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播局局長、前媒體人姜軍解讀為何新舊媒體日子都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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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轉自微信公號:呦呦鹿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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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下浩浩湯湯的互聯網大潮之中,信息浮沉閃爍,媒體興衰更迭。我們為信息技術迅疾發展滲入生活應接不暇之余,對中國未來的網絡生態仍有諸多疑問,網絡和現實之間究竟有多大偏差?未來媒體會是怎樣的形態?會有機器替代媒體機構嗎?同時,今天網絡媒體環境下的輿論鏡像也紛繁復雜,中國有幾個輿論場?真正理性的持平之論有沒有市場?官方媒體的價值在未來怎樣體現?在這篇訪談中,中央網信辦網絡信息傳播局局長姜軍為您一一解讀。】


受訪:中央網信辦網絡新聞信息傳播局局長、前媒體人姜軍


采訪:“呦呦鹿鳴”創始人、無界傳媒創始團隊成員、執行主編黃志杰


中央網信辦網絡新聞信息傳播局局長、前媒體人姜軍


一、信息傳播還需要媒體中介嗎?


問:有人說目前整個網絡輿論場處于一個草莽時代,缺乏秩序感,您對這個現象的判斷是?


姜軍:我覺得有幾個方面。一是整個網絡信息傳播可能到了一個拐點。媒體作為一個媒介,信息傳遞的中介,它的歷史使命正在受到沖擊。不單是傳統媒體,新媒體也是一樣。內容、信息的產生和接受中間,還需不需要這樣的一個中介?現在已經受到質疑了。

比方說,中紀委發布案例,不再召開新聞發布會,不借助記者,直接在中紀委網站、APP發布,媒體再轉載。有了互聯網,專業化的傳播媒介功能在弱化。


問:怎樣評估這種現象對傳媒界產生的影響?


姜軍:近來,門戶網站,以及致力于信息傳播的新媒體平臺,不斷發生侵權和被侵權的事件。可見,傳播能力強大之后,自身生產的內容滿足不了它的傳播需求,生產跟不上銷售的速度,產生很多“拿來”的現象。


這從反面說明,信息的“二傳手”越來越過剩了,傳播、再傳播的能力空前強大,現在衡量一個信息的影響力,不在于它一次覆蓋多少個用戶,多少個讀者,影響力在于再傳播率,而不在于一次性傳播面。這可能就是傳統媒體和新媒體最重要的區別之一了。

目前,傳播能力和內容生產是不匹配的,生產能力相對于傳播力處于一種枯竭的狀態,我們可能必須慢慢接受生產和傳播相分離的狀態,最終產生大的平臺,比如“今日頭條”這類。



還有一個趨勢是,用戶閱讀信息的習慣也在發生變化,獲取新聞不再局限于傳統媒體,對日常社交平臺信息的接受度逐漸提高。社交媒體附帶的新聞傳播功能滿足了用戶的基本需求,重要的、跟自己相關的新聞事件并沒有漏掉。


這樣的背景下,我們再思考,為什么要看專門的新聞媒體?


從人類歷史來看,新聞媒體是一個階段性的產物,或者說是印刷時代的產物,由報紙、雜志而產生了專門刊登新聞信息的介質。人類社會幾千年,沒有這些媒介之前,信息也是在傳播的,所以未來這種形式可能未必存在。對個人來講,所需要的新聞信息真正有價值的其實并不多。之前,很多生活服務類信息,比方天氣預報,是被當做新聞信息來傳播的,現在在手機上就可以隨時隨地查閱了。


我們要開始重新考慮媒體的生存價值。如果一個讀者每天不需要看太多的新聞,能從其他渠道接收到他所必須的信息,那新聞媒體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整個媒體生態包括網絡生態都處在這樣一個歷史性的時期。這不只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世界性的問題。


二、未來媒體是什么形態的?


