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里尋她千百度:古詩詞里的浪漫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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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鄭風·野有蔓草》或許是古典文學中的第一場艷遇。有美一人,女子還是男子?不得而知。可以是男子,也可以是女子。早期詩歌很大程度上是一種人類經驗的集體書寫。《詩經》如此,漢樂府和古詩十九首也如此。而從《詩經》到宋詞,中國文學從對人類集體經驗的書寫,走向了與我們今天更接近的對個人內心世界的書寫。

《詩經·鄭風·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野有蔓草》是一首無邪的詩。全詩沒有細節,但它所表達的情感如此強烈,又給人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

我們想象有一個人,于清晨走在郊外的原野,草地露水湯湯。清揚婉兮,可能是她,給他的第一印象。然而《詩經》原本有詩以男子為美人,如《邶風·簡兮》中那位高大英武的舞者,詩贊道: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野有蔓草》中的美人,也可能就是一位男子,清揚正是男子的英氣。《詩經》中的女子出現在田野,基本上都是去采摘某種植物,比如采桑、采葛、采綠等。這位女子很可能也是清晨去田野勞動的。

而當她見到這位美男子時,先是驚訝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繼而嗟嘆這場邂逅相遇。就像《越人歌》里那位劃船的舟子,當鄂公子一身華服坐在他的船上,他便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并唱到: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艷遇之美,一在不期而遇,二在所遇之艷。

比《野有蔓草》中那場艷遇更加跌宕曲折、也更為我們所熟悉的是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從《詩經》到宋詞,中國文學已經從對人類集體經驗的書寫,走向了與我們今天更接近的對個人內心世界的書寫。

公元1187年前后,辛棄疾在南宋都城臨安,即今天的杭州閑居。那年元宵節之夜,他獨自出去觀燈。艷遇就發生在熱鬧的燈市。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

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詞的上闕寫臨安城元夕燈會的空前盛況。據《武林舊事》對臨安元夕的記載,夜深之后,始放焰火,數量多達百余架,隨之樂聲四起,燭影縱橫,女人多穿白色衣裳。那么詞人感受到的那個元夕又如何呢?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燈火輝煌,一個個燈籠掛在樹上,好似東風已經吹開花朵。而焰火落下,如同流星。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們乘著寶馬雕車,滿路飄香。鳳簫聲動,滿城狂歡,月亮也為之徘徊。魚燈、龍燈舞了一夜。

詞人走在如癡如醉的人群中。這時,他看到一位姑娘,她的頭上戴著蛾兒、雪柳等節日飾品,手挽女伴笑語盈盈而去。她像一顆星,自人群中升起,隨之又沒入喧囂與狂歡的海洋。僅留下一縷暗香,給在她身后癡癡悵望的詞人。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人生總會有這樣的時刻,它美得讓人失語。王國維先生引此描述做學問的最高境界,固然傳神,但還是停留在這個故事的情境里最美。

這場艷遇的結尾,我們盡可去想像,但詞寫到這里就足以。

其實宋詞之前,晚唐五代的詩客們,已將情詞寫到了極致。比起南宋詞較為鋪敘的風格,《花間集》中的曲子詞更為短小而富于詩意。《花間集》中寫艷遇的詞不少,其中最纏綿恍惚的,當屬張泌的《浣溪沙》。

小市東門欲雪天,眾中依約見神仙,蕊黃香畫貼金蟬。

飲散黃昏人草草,醉容無語立門前,馬嘶塵烘一街煙。

評價一首詩或一首詞的優劣,有一個比較可靠的標準,即看詩詞中是否有人。這首小令中的人呼之欲出,甚至我們讀的時候,感覺自己變成了這個人。

在欲雪的一天,詞人或者他所寫的那個人,在小市東門的人群中,看見一位神仙般的女子。她靚裝麗服,光彩照人。

然后是一段長長的空白。花間詞的神韻就在于留白。

飲散黃昏人草草,這時我們才約略可以猜到,為什么會有那段空白,因為他看到那位女子時大概在與朋友宴飲而無法抽身。但是自從看到她,他便無心飲酒。時間過得好慢,到了黃昏時終于酒闌,大家草草散去。

可是她已不知去向。他一臉醉容,悵然無語,立于門前。馬嘶而過,揚起漫漫塵埃。這一幕多像一個電影鏡頭,人物慢慢淡出。


綜合 2022-01-09 19: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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