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審美觀念的變異及其價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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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529(2000)06-0111-07
  一
  20世紀90年代已經過去,從市場經濟的確立到今天也不到十來年時間,然而審美觀念的滄桑巨變卻給人以恍若隔世之感。其變化程度之深、變化范圍之廣都是前所未有的。
  90年代審美觀念之變異首先體現在審美趨向的時尚化上。在我們這個時代,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隨著一切圍繞著經濟建設這個中心的根本性舉措的實施,衡量社會現象的基本價值準則的砝碼無形中已加注在市場經濟的“硬道理”上。于是市場經濟與社會文化之間連感情也來不及醞釀一下就迅捷地姻合在一起,市場文化特有的市場品行和文化品行,使得包括審美關系在內的所有物質的、精神的關系越來越帶有臨時的性質。如在人際關系中,不再珍惜天長地久,而是習慣于人與人之間的某種暫時的乃至于交易式的聯系;在整個社會交往中也不要質的深度,而只要量的廣度,大量、頻繁又只及一點,不及其余,迅速建立聯系又很快擺脫聯系。在審美領域,以往所執著追求的因理想和完美而體現出的永久性現在已于人們頭腦中淡漠,代之而起的是某種普泛性的時尚追求或時髦追逐,這恰恰是人們對理想與完美缺乏起碼的耐心的表露。于是在藝術消費市場瓊瑤、汪國真、席慕容、三毛、雪米莉、王朔、梁鳳儀一浪逐一浪,連以嚴肅、高雅面孔出現的“純文學”也不能幸免,追“新”逐“后”風騷各領。
  審美時尚化的另一成因是人類文明的發展變遷中工業文明向信息文明轉向所致。如所周知,人類的信息文明是第三次技術革命以來迅速出現的,它以電子技術、計算機技術、空間應用技術、光纖技術、激光照排等為現代信息傳輸手段,并已成為現代文化不可或缺、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信息文化的特征之一是可以跨越時空限制,將信息及時、準確、綜合性地聯結為一個信息整體,從而使人類能夠“同時知道”,這也為人類的審美活動提供了普及性和可流行性(審美時尚化的必要前提)的需要。二是信息一體化和信息量的激增推促了當代社會文化快速而頻繁地更新,同時亦導致了包括審美文化在內的文化評價系統始終處于動態的不穩定的態勢中,加之當代信息文化借助大眾傳播媒介以其普泛性、快捷性、時效性而影響并改變當代人的生活方式、思想方式和情感方式,成為制造社會文化時尚的高手。簡言之,當代中國的審美時尚化的趨勢與當代人類信息文化的日新月異地發展息息相關。
  其次是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80年代以來的經濟建設促進了社會文化的更新發展。“開放”擴展了人們的審美視野,“改革”拓展了審美活動的范圍,使傳統審美的審美閾限和創造方式發生了空前的位移。在當今社會人們于日常生活中不但求實、求用,更求美。這種生活求美化的心理所體現出來的審美指向性是審美需求由以往的一味徘徊在精神文化領域轉而向物質文化滲透,并由此衍生出服裝美學、飲食美學、環境美學、儀態美學等等,實現了人對生活美的全面占有。同樣,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科技進步也是有目共睹的,尤其是在精神文化生活領域,現代化的科技手段促使審美世界的擴張,一個顯而易見的現象是,90年代的中國人在精神文化生活的審美消費中除了閱讀和觀賞傳統的文藝品類外,更多的人將審美的眼光投向影視文藝、錄像、卡拉OK、電子游戲、廣告藝術、通俗音樂、時裝模特表演、文摘類讀本等諸如此類的文化享樂項目上。