問:也有一些障礙,比如,現在傳播力度再強的平臺都無法覆蓋到全國,但是曾經的人民日報是可以的。


姜軍:我覺得類似“今日頭條”這樣的技術在互聯網普遍之后,可以讓信息自己去找它的需要者,很多中間的渠道都不需要了。可以想象,將來的網絡就像一個云端一樣,有受眾所需要的所有信息,現實生活中的很多平面,鏡子、墻面、門窗、桌面等等,都將成為一個展示終端,包括汽車里面,這樣的話,所有的信息載體一切都媒介化了,那專門的媒介就沒有了。


媒體的今天是解體的時代,一切都在解體,團隊、內容、價值觀、產業鏈都在解體。明天應該是個重組的時代,后天就是重生的時代。套用《金剛經》里面的話說,后天的媒體“是名媒體,非媒體也。”它可能還叫媒體,但是已經完全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媒體,脫胎換骨了。


問:重組之后會是什么樣子呢?


姜軍:重組的過程中,傳統媒體可能越來越小型化,適應現在的閱讀需求。但是很難說絕對,它應該是由技術決定的。比如,可穿戴設備、人體內植設備等替代現在的媒介去收集信息,去梳理、篩選信息、接受信息,甚至,你不用通過視覺或聽覺的方式就可以直接接收信息。


技術的發展是不可思議的,它會改變信息傳播的方式,過去我們可能不會想到手機成為最主要的信息接受介質。我們應該保持開放的態度,在可見的將來,媒體這個概念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傳統的概念。因為媒體或者叫媒介其實都在改變,現在很多存在侵權盜版等行為的媒體網站都是在垂死掙扎,它看不到未來的出路。


三、機器會替代媒體機構嗎?


問:好像就是一個機器學習、進化的過程?


姜軍:媒體未來是會被機器取代的,將來如果有足夠多的大數據,信息的梳理加工成為新的能力,而這些工作也需要借助機器。

問:但是有一些時政類的,人物類的文章好像機器還是沒有辦法替代。


姜軍:人永遠不可能被機器完全取代。但是歷史就是這樣,人能夠做的事情越來越多地被機器取代了。比如說,汽車,古人是想象不出來的,但是現在汽車已經可以做到無人駕駛了,未來機器的發展是很難講的。我們還是應該持開放的態度。

問:網絡媒體應該做哪些改變呢?


姜軍: 網站將來是一種什么樣的形態,現在變數還很大。當前這種傳播格局下,不能單靠新聞內容去吸引用戶,真正有前途的媒體成長路徑,一定是靠其他方法吸引大量用戶之后再去傳播新聞信息。現在,全世界范圍內很少有做純新聞的網站是賺錢的,應該是有了很多用戶然后再去傳播新聞信息,依靠它龐大的用戶群,先有用戶再去做傳播。



四、網絡和現實之間有多大偏差?


問:網絡生態和現實之間,有多大的偏差?


姜軍:人類傳播的方式正在發生根本性的顛覆,現在,很多人處在無所適從的狀態。我們希望網絡能夠像一面鏡子一樣,如實地反應現實的變化,就像我們對傳統媒體的期待一樣,但是,現在發現,網絡媒體的變形比傳統媒體要厲害很多。


從結構來看,商業門戶網站只轉載內容,不制造內容,也不對內容進行審核,他們只去選擇內容,選擇的結果受利益驅動,不是從網站的職責和使命出發的,其目的不是為了讓人們如實地了解現實的真相。網絡本身不是媒體發展起來的,但是其傳輸信息快、容量多的特點導致其媒體的功能首先發展起來了。商業網站為了吸引流量,傳播了一些低俗的、聳人聽聞的消息,甚至在報道一些嚴肅性新聞的過程中也采用了一些扭曲的方式,標題黨、斷章取義、夸大歪曲等等,問題突出。


中央網信辦主任魯煒經常打一個比方,網絡就像高速公路,網站就像汽車。他經常說,一個汽車再好,也不能沒有剎車。但是現在很多商業網站從業人員——汽車的駕駛者——沒有學過開車。我們已經在推動網站編輯持證上崗,培養從業人員的責任意識和職業操守。


問:是不是應該在大學階段就完成這些訓練呢?


