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棣:后望書7——迷失的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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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讀讀這一則消息:

新華社鄭州7月28日電:2002年以來,黑河水已被7次調水進入東居延海,1次調水進入西居延海,創造了干旱地區人工調水的奇跡。

居延海是黑河的尾閭湖泊,黑河水本就應該流入居延海,就像長江水流入東海一樣。怎么成了"調水黑河",還成為"奇跡"了呢?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對居延海的消失人們一無所知,有關部門也從未披露過。

而宣傳得很多的倒是另一種奇跡--人定勝天,修建了一個又一個水庫電站。

令人惑然不解。"奇跡"怎會這樣被反復創造,一些人不管怎么干都是功績,翻來翻去就像烙一張金黃的燒餅。

  

一、初聞居延海完全干涸

過去已有幾年。那個夏天我輾轉于西套蒙古的阿拉善高原,走向弱水,探訪干涸了的居延海,證實了北方沙塵暴的一個主要源區。

1992年秋天,新華社初創《每日電訊報》,我任教科文采編室主任。以往工作簡單,每日采訪或在辦公室簽發記者的稿件,把稿發到值班室就了事。現在又多了一項工作,兼管報紙的版面。當時沒配版面編輯,自己學著畫版,做標題,晚上還直接到印刷廠跟班,看工人做標題字號,決定稿件刪改等。試刊時,次日凌晨七八點才從印刷廠出來。后來熟練了些,也要到后半夜。沒日沒夜地工作,眼底因此出血,視覺模糊。

10月中旬,北京開十四大。我提出不參加報道組,休息幾天。這時想起了去西北。首先是河西走廊,對敦煌莫高窟心儀已久。我找到地礦部宋瑞祥部長,請他幫忙安排,一切遂愿。西北我行走多次,這次是最輕松的。部長當即給甘肅地礦局的領導打電話。一輛老舊的白色伏爾加馱著我走遍了河西走廊各個綠洲、各個城鎮、各條河流。

張掖城外,清亮的彎月斜掛在楊樹梢頭,浮現在祁連山隱約群峰上。在簡陋的地質隊駐地,我聽到了居延海干涸的消息。

帳篷里,我們席地而坐,喝著劣質白酒。一個地質隊老工程師剛從額濟納旗歸來。額旗新開放了一個對蒙古國的口岸。地質隊勘探任務不足,為了搞點創收,拉了兩卡車啤酒,運到額旗,想銷往蒙古。結果沒銷出去多少,往返上千里,無功而回。老工程師的一句話: "居延海干了!沒有一滴水!"

我心頭一驚,追問,嘎順淖爾還是蘇古淖爾?

老工程師說,是西邊的那個大湖。從湖底走過,到處是白花花的魚骨。50年代,我們在居延海搞過勘探,那可是個大得無邊的海子。現在東居延海也完全干涸了。

我的心頭沉沉的,這可是生態突變啊。

沿著河西走廊西行,遙望著一排排鉆天楊林梢間飄閃出的祁連山積雪的峰巒時,古往今來的許多往事,如雪線牽動著不絕的情懷。

西部是邊塞詩的故鄉。首先想到的是唐開元年間的詩人王維,和他千古流傳的詩篇《使至塞上》: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王維在文學藝術上有多方面的才能,詩文、書畫都很著名,他善彈琴,彈琵琶。唐人小說中有一個故事,說他狀元及第,是因為九公主欣賞他的詩和琵琶,關照主試官錄取的。王維懂音樂,担任的第一個官職是太樂丞。后人常常把王維歸之于山水詩人之列,評論他的詩與畫以清淡見長,描繪山水,田野風景,恬雅閑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其實,一到西北,王維就寫不出恬淡閑適的山水詩了,因為面對的大漠戈壁、冰河鐵馬,是塵暴、秋風、飛雪、熱血。

開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詩人以監察御史從軍赴涼州,居河西節度使幕中,王維在西北走了很久,走得很遠,他的詩風也為之一變。只有到河西走廊,你才知道,"長河落日圓"中的長河,不是泛指,而實有這一條河流。

"屬國過居延"--明確地指出了《使至塞上》是在前往居延海的旅途中,與镕金一般的落日一起激發詩人靈感的河流,便是向北涌流的黑河。這條從張掖或酒泉沿弱水北上至居延的路,又稱為"龍城古道",大抵與漢代飛將軍李廣率大軍北征開拓此路有關。李廣出生的龍城,在今天甘肅東部的天水境內。

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酒泉衛星基地既不在張掖也不在酒泉,而是在內蒙古額濟納旗境內。北上酒泉衛星基地的鐵路、公路,就是沿著黑河,沿當年王維"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的沙磧驛道修建的。走在路上,詩人的瀟灑與昂奮,也與弱水綠色走廊的生態環境優越有關。有綠草、岸柳與清流相伴,時時可見大漠與黃沙涌動,景色壯麗而絕無旅途之險,才有這種暢快的心情。

一條西北的大河和一個泱泱大湖,如何孕育了千百年前輝煌的文明,又如何隨著人為的破壞、河流的枯竭而衰落、乃至湮沒的?

居延海是我國第二大內陸河黑河的終點湖,由兩個湖泊組成。

晚上,燈下,細看帶著的地圖,東西居延海像一對迷人的深藍色的眼睛,和你對視。湖泊雖用虛線畫出,只是表明其岸線的不確定--或許還如同羅布泊,是一個"游移湖"。憑記者職業的敏感,我預感到那里正在發生重大的災變。在羅布泊消失之后,在樓蘭文明消失之后,居延綠洲又要在我們這一代人中消失?--而那里的一切卻無人知曉,我很想去實地采訪,報道正在發生的一切!

我對司機說,能不能轉回去,北上去額濟納旗?

司機不肯。他找了好多理由,最使我深感失望無奈的,便是路況不好,有幾百里土路,伏爾加車進不去。

那天,我喝得很多,卻不醉。我也從未醉過。

武威、張掖、安西和敦煌,走了個來回,但與居延海失之交臂,我不無遺憾地回到了北京,心卻留在了西北,留在那片藍天下海市蜃樓般的風景中。

西居延海干涸的原因是什么?

居延綠洲會不會消失?其生態危機的后果有哪些?

  

二、質疑專家特大黑沙暴"原因查明"

此后,我又編輯過不少從西北發來的新聞,像《稻花飄香》、《沙漠中養魚》、《河西走廊發現巨大的地下水庫》等等。我簽發這些稿件時,不免生出許多疑問,常常把這類報喜的新聞刪成簡訊,或者處理成發晚報專稿--難道西北水資源多得如同河道縱橫的水鄉嗎?

