲望。既然是我的一種愛好,那我就不得不寫。主題、人物、環境都擺在我的面前,坐在打字機前進行寫作是我不可推御的責任。就這樣,我寫出了小說。


再者,我寫作為的是讓他人讀我的書,借以給人以影響,促進改判我國的現狀,為人民創造更加美好的生活,高高舉起斗爭和希望的旗幟。


卡米洛·何塞·塞拉[西班牙]


文學可能是一種報復行為,而我們自己卻不去實踐它。等到復仇者降生的那一天,也許我已經化為灰燼了。他是要對人們講起維吉爾和他的的《埃涅阿斯記》的。


一本書比起它的作者或復仇者來在陽世存在的時間更長。即在人死后,這酷劣的復仇行為依然不會消失。


那么,是否我們寫作全部都是為了報復,甚至不清楚這樣做確為何故?我并不排除有這種無意識的可能性。但是,作家寫作担心的只是遭受虐待,很少帶給我們對原始情況的懷疑和確信,這大概是作家無他人幫助的唯一原因。


應該弄瞎作家的雙眼,如同刺瞎金翅鳥的眼睛一樣,使歌唱者在他的末日到來之時,在其奮斗所得到只是失敗時,在他人的嘩然大笑之中,看不見辱罵他和支持他的觀眾的面孔。


阿蘭·羅布·格里耶[法國]


我從35歲起就開始寫小說。可我從不知曉為什么我對這一職業感到興趣,以至還能成為我光輝的事業。在我將近30歲時,為了寫作,我曾放棄了一切。不過當時無人對我的作品感興趣,不論出版者還是廣大讀者,都以如此態度對待我。可我并沒有為此而感到氣餒。我堅信,應該繼續寫下去,無須知道寫作的原因。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義務”支配著我。然而,決不是受命于政治命令,社會和道德的需要,也不是為文學之外的任何事務所所左右。這僅僅是寫作自身的義務而已。當然,可以用幾句大話輕描淡寫地解釋成:對于世界奇妙的感觸,拒絕死亡,對于為號令能否制止混亂局面而引起的担心等等。然而,我本人卻不相信大話,始終認為文學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可我又不能名狀其重要的性質。我用了幾年的工夫剛剛寫完了一本名為《重現的鏡子》的書,其中正談到了這些問題,我寫了事情的由來及寫作動機。


安部公房[日本]


這個問題不屬于邏輯的范圍,無疑和倫理學有關。從邏輯的角度看,這部有鑒于此凡是一個默比宇斯,它本身就包含著某種答案。作為作家,創作不僅僅是思考的結果,而是一種生活方式。倘然問“為什么”這是“生活”的組成部分,如同我們不能對人生觀作出結論一樣,對于寫作也不能找出什么明確的理由。


不過,從倫理學的角度看,這個問題多少能喚起人們懷舊的情緒。確然,人閃有時心中會充滿希望,此時,對問題的答復是可能的(這同回答此問題的可能性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作家在經歷過一段超負荷的重壓之后,失敗的苦頭會使他們變得比較謙虛了。寧可和死鬼一塊兒跳起蹩腳舞,也是夢想翩翩起舞者的一種需要罷了。


在幻夢中,想入非非者的旅行往往超出夢的界線……


帕納德·馬拉默德[美國]


為什么要寫作?我寫作為的是自我了解,或許是為了了解世界,但畢竟能使他人了解我的作品。


保羅·塞魯克斯[美國]


我搞寫作純屬自尋其樂,為的是得到心靈的寧靜與安慰。我這個人有些神經質,往往多愁善感,喜怒無常。當我讀起書來,我便感到寫出來的字字句句都代表著一種秩序,令人心曠神怡。我意識到自己不一個不健全的人:不知足、困窘、生活中的低能、貧窮、無前途。不過,這副生定的模樣和神經質卻賦予我某種幽默感:善摹擬、善丹田之功,異常敏感。從我16歲開始寫作起,我就為引起轟動而感到驚異和喜悅。如今我已43歲,但初習寫作的成功至今仍使我喜在心頭。