  當人們的審美意識不再局限于藝術,而是泛化而擴展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和社會的各個領域時,也意味著當代人審美意識世俗化過程的開始。
  所前所述,由于“審美化”成為當代中國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具體實踐方式,而作為一種傳統的經典式的審美形式的藝術,不僅繼續承担著為生活本身進行審美表現的意識形態功能。而且,隨著當代中國人生活實踐的日益擴大和日常生活方式的廣泛改變,藝術與大眾之間往昔的那種傳統界限(固有的審美心理距離)如今已變得相當模糊,傳統意義上的審美不再是藝術獨擅的專利,而是相當普遍地成為或者說“世俗化”為整個社會文化和大眾日常生活本身的直觀形式——人的生活的感性存在和存在的證明。審美正在告別沙龍,揭開神秘的面紗而走向世俗化。一個將“經典”予以世俗化處理的范例就是《紅太陽頌》音帶在90年代曾一度流行的現象。對此孟繁華先生曾在有關文章中闡述道,《紅太陽頌》作為“紅色經典”歌曲所宣揚的革命性內容和神圣、虔誠的情懷,已不適應于90年代人們的需要,當那些通俗歌手們對其進行“風格”改造后,剩下的只是原來的旋律和符號,歌曲所負載的具體的文化內容已所剩無幾。歌聲響起后,今天的聽眾不會再度激起當年的那種崇高、神圣的情感,他們所熱衷的主要是歌星們富于時尚色彩的演唱風格;他們所注重的是自己正處于現在進行時態的“審美”體驗過程中。因此,從這樣的審美世俗化中也就不難理解,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何以成為某類廣告的前奏曲。
  其三是審美活動的休閑化。90年代作興“休閑”風,“休閑”幾乎成了中國文化現實境況和人們日常生活最為惹眼的審美化景觀。“休閑”似乎給我們這個缺乏抒情意味而一味講究“實際”的社會增添了浪漫詩意。
  審美活動的休閑化無疑是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從世界范圍來看,冷戰結束后,和平與發展成了人所共識的兩大主題,也使人們不必把過多的時間再來用于唇槍舌劍和壁壘森嚴,從而有了更多的休閑時光和空間。就90年代中國社會的具體情狀而言,休閑化審美現象的出現,一方面是人們從以往的計劃經濟體制和政治專制下解脫出來,終于可以不單是為了溫飽而生存,不單是為了“斗爭”而存在,而是為了生活內涵的豐富性、自由性而活著;另一方面是由市場經濟帶來的經濟增長、收入增加、閑暇增多與文化空間擴展的必然結果。當今大眾傳媒流行的“休閑時光”、“休閑時刻”、“都市閑情”等等,無非是在人們失去農業社會的牧歌情調而輾轉于人和機器繁雜交往之后,要求從審美活動中覓求對日常生活的浪漫修飾而已。僅以“休閑潮”中的文學創作為考察對象,根據有關研究者的研究歸納,目前流行的休閑型文學作品大致有這樣幾類。一是言情(軟性)和武俠(硬性)作品,前者以80年代后期以來逐漸登陸后來成蔓延之勢的瓊瑤、三毛、席慕容、梁鳳儀以及《廊橋遺夢》之類作品為典范,后者以金庸、梁羽生、古龍、溫瑞安的小說為代表。言情武俠作品在以白領階層為首席代表的讀者群體中常盛而不衰,其特征是在審美活動實踐的層面突出了休閑娛樂性,并逐步演變成一種專供人們休閑的文學品類。二是紀實類的歷史傳記、人物傳奇,從曾國藩、蔣介石,到毛澤東、周恩來,以及宮廷內幕、政治黑幕、名人隱私等等。對這類作品的閱讀大多出于普通人對偉人與名人軼事、神秘內幕、鮮為人知的歷史事件想進行解密式的了解的興趣,其閱讀過程是一個明顯的世俗化過程:內幕和事件的神秘面紗被輕易撩開,偉人與名人的神圣性、權威性被消解殆盡,并成為普通人在休閑過程中可以任意調侃、談論、評判的對象,至于其中所蘊含的歷史觀念、文化內涵絕大多數已被忽略不計。三是以“布老虎叢書”中的《情愛畫廊》、《東方迪姆虎》、《渴望激情》以及田雁寧的《都市放牛》、《無法悲傷》等長篇小說為代表,同時還包括《三國演義》、《水滸》、《有話好好說》等影視劇作,它們有著一個比較混雜的文化價值和藝術形態(亦“雅”亦“俗”),其休閑性具體表現為對傳統的“教化”與“消遣娛樂”的關系予以撥轉,即突出“消遣娛樂”的功能而有意淡化、弱化“教化”之功能,所以往往將建設性與消解性融為一體。四是擋次高最、藝術含量最純的具有某種原創意味的文學休閑小品,像一些著名的現代文化大師周作人、梁實秋、林語堂等人的“雅舍小品”式的小品文,以及在這股思昔懷舊的“閑適風”鼓蕩之下當代人創作的類似性作品,學者陳平原曾將現、當代閑適小品的精華之作編選成《閑情樂事》,書名起得妙,入選之作也堪稱珍品。這類作品皆屬已入佳境、爐火純青之作,從中流露出的大都是一種文化受挫心態,并以其撫慰心靈、熨帖精神、追求優雅、修身養性而深得文化人的青睞。
