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啟評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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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流傳最廣的是萬歷三十年(1602)由李之藻為之刊印的《坤奧萬國全圖》。李之藻一向喜愛地理,曾經繪制中國十五省地圖,當他看到南京翻刻的利瑪竇世界地圖,深為佩服,但是嫌它的篇幅太小,便雇工刻印成有一人多高的大幅地圖(也就是利瑪竇所說的“共成大屏六幅”)。增補一些內容,比原圖更加清晰。利瑪竇為此圖所寫的跋文,充分肯定了這一點:

……繕部李存我(之藻)先生夙志輿地之學,自為諸生,編輯有書,深賞茲圖,以為地度之上應天躔,乃萬世不可易之法。又且窮理極數,孜孜盡年不舍。歉前刻之隘狹,未盡西來原圖什一,謀更恢廣之。余曰:“此乃數邦之幸,因先生得有聞于諸夏矣,敢不廑意再加核閱。”乃取敝邑原圖及通志諸書重為考訂,訂其舊譯之謬,與其度數之失,兼增國名數百,隨其楮幅之空,載厥國俗土產。雖未能大備,比舊圖亦稍贍云。

……地形本圓球,今圖為平面,其理難于一覽而悟,則又仿敝邑之法,再作半球圖二焉,一載赤道以北,一載赤道以南,其二極則居二圖當中,以肖地之本形,便于互見。

李之藻在序言中說明了為何要刊刻這幅地圖的緣由:

……此圖白下諸公曾為翻刻,而幅小未悉。不佞因與同志為作屏障六幅,暇日更事殺青,厘正胥象,益所未有。蓋視舊業增再倍,而于古今朝貢中華諸國名尚多缺焉。意或方言殊譯,不欲傳其所疑,固自有見,不深強也。別有南北半球之圖,橫割赤道,蓋以極星所當為中,而以東西上下為邊,附刻左方,其式亦所創見。然考黃帝《素間》已有其義……今觀此圖,意與暗契,東海西海,心同理同,于茲不信然乎!於乎,地之博

① 利瑪竇:《坤奧萬國全圖跋),《利碼竇中文著譯集》,第182-183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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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也。而圖之楮墨,頓使萬里納之眉睫,八荒了如弄丸。明星夜長短之敵,可以挈歷算之綱,察夷澳析因之殊,因以識山河之孕,前仰天地,不亦暢矣大觀!

李之藻的理解是深刻的。他一方面指出,中國古代的輿地學說可以與《坤輿萬國全圖》相呼應,再次印證了“東海西海,心同理同”的道理;另一方面指出,歐洲地圖以南北極為經,赤道為緯三百

十度,令人可以俯仰天地,開闊眼界。

利瑪竇編繪的世界地圖,給予中國思想界的沖擊是無可比擬的,打破了流傳已久的“天圓地方”觀念,了解到天朝大國不過是地球的一小部分,大大開拓了士大夫階層的眼界。但是,利瑪竇也做了一些遷就中國以天下中央自詡,為了迎合這一偏見,他把子午線從全圖中央向左移動170度,使中國正好出現在《坤輿萬國全圖》的中央。請看利瑪蜜自己的說法:“他們認為天是圓的,但地是平而方的,他們深信他們的國家就在它的中央。他們不喜歡我們把中國推到東方一角上的地理概念。他們不能理解那種證實大地是球形、由陸地和海洋所組成的說法。而且球體的本性就是無頭無尾的。這位地理學家因此不得不改變它的設計,他抹去了福島的第一條子午線,在地圖兩邊留下一道邊,使中國正好出現在中央。這更符合他們的想法,使得他們十分高興而且滿意。”中人們現在看到的中國歷史博物館收藏的墨線仿繪本《坤輿萬國全圖》、南京博物院收藏的彩色摹本《坤輿萬國全圖》,全是這種變通了的樣子。不獨此也,現在中國出版的世界地圖,中國位于地圖中央,與有些國家出版的世界地圖中國位于地圖的最東面(即所謂“遠東”)截然不同,就是沿用了利瑪竇的發明。