當然,政治的重要性是不可忘記的:著書立說可以使人在這個千瘡百孔、雜亂無章的世界留下自己的名字。況且,寫作尚感能把憤怒、嫉妒、愛情、激動、熱情,甚至獲取瞬息間幸福的意念作為養料加以吸收。小說給予人們的這片刻的幸福感,是在生活中求之不得的。


上面說過,我寫作純屬自娛。我能繼續寫下去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面對白紙我從來沒有寫不出來的感覺。再者說,寫作從不使我感到痛苦,我往往是懷著愉快、自由、解放的心情從事寫作的。當我有同行摯友中有人向我訴苦,說寫作是一種痛苦的懲罚時,我只得默不作聲。與其相反,我感到寫作是一件輕松愉快的事。對于寫作,我不想多說——剛剛的答復也并不能使我滿意。因為這種寫作方式并不能我帶來樂趣,實在是令人為難的。把寫作動機理論化,這本身就是一種拙劣的想法,這會使我產生孤獨感。我認為,大多數的作家都是虛弱之人,他們需要克服種種不利因素才能取得一些成績:虛弱之人,才各具特色。


至于記憶力,乃是神秘的天賦之功。大多數作家,其記憶力大致相同。一個蠢笨的人,記憶力是很可憐的,更多的是無情的忘卻。一個作家,其記憶力綿綿不斷,永不終止。正是它,推動人們去寫作;只的提筆寫作,才能使我們得到安寧。


自然還有其他原因。然而,對于回答“你為什么寫作”這一問題來說,我認為最好應該從作家的作品中尋找答案。顯然,一旦遇上低劣的作家,其寫作動機神秘莫測,問題則難以得到解答,更談不上會給人以啟迪。這就是為什么當人們剛剛向我提出類似問題時,我的回答是:難道這個問題不能從我的作品中找到答案嗎?……


約翰·厄普代克[美國]


還是在我孩提時,我就被玩具藝術、鉛筆和紙所吸引。后來又對打字機和全套印刷設備著了迷。到了十年而立之年,我就開始了寫作。技巧、手段以及奇妙和動作引人入勝——記憶、想象和發現創造均可用一個個有形的符號精確地表現出來,人們可隨心所欲地多次使用。紙墨印刷等技術的廣泛應用,給人類帶來了極大的利益,人們跨進書店的大門,翻閱圖書刊物。這是向人類傳統規矩提出的挑戰,引導人們互相了解。


空間自然限制的加劇,伴隨著向時間限制發起的一場可能的挑戰——一個人死后,總希望他的著作流傳于世。寫作確實是一門美好的藝術,正因為如此,作家才被那些在生活的長河中看到自己辛勞換來的果實消耗在人類需求的漩流之中的人們所羨慕。


拉·德雷爾[英國]


為什么寫作?為了自我檢點。荒謬之題乃需要荒謬之回答。而我,對了:確實是為了自我檢點。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阿根廷]


我既不為少數人也不為多數人寫作,而是每當我感到有些東西需要表達出來時,我便提筆寫作。我并不去尋找寫作的題目,而是等題目上門來找我……當然,我也能把它們拒之門外。一旦有的堅決要求,我只好接受,借以過渡到其他的事。


我想起吉卜林的著名詩篇。他在《紫杉》一詩中有這樣的話:“面對成功與失敗,要曉得同等來對待,兩者全都是偽騙。”在他看來,既無失敗,也不存在什么成功。


我從來不讀我自己的書。致使有人問我:“在你這部短篇小說中,此話作何解釋?”我回答說:“我寫這短篇,用的是它自己的時間,發表之后,我從來不再去讀它。”一個人占用一定的時間寫出一篇作品后,他人又占用自己的時間紛紛閱讀它。最終,這部作品更多的是屬于讀者,而不是作者。


在我看來,回首過去病態的表現,想過生日亦如此。在生活中,我試圖向前看。我想的是那些我將要寫的東西,而不是已經寫過的。


帕雷哈—迪埃斯·坎塞科[厄瓜多爾]


