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開

>>>  讀書—連接古今充實信仰  >>> 簡體     傳統

茉莉花開

晚明的張岱最愛蘭花茶,明清小品文的氣息也沾染了茉莉花的清香。在翻印的明清雜劇的線裝書夾層里、雜劇中的酒肆街坊、煙雨橋頭、楊柳龍船、大染坊、鬧市中,張岱的小品文格外清新。蒼茫云海,水草植物密布的山谷之中,河道縱橫捭闔,南中國的兩大水系在此劃出界線,一路龍蛇盤旋,云霧彌漫。

沿著古代的地圖,自贛水逾大庾嶺,進入

蒼翠蔥郁的北江流域,睡眼昏昏的客人終于肯

睜開眼睛看著南中國的柔軟腹地。南嶺千里綿

延,崎嶇不堪,逶迤騰挪,濕漉漉的水聲之中,梅關古道人聲鼎沸,昏睡的官宦與行舟的船家在朱綠色的山脈中陷人迷途。象征古代筋脈的水系龍盤虎踞,龍鳳紋的俠客、逆水行舟的漁翁、乘風破浪的少年郎、采擷紅豆的藥師,身影沉浸在古色醇厚的山水世界。

南國水系星羅棋布,河道與山脈,城池與驛道盤盤纏纏,柔軟的春風和云霧中迷途的雁

145

:

陣,構成了黑白分明的迷局。夜雨從南嶺之北降臨,蒼老的山脈分蘗的驛路、隱沒的支流、混雜的筆墨讓我迷失在星辰與地圖構筑的迷局里。古人落墨提筆,一一片煙云,棋局充滿迷途、陷井、欺詐,線條和用墨充滿玄機,而沉浸在命理與迷悟中的知識分子只知道嶺南茉莉之美,而不懂得其性情。漢代的南越,茉莉花漫山遍野,女子以彩線穿心,作為首飾。明末清初嶺南家家種茉莉花。飄香十里,令人長醉,以孔雀羽毛扭為絨縷,繡制服飾,金翠奪目,用馬尾纏絨,作為勒線,繡制輪廓,彩繡錦衣。隋唐晚期的南傳佛經用茉莉花、蓮花、蘭花枝做書簽,書里的世界就是溢滿筆墨之香的一片凈土。佛經從西南的深山涉水帶到中土,風吹雨打,行人一身塵土,經過艱辛的長旅終于能看到五臺山的綠草紅袖,雨水和樹葉夾雜在行囊中,腳夫穿山嶺,越竹林,過急流,云朵從頭頂飛過,小鳥在斗笠上唱歌。京城十里,譯場和藏經閣里溢滿清遠之氣,茉莉花的幽香浸漬著每一頁講義、經文、字符。

晚明的小品文一時大盛,寫山水鳥獸無不帶著一種淡淡的溫情、飄逸的筆法、瀟灑的氣質。讀書人春風滿面,詩詞章賦到這里才有了濃濃的人情味。金陵城的秦淮河上,士子們斗酒仗歌,嚕嚕的水聲,交錯的杯觥,有一種沉醉不復醒來的悠閑。粗糙的

線裝書堆滿船艙,那種氣息就像揚州城大紅門出產的墨水一樣有醉人的清香。這種清香遠比紹興的女兒紅、老北京的大碗茶特

別,它就像那烏篷船下青青的流水一樣,淡淡地飄著。中國古代讀書人的鄉愁與寂寥到了這個月色迷濛的晚上才有了更深的詩意。

146

:

深夜的時候讀書,照例是看線裝書,翻字帖,臨碑刻,漸漸覺得燈花下古人的文字都是有著生命的精靈。比如一只穿越后窗竹林雪地的白狐,一只在老樹下居住的小松鼠,紅色的珠玉,墨綠色的書脊,影印的小人書,它們在我的墨筆和紙硯中間出沒。小魚會藏在線裝書深處的池塘里,春風滿卷,墨香淋漓,我敲著燈花,洗去筆頭的塵土。

古籍中,茉莉花有兩個名字,一是來自波斯語的耶悉茗,一是譯自梵語的茉莉。明代的《飲饌服食箋》記載:“茉莉花嫩葉采摘洗凈,同豆腐熬食,絕品。”其香如蘭,其色如雪,它是南嶺驛道上形色匆匆的讀書人最愛憐的花。在中國明清的戲曲雜劇中你也能找到它的影子。讀線裝書,辨識古字,嚼著烘青豆加胡蘿卜絲的讀書人,寒夜的時候,拿起一卷線裝書,迷途的心思就重新回到了正途。迷途的漢字以及清瘦的筆法,便有了清脆的低吟,碰撞著酸腐的詞句,手掌摩挲在永和九年的雪,筆墨蕩漾的確是慶歷年間的宣紙,芬芳的美酒和滿案的公文,明清才子佳人小說刻本,暢快淋漓的清曲,熱鬧紛繁的俚曲。

茉莉花的清香沉淀在古人的衣襟和書案,它是一種象征和質地。清朝乾隆年間出版的戲曲劇本集,水墨色的小冊子,紙草有著南方水鄉那種茉莉花的芬芳。翻開古人的書頁,有細膩纖柔的水痕,無數的手印,摩挲的粗糙的書脊,寫的是方正漢字小楷。江南書局刻印的線裝書紙張是暗褐色的,也有青色的。那種青色是清澈的,像是流水,古人的文字筆墨寫在青色的紙張上面,山水碑帖一筆一畫,細膩婉轉。每當翻開古代的書卷,那種奔流的