那時,還沒有那么多20世紀初外國探險的"大系"出版,手頭只有一本考古學家黃文弼的《蒙新考察日記》。在多雪的冬天和無雨的春天,我在憂郁中一次又一次眺望西北--比起以后每年春天襲擊華北的沙塵暴來,2003年的黑風暴要嚴酷得多。幾天后,北京的天空變得昏黃起來。

報紙上用了"罕見"、"特大"等令人悚然的字眼。

5月5日下午,一場黑風暴席卷了新疆、甘肅、寧夏和內蒙古部分地區。其中最嚴重的是河西走廊和寧夏中衛一帶。河西走廊的居民對年復一年和沙塵暴并不陌生,但還是被猝然降臨的黑風暴震驚了。如同核爆炸一般,空中翻滾著紅、黃、黑的濃云,飛沙走石鋪天蓋地--不少現場親歷者的第一感覺像是核戰爭爆發,末日降臨。

天昏地暗,走石飛沙。正值下午放學,很多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被狂風刮進了水渠,或者迷路。在這場黑風暴中死亡67人,失蹤20多人,且多為孩子。武威、金昌、永昌、古浪、景泰、中衛等地,災情尤為嚴重。公共汽車停駛,引起火災多起,摧毀林木9萬多株。750根電線桿被刮倒和傾斜,造成停電24~40小時。損失的羊達3萬多只,直接經濟損失3億多元。沙埋厚度一般有20厘米,最大達1.5米。

在北京變得昏暗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極其郁悶。桌上、地上和床上,已經鋪了一層黃土。在居住北京的記憶中,這是最初一次沙塵暴無情的橫掃。

20多天后,我在新華社新聞大廈值班。有記者送來篇報道,題目是《中國西部部分地區遭受特大黑風暴原因查明》。我一看,是根據中科院蘭州沙漠研究所5月20日的一份調查報告編寫的。

中科院沙漠所在北京舉行了一個新聞發布會。專家認為原因有兩大方面:"一是大風天氣。由于高壓脊的發展,脊前新疆冷槽向南加深,迫使冷空氣迅速南下,促使地面冷鋒加強東移。配合河西走廊,多為戈壁地帶,受熱較快,使鋒面前后暖冷空氣的水平壓梯度增加,鋒向加強。加之,今年春季40多天無雨,地表十分干燥,沙塵極易被狂風卷進空中。二是人類活動嚴重破壞地面植被和地表結構,生態環境日益惡化。主要是河西走廊一帶原來固定半固定的草灌叢沙地,近年被大量開墾。一方面新墾區本身地表不穩定,易被風蝕和沙埋;另一方面使沙漠和新老墾區間失去了緩沖帶,促進了風沙和沙漠南侵。戈壁地區開礦和挖土取沙等破壞地表活動,也是加劇黑風暴的重要原因。"

"高壓脊"、"冷鋒"、"冷槽"……這份報告寫得相當專業。一專,便有局限,就像使用望遠鏡或顯微鏡。專家們的目光始終沒有跳出金昌、武威、古浪、中衛等幾個城市及周邊地區,草場、過牧、墾荒、開礦和挖土取沙……還有氣象因素。都對。但從更廣闊的地學角度來看,專家們忙碌了一陣,原因顯然沒有真正查明,至少這份調查報告是不夠全面的。

憑直覺,憑對河西走廊和西部湖泊河流的理解,我認為黑風暴顯然并不是簡單的只在河西走廊吹過,而實際上橫掃了更廣闊的地域--這就是新疆東部和阿拉善高原,而這里正是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的所在地。黑河斷流,居延海干涸,肯定是黑風暴能毫無遮攔橫掃的原因之一。

簽發新聞稿后,我把中科院蘭州沙漠所的"調查報告"留下,細細分析研究,找出了其中的局限與誤判。它談到了生態破壞問題,但著眼于當地,如金川采礦造成的大量礦渣堆積等等。思路漸漸地明晰,應該從更大范圍考慮,那就是位于河西走廊和銀川平原西北的阿拉善高原。那里分布著巴丹吉林、騰格里、烏蘭布和三大沙漠。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對于沙塵暴及其源區的生態環境問題,不僅要考慮自然的因素,也要從歷史學、社會學、生態學、環境學,從內陸河全流域的角度加以觀照考察。經過幾十天對大量相關氣象歷史地質資料的分析研究,我在思路上已經走進了居延地區。

  

三、國內最早反映居延海生態惡化的報道

以下是1993年9月30日新華社的一篇報道,全面反映了居延海地區生態環境的惡化。把這篇報道的全文寫進書稿,主要是想留一點真實的資料--

專家呼吁盡快遏制居延海地區生態繼續惡化

新華社訊 我國西北地區著名綠洲額濟納綠洲生態嚴重惡化,目前弱水斷流,湖泊干涸。專家呼吁,如不采取措施遏制生態繼續惡化,額濟納綠洲(古代稱居延海地區)將成為第二個羅布泊,樓蘭悲劇將在這里重演。

居延海綠洲在內蒙古額濟納旗,是由弱水的大小支流、湖泊滋潤而生。考古發現,這里新石器時代就有人居住。在漢代以前,匈奴居延部在這一帶生活,居延海名稱由此而來。自漢以后,唐、西夏、元、明直至近代,居延海綠洲都是西北的軍事與經濟要地。進入本世紀以來,居延故城、元代黑城、東圈城、紅城子、破城子、馬圈城等地的大量考古發現,引起世界矚目。唐代著名詩人陳子昂、王維在居延海地區留下了不少流傳千古的詩篇。關于居延海地區的記載和文化遺產,要比樓蘭豐富得多。

居延海所在的內蒙古額濟納旗面積11.6萬平方公里,約相當于三個臺灣省或海南島。人口1.5萬,這些居民絕大多數集中在額濟納河下游的居延海地區和額濟納河兩岸。其中二分之一居民集中在額濟納旗政府所在地達萊呼布鎮。其余地區大部分是不適合人類生存的極端干旱的戈壁荒漠。如不立即采取措施遏制生態繼續惡化,額濟納綠洲有可能在我們這一代徹底毀滅。

古代居延海面積達數千平方公里,面積比鄱陽湖還要大,這已被衛星遙感照片所證實。居延海地區的沙漠化并不是從今天開始。從地質角度來考察,這里古代是一個海灣,它與新疆塔里木和羅布泊的年代相仿。在居延海形成過程中,大湖的底部沉積了大量的沙石。在漫長的地質年代,經歷過幾次冰期和間冰期,在氣候溫暖時期,湖區植物大量繁殖,使地表形成了一層土壤。但這層表土一般不到一米,薄的地區僅二三十公分。這個地區年降雨量僅30~40毫米,蒸發量達四五千毫米,風速極大,很容易刮走表土,就地起沙,形成沙漠戈壁。漢代在居延海地區開始實行大規模屯墾,但后來墾區沙化嚴重,唐代漢居延城已經完全廢棄了。唐代居延墾區不得不移至額河南岸,唐代在此建寧寇軍城。元末,明朝軍隊屢攻黑城不下,最后修壩攔截弱水,導致古居延海完全干涸。改道后的弱水形成了兩個新的湖泊嘎順淖爾和蘇古淖爾。解放前這兩個湖水面尚有200平方公里左右。當時額濟納河中下游水量頗豐,可以通行木船。解放之初,額濟納中下游水量仍比較充沛。