姜軍:實際情況是,很多沒有學習過的卻上崗了,我們要設置職業準入門檻。網絡還有一個特點,不像傳統媒體有“三審關”,但是在網站上一個熟練的編輯根據自己的判斷就直接把信息發布出來了。


五、怎樣應對千萬級的微信公眾號傳播?


問:現在近千萬個微信公眾號,原創內容遠遠跟不上需求,其中很多營銷號也在傳遞一些誤導性信息,這種情況怎么解決?


姜軍:對傳播重要內容的公眾號必須進行規范。新聞出版都有很嚴格的要求,對從業資質都有規定,但是微信公號現在還沒有限定,對所傳遞信息的來源、動機都無從分辨,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而且還會出現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一個嚴格的編輯班組,成本、人力是個人操作的幾倍幾十倍。這就是傳播能力的高速發展帶來的一種傳播機制失衡,傳播失控的狀態。


問:傳播平臺已經不局限于網站了,即便微信,現在到巔峰了,已經有下降的苗頭,下一步會不斷有新的平臺出現,其實人人都是傳播者?


姜軍:中央網信辦一直在推動網絡空間法治化,讓網絡空間進入正常軌道。可能會發展出一些第三方的評價機構。比方說,一批協會正在組建中,協會下設很多委員會,委員會是有一定公信力和權威性的,它在政府的指導下可以對微信公眾號等其他媒介做一些評價,逐漸淘汰掉一些劣質的媒介。目前的很多網絡信息存在虛假、自相矛盾的情況,事實上,只有最靠近信息源的人才能發出正確信息,但是他不一定發聲或者影響力不大,用戶接收的信息就無從分辨真假。傳播能力空前發展之后,如果對傳播內容的審核、傳播秩序的規范沒有跟上,就會造成混亂。


六、中國有幾個輿論場?


問:網絡界有“兩個輿論場并存”的說法,您怎么看?


姜軍:認真說起來,“兩個輿論場”的概念,是新華社原總編輯南振中先生在十多年前最先提出來的。他說的兩個輿論場,一個是官方的輿論場,主要體現在媒體上,一個是民間的輿論場。那時,互聯網還沒有形成一個輿論場。


我們理解的“輿論場”,是多種聲音在一起、能夠共同發聲、能夠交流交鋒的一種場合,只有互聯網才有這樣的特點。傳統媒體是一種“喉舌”,把它叫做一個“場”就只能是第一種意義上的場,一種單向傳播的場。我們認為的“場”一定是有交流、有不同聲音的。


什么是“輿論”呢?就是包含公眾意見,所以,只有互聯網才算真正意義上的、完整的輿論場。


問:現在網絡輿論場已經沒有中心的,很分散。


姜軍:這就是互聯網的特點,多中心,或者叫“去中心化”。


七、真正理性的持平之論有沒有市場?


問:去中心化之后出現一些新的傳播特點,比方說娛樂化傳播、營銷性傳播等。這樣就會交雜很多東西。


姜軍:這就是正常的生態。每個人的需求不同,大眾關心的信息分成不同種類,涉及到公眾利益的是時政新聞,這是一等的新聞,所有人都要關心的,媒體報道的新聞很多人不感興趣,不是說跟他沒有關系,而是看到的信息殘缺不全或者短時間看不到與自己的關聯。


問:網絡輿論場中,網民的激化表現是不是把輿論放大了、激化了、極端化了?是不是會跟現實產生落差?


姜軍:這種現象當然是有的,現在的輿論場有它的不足。不少網民也比較情緒化,跟現實生活中的真實面目有區別,在網絡中是帶著面具的,這樣就放大了人性中惡的一面。


真正理性的持平之論怎么會沒有市場呢?一定會有的。


問:有觀察說,最近十年的網絡輿論呈現出來的軌跡,剛開始就是一邊倒的多,現在則慢慢的趨于平衡。這是為什么?


