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那罕名琴〔美國〕保羅。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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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一生之中,麥克舅舅的那把小提琴一直被視為持家的寶貝,在我離家求學之前如此,甚至那次以后它的地位也從來沒有改變。大部分的家族都有諸如此類的“傳家之寶”,一把劍、一幅畫或者是一個人形杯。不論是什么,它都是這個家的象征。只要它一天存在,這個家就有其維系的力量。我最早的記憶是在麥克舅舅第一次讓我親睹小提琴的時候。他掀開破舊的黑盒子,那把提琴躺在華麗耀眼的綠色天鵝絨里。
                 
  “現在,你可以說真正看過一把名琴了。”
                 
  他嚴肅地說,并且讓我從提琴兩側“f”形的洞中看到里面已經褪色的標記——“格里摩那①安東紐斯。史塔拉第瓦里斯名琴②”。
                 
  “這是一把頂尖的樂器。”
                 
  他說,一面把提琴放在頰下,演奏了一小段蓋利。歐文的作品,然后又把它放回琴盒里。飯廳里有一個放瓷器的小櫥子,上面正是那把小提琴的安身之處。事實上,麥克舅舅不算是什么音樂家,而是水利局的職員,一位在附近廣受尊敬的、沉默的長者。他偶爾的演奏,只有在愛爾蘭人固定跳舞的那幾個晚上,或者是那幾天,才得以見識。舅舅可以說沒有小提琴的天分,而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是他父親把小提琴傳給了他。不費思索地,他父親自然又得自他祖父之手。依此類推可以溯源到最早把小提琴從意大利帶到科克來的老祖宗。麥克舅舅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親,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然而她總是喜歡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打算。她常說,對于苦難的遭遇,她見識過太多了。然而這些話并沒有發生太大的作用,因為我的父親,相反的,一向非常樂觀。就因為如此,我家一直有兩股互相平衡的力量。父親是一個糕餅師傅,一個非常優秀、刻苦勤奮的德裔美國面包匠。他孜孜不倦地工作,一直到自己擁有一家面包店;等他有了自己的店面以后,往往又會想把事業朝更大的地方去擴展。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母親。她老是担憂著父親的那些遠大的創業計劃,害怕有一天我們會債務纏身而導致喪家毀業。在她的眼中,向別人借一毛錢不但是一種恥辱,甚至是一種可怕的危險。
                 
  父親最大的冒險是在亞撒斯街開店的那一次。房子前半規劃成別致的面包店,后半裝潢上鏡子、大理石臺桌和大型吊扇以后辟為冰淇淋店。在描述這個計劃的時候,我父親口沫橫飛,興致勃勃。但是一看到母親那張愈拉愈長的臉,他的熱情就冷卻了一半。
                 
  “我跟你說,瑪麗,根本沒有什么風險,”父親說,“只不過是在貸款契約上簽個字而已!”
                 
  “要貸款多少?”
                 
  “三千塊。如果順利的話,兩年之內我可以還清。我跟你說,那個地方真是一座金礦啊!”
                 
  “但是,萬一房子被抵押了,”母親哭喪著臉說,“我們會流落街頭,變成乞丐啊!查理。”
                 
  那天我們很早就吃過晚餐,全家都坐在餐桌旁邊。我在一個角落寫家庭作業;舅舅在左邊看晚報。此時,他取下眼鏡,闔上報紙。
                 
  “聽我說,沒有比爭執的雙方各持一理而相持不下更糟糕的事。我想,也許我能解決這個問題。”
                 
  他站起來,把瓷柜上面的小提琴取下來。
                 
  “我聽說這種牌子的小提琴可以賣到五千塊錢。把它拿去賣了吧!查理。”
                 
  “哦!麥克!”母親說。
                 
  “我不能這么做,麥克。”
                 
  父親說。
                 
  “如果你急著用錢,”舅舅對父親說,“可以在老艾瑞關門之前送去給他。”
                 
  說完之后,他戴上眼鏡,重新又攤開報紙。我發現他的手微微地在顫抖,可是他的聲音卻十分堅持。
                 
  “反正我也老了,不能再去動它了。”
                 