1958年以后,在弱水的上游黑河修建了許多水庫,將河水攔截。由于水資源上的問題以及大量流失和損耗,結果使額濟納河中下游的水量迅速減少,1985年額濟納河中下游開始斷流。目前,綠洲上的大小河流、湖泊已完全干涸。位于弱水尾端的大湖嘎順淖爾已完全干涸,較小的蘇古淖爾也時有時無,近二十多年來已干涸了5次,目前湖面僅殘存一二十平方公里。干涸的湖底上魚骨累累,有在地方已經成了白茫茫的鹽堿灘。

據景愛介紹,綠洲上的樹木因干旱缺水而大面積死亡。近三十年來,森林減少了85萬畝,其中包括最耐堿的胡楊減少了40余萬畝,成片枯死的胡楊林在弱水兩岸比比皆是,令人觸目驚心。綠洲上的草場因缺水而退化枯萎,原先可食的牧草有130種,而現在只剩下10余種。由于飼料不足,羊的個體重量,從解放初的25公斤下降到現在的10 公斤。目前,額河中游的水庫僅每年入秋以后向下游放水一次,放水后不久即結成冰。來年就靠這些冰雪化水后維持一年的人畜生活與生存。

額濟納旗與蒙古接壤的邊界長達300多公里,居延海地區與"弱水走廊",是河西走廊連接內蒙古與蒙古的唯一通道,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即在額旗境內的弱水之濱。專家認為,如果弱水完全斷流,居延海地區成為我國的第二個羅布泊,不僅會造成西北地區生態的嚴重變化,還有大批生態難民需要重新安置。從經濟地理與軍事上來說,如果11.6萬平方公里土地成為不毛之地,河西走廊失去北部的屏障和軍事支撐點,其后果也是不堪設想的。(記者朱幼棣)

其實,這篇報道的起源,是與居延海干涸和生態惡化問題無關的一次考古發現。

一個電話打來,我聽出了國家文物局考古學家景愛的聲音。他不久前從額濟納旗野外考察歸來。他說寫了一篇論文,看看能不能編發一條新聞。其要點是,嘎順淖爾和蘇泊淖爾這兩個湖泊并不是古延海,現在稱它為居延海是不對的。他考察了綠洲的東部地區,那里有個干涸了的湖盆,那是古居延澤的遺址。在古湖泊南部戈壁灘上,還有古城及水渠的遺跡。

這純學術的發現屬于地史范圍,可以編成一條新聞。但考證的現實意義有限--居延海有廣義與狹義兩種。如果把黑河-弱水的終點湖命名為居延海的話,不管是古居延澤、漢唐時期的居延海,還是明清以后形成的新湖泊蘇古諾爾和嘎順諾爾,都可稱為居延海。

我最感興趣的是這個西北大湖今天的命運。

景愛來到了新華社我的辦公室,帶來了論文的初稿。我詳細地向他了解了額濟納綠洲,和現在稱為東、西居延海的蘇古諾爾、嘎順諾爾,及古居延澤的情況。因為明朝政府放棄了居延綠洲,退縮到嘉峪關以內,那里重又成了牧場,居延海因此有了蒙古的名字,就像青海湖又稱為"庫庫諾爾"一樣。景愛為不同歷史時期的居延海的"游移"畫出了軌跡,特別是綠洲漢、唐時期古墾區的遺址范圍。

他在稿紙上畫出了三個湖泊,和旗政府所在達萊呼布鎮的方位草圖。我問他這幾個湖的情況,他說西居延海前些年已經無水了,東居延海還有一小片水面,大約還有一二十平方公里。他去年秋天到了東居延海湖邊。

遼遠干涸的湖盆和最后一片小小的水面,在我的腦際畫出了巨大的問號。

當時我還未到過居延海地區。責任、正義和良心,竟使我不能成眠,如芒在背,不能不呼喊。我自己找了大量相關資料,細細研讀分析,寫出了上述報道。文中歷史和背景交代得很多。我想盡量寫得淺顯一些,強調其地理區位的重要和生態問題的嚴峻。

額濟納在歷史上地名多變,居延海與黑河亦如此。因清代這一片地方由東歸的土爾扈特部居住,解放后行政區域也幾經變動,現屬內蒙古自治區,通用蒙族的稱詞,比如阿拉善盟的首府清代叫定遠營,現名為巴彥浩特。居延海、居延綠洲、弱水等名稱已經完全從地圖上消失。我在這篇報道上用漢地名稱,也是為了強調歷史演變與沿革。

文中的"專家"就是本人。新聞要強調出處,記者不便站出來直接說話,只好借用一個第三人,這是新聞寫作的"規矩",于是就含糊其辭地用了個"專家呼吁"。這最先關于黑河斷流和生態惡化問題的報道,實際上開啟了黑河流域生態治理的大門。

至今感到迷惑不解的是,黑河水被層層攔截,下游的斷流,居延海的干涸,生態環境的惡化,是一個漸變的過程,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應該是水利部門。他們既沒有采取補救行動,也未向社會披露,也沒有向中央報告,如同今天干涸的羅布泊,好像與他們無關--不僅僅是額濟納旗,黑河也是阿拉善盟唯一一條河流,也許,"水利"到河湖徹底無水,也就沒有工程師們什么事了。

  

四、半個世紀后中國西北科考團之路,誰毀滅了梭梭林?

既不是采風探險,也不是"酷驢"或"暴走"。我在撰寫報道的同時,一直籌劃著如何去居延海,實地調查黑河斷流后引起的生態問題。

次年春天,國家環保總局組織第二次"中華環保世紀行"采訪團,擬組建華東與西北各一個團,讓我担任一個團的團長。西北采訪團是去采訪"全球環境500佳"寧夏沙坡頭治沙站。當時的國家環保總局新聞處處長孟凡例是我大學校友,比我低兩個年級,好說話。我和他設計了一套"聲東擊西"的方案。即采訪完寧夏后,翻過賀蘭山,到西套蒙古的阿拉善,沿中蒙邊境公路到額濟納旗,考察居延海干涸引起的生態環境問題。孟過去未聽說過居延海,我帶了本地圖冊到環保局,用鉛筆在上面畫出路線,安排行程線路日期,我初步計算,要十多天。由他給當地人大與政府有關部門發傳真,安排接待。

1994年7月,寧夏采訪活動告一段落后,我們翻越賀蘭山,到達內蒙古阿拉善盟首府巴彥浩特。盟上接待空前"隆重",幾大班子的領導盡出。他們說,這是第一次有北京記者到阿拉善盟,采訪有關居延綠洲的生態問題。

從巴彥浩特,到內蒙古最西邊的城鎮達萊呼布,600多公里全是沙石土路。我們的隊伍擴大了,加上阿盟有關領導同行,越野車增加到六七輛。揚塵滾滾,像荒原上一條游弋的黃龍。