  其四是審美認知的形象化。首先要指出,這里的“形象”并非傳統美學的一個基本美學范疇——審美形象,而是指“類像化”、“圖像化”,或者干脆說完全是一種視覺感受意義上的具體圖像。正是這種“形象”在當今的審美認知實踐中已成為代碼標志,尤其是在大眾傳媒普及的今天,人們到處可以看到形象,感受到形象,甚至觸摸到形象。有的研究者將其稱之為“意象形態”,可謂妙極。意象形態作為意識形態的對舉形態而出現,深刻地概括了當代審美認知從“反映”到“反應”,從理性愉悅到感性娛悅的轉變。當然,對90年代的中國來說,并不意味著意識形態化的審美認知方式已經被淘汰(在文學創作中就不同程度地存在著),而是說作為時代性的標志,原來的意識形態以隱蔽而非抗爭的形式不再處于話語中心位置,以意象形態為其表征的審美文化當仁不讓地在社會審美文化舞臺上頻頻拋頭露面、亮相表演。像那些業已構成90年代中國人生活方式、生存范式所必不可少的享受需要的電視、電影、卡拉OK、MTV、廣告藝術、時裝表演等,正是意象形態的基本承載主體。
  如果說意識形態的操作者是政治權力與國家意志,那么意象形態的運作分明是時代轉型的強勁推動。問題很簡單,市場經濟作為意象形態的直接推動力(德國哲學家阿爾多諾指出“形象”是商品文化發展的最高階段),后者不過是以審美文化形態滿足了正在生長著的市場經濟社會的需要。意象形態“戰勝”意識形態的表象之后乃是原先的“無產”政治向“有產”經濟之間的交接。而當政治迅速轉向將經濟建設作為“中心”和頭等大事時,這種帶有政治動因的經濟也就成為意象形態和意識形態合流的時代之因,雙方所達成的一致使以“娛樂”為其標志的意象形態時代全面來臨。
  意象形態的興起也與當代人的體驗方式和價值追求有關。在經濟實用理性和技術實證主義的雙重浸染下,當代人重“當下性”勝于重“超越性”,重“現實關懷”勝于重“終極關懷”,而意象形態正好為人們制造了一種親臨現場的“臨界感覺”。一般來說,對意識形態話語的解讀必須憑借想象和記憶的重構,解讀者與話語描述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審美心理距離;而承担著傳播意象形態的傳播媒介則有效地消除了審美心理距離,當你“看”到“形象”就是現實,你就無法否認現實就是這個樣子,審美心理距離正是由于“形象”的被直接“目擊”而冰然釋之,倏然消解。
  之所以說意象形態業已成為90年代審美認知的徽記更是基于這么一個事實,以專司傳播意象形態職責的影視藝術特別是電視藝術幾乎將90年代中國所有的文藝樣式都置于自己的“視界”內:根據名著或暢銷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將敘事文學變為“形象化”的視覺藝術;詩TV、散文TV將抒情文學、戲曲TV將折子戲、相聲TV將說話藝術、MTV將音樂和歌曲等統統網入意象形態的門下。意象形態的無度膨脹與肆意擴張使得它的合理性與荒謬性、負面效應和正面功能同時呈現。
  顯然,“意義”是意象形態的放逐之物,理性精神在意象形態里寥寥無幾。
  二
  面對90年代審美觀念的那種滄海良田似的變異,有必要關注其背后的深刻的價值動機,以及這種價值動機與當代審美文化之間的內在聯系。
  眾所周知,審美活動主要和根本上是一種價值活動。人類正是通過審美的實踐活動才使自身處在具體的審美關系中,或者說審美關系是具有審美需要的人通過實踐活動在對客體的那些能滿足需要的屬性的把握或占有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因此它必然表現為一種價值體系,審美價值也就在于審美客體與主體需要之間的關系。與其他的價值形式相比,審美價值具有更鮮明的超功利性、精神性,它以滿足審美主體的自由生命創造為最高價值,與此同時它對客體形式的依賴也不容忽視。