即便如此,利瑪竇的《坤輿萬國全圖》仍是晚明中外地理學交流的

@(明)李之藻:《坤奧萬國全圖序).《利瑪蜜中文著譯集》,第 179-180 頁。② 【意]利馬竇,[比]金尼閣:《利瑪竇中國札記》,第 125 頁。386

突出成果,理所當然引起后世學者的高度關注。日本學者數內清說,李之藻刊刻的《坤輿萬國全圖》,現在日本京都大學特處仍殘存三幅。這個地圖參考了 1580 年荷蘭刊行的世界地圖等資料,繪成橢圓形圖,并標出了經緯線。以往中國人所認識的大地是作為平面來考慮的,而從(坤輿萬國全圖》看到的大地是球形的,令他們大為驚異。鄒振環追溯了先前的研究史,指出:“1936 年的《禹貢》第五卷三、四合期上刊出了"利瑪竇世界地圖專號’,其中有洪業的《考利瑪竇的世界地圖》和陳觀勝的《利瑪竇對于中國地理學之貢獻及其影響》二文,對世界地圖的中國藏本做了系統分析,至今仍是研討利瑪竇世界地圖的典范之作。日本學者鲇澤信太郎在 1936年先后發表了《利瑪竇的世界地圖)(載《地球)第26 卷第4號)、《《月令廣義)所載之(山海輿地全圖)及其系統》(載《地理學》第12 卷第 10號),澄清了《兩儀玄覽圖》的刊刻者是李應試,補正了洪業一文之缺。1938 年德國衛禮賢以梵蒂岡教廷圖書館的藏本為主,加上世界各地的抄本,完成了意大利文版的《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梵蒂岡教廷圖書館1938年版),該書將前人研究成果全部采入,并著錄了中國、日本、倫敦、巴黎所藏的利瑪竇“世界地圖’照片。”學者們之所以如此關注《坤輿萬國全圖》,原因就在于“利瑪竇的世界地圖是明末清初中國士人瞭望世界的一個窗口。它帶來了明末中國士大夫聞所未聞的大量的新的知識信息,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整個明清間的世界地圖的知識系譜都源于利瑪竇的世界地圖”。

2.《幾何原本》、《同文算指》與《圜容較義》

利瑪竇早年在羅馬學院曾經師從克拉維烏斯學習歐幾里得幾問學,來到中國后,希望把它介紹給中國人。徐光啟被委派與他合作翻譯

① [曰]藪內清:《西歐科學和明末的時代》,裁《日本學士院紀要》第446第2號。2 鄒振環:《晚清西方地理學在中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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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 鄒振環:《晚明漢文西學經典:編譯,詮釋,流傳與影響》,第 47 頁。

此書,利瑪安告訴他,除非是有突出天分的學者,沒有人能承擔這項任務并堅持到底。徐光啟不畏艱難,擔負起這項工作。經過日復一日的勤奮學習和探討,徐光啟已能領悟所學到的一切,一年之內就以利瑪笑口授、徐光啟筆錄的形式翻譯了此書的前六卷。徐光啟還想翻譯此書的其余部分,利瑪竇認為,就他們適合的目的而言,這六卷已經足夠了。后來徐光啟把這六卷印成一冊出版,并且寫了序言,介紹翻譯此書的緣起:“利先生從少年時,論道之暇,留意藝學,且此業在彼中所謂師傳曹習者,其師丁氏(克拉維烏斯)又絕代名家也,以故極精其說。而與不佞游久,講談余暑,時時及之。因請其象數諸書,更以華文。獨謂此書未譯,則他書俱不可得論,遂共翻其要約六卷。既卒業而復之,由顯入微從疑得信。蓋不用為用,眾用所基,真可謂萬象之形囿,百家之學海。雖實未竟,然以當他書,既可得而論矣。”@徐光啟言簡意賅地談到幾何學作為基礎學科的作用--“不用為用,眾用所基”,表面看起來似乎“無用”,實際是各門學科的基礎,用處大得很,無怪乎利瑪竇要說“此書未譯,他書俱不可得論”。關于這一點,《利瑪竇中國札記》講得很清楚“這本書大受中國人的推崇,而且對于他們修訂歷法起了重大的作用。為了更好地理解這本書,有很多人都到利瑪竇神父那里,也有很多人到徐保祿(徐光啟)那里求學。在老師的指導之下,他們和歐洲人一樣很快就接受了歐洲的科學方法,對于較為精致的演證表現出一種心智的敏捷。”。利瑪竇強調的是,《幾何原本》提供了“歐洲的科學方法”。