公路在巴丹吉林和烏蘭布兩大沙漠之間逶迤。遠遠望去,大地表面仿佛橫亙著一條條不同顏色的土布。淺黃色的,是延綿的沙丘帶;紫灰色的,是礫石灘;汽車馳過一個個緩坡,兩邊的地勢高起來,一條條曲線極富變化,像隨手拉出的速寫。不斷冒出星星點點的草叢,使色帶閃現出淡淡的綠影。大地的基調不斷重復變幻著,愈發朦朦朧朧,直至地平線的盡頭消逝在蒼茫之中。這時,天邊出現了一抹迷人的蔚藍,像高原上飄動的湖流,我們有些興奮。這抹藍色漸漸迫近,又遠去。接著,顯現出無邊縹縹渺渺的大海的幻象--這是大漠中的蜃氣。汽車顛簸著。隨著太陽的升高,湖藍色的蜃氣消失了。大地顯示出洪荒單調的本色。

在地圖上,烏力吉、蘇紅圖、哈日蘇海、雅干……密密麻麻的地名,以內地人的眼光看,全是城鎮,人煙還挺稠密的。上了路途后,才知道這些地圖上的村鎮,大多有名無實。從巴彥浩特到額濟納,要經過人煙稀少的荒漠地帶。難得見上幾間低矮的土坯房,更無內地模樣的村鎮。

這條路歷史上曾很熱鬧,商旅不絕,駝鈴叮咚。但明代以后,隨著草原絲路的衰落,也冷落了。在此后幾百年間,這里變成了世界上無人知曉的沙磧與荒漠,直到本世紀初許多中外探險家的闖入。瑞典探險家斯文 · 赫定1927年9月從阿拉善荒原上走過,前往新疆,開始了他的長達8年的亞洲腹地探險。

斯文·赫定在《越過阿拉善荒原》中寫道:

原野總在變化著,忽而,我們又置身在長滿茂密的、深綠色的梭梭樹叢的丘頂上。蒙古人管這類時常長得像橡樹一樣的高大的灌木叫甲格或扎格,它還被賦予了另一個高貴的名字,莫多涅昆,即樹王。與其他樹木不一樣,由于梭梭生長在干旱荒漠地區,生長期長,樹的枝干在火中燃燒時不會發出爆裂聲;稱其為"樹王"的另一條原因,是它在燃燒時幾乎不冒煙。

梭梭被稱為最能抗干旱的樹木之一。從地中海、撒哈拉沙漠,到波斯灣和中亞腹地、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都可見到成片的梭梭林。梭梭可長到4米多高,根深可達9米。阿拉善高原上廣布梭梭林,從黃河邊開始,延綿七八百公里。40年前這里的梭梭林還有20多萬畝。斯文 · 赫定一行在進入阿拉善高原后第一個休息的地方叫"梭梭井"。井是在沙土地上掘出來的,水清涼甘甜。他們的駝隊還在叢生的高大梭梭林中迷了路。

令人震驚的是,現在成片的梭梭林竟蕩然無存。

一路上,我沒有看到一株梭梭!

探險家筆下的高貴"樹王"哪里去了?是誰毀滅了梭梭林?

一路上我不斷地追問,終于了解到,上個世紀60年代,國家搞工業化,大規模開發資源,修通往吉蘭泰鹽池的公路鐵路,梭梭林被大面積砍伐,施工隊伍用作燃料--這是梭梭林在阿拉善消失的主要原因。

我想象著荒原上的一堆堆篝火。火焰在噼噼啪啪的聲音中躥動著。烤火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筑路工人。對他們來說,夜晚的篝火是絕對需要的。可以吃一口熱飯,喝一杯熱水。

工業化、發展與生存總是爭論不休的話題。在論及荒原上的梭梭林被砍伐的時候,可能會誤入一些人設置的"伏擊圈":"如果只有一杯水,是人喝還是用來澆花?"--這是"某專家"在闡述圓明園湖底鋪設防滲膜合理時用的"驚人之語"--國家要鹽,國家要修公路鐵路,你總不能讓筑路工人不吃飯吧?

不是說構建和諧社會嗎?令我不明白的是,為什么某些人,包括學者專家,都要把這些問題尖銳地對立起來,弄到有你無我的地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似乎這樣才算本事。

沙漠的植被,一旦被破壞,就難以恢復,梭梭林更是如此。途中,聽說有些地方還有小片殘林,我提出看看梭梭林,結果誰也沒有找到一株。大片梭梭林被毀,無疑加劇了荒漠化的發展。好了,沒有了梭梭林,沒有了植被、草、水,你還在哪里立足?

  

五、月球般荒涼冷寂,養不起馬的

牧人才騎摩托車放牧

原先預計的一天行程,走了足足兩天。

夜晚,四周荒涼冷寂,如同月球一般。

在地學上,人們將沒有植被覆蓋的裸地,稱作荒漠,即人們常說的不毛之地。這和諸葛亮在《出師表》中說的"深入不毛"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那時西南少數民族地區森林廣布,只是人煙稀少、沒有開發或開化罷了。戈壁為蒙古語,意為草木難生的土地,主要是沙質荒漠和礫質荒漠。去居延海途中,滿目皆是沙漠和礫石灘。

斯文·赫定比較關注自然環境的考察,而與他同行的中國考古學家和地史學家黃文弼似乎更注意西北的歷史變遷。差不多在同一地點,黃文弼在阿拉善高原上的烏托海發現了石斧、石刀、漁叉、石錐等大量舊石器。黃文弼為這一發現興奮異常,他認為,四五千年以前,這兒有大片的湖面--原始居民很會選擇地方,往往生活在水草豐美的水邊,遠比現在都市里的家園"親水"。

阿拉善高原在幾萬年前存在過大湖,而且還是大淡水湖。后來隨著氣候的變化,水面逐漸縮小。吉蘭泰鹽湖古代也是個大湖,在我國最早的地理書《禹貢》中有記載。漢代,湖面還很寬廣。現在吉蘭泰等幾個鹽池,就是湖泊最后的濃縮。在騰格里、烏蘭布和與巴丹吉林大沙漠中,近年發現了豐富的地下水,一些人又興奮異常,認為可以大大開發,比如用來墾荒,發展種養殖業。要知道,這些深層地下水,是地質年代湖泊滲漏形成的,用一點就少一點,不可能得到補充。

現在人們說得最多的是發展。發展其實是進步的另一種表述。

但一些人始終沒有弄懂發展的本質。在自然界也是如此,進步的近義詞是進化,退步的近義詞是退化。沙漠化本質上是一種退化。如果沙漠化擴大,還有發展嗎?

