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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家都擁有同樣平庸的思想,誰也沒法憑借思想本身來顯山露水。最能引起注意的,當然就是能把這種平庸思想表達得最為生動活潑的時尚偶像了。
當年曾有人說,中國的教授全加起來影響力不及一個韓寒。《時代》周刊也把韓寒列入全球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候選名單中。甚至有人把他視為“當代魯迅”、最有影響力的“公共知識分子”之一。韓寒主要是位賽車手、小說作家,短期辦過雜志,其思想性的寫作,最多是自己博客上的若干雜文。如此輕松瀟灑地贏得這樣至高的地位,自然令人拍案驚奇。不管我們對韓寒本人如何評價,韓寒現象,則是思考當今中國的思想文化所不可跳過的。
去年年底,韓寒發表三篇博文《談革命》、《說民主》、《要自由》,被簡稱為“韓三篇”,一時間網絡騰沸。既然“韓三篇”是韓寒最近的,也是影響最大、最集中的思想寫作,大概也比較能夠體現他的思想深度吧。但是,通讀三篇后,其觀點卻讓人失望。
那韓寒現象何以在中國受到如此的追捧和重視?這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是平庸思想的全民化。一百多年來,中國的思想界缺乏進步,老調一遍一遍地唱,乃至“中國人素質低”變成婦孺皆知、未經反省的正統意識形態。在這方面,那些在大學里當教授的除了比普通百姓讀書多外,并無任何實質性的思想優勢可言。
第二,思想的時尚化。既然大家都擁有同樣平庸的思想,誰也沒法憑借思想本身來顯山露水。最能引起注意的,當然就是能把這種平庸思想表達得最為生動活潑的時尚偶像了。“韓三篇”也就是這么打響了。韓寒只需要把1980年代大家都聽膩了的啟蒙思想重新炒一遍,換上個新的包裝即可。畢竟,對80后、90后來說,“遠光燈”比阿Q等等要親切直觀得多。
但是,平庸思想的時尚化并無法掩蓋思想的貧困。韓寒不越現代中國啟蒙主義的雷池一步。而那些給他提供營養的啟蒙主義知識分子,早已喪失了回應時代挑戰的思想能力。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大陸思想界的貧困,恰恰是太看重思想所致。啟蒙主義總把一切思想作為變革的“第一推動”,似乎一切都要從國民素質的提升開始。其實,中國的改革并非是那些引進“先進思想”的啟蒙知識分子所推動的,而是小崗村農民自發的行動所導致的。知識分子無力進行這樣的制度創新,本不奇怪。但至今無法對這種制度創新進行思想性的解釋,則純屬失職。三十多年來,知識分子一直用市場經濟的模式對小崗村進行解讀,因為在他們自以為“先進”的啟蒙思想中,市場經濟是一個核心。但是,小崗村首先是個“群體事件”,在這個“群體事件”中,村民們自發形成了基層的公共決策,最終導致了使我們受益三十多年的改革開放。
這幾年,我一直在進行市場經濟生成史的研究,主要利用的是歐洲、日本的資料。在世界史中,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類似的現象:市場秩序的生成,往往是以一系列“群體事件”為先導。這些“群體事件”導致了地方社會公共秩序的誕生,最終取代了貴族主導的封建秩序。北意大利的城市國家、低地國家的自治城市等等,大致都經過了這樣的過程。日本中世紀以來鄉村自治的傳統,也奠定了日本現代化和民主的基礎。
可惜,近現代中國知識分子雖然爭先恐后地到日本取經,但眼睛總是盯著日本是怎樣西化,對于日本汗牛充棟的村文書等文獻史料視而不見,學到的僅僅是最為皮毛的“日本經驗”。
其實,我們如果拋棄啟蒙的成見,用另樣的眼光看待歷史、觀察現實,往往能夠得出非常不同的結論。所謂“中國人素質低”,主要是指中國人缺乏參與公共事務的品德。費孝通的《鄉土中國》中已經略作分析,可惜也沒有回答為什么的問題。在我看來,這種重私德而缺公德的“低素質”的形成,一大緣由就是中國社會長期以來缺乏“群體事件”,或者說“群體事件”充分成長的空間。所謂公共秩序,最初往往都是在“群體事件”中自發生成的。“群體事件”要求每個參與者顧及他人的利益,大家共同進退,維持著嚴格的道德規范。這種“群體事件”中的規范,最終自然轉化為公共秩序的規范。
可嘆的是,小崗村三十多年后,烏坎村民已經開始了投票。啟蒙主義的知識界卻拜倒在一位賽車手腳下。
薛涌 2012-02-26 20: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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