姜軍:一方面是官方的發聲多了,官方的發聲用適應網絡傳播的方式,適應網民習慣的方式來進行表達,比如人民日報的官方微博,它這樣的主流聲音以網絡化風格的表達越來越多,促進了輿論場上官民之間的意見融合,這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另一方面,網絡本身也有自我教育、自我凈化的功能。隨著正確理性的聲音越來越多,正氣上升,越來越多的人敢于說話,政府扶持正能量的聲音,打擊惡意的傳播,抑制了邪氣,更多的正直的人敢于說話。



八、官方媒體的價值如何去體現?


問:很多人說媒體要消亡了,但海量信息時代,信息的加工顯得十分重要,這種加工應該還會是一種行業吧?它會往什么形態發展呢?


姜軍:我覺得應該會有,只不過這種加工以什么方式存在,應該和過去是不一樣的。比如,維基百科在知識加工上首先采用了分散的方式。加工組織以什么樣的形式和規模存在,取決于技術為我們提供了怎樣的工具,按照工具來組織信息加工,而不再是過去的那種方式。


問:我們看到像新華社、人民日報這樣的媒體也開始做客戶端、微信公號等,投入不少資源,但是,在未來“人人都是媒體”之后,這些官方媒體的價值如何去體現?他們會走向何方?


姜軍:現在,官方媒體的核心競爭力是公信力,是權威性,是跟政治體制相對應的一個傳播渠道,這是它的職能和地位所決定的,這一點不容易被替代,但是其他的一些小的消息方面則受到很大挑戰。雖然發布的主體越來越多,但是新聞傳播的基本規律仍然適用。


九、“信息繭房”有多大影響?


問:現在還有一個現象,很多人只在群體內部的交流,組成了各種小社群,不關注公共的東西,只關注自己的小群體的事件。“信息繭房”越來越多,會不會導致跟公共有關的討論無法進入某一個群體?


姜軍:這個不能一概而論,公共利益實際上是由大量小的群體利益構成的。一個社會應該有無數的小的組織,公眾在這種組織討論或者爭取自己的利益。


十、“新華體”之后會不會有“網絡傳播體”?


問:哪些新聞傳播規律會越來越凸顯?


姜軍:一些傳播的基本法則,比如,編輯依然要有規律性的編輯規則,寫作依然有規律性的要求等。以文字為主的傳播形態還會存在,但是圖表、圖片、視頻等等其他方式也會越來越多。


我們要注意的是,基本法則也在改變。甚至可以暢想未來對不同的人群呈現不同的表達方式。以技術工程師為主導的媒體是有可能的。


問:以前有“新華體”,有沒有一種可能的“網絡傳播體”?


姜軍:我覺得可能越來越多樣化,個性化。這種個性不是生產者的個性、制造者的個性,而是用戶的個性,個性需求。


問:這樣想,就有了無限可能。


姜軍:前幾天聊到書籍,書是個印刷時代的產品,不是互聯網時代的產品,與其花很多時間去寫書,讀者花大量的時間去讀,倒不如利用互聯網的工具把它想表達的思想、想傳播的知識信息利用聊天、視頻等網絡的方式去傳播。別人可以提問,作者做有針對性的回答,比直接閱讀一本書花的時間少,印象又更深刻。碎片化的傳播與吸收,把一本書肢解消化。


問:但是成品的書可能有系統的功能。


姜軍:是有系統的功能。但是你也可以看到,流傳最廣的書,像佛經、論語,都是碎片化、對話的方式。對話不一定不系統,而那些看上去成體系的東西也未必就能自圓其說。一本書最啟發你的能夠留下印象的只是其中的幾句話。


問:看來碎片化的信息接收方式好像在改變我們的思維。


姜軍:碎片化的思維方式正在改變我們的認知結構。


觀察者網 微信公號呦呦鹿鳴 2015-08-23 08:5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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