147

:

氣韻就撲面而來。天地如棋盤,迷津處處在。古代南國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九真、日南、儋耳、珠崖之地,是茉莉花的世界。天真爛漫的生命從古老的世界一直存活到現在。

南嶺與武夷山脈交錯之處,是迷途之地。所謂知識分子的眼界,隱逸山谷草廬的古人胸襟的分水嶺,就借著大陸輪廓的曲線分離開來。嶺南之美,峰巒蒼翠,流水淙淙。長久以來,這種水土養育的茉莉花有著一種詭譎的芬芳,它有一種隱晦的暴烈、曲折的脾性、綿長的芬芳。書卷氣的腐儒不能理解這種迷悟,只知道一味寫著之乎者也。羅浮山脈自連平向羅定延伸,山山水水,整齊的雁陣、野史記載的精靈在雪地山丘中出沒。從印度和西方傳來的茉莉花,在這里與南中國的神秘水土和習俗結合起來。晚明寫小品文喝閑茶的士子最喜歡茉莉花茶,清幽而古拙的氣息正是符合古人的心性。茉莉花做的書簽,清雅淡然,茉莉花葉色翠綠,花朵潔白玉潤,香氣清婉柔淑,一碗茉莉花茶,宛如醍醐甘

〔明)夏芷 靈陽十景圖

148

:

露,在之中的寒窗讀書人清醒心神的一劑良藥。

從武夷山古寺的山坡上遙望禪院里的茉莉花,像是雪花一樣輕輕地鋪在沙地上,花瓣慢慢地舒緩開來。白色的茉莉花,藏在深山的古寺里,藏在線裝書古代的典故、逸史、志怪小說的世界里。雨后七彩的霞光照射在茉莉花瓣上,雨滴滑落在泥沙里。禪院的中央是一排整齊的茉莉花,環繞著明凈的水池,水中的倒影和茉莉花潔白的色澤仿佛是一張鏡子的兩面。鏡子里照例是要藏著修行千年的白狐,或者下山尋找榛子吃的小松鼠,念完蓮花經的小和尚會嚇得丟掉線裝書。水面一晃,那精靈就倏地一下不見了。

古代的星空下,洗筆磨墨的寒士、采擷百草的藥師、翻滾縱浪的漁夫,逆水強渡。一支筆,一只綠色清秀的竹篙,一襲青衣,一身流云芳草的氣息。書卷氣,放蕩山野的逸氣,粗糙不拘小節的俠客之氣,沉醉不愿復醒的豪放心懷,滲透朱色唐草紋的古卷,正楷行草,沉吟低眉,轉眼間山水朦朧,酒醒之處,杏花明媚,歌謠清幽,山水迷離。

讀古人的碑帖,字里行間有青草的味道,看一看凌亂的地圖,品一口嶺南得茉莉花茶,或是豪俠,或是草莽,或是農夫,或是隱士,或是腐儒。棲身在燈火迷漫、燭火暗淡的藏經閣,紅燭花萼,明珠珍饈,寫出來的文字卻只是卑躬屈膝、酸腐無知。古中國的地圖上,中原迷茫,南國冷清,冷看世的讀書人的目光在曲折漫長的海岸線、大陸的輪廓、島嶼的軸心之外,看到的是迷途知返的雁陣。古代的水道、山脊、盆地和星相羅盤對應著天干地

149

:

支,南嶺走廊,古人一只朱筆,勾畫出全貌,飛鳥從山麓之上盤亙而下,彩繪的書卷,寂靜的禪院,還有赤色錦囊里的紅豆,散發出南國暗夜的幽香。

南國水墨之芬芳,茉莉花的清香,水澤陸地相勾連為一體,千里長卷,古代的大庾嶺梅關古道東西綿延,贛水縱橫交錯,南國柔軟的質地開始裸露。輕舟越過北江分水嶺,黑白色的南中國進入視野,潔白的梅花,青黑色的山脊,水系密如蛛網但卻涇渭分

明。南嶺山脈綿延數千里,地圖群山逶迤,瀟水、湘水由此溯源,成為古老中國

的一種象征。潔白的茉莉

〔清〕鄒之麟 山水圖

花,巍峨壯闊的山脊丘陵,

千里連綿起伏的峰嶺,婉若游龍的地理走勢,浩蕩奔騰的山澗流水,讓神氣昏沉筆墨枯萎的讀書人頭腦清醒許多。茉莉清香,浸

150

:

漬著紙筆墨硯,它好像一種忘記了傷感和憂傷的花兒,原野上。山地間,只有它在輕歌曼舞。這個乾隆年間的揚州清曲曲牌名。隱匿在浩如煙海的雜劇臉譜的世界,混跡于街頭里巷。這種神秘主義的植物,以它特異的幽香與清涼讓人有一種沉醉不復醒的惆悵。

安得一服清涼茶,與爾同銷萬古愁。


2022-12-08 18:56:52

[新一篇] 青青稻香

[舊一篇] 武周山下
回頂部
寫評論


評論集


暫無評論。

稱謂:

内容:

驗證: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