  當我們以價值評衡的眼光去觀照90年代變異著的審美觀念和起伏不定的審美文化時,便不難發現至少在審美價值的內存系統構成和審美價值的效用等層面都存在著明顯乃至致命的結構性偏食所導致的營養性貧血的成長性障礙。
  無疑,一種維持整體生態平衡狀態的審美價值的內存系統基本上是由文化審美價值要素、社會審美價值要素,以及超越文化、社會審美價值諸種諸類差異性的人類共同美審美價值要素有機組合而成[1]。綜觀90年代審美文化的表現形態,其審美價值的質素主要擠縮在社會審美價值層面,尤其是在市場經濟這股不可抗拒的社會潮流作用下的社會審美價值層面。因而,不管是審美的時尚化、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還是審美活動的體閑化、審美認知的形象化,其審美價值的兌現在本質上依附人的社會關系(其中又主要是經濟關系),對那些體現和維系社會類群(其中又以在市場經濟的特定的社會土壤中新生的市民大眾為主)利益、維護和實現以經濟利益為紐結的社會類群生存自由的社會物體、社會形象、社會品行的肯定與欣賞。問題在于,社會審美本質上是群體審美,社會審美標準本質上是類群標準,所謂審美的時尚化、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也就在所難免了。
  應該說,90年代審美價值的這種流變自有其不容忽視的積極的現實意義,尤其是對于一向把道德理性和政治訴求放在至高位置的審美價值建構來說確實已形成了致命的沖擊。但與此同時將內涵豐厚、多質多構的審美價值系統隨意地簡化為單一的社會審美價值層面的做法已日益凸現出氣虧血虛、難以維系的癥狀。如果說,處在審美價值系統更高層面的文化審美價值是對人的自由意志、創造本質的全面肯定,人類共同美審美價值追求的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關系還給自己”(馬克思)的具有終極意義的人類解放尺度和以科學、人道、理想為原則的人類文明尺度的話,那么由90年代審美觀念呈現出的審美價值的意義指向中所匱乏的正是這些要義。而90年代的審美文化之所以越來越表現出內在能量的嬴弱和主體力量的羼弱,其根本原因正在于此。
  與此相關的是90年代審美價值觀念本身也不斷地滑向一種“感性化”運行軌跡,而一切所謂“意義”和“理性化”向度則逐漸被放逐。問題在于,人之為人最為根本的就是人在其生命過程中由于意識到自身與生俱來的不完美使得人類天生就苦苦追求完美,追求理想的境界。這種完美和理想進駐生命成為生命活動中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以至于一旦喪失對于理想的追求,生存就失去了發展的可能。而作為人的自由本性的理想實現的審美活動恰恰是與人的自由生命同在,是理想本性的全面實現。或者說審美活動正是當人意識到本身的不完美,意識到現實中的生存性缺陷后對于完美、對于理想境界的頑強追求。這種需求只有人類才有,這種審美需求也只有在審美活動中才能得到滿足,人類審美也因此被賦予價值涵義和人文意義。情況恰恰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發生了制度性變化,整個社會文化價值結構開始充分體現出經濟——商業利益的主導性。作為人們必需的審美活動則隨著當代中國人生活范圍的擴大和生活方式的改變,特別是隨著審美方式本身的技術本體化和工具理性化(如審美的時尚化和審美認知的形象化就是最好的例子),以及審美活動與日常生活的界限日趨模糊曖昧(如審美的休閑化、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便是有力的說明),審美已不再追求精神的理想性和價值的深度,而相當普遍地成為社會本身在“現實原則”和“快樂原則”驅動下的感性形象——人的生活的感性存在和對存在的“審美化”證明。