對此,徐光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他說,通過此書學習歐洲的科學方法,可以“祛其浮氣,練其精心”,可以“資其定法,發其巧思”。他在《幾何原本雜議》中寫道:“下學工夫,有理有事,此書為益,能令學理者祛其浮氣,練其精心;學事者資其定法,發其巧思。故舉世無一人不當

① (明) 徐光啟:《刻幾何原本序》,《徐光啟集》卷二,中華書局,1963 年,第 75 頁。② 【意]利瑪竇、[比]金尼閣:《利瑪竇中國札記》,第 364-365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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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能精此書者,無一事不可精;好學此書者,無一事不可學。"他還用“四不必”、“四不可得”、“三至三能”這樣的夸張語言,來彰顯學習何原本》的好處:“此書有四不必:不必疑,不必揣,不必試,不必改。有四不可得:欲脫之不可得,欲駁之不可得,欲減之不可得,欲前后更置之不可得。有三至三能:似至晦,實至明,故能以其明明他物之至晦;似至繁,實至簡,故能以其簡簡他物之至繁;似至難,實至易,故能以易易他物之至難。易生于簡,簡生于明,綜其妙,在明而已。”因此他大膽地預言,“百年之后,必人人習之”:“此書為用至廣,在此時尤所急需。余譯竟,隨偕同好者梓傳之。利先生作敘,亦最喜其亟傳也,意皆欲公諸人人,令當世亟習焉。而習者蓋寡。竊意百年之后,必人人習之。””果然不出所料,在此后的很長時期內,《幾何原本》一版再版,成為一本經典著作。利瑪竇和徐光啟所首創的幾何學名詞術語,如點、線、直線、平面、曲線、四邊形、多邊形、平行線、對角線、直角、鈍角等等,一直沿用

至今。

在《譯幾何原本引》中,利瑪竇把“不用為用”演化為七大用處:

其一量天地之大,若各重天之厚薄,日月星體去地遠近幾許、大小幾倍,地球圍徑道里之數;又量山岳與樓臺之高,井谷之深,兩地相距之遠近,土田、城郭、宮室之廣袤,廩庾、大器之容藏也。

其一測景以明四時之候,晝夜之長短,日出入之辰,以定天地方位,歲首三朝,分至啟閉之期,閏月之年,閏曰之月也。

其一造器以儀天地,以審七政次舍,以演八音,以自鳴知時,以便民用,以祭上帝也。

其一經理水土木石諸工,筑城郭,作為樓臺宮殿,上棟下宇,疏河注泉,造作橋梁,如是諸等營建,非惟飾美觀好,必謀度堅固,更千萬年不圮不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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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徐光啟:《幾何原本雜議》《徐光啟集》卷二,第 76-77 頁。

其一制機巧,用小力轉大重,升高致遠,以運芻糧,以便池住,干水地,水干地,以上下防舶,如是諸等機器,或借風氣,或依水流,或用轉盤,或設關捩,或恃空虛也。

其一察目視勢,以遠近正邪高下之差,照物狀可畫立圈立方之度數于平板之上,可遠測物度及真形。畫小,使目視大;畫近,使目視遠畫圜,使目視球。畫像有坳突,畫室屋有明暗也。

其一為地理者,自輿地山海全圖,至五方四海,方之各國,海之各島,一州一郡,僉布之簡中,如指掌焉。全圖與天相應,方之圖與全相接,宗與支相稱,不錯不紊,則以圖之分寸尺尋,知地海之百千萬重,因小知大,因邇知遐。