首先提出"沙漠化"一詞的,是法國生態學家阿·奧波利維爾。奧氏曾在法國政府中任殖民部水利森林局局長,此人經常到法屬西非殖民地國家考察。他發現年降雨量700~1 500毫米的熱帶亞熱帶森林,由于不加節制的砍伐、焚燒和耕墾,從森林退化為疏林草原,疏林草原進一步退化,就會出現土壤侵蝕、旱生植物侵入等一系列現象,然后出現類似沙漠的景觀。奧氏將森林不斷退化的過程和結果,稱之為沙漠化,或作荒漠化。

阿拉善高原的年降雨量要少得多。

我到過科爾沁、烏蘭布的草原與沙地,也到過陰山下,考察過毛烏素沙漠,與這些地方比,阿拉善高原稀疏的灰綠色,簡直就沒有可稱得上草場的地方。幾十年間,荒漠化的擴展,速度實在驚人。

對于那位法國生態學家,你不能不懷敬意,他提出這一論點是在1949年,也就是新中國成立之年。

在去居延綠洲途中,我們看了幾個牧點。

只有一戶牧民,在公路邊,離巴彥浩特也不足百里,草場的條件在阿盟算是好的。有頂帳房,也有間房子,一眼深井,但井水不能喝。主人說,這里草場退化嚴重,20多畝草場才養一只羊。地上看去還稀稀拉拉地長了些草,很多草牲畜不吃,是毒草。

這家牧人也沒有馬,帳房外停著輛紅色摩托車,非常扎眼。

和主人交談后,我想起了過去宣傳上的偏頗可笑--牧人騎著摩托車放牧,好像現代生活進入牧區,是幸福的象征,那篇騎摩托車放牧的消息,還被評為好新聞。在草原上縱馬馳騁,要比騎摩托車方便和瀟灑。至少在西套蒙古,因為草場的退化,牧人養不起馬,而改騎摩托車。

中午12點多鐘,我們到了蘇海圖村。

在中國地圖上都赫然標有地名的村子,只有幾間土坯房散落在公路邊。據說,村子和附近的牧點,加起來有300來人,這就是一個蘇木(鄉)。但常年在蘇海圖居住的,只有二三十人。有時,村里幾天也見不到一個人。

公路邊有一家"迎賓旅店",三間矮矮的房子,兩間可以住宿,一間是吃飯的地方,只有一張破舊的方桌和幾張條凳。一條黃狗圍著轉來轉去,主人把它轟了出去。同行的盟領導說,能吃飯的也就這個地方了,大家只好湊合著點兒。

"迎賓旅店"的老板姓甘,老家在甘肅民勤。他到阿拉善已30年了。在這里開店也有10來年了。我們十幾個人一來,可把他們忙壞了。有時一天小店也沒那么多客人。盡管出發前,盟里有關部門已給蘇海圖村通了電話,小店里做了準備,有羊肉湯,幾個西紅柿和茄子。沙漠里,當然不好有過分的要求,一人可以吃上一碗面條。

端著海碗和老板娘聊天。老板娘姓魏,她引以自豪的是三個女兒,大女兒20歲了,在店里幫忙。二女兒18歲了,在離這里幾百里的吉蘭泰鹽場上技校。三女兒在巴彥浩特的左旗中學上初二。她說,我們都是不識字的人,到蘇海圖后,生活也不容易。但孩子再也不能耽誤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了。

我問,這面條多少錢一碗。她說,8角錢一碗,去年,一碗6角。西紅柿、茄子、蔥,都是托人從左旗捎來的。這地方啥都不長。

  

六、一排枯樹從關了門的鄉郵政所院子里伸出來

不知是因為路況惡劣,還是天氣炎熱,離開蘇海圖沒多遠,汽車一歪,輪胎就爆了。車胎爆了的還不止一輛。其中一輛是被鐵釘扎的。這沙石路上哪來的鐵釘?有人說,是不是修車補胎的使得壞。這路上一天沒見幾輛車,修車的生意很清談。不使點小名堂,混不了吃的。后來,又有輛越野車的輪胎被彎曲的鐵釘扎了,大家對這種猜測也更堅信了,但我始終將信將疑。路況不好是事實。在這地方生活不易。挪一個地方,也比這里日子要活絡得多,用不著使這么壞的主意。真的車拋在路上,幾天幾夜,前不著村,后不挨店,也很危險。

在烈日的暴曬下,換胎十分辛苦。如果路上再壞一只胎,就跑不到額濟納旗了。

從緩坡下冒出幾間土房子,烏力吉到了。烏力吉也叫巴音毛道,這里有另一條路,向東通向杭錦后旗和五原。這里是老歸綏--新疆公路上的一個"大站"。鎮上也是一片殘破,是鄉政府所在地。現在這條公路只通到額濟納旗,原先通往新疆境內的巴里坤--即歷史上有名的蒲類海,現在巴里坤湖消失了,公路已經廢棄。

到處是斷墻敗屋。零零落落的十幾間房子。有補胎的。司機忙乎開了。我就進了小旅店,跟主人聊天。女老板姓陳,不到30歲,長得很水靈。她就是在這里長大的。三間客房,每間房子里都有三四張木板床,放著被褥,挺潔凈的,只是被褥上落了層薄薄的土。這房屋的結構也挺特別,還有內走廊,也許是風沙大,冬天冷之故。她問我們去哪兒。我說去額旗。她說去額旗晚上趕不到了,住不住店?我說不住吧,有州上的領導安排。她嘆了口氣。她問我們從哪兒來,我說從北京。女子的眼睛放出光來:"北京,我小時候就想去北京,看天安門。可一直沒去過。走得最遠的地方,就是銀川。"我說,這旅店是你家的吧,開個旅館也不錯啊,當老板,有了錢,哪兒不能去?她說,再過幾年,是得要走了。我是生在這里的,過去這里的草好得很。駱駝進去,看不見身子,只聽到沙沙吃草的聲音。你說那草有多高?我問,你見過那么好的草?她說,我小時候,草還是挺好的。比我人高。現在,哪有什么草啊,樹都死了。旱死的。鎮上的人一批批地往外地走。我小學的同學,差不多全走了。原先鎮上還有個郵局,現在郵局也關門了,這你一出門往南邊走就看到了。鎮上長住也只有一二十戶。

話題太沉重。我想換一個輕松點的,便說,這么長的路上,沒個歇腳的,人少沒競爭,生意好做啊。她說,這里連起碼的生活條件都沒有,越來越沒法活人,一路上,你看到點綠色嗎?全是光禿禿的,地上連草都不長,還能長莊稼嗎。要錢有什么用。一到夜里,沒電燈,也沒電視。還有,喝不上水。沒有比喝不上水更要命的。一口井,水質也不好。到冬天,你再想想這里是什么光景。我想走。你們明年再來,我可能就關門了。

女老板給我們沏了杯水。她說,有人說,這里氣候二三十年來的變化,與西邊的衛星基地有關,與羅布泊的核試驗有關。我說,不會吧。羅布泊的核試驗早停了。她說,酒泉的基地還在發射呀。前些年有人在戈壁上撿到過金屬的東西,說是火箭的殘片。他們說,一發射火箭,高空大氣的流向就改變了,還有不干旱的?近幾年來,旱得特別厲害。

這里人來人往的,小旅店也可算是個消息總匯。這個問題太"科學"。我回答不出來。

我走出小旅店,在幾十米長的土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走。一眼望去,到處是斷墻殘壁的現代廢墟,這是拖家帶口遠遁異鄉之后,人去屋空,到處是無可奈何的沒落與頹敗。有幾間房屋殘破得厲害,只留下了幾根刺向青天的磚柱。

走不多遠,果然看到了關了門的郵政所,熟悉的墨綠色已開始剝落。一截土墻,墻頭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楊樹,全是枯死了的干枝,在藍天的映襯下格外刺目。楊樹大約是過去郵電所職工栽的罷。這里種樹也靠澆水,沒人呵護,人走樹死。在修車小鋪子的門口,有個光屁股的孩子在土堆上爬。夕陽把孩子的胴體照得明晃晃的,像個金屬做的娃娃。我心里涌上異樣的凄惶。