換言之,“審美化”成為當今中國社會的直觀現實和“浪漫”修飾,小康化的日常生活需要的直接滿足成為審美價值建構的基本目標,“審美”不再是超度現實困境中蕓蕓眾生的理想價值之境,而是人們為自己編織小康生活漂亮外觀的感性憑據。這既是傳統審美價值觀念的終結,又意味著當代審美重新回到了傳統審美的始發點:美學何為?有人因此提出“反美學”的概念,正如“反”是“正”的極端狀態(極端狀態也是一種廣義的狀態形式),“反美學”亦屬美學的一種形態。當世界的復雜性不在美學之內而在美學之外,這就意味著一種意在消解本已變得異常“失范”了的美學的“反美學”的閃亮登場了。
  當然,這并不等于我們就此回避了其中所存在的問題。我們可以說,一種長期缺乏意義本體,缺乏理想性精神的審美文化是不可能有持續的生命力和發展前景的。當一個時代的審美不再是精神饑渴者的家園,而僅僅在當下的“感性”存在中轉圈子,在人們對于世俗享樂和現實滿足的快樂想象中度日子,嚴格地說這只能是一種“單向度”的審美價值體現,而“單向度”乃是本體性的殘缺,它必然要遭到人類文明的反抗。總之,所有這些都有待我們去重新審度和思考。
  關于90年代審美觀念在審美價值效用上的缺失,我將借用一位學者的觀點來展開說明。所謂審美價值的效用可以從淺到深的三個層次予以理解(見譚容培有關“審美價值的效用”的論述)[2]。第一個層次是審美價值的愉悅效用,亦即審美主體在審美活動中的感官的快適、欲望和興趣的滿足以及情感的宣泄;第二個層次是審美的創造效用,即在審美活動中人憑借審美擺脫物質需求的束縛而達到外在和內在的自由,人的能動性在審美情境中得到自由自覺的發揮,這種構造性和知覺化的審美方式不僅在客體的主體化過程中創造對象世界,而且在主體的客體化過程中不斷地創造主體自身;第三個層次是審美價值的解放作用,也是審美價值效用的最高層次,在這個層次中人們通過審美理想和形式的感受力、想象力和創造力,可以在精神上超脫那種束縛自由的世俗物質現象,獲得感覺和個性的徹底解放。可以說,正是審美價值的從低到高、由淺至深的諸多效用的融合才越來越豐富和提高了人類精神生活的內涵,因而使得審美價值具有其他價值形態不可替代的獨特效用。
  縱觀90年代浮動不定的審美觀念和審美文化狀況,其審美價值的效用顯然更多地駐留在第一個層次即審美的愉悅效用上。具體而言,審美的時尚化是以對某種普泛化的時髦追逐而取代對理想和完美的永久性追求;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說到底顯示的是以一種直截了當的方式極端感性地構筑了日常生活的審美價值:日常生活的享樂追求不僅改變了大眾的文化價值理想,同時也從根本上改變了生活的審美表現形式;而審美認知的形象化無非在說明著,當前的審美方式已完成了從理性愉悅向感性娛悅的轉變,日常生活的審美實現與大眾在直接消費活動中的滿足程度產生了特定的一致——越是能夠直接進入大眾消費領域的實體化的代碼標志也越能喚起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審美”想象力,要言之,“形象”的審美外觀下充塞著人們的消費沖動和驚喜;至于審美活動的休閑化固然不能完全視為僅僅是審美價值愉悅效用的體現,但即便就在它傳達出社會文明進步信息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證實著它不僅是對于緊張生活壓力的自我釋放,更是人們的感性生存利益的一種制度化方式以及滿足這種利益的美學合法性。說白了,這是對由富裕生活帶來的娛樂享受的一種過于矯情的羅曼蒂克式的裝修。可見,審美與人類文明并不總是同步前行的。
  另外,倘若從審美價值效用在審美活動實踐中完成和落實的具體情況著眼,我以為還可以提出“審美價值效應”和“審美價值效益”這兩個概念。