如此不嫌其煩地羅列它的用處,無非是想說明幾何學在測量天地測天候、制器、建筑、機械制造、測量、繪制地圖等方面的功用,以期喚起中國人的興趣。

一般讀者要了解此書,最簡便的方法就是看一下四庫館臣的提要:“其書原十三卷五百余題,利瑪竇之師丁氏為之集解,又續補二卷于后,共為十五卷。今止六卷者,徐光啟自謂,譯受是書,此其最要者也。其書每卷有界說,有公論,有設題……卷一論三角形,卷二論線,卷三論圓,卷四論圓內外形,卷五卷六俱論比例。”③

與翻譯《幾何原本》一樣的方式,利瑪竇和李之藻合作編譯的《同文算指》,系統介紹歐洲筆算的代表作--克拉維烏斯《實用算學概論》,同時兼采中國數學家程大位《算法統宗》,編成一本融會中西的筆算技法著作。《四庫全書》的提要這樣介紹此書:“《同文算指》前編二卷、通編八卷,明李之藻演西人利瑪竇所譯之書也。前編上下二卷,言筆算定

① 【意]利瑪竇:《幾何原本引》《利瑪竇中文著譯集》,第 298-299 頁。

17輯 ② 王萍《西方算學之輸人》一文對此有詳細論述。該文載臺灣《近代史研究所專刊》第

③《四庫全書·子部六·天文算法類二·算書之屬·幾何原本·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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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加、減、乘、除之式,及約分、通分之法。通編八卷,以西術論《九章》……然中土算書,自元以來散失尤甚,未有能起而搜輯之者。利氏獨不憚其煩,積日累月,取諸法而合訂是編,亦可以為算家考古之資矣。”①這篇提要寫的還算平允,不過,把此書的作用說成“可以為算家考古之資”,似乎過于輕描淡寫了。

不妨看看李之藻、徐光啟是如何評價此書的。李之藻寫于萬歷四十一年(1613)的《同文算指前編序》說:“往游金臺,遇西儒利瑪竇先生精言天道,旁及算指,其術不假操觚,第資毛穎,喜其便于日用,退食譯之,久而成帙。加減乘除,總亦不殊中土,至于奇零分合,特自玄暢,多昔賢未發之旨。盈縮勾股,開方測,舊法最難,新譯彌捷。”中強調的是“多昔賢未發之旨”,“舊法最難,新譯彌捷”,顯然不是“算家考古之資”所能概括的。

徐光啟寫于萬歷四十二年(1614)的《刻同文算指序》認為,算書之學廢于近世數百年間,原因有二,其一為“名理之儒土苴天下之實事”。其二為“妖妄之術謬言數有神理”,使得算書之學"不能得之士大夫間”。好友李之藻慨嘆此事,行求當世算術之書,“既又相與西國利先生游,論道之隙,時時及于理數,其言道言理,既皆返本實,絕去一切虛玄幻妄之說,而象數之學亦皆溯源承流,根附葉著,上窮九天,旁該萬事,在于西國膠庠之中,亦數年而學成者也。吾輩既不及睹唐之《十經》,觀利公與同事諸先生所言歷法諸事,即其數學精妙,比于漢唐之世十百倍之,因而造席請益……振之(李之藻)兩度居燕,譯得其算術如干卷。既脫稿,余始間請而共讀之、共講之。大率與舊術同者,舊所弗及也;與舊術異者,則舊所未之有也。旋取舊術而共讀之、共講之,大率與西術合者,靡弗與理合也;與西術謬者,靡弗與理謬也”。·徐光啟著意指出《同文

《四庫全書·子部六·天文算法類二,算書之屬·同文算指·提要》。書之同文指編》。③《明)徐光啟:《同文算指前編》《徐光自集》卷二,第80-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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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指》兩大優點:一是西方數學精妙,超過漢唐十百倍;二是該書與舊術同者,舊所不及,與舊術異者,舊所未有。