我覺得,寫作不是為了體驗我個人的失敗,而是為了防止外界事物支配我;不是為了弄清某些事,而是要樹立起人生在世為了他人的信念。盡管書面語言存在著嚴重的局限性,作為責任,我們還應超過這一信念。

我是憑欲望、意愿、魅力而不可思議的然而是大眾之言語的啟迪而寫作的。在微不足道的我之外,這些確認與決定事物及其運用,然而并非應用它——這些,有朝一日它們將改變這個給予我們生命的充滿惡魔戰爭的悲劇世界。


我寫作是由于我懷疑與懼怕孤獨,為了不被那些處于不可名狀的緘默狀態下的事物把我埋葬掉。這些不清不明的事乃是我以往生活的果實,非要講到死為止不可。


我和是因為我的雄心超越我們這個時代,為著五個很少有非正義和謊言,無恥與壓迫的時代的到來。


最后,我確信,在我已到風雪暮年有限的時間內,寫作這一慷慨的精神奉獻,隨之得到的至少應該是一些物質上的收益。


拉希德·布迪埃德拉[阿爾及利亞]


米尚曾經說過他寫作只是為了反映真實。但蘇非派教徒伊本·阿拉比在9世紀就提出,寫作主要是性行為。“要知道,上帝在保佑你,在寫作與作品之間,總是產生有規律的性行為。正如雄性動物的精液噴射在雌性動物體內一樣,深深地浸透,在里邊留下了神圣的痕跡一樣。在紙上劃道道的筆和浸透了墨水的紙就是這樣發揮著自己的作用。”


為什么寫作?我的回答是為了驅趕寒冷。也就是說,為了逃避死亡和寒冷。文字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就像毛衣一樣。在現實生活中,我往往感到很愚笨,需要有一個靠得住的支架以存放我的觀念、煩惱、幻覺、政治信仰。一句話,我把對世界的看法視為身軀和思維的統一活動。……由于戰爭和性,我的書中就總是充滿了鮮血。我象普伊本·阿拉比說的那樣,在茍且偷生;同時,我把性的挑逗和政治角斗升華到一種相互斗爭的高度……并且象普魯斯特在書中所描述的貓那樣,拼命地逃,躲到一塊人們通常所說的文學的詩的天地里去了。


總之,我寫作是為了給自己帶來快樂,也是為了給他人以快樂。這不就是伊本·阿拉比——這個文學瘋子所不能否認的性行為本身的定義嗎?


米蘭·昆德拉[法國]


這難道僅僅是荒唐無稽的幻想?可我認為,寫作就是寫那些無人敢寫之事,講那些無人敢言之語,這,就意味著要反一般人之常態。寫作,帶給人的是那種反一切之常規,從中得到的唯一的歡樂與幸福的感受——向敵手挑戰并激怒他們的朋友。再者,一旦人們寫完一部書,往往都想輕松一下,誠然這是常人之情。然而,一個喜好向其周圍的一切發出挑戰的人,怎么能夠得到歡樂呢?問題在于,許許多多本來無法解決的矛盾最終都落于寫作者的懷抱,這便是我們的職業。怎么,矛盾無法解決?不,有的。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難得糊涂。


白先勇[美國]


我寫作,是因為我愿把內心深處無聲的痛苦用文字表達出來。


喬伊納·安妮·菲利普斯[美國]


搞寫作需要寂寥的環境,需要具有一個早熟的觀察家和守夜者應有的感情;善于經常有意識地積累材料,把生活中的各種圖象存放在頭腦里。作家除了知道自己身邊的事情外,把對其他事再也不是敏感的。


但是,作家能夠“拯救”經驗、瞬間發生的事還必須以及特別的形象。因為他們不愿意失去有用的東西,這幾乎是作家有生以來就如此罷了。他們相信的是生活的本質,而不是它的外表。令人吃驚的是,作家用同樣的態度來對待死亡。他們和風玩耍,和無尺度的字母符號游戲。這些字母最終組成的文章連作者本人也難以理解。作家幾乎是盲人,就象剛出生幾個月的嬰兒失明一樣,他們是以不可磨滅的印象來回顧對光、對色彩、對運動的感覺的。