  在我的理解中,所謂審美價值效應更多的是指審美價值效用在審美活動實踐中的當下性、相對性的收益。這種收益的實現主要是依憑快捷的“市場”形式,它要求的是審美反應的廣延性,盡可能涵蓋普遍的審美心理動向和社會情緒,不必博大精深卻要生逢其時。一部藝術作品引起的審美反應越強烈它的審美價值效應說越大,反之亦然。因此同一部作品此時大受歡迎而彼時卻倍受冷落;有的作品一問世就紅得發紫,但很快便曇花一現銷聲匿跡了。比如前面提到的汪國真的詩、席慕容的散文、瓊瑤和梁鳳儀的小說、《紅太陽頌》音帶等都是如此。這意味著審美價值效應的實現必須切入時代的情緒聚焦點和審美興奮點,但由于社會審美的興趣和感受隨時代的發展而不斷變化,審美價值在其“實踐性”過程中只能是時過境遷,而新的審美樣式層出不窮,審美對象也日益豐富,審美需求日趨擴大,欣賞者代代更替,審美趣味亦不斷變更,所以審美價值效應往往處于“相對性”和變異無常的狀態。顯然,我對審美價值效應的以上表述是有的放矢,這個“的”就是90年代審美觀念和審美文化的現實狀況,換言之,90年代的審美觀念在其價值效用的實現過程中主要凸現的是審美價值效應。嚴格地說,效應原則受制于在經濟實用主義和工具(或技術)實證理性的雙重運行邏輯,并以市場品行為其內在機制的。
  而審美價值效益在實現其審美價值效用的過程中遠遠超越了現實的效應原則,它提供給人類的是怡神、益智、修心、養性的精神需求,或者說它為人類高級智慧活動的生命需求提供了方便產生長期效益并因此而擁有意義。與審美價值效應相比,它沒有當下兌現的效應,也不能像審美價值效應那樣總是應運而生、適時而存地為人們的現實生活和精神享受提供種種具體的即刻的收益和幫助,它看似無用卻寓含著能提升人們的審美文化生活品味和質量之大用,就像歷史和考古于現實生活似乎無用,但每個民族之所以都不忽視自己的歷史和考古,就是因為即使人們當下的生活狀況不錯,他們仍想超越此刻,期望著一個完美和理想的明天。唯其如此,審美價值效益一經確立就具有相當的恒定性,呈現出某種創見性和典范性特征,它可以從具體的審美對象中被抽象而出成為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規律性的東西加以運用,這一運用的結果可以作為審美價值效益規律的“推廣”和“借鑒”,在藝術創作中往往形成某種風格和流派。由于對審美價值效益的“推廣”和“借鑒”是無償的精神性享用,因此又構成審美價值效益的持續有效性和無償享用性特征(與市場品性相反)。完全可以說,這種審美價值理念的實現必定會產生最大、最高的價值效益。比如達·芬奇的畫、莎士比亞的劇作、貝多芬的音樂、曹雪芹的《紅樓夢》等都屬于審美價值效應在當時并不明顯卻寓含著大美或最大、最高的審美價值效益的經典之作。
  無庸贅述,90年代的審美觀念在其價值指標的取向上明顯地表現出重當下“效應”而輕終極“效益”,重現實“反應”而輕理想“價值”的特征。準確地說這種情況可以稱之為非審美價值范疇的商品價值的越位或泛化,要根治這一結構性失衡所導致的審美文化貧血的癥狀,關鍵在于逐步建立、完善一個使審美活動乃至整個審美文化都能得以重新自我確認的當代審美價值體系,使得處于浮動不定、變異無常的審美文化在商品社會的歷史條件下仍然能順利地運行,正常地發展,在某種意義上這將是一場異常艱辛而又意義深遠的美學重構運動,它所解答的正是“美學何為”這個新世紀的時代命題。
  收稿日期:2000-06-25
《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長沙111~117J1文藝理論楊經建2001200120世紀90年代審美觀念的變異具體體現在審美趨向的時尚化、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審美活動的休閑化、審美認知的形象化諸多方面,所有這些都使得傳統美學的審美閾限和創造方式發生了空前的擴張與位移,“審美化”成為整個社會文化的具體實踐方式和大眾日常生活本身的直觀形式。從變異現象背后的審美價值動機來考察,我們可以發現,這種變異在審美價值的內存系統和效用上由于存在著結構性偏失而導致生存性障礙和成長性危機,克治這種時代癥狀的關鍵是逐步建立和完善當代審美價值體系。