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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天涯博客 筆友是網絡出現之前人與人之間的一種聯絡和交際方式,通常是以雜志和報紙為媒界,展示一下自己的文筆或才藝,以及通信地址,然后就有人通過地址寫信來,經過一段時間的書信往來,然后就寄照片甚至見面。與QQ或交友網站的原理是一樣的,只是速度更慢效率更低而已。但這在當時,已經是最先進最時尚的交際方式了,它為我們的青春歲月,引入了一股新鮮的細流,使我們能跳出自己生活的框框去看自己,有的人的命運,由此發生根本變化,并影響著另一些人的命運跟著發生改變。 1987年,我18歲,像所有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樣,對未來充滿了各種花花綠綠的想象。但現實卻很折磨人,高考成績如一把沉重的榔頭,擊碎了我的一切夢想,我不得不從縣城回到深山里的家,作為一個“三線”企業職工的子女,我通過考試離開山溝的愿望失敗了。 回到以紅磚建筑為主體的灰黯世界,我的心境沮喪到了極點。這座以數字為廠名的神秘單位已褪掉了往日的輝煌與榮耀。我們曾經引以為驕傲的電影院、澡堂和燈光球場,在與縣城短暫的交鋒之后,頹然敗下陣來。我生廠的這片廠區,如同一艘行將沉沒的船,人們正在用各自能想出的辦法逃離。有關系的,托關系調動回了大城市;有勇氣的,仗著本事和豪氣,自謀生路了。那種人人思走的氛圍,給沒有能力離開的人們施加著無形的壓力。 我的父親是單位少有的不想離開的人,原因是在北京,他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人了。他是單位里不多的娶本地女人的人,對生活了20多年的山區有了感情,這里有他的妻子兒女,有不算太逼仄的房子,有清亮的水和干凈的空氣,還有一些可以和他種菜喝酒的當地朋友。他對急猴猴想離開的人們,既不理解,甚至還有一些敵意。而對周邊環境越來越不滿意的我,就成了他潛在的敵人。在我們之間,走與留,現實的愉悅或不滿,就成了常爭不懈的話題。幾十年之后我才明白,這種爭論,其實是兩代人相隔十幾年人生閱歷差異的必然結果,誰的答案都有其理由,但又不足以徹底戰勝對方。但可惜的是,當年的我并不懂這個道理。 于是,總以為獨家掌握了真理的兩父女每時每處都針鋒相對。父親覺得女兒不安分;女兒覺得父親老邁,不求上進。雙方都覺得對方不可理喻,而這些小糾紛,又是不足與身邊朋友說道的,在這個熟人社會里,大家更愿意給別人家庭和諧的印象。 對現實充滿無望與無力感的我只好將眼光投向了外面的世界,而所用的介質,就是在縣城里讀書時積下的一疊雜志,那上面有不少情感問答之類的欄目,我決定把自己的苦悶,向它傾訴。 我用整整一晚的時間把我對現實的困惑寫了出來,山區的寂寥與落寞,人們義無反顧的離去,父親不可理喻的頑固,山區少女物質精神雙重匱乏下的絕望,都一一寫了出來,裝進信封,發往當年銷量最大的一家青年刊物。 杳無音信的三個月之后,在我以為信已石沉大海并已淡忘了它的時候,奇跡發生了,負責收發的王叔叔給我送來厚厚一疊信,這只是開始,接下來,如井噴一般,我每天可以收到幾十甚至上百封信。這樣的場景,頗有點像哈利波特收到魔法學校的通知書一樣,綿綿不絕,讓收信人和旁觀者驚嘆不已,以為發生了什么嚴重的事情。 這些信,有的是表達與我相同困惑的,有的是對我進行安慰和鼓勵的,有的是提出交友的,有的則是表達愛情的。當然,也有一些廣告或寄2元錢出去十天之內就會有幸運事發生的金鎖鏈之類。表現形式,則有詩歌、散文、繪畫,有人甚至送上了簽名的照片或小小的禮物。