作家拯救的是他自己。作家所反映的正是他那個時代人類經驗和教訓的總結。他們仍然繼續不斷地為人類社會作證。


維吉利奧·弗雷拉[葡萄牙]


我寫作,是為了創建我需要的住所;

我寫作,是因為寫作的奇妙與魅力遠比我強大;

我寫作,是因為我認為謬誤、墮落與不公道不應該是合理的;

我寫作是為了活著;

我寫作是為了存在;

我寫作是因為我寫作。


希爾維亞·奧坎波[阿根廷]


寫作是為了使他人愛我,愛我認為應該熱愛的東西,不忘記世上之要事——友誼、愛情、智慧和藝術。寫作是不死的永生,永生的死亡。在一張紙上,寫下我們經歷的大事;這些在生活中要被遺忘之事,寫出來要比人們講出來更顯重要。因為人的聲音往往會隨著人體狀況的變化,如風濕癥、失音癥以及人的時運等而變幻。世界上留下的是什么?是文字,不是聲音和照片。


我寫作同樣是為了忘記自我蔑視,永記仇恨、憤怒、愛情和遺憾,為了永生于世。我寫在膝蓋上、手臂上、紙片上、玉蘭花的葉子上,窗前的玻璃上,屋子的角落里,寫在天馬行空的用大理石刻成的石馬屁股上,為的是改變命運,使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美好。尤其是為了不再講話。令人羨慕的是,動物在長期生活過程中從不講話。有些猴子和海豚就會開口講話。可人們并不為其鼓掌,反而折磨它們。我寫作是為了保持遲早會喪失的記憶力,并為此正努力奮斗。當我在一張紅色的或綠色的紙上寫下玫瑰這個名字時,我希望玫瑰花在生活中永遠開放。


我寫那唯一要寫的永恒的愛情,希望得到幸福。寫作是一種豪邁的事業,借以表達我的不幸,思想感情,以求得在沉痛的苦悶中失去自我,也同時在五光十色的歡樂之中尋求自我,落得個自我消遣。


我寫作既然是為了被他人所愛,當然就不能不讓人們認為我在撒謊。只有寫作才能寫出自己的所思所想,絲毫不講與我們無關的事。終生從事寫作乃是人生難得的幸福。不懂得的東西,盡管人們常說,也不能寫。不能象鸚鵡寫舌一樣,為了得到獎賞和掌聲,而重復人們千遍萬遍的話語。


世上之事,我最愛的是寫作。放棄吃那些美味糕點,我只用一支筆描繪大地萬物的綺麗風光。寫作又能拯救我的一切。當大海或河水淹沒我的時候,寫作就是我的救生圈。


莫里斯·吉[新西蘭]


為什么寫作?我最簡單的回答是:為了揭示事物的本性。我是從一個新的角度來描寫日常生活中那些不被人注目的平凡小事。如在新西蘭特定環境下令我好奇的人與事。將其歸并成章奉獻給讀者。我對于生活的反思及其動機與效果頗感興趣。


為了寫好作品,我有時需要借他們之言為己所用。這樣就能一下子抓住讀者,使他們了解我在創新。如同在《李子和大亨》一書中我所運用的手法一樣。除此之外,我寫作尚無其他了不起的意圖。生活的歸納能給人提供精神食糧。對于我,更喜歡塑造人道主義者和左派人物。


何塞·多諾索[智利]


我寫作是為了弄清我為什么要寫作。為了弄清如何去做——我已感到事情的協調——這個謎一般的東西使我看清、感覺到和認識到自我,觸及他人與歷史——這,就是語言。我認為,寫作能使我同他人交往。不斷和語言打交道,使之變形,同它玩耍、跳舞,終得使我看清并說出它所表現出的各類人物的面目:我、他人、句逗、語言。再無別項活動——我好比坐井觀天——能使我獲得這么多體驗。這個問題也正是我心目中迫切要解決的問題:體驗我與外界聯系中充滿著的強烈色彩,用句逗和由它組成的結構揭示我這副世俗的具有諷刺味道的面孔。我掌握的言語,是用來寫人與事的。語言賦予我的形式,是被我的性別、分量、工作及其他人的工作所確定、創造與支配,其中凝結著我的全部體驗。