《圜容較義》也是李之藻與利瑪竇合作的產物,《四庫全書》收入此書,做這樣的介紹:“《圜容較義》一卷,明李之藻撰,亦利瑪竇之所授也。”這是一本理論著作,或者說是一本探討多邊形與圉(圓)的著作。開宗明義寫道:“萬形有全體,目視惟一面,即面可以推全體也。面從界顯,界從線結,總曰邊線。邊線之最少者為三邊形,多者四邊五邊,乃至千萬億邊,不可數盡也。三邊形等度者,其容積固大于三邊形不等度者。四邊以上亦然。而四邊形容積恒大于三邊形,多邊形容積恒大于少邊形。恒以周線相等者驗之,邊之多者莫如渾圜之體……凡形愈多邊則愈大。故造物者天也,象天者圜也。圜故無不容,無不容所以為天。”中后面幾句把“圜”與“天”相聯系,又說“造物者天也”,顯然帶有些許天主教的色彩。

李之藻為該書所寫的序,強調的仍然是數學的原理:“凡厥有形,惟圜為大,有形所受,惟圜為多。夫渾圜之體難明,而平面之形易晰。試取同周一形,以相參考,等邊之形必巨于不等邊形,多邊之形必巨于少邊之形。最多邊者圜也,最等邊者亦圜也,析之則分秒不億。是知多邊聯之,則圭角全無。是知等邊不多邊,等邊則必不成圜。惟多邊等邊,故圜容最巨……非徒廣略異聞,實亦闡著實理,其于表里算術,推演幾何,合而觀之,抑亦解匡詩之頤者也。”②

3.《奇器圖說》與《泰西水法》

《奇器圖說》是中國學者王微與耶穌會士鄧玉函(Jean Terrenz)合作編譯的物理學、機械工程學著作。明末鄒漪為王徵立傳,寫道:“公諱

①(明)李之:《較義》《四庫全書子·文法步之屬·容

較義》。

②)之:《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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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字良甫,號葵心,自號了一道人,陜西三原人也。生而穎異。立志落落,敦尚氣節,肆力問學。弱冠登賢書,困公車三十年,芒履蔬食,以著書講學為務……壬戌成進士……返初服十五年,卻掃著書,不異秀才。時里居,值寇盜充斥,公悉力戰守,創為連弩、活橋自行車自飛炮諸奇器,演為《圖說》。”1言外之意似乎《奇器圖說》是為了對付寇盜而創制的,只字不提耶穌會士鄧玉函。《四庫全書》關于《奇器圖說》的提要寫得稍好:“《奇器圖說》三卷,明西洋人鄧玉函撰;《諸器圖說》一卷,明王徵撰。徵,涇陽人,天啟壬戌(二年)進士,官揚州府推官。嘗詢西洋奇器之法于玉函,玉函因以其國所傳文字口授,徵譯為是書。其術能以小力運大,故名曰重,又謂之力藝。大旨謂天地生物,有數、有度、有重。數為算法,度為測量,重則即此力藝之學。皆相資而成,故先論重之本體,以明立法之所以然。”②

中國臺灣學者方豪最早對之做了深人而全面的研究,寫了長篇論文《王徵之事跡及其輸入西洋學術之貢獻》,開篇第一段話就提出了問題意識:“明季國人之以介紹西洋科學著稱者,近人多艷稱徐(光啟)、李(之藻)。光啟從事之范圍最廣,官至相位;之藻亦以修歷及研習數學等,授光祿寺少卿,為世人所習知;獨王徵世尚罕知其詳者。然徵在研習拉丁字注音,贊助金尼閣研究西洋物理、機械工程學,譯述《奇器圖說》,其功不在徐、李之下,其巧思則非二人所能及。”@方豪認為王徵的巧思非徐、李所能及,令人茅塞頓開。

王徵在《奇器圖說字言》中說:“《奇器圖說》,譯西庠文字而作者也。西庠凡學各有本名,此學本名原是力藝。力藝之學,西庠首有表性言,且有解,所以表此學之內美好;次有表德言,所以表此學之外美好。”關于“力””,有這樣的解釋:“力藝,重學也。力是氣力、