  因此,父親就挾著那把提琴出去了。我們則坐在原處等候回音。艾瑞的樂器行就在離我家三條街的地方。記得當時我正在解一個習題,一直找不到答案。舅舅繼續看他的報紙。母親則在一旁做她的針線活兒。不久門口傳來父親的腳步聲。他踏著快步,一面還吹著口哨。我們認定現在一切應該都妥當了。意外地,他進來的時候,手里卻仍然提著那個琴盒,而他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把它放回原處。
                 
  “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他說。
                 
  “你沒有把它賣了?!”舅舅問道。
                 
  “正當我要敲艾瑞的店門的時候,”父親說,“我忽然想到,為什么我們要賣了它呢?把它放在那上面,就好像一座里面有五十張百元大鈔的保險柜一樣。有了它,三千塊錢的貸款對我們就不會構成威脅了,對嗎?瑪麗。萬一我們還不了錢,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只要走三條街問題就解決了嘛!”母親立刻綻放出笑容,“我好高興哦!查理。”
                 
  “這還蠻有道理的,”舅舅平心靜氣地說,“如果真是這樣,我現在決定要正式宣布:在我的遺囑中,小麥克是這把提琴的繼承人。即使他仍然對小提琴一竅不通,日后仍可以供做他上大學的費用。”
                 
  后來,貸款的償還并沒有發生問題,雖然比父親預定的期限晚了三年。我上了高中以后,下午就在店里幫忙。至于上大學,仍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高中畢業那一年的夏天,舅舅駕鶴西歸,他的小提琴就到了我手里。當時我準備進入工程學院就讀,雖然家里的收入還無法供給我足夠的費用,然而瓷柜上面的琴盒卻使我深信一切都不成問題。
                 
  “學校里不是應該有工讀的機會讓你半工半讀嗎?”有一個晚上,我們在搓面團的時候,父親問我。我告訴他,學校的確有提供那種幫助。
                 
  “我想那樣最好,”父親說,“我在你寫字臺的抽屜里放了一個信封,里面有二百塊,就擱在領帶底下。這樣你就可以開始你的學業了。你知道的,那把小提琴對你媽有很特別的意義。”
                 
  他說的沒錯。可是母親更担心的是我就要赴異地求學這件事,而堅持我不應該過分勞累去工讀的也是她。她說過,小提琴是屬于我的,況且麥克舅舅當初的意思也是要用它來供我完成學業。臨行的前一天,爸媽都在店里忙著,我帶著小提琴到了艾瑞的樂器行。老艾瑞從里面走出來,眼睛閃著像鷹隼般銳利的光芒。我把琴盒打開,向他展現我的提琴。
                 
  “這個值多少錢?”他拿起小提琴,把它靠在厚厚的眼鏡邊緣。
                 
  “二十五塊到五十塊之間,這要看是什么人出價。”
                 
  “怎么會呢?它不是一把史塔拉第瓦里斯名琴嗎?”
                 
  “它的確有這么一個標記。”
                 
  他心平氣和地說,“許多小提琴上面都有,可惜都不是真貨。從來就沒有一把真貨!你這把大概有一百年的歷史,可是,請恕我直說,它不是一把頂好的貨色。”
                 
  他十分仔細地瞧著我,然后說,“我曾經看過這把提琴。你是不是查理。安格魯的兒子?”
                 
  “是的!”我簡單地回答。當然,我沒有把它賣了。我把它帶回家,放在我的房里。晚餐的時候——那是我行前最后的一次晚餐了,當母親的眼光瞟到瓷柜上面的時候,她嚇了一跳。
                 
  “小提琴!”她用手按著胸口,“你把它賣了?!這時候父親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憂慮的表情。我搖搖頭,”我把它和行李一起擱在樓上,“我回答她,”我想把它擺在學校的寢室里面,這樣也有個東西好讓我想起家里啊!“母親這時候便轉憂為喜。
                 
  “除此之外,”我接著說,“帶著它,你也可以放心多了。如果我急需要用錢,它就好像一個裝滿鈔票的琴盒,可以派上用場。對嗎?老爹!” “對的!乖兒子,對的!”父親說。他的眼睛卻一直故意瞧著其他的地方。譯注①Gremona,意大利城市,以制作小提琴聞名。②AntoniusStradivarius,為著名之小提琴制作家族。
 


網載 2013-08-27 10: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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