我天天都在寫作,整整寫了30多年。每當我停下來的時候,我便感到既不知道我是何人,也失去了想象力。


深澤七郎[日本]


當我對一個人產生興趣時,寫作的念頭油然而生。我的興趣是把他的思想表現出來。我想,這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啟迪吧。我往往把要寫的人物稍加修改,以便強調我的意志。然后,再考慮他在一定的環境下該做些什么。我描寫事件、場面,為的是我的主人公按著我的要求行事,成為我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在我對事件、場面進行描寫的同時,還要創作出和我的思想行為截然不同的另一類人物。


我喜愛繪畫,遺憾的是在這方面我毫無才能。然而這一愛好我至今仍保持著。我確信我是以寫作來代替繪畫。描寫人物和場面與畫一幅風景畫同樣使我獲得樂趣。


沃爾里希·普倫多夫[德國]


為什么寫作?因為我會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寫作。再者,就是讀者需要有書籍閱讀,又有不少人喜歡讀我的書。


寫作可以使人擺脫孤獨,可以同周圍的人們接觸。也可以使人自得其樂。我本人就是樂在其中。我寫出的東西,不是為著發表,首先倒是為了閱讀。寫和閱讀則是密不可分的。


埃內斯托·薩瓦托[阿根廷]


為什么人們要寫這些東西呢?我無力作出回答。因為不少心理學家正熱衷于尋求其答案。這些東西已形成一種強制的方式,猶如作夢一樣的相同原因,從而使人們感到強烈而不得解釋。倘若能用一句話來概括,這些東西所表達的正是復雜而矛盾的現實。它們不是某些膚淺的理論家所斷言的是現實生活的“反映”,而是其實的寫照。并且,根據本體論的觀點,作者運用象征、隱喻及虛構等手法把現實生活展現出來。這是人類最高最深刻的表現。正象荷爾德林所說的那樣,在作夢時人和上帝是平等的,而當一個人思考時,他還不如一個乞丐。通過寫作,人類可以揭開偉大的存在之謎與無論何時何地都頗具價值的無歷史學之謎。正因為如此,我們則可認為,藝術可變但并非進步,如今的夢并不比約瑟之夢“美妙”得多。


陶菲格·哈基姆[埃及]


在生活的長河中,我對人們反映出來的各種思想頗感興興趣,此項研究是我的樂趣。詳盡地研究某一問題舊我唯一的業余愛好。當一個人為了尋找快樂和幸福而犧牲一切地去思索,所得到的無疑是一些違反自然常規的東西。而我寫作偏偏就是為了此目的,這就是:使讀者思考。

當我著書百卷之后,我才發現,我的作品全然是無益的。


達爾西·里貝羅[巴西]


我寫作,是因為我有話要對人說。對事情的陳述使我感到很愉快;不過,不少人卻往往不注意這一點。而我,反倒愿意喚醒它。我那無限美,然而又充滿了饑餓的世界在我的筆下是可臻完善的。作為使命,我應該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美。


喬伊斯·卡羅爾·奧茨[美國]


為什么寫作?這個問題很大,難于回答。對此,我尚未答復過。這是因為,當人們埋頭工作時,是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的。理論問題乃是屬于那些無所事事之人的工作范疇。我寫作是為了改變我們這個時代人們的思想意識,哪怕只是微小的改變:密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這只有作家才能到);豐富我們燦爛的語言;描寫娛樂和戰爭。可以說,寫作是同我們時代最不愿吐露真情、最陌生的人們進行對話的親密方式。


托尼·莫里森[美國]