中《清)鄒漪:《啟禎野乘》集卷十-《王端節傳》。

。四全書·錄類一·器物之·奇器圖說提要》

、《方豪六自定》3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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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如人力、馬力、水力、風力之類;又用力加力之謂,如用人力、用水風之力之類。藝則用力之巧法,巧器所以善用其力,輕省其力之總名也。重學者乃公稱,重則私號,蓋文學、理學、算學之類,俱以學稱,故曰公。而此力藝之學,取其義,本專屬重,故獨私號之曰重學云。”對于“奇器”之"奇”,他也有一番解釋:“人多勝多,或人多而勝寡,不怪也。人算能勝人多,則可怪。如以大力運大重,奚足怪!今用小小機器能舉大重,使之升高,使之行遠,有不驚詫為非常者,鮮矣。然能通此學,知機器之所以然,則怪亦平常事也。”因此,他認為,書中所寫的這些“奇器”。不但有利于民間日用,也有利于國家政治大務,可謂利益無窮。

據方豪研究,王徵自幼師從舅舅張鑒(字湛川),尊稱為“舅師”,他之所以酷愛西洋物理、機械之學,是深受“舅師”之啟發。萬歷四十二年(1614)冬或四十三年(1615)春,讀到耶穌會士龐迪我的《七克》一書。王徵十分喜歡此書,欣慕作者其人。該書宣揚謙讓以克驕傲,仁愛以克嫉妒,舍財以克吝嗇,含忍以克忿怒,淡泊以克食迷,絕欲以克色迷,勤于天主之事以克懈惰。一年之后,王徵終于在京師會見了龐迪我。不久。他接受天主教洗禮,教名斐禮伯。天啟七年他與鄧玉函合作編譯《奇器圖說》時自稱“關西景教后學”,可見其時早已皈依天主教。②

方豪之所以說王徵的巧思非徐光啟、李之藻所能及,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不僅能著書立說,而且能動手制作各種器物。方氏論文的第六章“自制諸器考略”,列舉了自行車、自轉磨、輪壺(即自鳴鐘)、代耕、連弩。活動兵輪、活動檑木、活揭竿與活春竿、活闡、運重機器與活動地平、龍尾、鶴飲、虹吸、恒升、活杓、弩機與火機、天球自轉、拒馬力、西洋神器測量定表、榨油活機、水銃等。

中國臺灣清華大學教授黃一農對王徵有細致入微的研究,還到他

①(明)王徽;《奇器圖說》卷一,《序言》。

②參見方豪(王徵之事跡及其輸人西洋學術之貢獻》,《方豪六十自定稿》,第320-328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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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鄉實地考察,其專著《兩頭蛇: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有專章論述王微。他說:“王微在母舅張鑒的影響之下,對制器之學的興趣一直頗濃,他為秀才時,每天只是"眠思坐想’,專一好作古今所不經見奇巧之器具;中進士后,曾在北京成功試制一具用齒輪帶動木人以孺數編鐘并準確報時之輪壺;在戶部觀政時,亦曾制作省力的代耕:任官廣平時,也制成鶴飲、龍尾、恒升、活杓和活機水閘諸器以治水。天啟六年冬,王徵在服滿繼母喪之后抵京,偶自龍華民、鄧玉函、湯若望三位耶穌會上處得見大量西方機械工程方面的書籍,因此興奮不已,遂在鄧玉函的協助下,譯刊《遠西奇器圖說錄最》(或名《奇器圖說》),在該書的前序中,王稱有友人質疑其從事'末流之學’,他答辯曰:學原不問精組,總期有濟于世人;亦不問中西,總期不違于天。茲所錄者,雖屬技藝末務,而實有益于民生日用,國家興作甚急也!’”①