審美觀念/審美價值/變異/商品社會aesthetic idea/aesthetic value/variation/commercial societyThe Variation and Value-orientation of Aesthetic Ideas in 1990'sYANG Jing-jianChinese Department, Literal Arts Institute, Hunan Normal Uniuersity,Changsha, Hunan 410081, China1990's witnessed tremendous change in aesthetic idea withunprecedented depth and width. This change lies in variousaspects: the fashionability of aesthetic trends, thepopularity of aesthetic needs, the conventionalization ofaesthetic consciousness, the recreationalization of aestheticactivities, and the visualization of aesthetic cognition etc., all of which have brought about an unusual expansion andshift in the traditional aesthetic field and creative patterns. Aestheticalization becomes the actual operation of thewhole social culture and the intuitive form of public dailylife. Observing the motive in aesthetic value as a backgroundof variation, we can find an obstacle for existence and acrisis of growth owing to a structural imperfection in theinternal system and external effect of aesthetic value,which, being spiritual diseases in our times, will be onlyremedied or cured by establishing and improving gradually thecontemporary system of aesthetic value.楊經建 (1955-),男,湖南瀏陽人,湖南師范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中文系,湖南 長沙 410081 作者:《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長沙111~117J1文藝理論楊經建2001200120世紀90年代審美觀念的變異具體體現在審美趨向的時尚化、審美需求的泛化和審美意識的世俗化、審美活動的休閑化、審美認知的形象化諸多方面,所有這些都使得傳統美學的審美閾限和創造方式發生了空前的擴張與位移,“審美化”成為整個社會文化的具體實踐方式和大眾日常生活本身的直觀形式。從變異現象背后的審美價值動機來考察,我們可以發現,這種變異在審美價值的內存系統和效用上由于存在著結構性偏失而導致生存性障礙和成長性危機,克治這種時代癥狀的關鍵是逐步建立和完善當代審美價值體系。審美觀念/審美價值/變異/商品社會aesthetic idea/aesthetic value/variation/commercial society

網載 2013-09-10 20: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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