在我的周圍,到處是混亂、苦難與死亡,基于此,我寫作為的是尋求生活的秩序,使生活變得更美好。


在美國,黑人的歷史是被歪曲了的,人們不能真正了解它。黑人歷史中所具有的財富、色彩、熱情、權利往往被掩蓋。尤其是從婦女的立場上來看更是如此。我的觀點就和黑人男子不同。因此,書對于我平說則成了一個新的世界,對個新世界雖然永遠存在,但它從未被人們所重視。


我寫作是為了作證。每當我看狗崽子一個非洲人戴的假面具,我便頓覺它是何等的遠古、富有生命力,同時又是多么現代化和入時。我希望我的書能具有這種遠古藝術的價值,能替代音樂作為人的精神食糧。如今,不只是音樂屬于我,而小說正在取而代之。


米歇爾·圖爾尼埃[法國]


關于為何寫作的問題,巴爾扎克曾經回答過:為了出名和富有。自然,也有另一種回答:寫作是凈化心靈的必要手段,甚至不指望作品的發表。這是兩種極端的答復。至于我,乃是為了閱讀。我把自己比作工匠,制作成品意在出售。書就是成品。這成品包括兩部分。其一是我所編造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其二是讀者對它的占有和為之所用。如同一切成品都會給人帶來喜悅一樣,我的制品帶給我的則是雙重喜悅:我本人單獨創作的喜悅和與讀者一起共同創作之喜悅。我自己點火,這火給了我熱量和光明。然而,我又把這熱量和光明分散開來,在我的書中——伸展著的土地上,在讀者的思想和心靈里,我看到了成千上萬的火苗在跳動。在加爾省的孟德城,我參觀過被稱為煙火世家的煙火制作廠。在那些輕如鴻毛的簡陋屋棚里——哪怕有一點兒爆炸都會把屋頂掀到天上,我看到了那些奇妙的化工師傅們把五顏六色的粉末裝在一根根炮筒里。隨后,它們將變得那遙遠孟加拉的火箭、太陽和火。作為一個作家,情況大概如此。


瑪格麗特·杜拉斯[法國]


就這什么寫作的問題,報界曾不厭其煩地向我提出過。我也曾試圖比較禮貌地給予回答。但實際上,關于寫作,我無言答對。此乃神奇之功,對此我一無所知。


我想,也許到了2027年,寫作會終止,突然終止,沒有人再從事寫作了。


伊塔洛·卡爾維諾[意大利]


對我來說,寫作永遠需要刪汰和充實。好比讀一部叫X的作品(古代或現代的X),我邊讀邊想:“啊,我多么喜歡寫像X這樣的書,遺憾的是愛莫能及!”我思考著這無所謂之事。雖說我寫不出,但我能讀,把它置于我喜愛的書籍之中。就這樣,書中的語句便裝進了我的腦海之中了……不久,X一書,我便忘卻,又對其他形式的作品產生了興趣。我想,必然有那么一本書,從來還沒有被其他人寫過,那么,它就會有可能成為我的作品。


我寫作,還是為了學習我不懂得的東西,在此,我并不涉及寫作藝術,只是講一般或特殊的學問,以及人們常說的“生活經驗”。我渴望寫作,并非是為了授道于人,所作的學問更是為了充實我的不足之處。在我的作品中,希望讀者捕捉到我在生活中感觸到的前人留下的遺產:知識與智慧。


阿邁德·埃索[南非]


我之所以寫作,是因為我有興趣拜讀世界各國作家的作品,并從中得到教益和啟發,還因為文字的排列與組合給我帶來了美的享受。寫一部文學作品,也就是人生經歷的總結,會促使我對生活中的坎坷道路進行思索。


在我生活的國度里,種族主義被寫進了憲法,土著人被當成奴隸。作為一個作家,我由此產生了某種特殊的責任感。西方文明社會中最野蠻的現象在我們國家是司空見慣的:貪婪、獨裁、專制、武斷、兇殘、暴力以及對別國文化與文明的無知。


由于文學能喚起人們對情感、審美等文化與道德的追求,并能使人意識到文明生活比野蠻生活美好得多,因此,我相信,文學對人類的和平與幸福是能夠帶來偉大貢獻的。


弗朗索瓦茲·薩岡[法國]