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明星級”待遇,我有些受寵若驚,搞了半天才知道,是三個月前那封信發表了,這家百萬級發行量的刊物,其影響力簡單太可怕了,我輾轉買來那雜志,翻了很多遍,才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我那封刪頭去尾但保留了通信地址的信,短短的幾行字里,表現的是一個孤居山區的少女寂寞而渴望交往的心情,無怪乎會收到那么多信。 最初幾天的信,我是懷著好奇心和喜悅感認真閱讀并回復的。再過幾天,則開始變得熟悉甚至麻木,回信也變得有選擇性了。對于我來說,無論兩毛錢的郵票還是回信的精力終究還是有限的。 這種熱鬧的場景維持了一個月左右,直至下一期刊物出版,新的筆友信息又出來以后。就像大潮退去沙灘上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小貝殼一樣,我的生活也漸漸平靜下來,并留下幾個可以長期通信互訴衷腸的朋友。 這些朋友中,有來自云南的,他時常為我送來各種民族風情的信息;有的來自四川,為我帶來川西高原陽光與草場的氣息;有的來自東北,為我傳來夾著寒意的山林意味;有的來自上海,為我捎來都市的繁華與誘惑…… 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來自廈門的一位筆友,他每次信中,都會用寫著詩的紙包著一個小貝殼,小貝殼里包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碎片。我最初并不懂得里面有什么玄機,只是很享受這輕易就能感覺出的細致營造出的詩意與浪漫氣息。這對于一個十七八歲未見過大世面但內心充滿各種絢麗想象的女孩來說是頗具殺傷力的。直至某一天,無意中把他寄來的貝殼放在一起,所有照片殘片也集中了,漸漸可以拼出一個人形來——這就是他的樣子。 他是廈門一所大學的學生,因為偶然的機緣在雜志上看到我寫的那段話,他覺得是一首寂寞而憂傷的詩歌。那時,校園里的年輕人很多都喜愛詩歌,他也不例外,他不僅寫詩,還有比寫詩更厲害的想象能力,從那段被節選的文字中,想象出我是一個幽囚于山林中與世隔絕的美麗少女,充滿饑渴的眼睛正在等待著外面世界的風景。于是,他不斷地給我寄來廈門的明信片,或親手繪制的簡筆風景畫,還有從海灘上撿回的小貝殼,用自己的詩包著。這樣的信,總能讓人感到愉悅,并對寄信人充滿了好奇和想象。 照片拼好之后,我看到了他。老實說,他的樣子并不帥,黑黑的皮膚,濃而黑的眉毛,小小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厚厚的嘴唇,因消瘦而凸起的臉頰上架著一副琥珀色的眼鏡,如果說,這張照片是在來信高峰期時突然出現,我們的交往肯定不會開始,而通過化整為零循序漸進的方式,在不斷的交流和溝通中,慢慢接近,則容易接受得多。不得不承認,他這招管用了,在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鋪墊之后,我被他的內心世界吸引,對他的外表,就不再有排異的感覺了。 之后,我給他寄了照片,沒有“見光死”。再后來,信的內容開始升溫,我們彼此視對方為戀人,并相約等他畢業后一起去廣東打工。一年后,他去了東莞,并很快成為技術員,領技術員工資的第一個月,他把工資寄過來,并寫了一封長達十幾頁的去東莞攻略,在哪里坐火車,在哪里轉汽車,在哪里轉公交車,在哪里,就可以看到手捧鮮花面帶笑的他…… 那是我們最后一次寫信,之后就一直在一起,再以后,就有了你。孩子,記住哦,你來到這個世界,都是因為那些信——你,我,他,的命運,因那些信而改變。 故事提供者:包敏(銷售經理) 講述背景:看到女兒通過交友網站與網友聊天,有感而發。
撰文|四川曾穎
天涯觀察 2015-08-23 08:5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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