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哲學家的死法千奇百怪開卷八分鐘

簡體傳統

梁文道：大哲學家海德格爾有一段非常有名的話，那是他當年在教書的時候，在給學生們講到亞里士多德的時候，之前先簡單介紹一下亞里士多德的生平。他怎么介紹呢？他說亞里士多德出生了，他工作，然后他死了。這句話為什么那么有名呢？因為這能夠表明海德格爾這位大哲學家以至于很多人對哲學的一個態度，這個態度是什么態度呢？就是認為一個哲學家他的生平、他的傳記、他生活的時代、他平常是個什么樣的人，與他所做的哲學之間沒有任何的關系。

雖然今天我們大部分人都覺得這是很不可思議或不太可能的一件事，但是我覺得這是一種審美上很干凈的一種態度，我個人也很喜歡這樣一個看事情的方法，就是盡量把一個人他所說的話、他所寫的書跟這個人的個人的背景完全切割開來。我覺得我們常常關注了太多的一人的背后的八卦，而忽略掉的就是他到底說了什么，他說的東西的分量怎么樣，他又有沒有道理。然而我們人總是八卦的，哪怕我們就算有這種簡潔的一種審美上的趣味，有這種趣味的人來念哲學，還是難免會對哲學家的生平，跟他們怎么死這一點是十分好奇的。

所以我今天還在給大家介紹這本上禮拜就已經談過一次的書《The Book of Dead Philosophers》，作者就是現在在美國紐約的新社會研究學院的Simon Critchley。這本書是一本很難得的書，因為這本哲學家寫的書成為了暢銷書，尤其難得的是Simon Critchley向來做的是比較艱澀的當代歐陸哲學，這本書的受歡迎就更讓人覺得奇怪了。但你仔細看你就覺得不奇怪，為什么？因為里面有太多好玩的段子了。

比方說這里面他就提到了有許多的一些哲學家有名的死亡故事，其中我覺得最有意思的都集中在古代，那是為什么呢？因為古代的傳說特別多，古人他們到底怎么死的，那些著名的大賢哲他們怎么去世的，其實我們很少真實憑據去說，但是反正后面的人給他們寫了很多段子，段子也很有意思。比方說著名的犬儒學派的創始人迪奧根尼斯。他這里面就提到說，據講他90歲死的時候是怎么死的呢？有人說他是因為生吃一個章魚，結果噎住喉嚨了。另外有個更牛的說法，這個更牛的說法說他怎么死的呢？他是自己閉氣來自殺的。各位想像一下，這是多么困難的一種自殺方法。就是自己忍住呼吸，不吸不呼，這么來把自己活活地悶死。天啊！這個人做到這一點，真不是一般的常人。

到了20世紀之后，一般哲學家的死法就顯得比較平凡了，這是為什么呢？這是因為現代我們有科學根據去說他們到底怎么死，你難為他們編撰故事了。說20世紀的哲學家怎么死呢？我想起來我在念大學的時候，我們一些念哲學的同學們常常在討論這個問題。我們發現，不曉得為什么，當時最流行的法國的后結構主義、解構主義這一幫哲學家們，往往到了晚年都活得好像不太快樂，好像都有一點問題。比如說從有名的阿爾都塞開始，他勒死自己的老婆，在精神病院直到晚年才放出來，悔恨之中莫名其妙地死去。又或者說德勒他跳樓自殺，又或者說羅蘭·巴特被車子撞死，統統死于非命，或者活得不太爽。相反的，好像德國的一些詮釋學家就很得好死，比如說像伽達默爾還活到102歲。

但事實是不是真的這樣呢？我覺得很難說，如果真的要比較說不同的哲學流派，哪一個哲學流派比較牛，就是看他的哲學家死得好不好的話，那么應該最牛的可能是一些英美的或者奧地利的分析哲學家。比如說這里面就提到了，一個很讓人驚訝的一些故事。我們以前念哲學都知道《邏輯實證論》，聽起來是特別沉悶的一種哲學，特別冷硬特別科學化的哲學。這里面其中有一個健將卡納普，我在這本書讀到他的一個簡短的生平介紹，就說到原來卡納普雖然是講究邏輯跟科學，夢想著把全世界所有的哲學書寫最后化成一些簡單的邏輯符號，但他卻是一個終生的人道的社會主義者。他當時曾經拒絕過美國洛杉磯加大的邀請去教書，為什么呢？主要就是因為他拒絕接受當時肆虐美國的反共的麥卡錫主義。在他死前不久，他曾經去探訪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市里面一個著名的哲學家。探訪他干嗎呢？那個哲學家被人關在監獄里面，他要去探訪他，顯示出對他的支持。然后他生前最后一張照片顯示出來，他正在洛杉磯跟當時的美國的黑人民權運動的一群小伙子混在一起，正在討論黑人民權運動的前途。沒想到卡納普這么一個嚴謹的哲學家他有這樣的一面，真是很有意思。

另外一個也讓人驚訝的就是邏輯實證論的創始人之一史利克，這里邊說他是怎么死的呢，他是在維也納大學的校門口被一個學生槍殺打死的，那個學生后來還加入了納粹黨。又由于史利克是一個堅定的自由主義者，所以很多人就認為這個死很有一個政治哲學上的意味。但其實不然，史利克原來主要是因為不肯給那個學生他想要的分數，那學生滿心憤恨，干脆把他這個老師給殺掉了。

最后還有一個有讓人驚訝的是一個邏輯實證論之后的有名的大的英國哲學家艾耶爾，那這個艾耶爾我們知道是牛津大學里面很有名的一個哲學家，早期曾經非常嚴格地把所有關于生命意義的討論都劃入為哲學不該去談的問題。他非常嚴格地分清楚，哲學要談的就是我們說話的意義，我們所說的東西它指的到底是什么，另一方面就是所謂的人生，人生這件事是跟哲學無關的。他這么一個人沒想到臨死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個臨死經驗，那個臨死經驗使得他感受到，原來人死后還是會有意識生存的，所以他晚年講一些東西變得非常古怪。但再怎么古怪也怪不過他這個人，他的一個風趣幽默的態度。我們知道他交友廣闊，他曾經被邀請去紐約參加一個內衣時裝秀的派對——作者Simon Critchley在這補充，并不是每一個哲學家都會獲得這種邀請的——然后他進去了。那里面其實就是一個有名的模特，是誰呢？就是那個有名的黑人模特Naomi Campbell，當時他們的朋友就說這個Naomi Campbell正在被前世界重量級拳擊冠軍泰森在那邊性騷擾，然后我們這位老哲學家都七八十歲了就跑過去，頂撞這個泰森叫他放手。好了吧，你這個臭小子，別再動這個漂亮女模特了。結果泰森就跟他說，你是誰呀，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世界級冠軍拳王。然后我們的大哲學家跟他說，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前牛津大學威克漢姆邏輯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