接著的路途更加荒涼。幾十里、上百里,全是黑戈壁、紅戈壁,毫無生氣。我到過很多地方,從青藏高原到地球的最南端--南極大陸。我要說,20多萬平方公里的阿拉善高原的大片寸草不長的土地,與它們相比,絕對不會更有生機。沙漠、礫石灘、無水的古河床、風化嚴重的山脊……

邊界那邊是外蒙古的戈壁省,渺無人跡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戈壁灘,就足以讓偷渡者卻步。阿拉善人自豪地說,邊境口岸開放后,外蒙古常有人過來,他們省長坐的車都沒我們旗長、局長坐的車好,我們差的也有北京吉普,好一點的有日本三菱越野,他們呢?還是蘇聯的老舊吉普。都是蒙古人,可見外蒙古并沒有多少吸引力。

中國只有生態移民,沒有生態難民。

生態移民是由政府組織資助的。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由于生態環境惡化,阿拉善高原上居民不斷逃離家園,遠走他鄉,已是個不爭的事實。如果邊境上沒有了居民,沒有了村鎮,有了好車又有何用。

這一夜,我們宿在邊防部隊軍營里。這里離外蒙古只有幾十里。

邊界,這使我意識到一個區域的極限。歷史上,北方游牧民族是不斷遷徙的。阿拉善和被稱為漠北的外蒙古是連成一片的。土地從來不屬于某一個民族或部落,馬蹄下,逐水草。向南,便是河西走廊,那里是農耕地區,游牧民族南下,肯定要發生戰爭。但可以向北、向西遷徙。向北,直到唐努烏梁海和貝加爾湖流域。蒙古土爾扈特,以及和碩特、杜爾伯特部落的一部分,就曾奔至里海以北伏爾加河下游草原游牧。而現在,遠距離的遷徙幾乎不可能了。蒙古已成了另一個國度。中亞也國家林立。國界成了他們生活的邊界,成了無情的限定。村鎮的漢人可以另謀職業,開飯館旅店在其他地方也有活路,可牧人呢?他們將游牧何方?

月亮升得很高了。月光下的荒灘涂上了水似的銀白。一排排營房間的路邊栽了些紅柳,有一人多高。紅柳是這里的綠化樹。我在營房外的小山崗上見到了幾個戰士,有河北來的,也有河南來的。我又想起了途經的瑪瑙湖。即使再荒涼,也是共和國的領土。

高原上路很長,長得像一部編年史。當年的草原絲路,正是從這里飄向西域的。現在,牧草消失了,羊群消失了,商旅也消失了--有一種被世人遺忘的靜謐。漫長的路程足以讓歷史學家深思熟慮,使生態學家有足夠的時間,從不同的方位觀察荒漠化的無情進程。一個緩坡接一個緩坡,四周都是灰色和黑色的、光禿禿的小山,令人疲倦。經過兩天風塵仆仆的顛簸,走過如同月球一般的荒漠地帶后,遠遠望見地平線上的綠洲,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心中頓時溢滿了綠意--啊,額濟納河!西套蒙古的母親河!

汽車在沙沙作響的夾道的楊樹中行進,車輪也變得輕捷起來。八月荒漠的灼熱,被似水的濃蔭沖冼,周身有說不出的輕快,旅途的疲憊一掃而光。我毫不猶豫地相信,這里是我們要尋找和停留的地方。

  

七、達萊呼布--居延綠洲上的美麗小城

鮮花、綠樹、白色的平房。晨光飄閃時分,在邊陲小城整潔的街道上漫步,清涼的曉風掠過草尖,帶來了露珠的潮潤與艾草的氣息。

額濟納旗首府達萊呼布很遠,是內蒙古最西邊的城鎮。達萊呼布很小,全城只有9 000人。但卻集中了額濟納旗總人口的70%。這就是當代居延城。

清早,街上行人寥落,顯得寧靜而安詳。在城中心兩個繁華的街口,百貨大樓等"最高"的建筑也只有兩三層。

額濟納旗的領導把我們安排在旗上最好的招待所里。這是一幢白色的三層樓房,一層是普通房間,二層以上有"標準房"。當然,用內地的眼光來看標準并不高。院子和房間都很清潔、平常,到這里來的旅客也不多。如果想一想,六十多年前這里還只有幾頂帳篷和幾間土房子,這個招待所可稱得上是相當"現代化"了。

汽車在阿拉善高原上行駛時,頭上是湛藍的天,使人想起青海或者西藏。進入居延綠洲后,天變成了半透明的淡藍。我們從海拔近1 600米的阿拉善高原,一下子進入海拔不到1 000米的"川道",感到又悶又熱。房間里電扇使勁地吹,吹過來的都是熱風。

"達萊呼布"蒙語的意思是傍著大湖的城。

黑河是劃過中亞腹地荒漠的放蕩不羈的河流。煙波浩渺的湖光,確實曾映亮過邊地名城。

隨著下游河道的擺動,綠洲也在不斷變化著。古代的居延海位于達萊呼布鎮的東面。現在那里已是茫茫沙漠和戈壁。漢、唐、西夏和元代的墾區,都成了無垠的荒原。只有一座座殘破的古城聳立在荒原上,在訴說著千年興衰與綠洲的變遷。

在居延綠洲,城鎮隨著河流的變遷、湖泊改變而消失、遷移、興起。這也是中國西部的風景。居延城"移至"今天的達萊呼布鎮,只有幾十年的歷史。

人類遷徙曾跨越了驚人的距離。但無論是作為游牧還是農耕的民族,他們在中亞腹地畢竟沒有太多可供選擇的綠洲。

年輕與古老的腳印,一次又一次疊加到了一起。

明代大將軍馮勝曾率大軍在西北犁庭掃穴,占領肅州之后北進,斷黑河之水,攻陷了元代在大西北的最后一個城市亦集乃路。一番劫掠,大軍夾裹著城中的百姓南遷,退到嘉峪關內。朱明皇帝遠沒有漢唐的氣魄,對西北游牧民族采取了一種高墻溝壘的守勢。于是居延海及其周圍的綠洲,重又成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牧地。秋去冬來,似乎哪個部落都沒有在這里久留,幾百年竟成了歷史的空白。但明代以前因灌溉、屯墾造成的生態破壞,卻得到了很大的恢復。

土爾扈特部東歸現在成了電影電視的熱門題材。達萊呼布鎮的興起,和巴彥浩特一樣,也與土爾扈特部的東歸有關。土爾扈特部原在新疆西北,明末進入中亞,后又遷徙至里海和伏爾加河流域。但由于政教上的原因,一直與祖國保持聯系。康熙四十年,土爾扈特部首領派其嫂攜侄子阿拉布珠爾,帶著400騎東來,入西藏朝佛,由于歸途受阻,遂率其所從內附于清,回到祖國懷抱。清封阿拉布珠爾為固山貝子,并賜嘉峪關外黨色騰爾地供游牧,雍正九年清廷賜額濟納河一帶為牧地。后來土爾扈特部東歸后,由俄國返新疆的牧人,有的陸續遷移到居延綠洲。① 額濟納土爾扈特旗的王爺府,是當時僅有的建筑物。后來,在王爺府附近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定居點,這就是達萊呼布。