王徵談到編譯此書的動機時說,他從耶穌會士那里看到西洋奇器的圖說不下千百余種,“其器多用小力轉大重,或使升高,或令行遠,或資修筑,或運芻餉,或使泄注,或上下舫舶,或預防災,或潛御物害,或自春自解,或生響生風,諸奇妙器無不備具。有用人力物力者,有用風力水力者,有用輪盤,有用關捩,有用空虛,有即用重為力者。種種妙用,令人心花開爽”。 王徵為了譯著此書,引用了十八種參考書:《勾股法義》、《圜容較義》、《蓋憲通考》、《渾蓋通憲圖說》《泰西水法》、《幾何原本》、《坤輿萬國全圖》、《簡平儀說》、《天問略》、《同文算指》《天主實義》、《畸人十篇》、《七克》、《自鳴鐘說》、《望遠鏡說》、《職方外紀》、《西學或問》、《西學凡》。從這一參考書目,人們約略可以窺知當時西學東斷的大體狀況。

中黃一衣:《兩頭蛇:明末清初的第一代天主教徒》,臺灣清華大學出版社,2005 年,第8-137 頁。

徐宗澤:《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中華書局,1989 年,第 297-298 頁。

參見方豪《王徽之事跡及其輸人西洋學術之貢獻》《方豪六十自定稿》,第 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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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奇器圖說》相類似的是《泰西水法》,因為后者也提及許多農田水利的“奇器”。《四庫全書》收錄此書,如此說:“《泰西水法》六卷,萬歷王子西洋都三拔撰。"這種說法不確切。理由一,徐光啟在他的著作《農政全書》卷十九和卷二十,收錄了《泰西水法》三卷;理由二,該書收人李之藤(天學初函》,前四卷題為“泰西鼎三拔撰說、吳淞徐光啟筆記”。。因此可以說,泰西水法》是徐光啟與解三拔合作編譯的作品。《四庫全書》的提要說:“是書皆記取水蓄水之法。一卷曰《龍尾車》,用挈江河之水。二卷曰《玉衡車》,附以《專箭車》;曰《恒升車》,附以《雙升車》,用挈井泉之水。三卷曰《水庫記》,用蓄雨雪之水。四卷曰《水法附余》.皆尋泉作井之法,而附以療病之水。五卷曰《水法或問》,備言水性。六卷則諸器之圖式也。"四庫館臣對它的評價還不錯:“西洋之學以測量步算為第一,而奇器次之。奇器之中,水法尤切于民用,視他器之徒矜工巧,為耳目之玩者又殊,固講水利者所必資也。”

從徐光啟為此書所寫的序言可知,此書的編譯出版,與利瑪竇的大力推薦有著密切的關系。利瑪竇曾對徐光啟說:“薄游數十百國,所見中土土地人民、聲名禮樂,實海內冠冕,而其民顧多貧乏,一遇水旱則有道瑾,國計亦詘焉,何也?”@為了解決這一國計民生問題,利瑪竇向徐光啟推薦熊三拔具體介紹這方面的知識。起初,對水法頗有研究的熊三拔有些猶豫,怕被人誤解。徐光啟所作《泰西水法序》中,記載了熊三拔與他的一段對話。熊三拔說:“有怍色者深恐此法盛傳,天下后世見視以公輸、墨翟,即非其數萬里東來,捐頂踵、冒危難,牖世兼善之意爾。”徐光啟對他開導說:“人富而仁義附焉,或東西之通理也。道之精微,拯人之神;事理粗跡,拯人之形。并說之,并傳之,以俟知者,不亦可乎?

國(四庫全書·子部四·農家類·泰西水法提要》

@ 修板壞:(晚明漢文西學經典:編譯、詮釋、流傳與影響》,第 195 頁。國 (四率全書·子加四·農家類·泰西水法提要)。

①(明)徐光啟:《泰西水法序》《明清同穌會上譯著提要》,第 308-309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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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圣有言: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器雖形下,而切世用,茲事體不細已。且窺豹者得一斑,相劍者見若狐甲而知鈍利,因小識大,智者視之,又何遽非維德之隅也!”這番話使得熊三拔決定教授水法,全書編譯工作自萬歷三十九年夏開始,次年春刊行。此書介紹了西方的水利機械--龍尾車(螺旋式提水車)、玉衡車與恒升車(利用吸水管、活塞的提水唧筒),比中國傳統的提水工具輕巧而效率高,是當時歐洲科學的新成就,向中國人展示了螺旋原理、液壓技術的具體應用。


2022-12-08 19: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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