問我為什么寫作,我的回答是:它使我著迷。


朱利安·格拉克[法國]


為什么要寫作?這不是一個能簡單回答的問題,無疑,是一個實難確定又不容忽視的問題。我寫作,那是因為我已經寫出了作品。早在我童年時代,我便起“草稿”于心中,提筆寫作乃是隨后的事——我的第一本書就是這樣寫出來的(無論是畫家還是音樂家,都摸不清我們這條有靈在先的道路)。


誠然,我之所以要寫,最借以表達我的思想、想象,簡言之,抒發我內心情感的變化。拿寫一篇論文為例,我縱筆論述,從不涉及旁者。可我經常要寫的是內心的憤懣,這是使讀者悅目又無須干涉的。憑一個作家寫作的良心,運用自己的語言的權力,鞭撻那些令人失望的模糊觀念,揭露出人們心底一系列煩惱與不安,抨擊因給人以自由而導致的惰性。


弗朗塞斯科·圣維塔萊[意大利]


應當接受這樣一種觀點,即寫作無任何原因。有這么一條暗線存在著,也就是說,人們不應該或不可能逾越這條暗線。我的創作源泉也同樣來自這一區域,屬于暗線的這一邊,同樣超越了我的認識能力的。


寫作是我的愛好,我的樂趣,也是我的職業。它是一種需要,是一種試圖認識世界、反映世界以及進行自我認識的方式,為的是溝通人與人之間的聯系。這也是對生活的一種選擇。讀一部小說,也同旅行一樣,是對我們生活過的歷史的一次回顧。


寫作常常以失敗或自身的覺醒而告終。事實上,這僅僅是一種強烈的幻想罷了。不過,每次遇到失敗,都會使這種幻想有所更新。


費爾南多·加貝拉[巴西]


當我回答諸如《解放》這樣嚴肅性的報刊時,我覺得寫作是為了改變南美洲的專制社會以及自我改造。


當這一問題在我頭腦中打轉轉時,于是乎我本能地想:我寫作是為了被他人所愛,這一平凡的愿望就是最終以我的名字來命名故鄉小城的一條街道或一個公共圖書館。


每當我發瘋發狂的時候,這問題又讓我笑得要死。因為我知道,我那諷刺性的寫作的動力,常使我抓不住任保所使用的字和詞。


弗拉基米爾·馬克西莫夫[法國]


和絕大多數與我同輩的蘇聯作家不同的是,我“有幸”從蘇聯社會的底層走出來,觀察了一個由乞丐、流浪漢、罪犯這些生活在社會邊緣的人組成的世界——一個“新的圈子”。上至蘇聯權勢集團,我的生活經歷我有機會接觸到各階層和各種境遇的作家、畫家、學員、學者以及黨和國家的各級官員,甚至包括好幾位蘇共政治局委員。此外,作為鐵路工人和農民的兒子,我這個泥瓦匠由于命運的安排而變成了知識分子。我透過社會的墻壁,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社會精神的本質。這些事實早在我少年時代就感受到了。我懷著一種不可遏制的愿望,非要把我生活中遇到的事還必須講出來不可。否則,我是要變瘋的。我只知道去寫,不管他人如何評斷。總之,除了寫作,我尚無拯救自己的其他良策。如此而已。


加西亞·馬爾克斯[哥倫比亞]


我寫作,為了使我的朋友們更愛我。


若茲·盧昂迪諾·維埃拉[安哥拉]


我在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寫作。由于我覺得我的生活中缺少某種得要的成分,我想知這是什么,所以就提筆寫作。


只有在寫作中我才深深地懂得了現實生活,同時,也是在寫作中才發現了自己。


每當我寫作時,我從沒有感到什么是不負責任,不論是美學、政治、還是感情,這一切都不存在。除寫作以外,我永遠是一個令人失望的人。我寫作是為了證明我的存在,也同時為了生活。


摘自《世界100位作家談寫作》


楚塵文化 2015-08-23 08: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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