尋訪鎮外的王爺府,要走過一段塵土飛揚的土路。

定遠營阿拉善王爺府是極有氣勢的,還有座規模宏大的家廟延福寺。當我來到額濟納旗的王爺府時,不免感到失望。院落不大,正在修繕。院內也簡陋,幾間新修的磚瓦房,畫棟雕梁,出自當代工匠之手。在這個破敗與嶄新交織的院子里,我想象不出當年郡王寡母孤兒萬里東行的英姿與風采。

后來翻閱資料,發現額濟納土爾扈特部確實地廣人稀。本旗的各級官差人員在新中國成立前全系義務的職位,不支薪俸--這倒像真正意義上的"公務員"。可能這個旗太小,沒有太多的公務要辦,機構設置也從簡。只是相當于旗長的札薩克一人領中央薪俸,同時也接受牧人之饋贈。

我曾整夜游走于邊陲小鎮的街頭。

高高的楊樹嘩嘩作響。在楊樹和花叢的間隙,透出閃忽的彩燈,飄出隱隱的舞曲與歌聲。只有幾千人的小城,竟有幾十家卡拉OK廳。

信步走去,街屋漸見疏落,燈火漸見暗淡。遠處傳來了零落的犬吠。橘紅的燈光勾出了疏籬。哦,無邊的河邊還有一戶人家。一輛大卡車隆隆地馳來,又倏然遠去,大地復歸沉寂。

這時,一輪皎潔的明月,正在蒼茫的大戈壁上升起。我來到城外的一座橋上,涼風習習,枯草瑟瑟,灰白色的干涸的河流在月光下毫無生氣地通向遠方--那里是已經消失的湖泊?是被風沙掩埋的古城?是兩千年金戈鐵馬、烽煙相連的歲月?

達萊呼布,優美地體現出當今邊城的文明結構形態。這是幾千年綠洲文明在20世紀艱難的延續。從廢棄了幾個世紀的古城到生氣勃勃的新城,我突然發現,不管是多么繁華或者蕭瑟,不管是歷史的盛宴還是散席后的凄惶,綠洲文化的核心還是水,是縱橫交錯血管似的河道和水渠。只有水,才能帶給生活或者走過綠洲的人們以創造力和向前展望的想象力。

  

八、從天鵝湖到東西居延海

居延綠洲東邊,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叫天鵝湖,為古居延海殘留的水面。出達萊呼布鎮后,路上經過數條無水的河道--在黑河的尾端,黑河漫散開來,河道呈網狀。田野上胡楊與灌木漸見稀少,直至絕跡。其中有數處公路,因流沙侵入,形成沙山,而不得不改道。

來到天鵝湖時正是黃昏。在獅黃色的沙海中,閃現出了一抹迷人的蔚藍。

越野車搖晃著,開進了古居延海的海底。古居延海水退縮時留下的道道岸線,片片沙灘,像古老大湖的年輪,記錄著滄海桑田的巨變。

車停住后,我急切地向那片蔚藍奔去。接近古老湖底的中心,地面上出現了一片白花花的鹽堿殘丘。殘丘形態各異,有如塔形,有像古堡,千姿百態,但有一道道曲線相連,可以看出當年的回浪淺灘--這也是水和風雕塑造成的大自然奇觀。

穿過瑟瑟的蘆葦,穿過歲月的嚴酷和無奈,我終于來到了天鵝湖邊。

湖面呈帶狀,寬一兩千米。對面是延綿起伏的高大的沙丘。湖邊的葦草叢上,幾只驚起的水鳥飛鳴。天鵝湖,當地人給它起了這么動人的名字,因為秋天湖中多天鵝、斑頭雁之類的水禽。但因湖水太咸,魚蝦絕跡--天鵝湖無疑濃縮了兩千年歷史中太多的苦汁。

據史書記載,漢居延城就在湖的南岸,極目眺望,那兒只有延綿沙山組成的黃色的風景。那么古城一定沉睡在厚厚的黃沙下了。陪同的額濟納旗的朋友告訴我,在湖南岸的一個小山丘上,還可見到漢代烽燧。我感慨不已,遙望南天,悵然若失。一代又一代守邊將士的功業、艱辛與血淚,一年又一年閨中情人的期盼、思念與等待,就這樣被歲月不動聲色地覆蓋掩埋了。

兩千年前的漢居延城曾具相當的規模,當時在這里屯墾的將士近萬人。《額濟納旗歷史沿革簡述》中說:"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外筑長城,延伸到居延,并派路博德修建了'遮虜障'。同年,發戍甲卒18萬到河西,北置居延、休屠二縣,后改置'張掖居延屬國',居延屬國城內已有居民4 733人,至漢獻帝末改立西海郡。"

在這片綠洲上,幾千年來人口沒有太大的變化,至今額濟納旗也只有1萬多人。應該說,綠洲人口對土地與水資源的壓力并不大。

只有胡雁依然南來北往。

只有天鵝恬然自得地游弋。

第二天,我們又去東、西居延海。

同為黑河的尾閭湖泊,以往東居延海為淡水湖泊,水鳥翔集,湖邊有許多蘆葦,湖中有多種魚類;而西居延海則為咸水。這使我至今感到不解。1992年秋天,東居延海尚有水面。時隔20年后還有沒有呢?陪同我們的旗長也說不準,他們平常也很少去。旗環保局的同志說,去年初冬,東居延海的水已經很少了,有人到海子里撈魚,然后到鎮上賣,魚真多啊。他買過一條,搭在自行車的后架上,馱回家去,魚彎下去,頭尾幾乎搭到了地面。這條大魚凍著,幾乎吃了整整一個冬天。至于現在有沒有水,他也不清楚,可能還有一點水面吧。

我想,東居延海應該有水,有像天鵝湖這樣的小水面,至少也有一片沼澤地。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東居延海已經徹底干涸了--而我在一年前寫的報道中,說"東居延海尚有一二十平方公里的水面"。我們的越野車開進了東居延海的湖底,轉了一個大圈。我又下車來,在烈日下走了五六里,連一點水的痕跡都未找到。

失望之余,只好悵然而返,然后去西居延海。

"嘎順諾爾"蒙語的意思是說咸湖。東西居延海之間古河道更多,原先還有一系列較小的湖泊和泉流。上個世紀40年代,西北幾個農學專家考察居延海后,在《河西居延新疆水利考察報告》中記載:黑河一年漲水三次,一是春天黑河解凍,二是7月下旬融雪下注,三是9~10月間祁連山降水。每次黑河水漲,都有較大的水量匯入居延海。"西海支流之河槽,寬約40米、主流之最寬處有達200米。河道斷面極淺,呈半圓形。東河年屆洪水之期,常泛溢兩岸。據土人稱,經常水流,水深約0.5米,深處亦有達1.5米者。……民國十六年10月中旬,平均水位時,在下游注入居延海之流量,約22立方米每秒"。

越野車在林間空地中停了下來,開闊地上,出現了兩片湛藍的水洼子。這里原有一眼大泉水,"水柱涌出有一人多高"。而現在,水面靜靜的,倒映著白云藍天。我們無法走近,地上滿是泥濘,是牛和羊踩出的深深淺淺的腳印。如果這眼泉水再干涸,居延綠洲北部邊緣最后的牧點只好撤離了。我照了幾張照片,留作紀念。

土路的盡頭,幾株胡楊和白楊下,有幾間平房,高大的沙丘堆到了屋后。原先這里是農場的一個生產隊,這一帶的蘆葦與草長得很高,人騎駱駝,只見人在草海上浮動。而現在景物大變,只剩下了幾戶人。憂郁的老人和活潑的孩子,路邊還停著輛拖拉機。我們進屋,主人担心,旱情越來越嚴重,風沙也越來越大,井都干涸了,吃的水都要從遠處拉,沙已經堵到門口,生活很難,再過幾年得搬家了。聽著,我的心沉甸甸的。

離開這個居民點后,已經無路了,越野車駛進了干涸的河道,順著河床向西居延海艱難地行進。西居延海干涸的湖盆一望無際,中間有一座光禿禿的小山,原來這是座湖心島。山上有一枯木扎成的敖包,斜陽在敖包上晃動,使人不敢直視。湖底的礫石灘上,有汽車的轍印,像證實這里原先曾作為駐軍的靶場,不經意間,發現了用卵石鑲嵌成的一米見方的大字"提高警惕,保衛祖國"。

在歸途中,先后有幾輛越野車陷入了流沙,都熄了火,又推又拉,滿頭大汗,好不容易脫離險境。我再一次地回首西望,落日如輪,大湖如瓦盆。幾輛越野車像野馬似地在荒灘上馳騁,揚起滾滾煙塵。

這是一組不能不錄入的數字:

20世紀40年代,狼心山以下,黑河下游的年水量為13.13億立方米,有大量的水流向綠洲、流入居延海;50年代年水量為12.2億立方米;60代減為10億立方米。

現在,黑河中上游修建了百萬立方米以上庫容的水庫30多座,黑河完全被"控制"、"馴服",黑河35條較大的支流,斷流了33條。80年代,黑河額旗狼心山以下年流量急劇下降為5億立方米。1990年,下泄下游水量3.1億立方米;1991年,下泄下游水量2億立方米;1992年,下游水量1.83億立方米。額濟納旗境內的黑河19條支流全部干涸。湖水干涸后的額濟納地區成了沙塵暴的重要源地,并由此形成了一條橫貫我國北方的"沙塵走廊"。

不能單用土地面積或1萬多人口來考量居延綠洲的戰略重要性。當地同志領我們去了干涸的居延海北部與蒙古接壤的邊境。荒原上聳立著幾座平緩高大的山丘,呈"品"字形。居延綠洲地勢平坦。無山無嶺。有時看到一個地勢稍高的地方,上面必有牧人用石塊壘起的敖包。在戈壁荒漠,哪來群山?

居延綠洲歷史上是阻擋漠北鐵騎的要塞所在,自南向北的黑河形成了唯一可以進入河西走廊的"綠色走廊 "。我國與北方鄰國關系緊張時,為抵御北方裝甲部隊突襲沿弱水南侵切斷河西走廊,保護酒泉衛星基地,修建了人造山巒作為要塞,里面全是軍事工程。現在,中國失去了外蒙古,西伯利亞的風云變幻,達萊呼布便永遠不會平靜。如果黑河無水,綠洲廢棄,成了無人居住的不毛之地,軍事要塞便無所依存,西北的門戶也就洞開了。

三座軍事堡壘,像三座金字塔,聳立在地平線上,鑲嵌在瓦藍的天際。

……

離開居延綠洲兩年之后,有位探險家告訴我,天鵝湖也已經無水。我想起達萊呼布鎮上旗招待所的餐廳里墻上的一幅油畫,畫面上是一個大湖的黃昏,金色的水面,搖曳的蘆葦,還有兩位裙裾飄逸的姑娘和一匹黑駿馬……

達萊呼布--大湖畔的城。我在這里聽到了祈盼和呼喚。

波光粼粼、氣象萬千、眾神離聚的大湖呢?

  

九、拯救居延海10年:挽歌與頌歌

從阿拉善盟采訪歸來后,我撰寫了系列稿件。

同行的其他記者在《中國環境報》、《中國青年報》、《法制日報》上等也都發表了有關居延海生態惡化的稿件。

中央領導在新華社內參上做了重要批示。大約一個月后,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和阿拉善盟的領導來到北京,他們此行是專程到中南海,向國務院領導匯報黑河斷流和居延綠洲生態惡化問題。在國務院辦公會議上,確定由國家計委牽頭組織一個有關部門參加的調查組,去阿拉善盟進行實地調查。地礦部把居延地區列入了"西北找水計劃"。

內蒙古到北京參加匯報的同志,在自治區政府駐北京辦事處請我們吃飯,對我們通過采訪報道,第一次讓全國都知道居延綠洲環境惡化問題一再表示感謝。

解決黑河的斷流、遏制綠洲生態惡化問題終于提上了議事日程。

兩省區地方和水利部門扯皮又進行了好幾年。2000年,國務院決定進行黑河水量統一調度和管理,并成立了水利部黃河水利委員會黑河流域管理局--雖然這條內陸河與黃河完全無關。國家為治理黑河投入了大量資金。其實方法很簡單:即沿岸的灌區"全線閉口,集中下泄"。2002年,黑河水重新流入東居延海;2004年9月,黑河水還曾注入干涸達43年之久的西居延海。雖然黑河中上游水庫已經7次集中向下游放水,年水量2億~3億立方米,但每年6~7月間,居延海仍要見底,只有2005年除外。這一年7月,從上游突然涌來的黑河水與東居延海的湖水匯合了--30多平方公里的水面上,飛翔著水鳥,葦草開始生長。沿河大片枯死多年的胡楊、紅柳根部也吐出了新芽,原有退化的草場也開始恢復。

"啟動了塔里木河、黑河流域治理",寫進了2003年的《政府工作報告》。為此,有關部門組織記者去采訪黑河調水的成就,一路浩浩蕩蕩,并出經費把采訪的報道匯編出版成一本厚厚的書,名為《綠色的頌歌》。

北京,飄雪的冬天。1993年到2003年,10年間,我的工作有了很大的變化。想再次去居延地區看看,但心愿未了。

獨自一人在雪地上走著,冷風中頭腦清醒了許多。我始終想不明白的是,上游大壩向下游開啟閘門泄放一點救命的水源,被作為具有"科學"工程意味的"調水"、"借水"。向下游放水是值得稱贊的,為什么不談斷流的原因呢?居延海恢復水面是"一曲綠色的頌歌",那么,唱衰居延海綠洲、唱干居延海碧波的又是什么歌呢?

--也許言重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其實是對敗筆的涂改,奇跡也是對"劣跡"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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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園愛思想 2015-08-23 08: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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