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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
[譯文] 長長的枝條鉤住行人,像牽住衣衫有話要講,惜別的情感哀怨纏綿。
[出典] 北宋 周邦彥 《六丑》
注:
1、《六丑》周邦彥
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2、 注釋:
六丑:詞牌名。此詞調為周邦彥首創,長達一百四十字,分上下兩片,以詠物為題材,寄托自己身世之感。周密《浩然齋雅談》卷下載:“(徽宗)問《六丑》之義,莫能對。急召邦彥問之。對曰:‘此犯六調,皆聲之美者,然絕難歌。昔高陽氏有子六人,才而丑,故以比之。’”
正單衣試酒:杜甫《曲江二首》:“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試酒:品嘗新釀成的酒。《武林舊事》卷三載,夏歷四月初,酒庫呈樣嘗酒。張镃《賞心樂事》亦曰:“三月季春……花院嘗煮酒。”南宋風俗多沿襲北宋汴京,“試酒”之俗亦是。
悵:惆悵,愁悶。
客里:客游他鄉之時。
愿春暫留:俞注:“三句一句一轉,《宋四家詞選》評為‘千錘百煉’。‘過翼’,以鳥飛作比方,言春歸的迅速。”
過翼:飛過的鳥。翼:鳥翅,這里代指鳥。
為問花何在:蘇軾《水龍吟》:“曉為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以美人比落花,意思是夜里的風雨把薔薇花都埋葬了。韓偓《哭花》:“若是有情爭不哭,夜來風雨葬西施。”楚宮:西施是吳宮美人,故本應作“吳宮”,但按格律應用仄聲字,而吳楚地域相接,吳地后歸楚,楚宮亦多美人,故用“楚宮”。
傾國:美人的代稱。漢樂府《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釵鈿墮處遺香澤:以美人的釵鈿墜落形容薔薇花飄落。此句寫花已零落而香澤猶存,如美人已逝而釵鈿仍芳。《長恨歌》:“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徐夤《薔薇》:“晚風飄處似遺鈿”。鈿:一種嵌花的首飾。香澤:香氣。澤,油膏之類。
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形容落花飛舞的樣子。蹊:小路。陌:小道。
但:只有。蜂媒蝶使:蜜蜂、蝴蝶往來花叢之中,像是花的媒人和使者,故曰。裴說《牡丹》:“游蜂與蝴蝶,來往自多情。”窗槅(gé):窗子。槅:窗上用木條制成的格子。
岑寂:冷清,寂寞。
蒙籠:草木茂盛繁密的樣子。暗碧:暗綠色。
珍叢:指薔薇花叢。韓偓《大慶堂賜宴元璫而有詩呈吳越王》:“笙歌風緊人酣醉,卻繞珍叢爛熳看。”
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薔薇枝上有刺,會鉤住人的衣服,故曰。儲光羲《薔薇歌》:“低邊綠刺已牽衣。”無極:沒有盡頭。
殘英:殘花。強:勉強。簪:插,戴。巾幘:裹發的頭巾。
顫裊:顫動搖曳。欹(qī)側:傾側,斜依。
趁:逐,隨。潮汐:潮水。早潮為潮,晚潮為汐。
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用唐人紅葉題詩的典故。《云溪友議》載盧渥應舉之時,在御溝旁拾到一片紅葉,上面題詩一首,于是藏之巾箱。后娶一宮人,見紅葉后長嘆曰:“當初偶題隨流,不想被郎君收藏。”葉上詩曰:“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斷紅:落花。何由見得:珍重落花之意。
3、譯文1:
初穿單衣試飲新酒,獨客異鄉光陰虛度。愿春天暫時留住,春如鳥兒疾飛不知去處。薔薇花在哪里?昨夜的狂風急雨,把這楚宮的美人摧殘入土。像墮落的釵鈿遺下縹緲的芳香,花瓣飄過桃樹下的小徑,又飛過柳樹下的小路。有誰為之憐惜詠嘆?只有黃蜂和蝴蝶,不時扣擊那帶格的窗戶。
東園清清冷冷,草木茂盛,一片幽暗。靜靜地環繞花叢,陣陣嘆息發自心弦。長長的枝條鉤住行人,像牽住衣衫有話要講,惜別的情感哀怨纏綿。將一朵小小的殘花,勉強地插在頭上,怎比得鮮花在美人頭釵上搖顫,嬌媚斜側引人愛憐。漂泊的花瓣,不要跟隨潮汐迅速離去,只怕那上面有相思的詩句,難以為知音人看見。
譯文2:
正是穿單衣品嘗新酒之時,我卻長期客宦在外地,大好的時光輕易拋擲。盼望春天能暫時留步,春天卻像飛鳥展翅,飛過去一點不留蹤跡。薔薇花呵你去向哪里?莫非是昨夜的狂風驟雨,當作楚宮美人葬入墓地?也許釵鈿墮落處,還遺發著濃郁的香氣;還是胡亂裝點桃林小路,或是在柳陰下翻來卷去。誰能多情對你深表惋惜?只有那枝頭上的蜂媒蝶使,還不時地把窗欞扣擊。
東園里一片落寞沉寂,草木蔥蘢幽暗深碧。我獨自饒著薔薇花叢,不斷地連聲嘆息。長長的枝條故意招惹行客,牽著衣襟像是要說話,傾訴無限的惜別情意。殘存的花蕾是那么嬌小,勉強把它插在頭巾上。總不像一朵盛開的鮮花,釵頭上顫威威賣弄嬌姿,還時時向人斜倚。落花即或被水漂流去,也不要追逐那早潮晚汐。恐怕那凋落的花瓣上,還題寫著相思的詩,漂走了,你的情意誰知。
4、周邦彥(1056-1121)字美成,自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為北宋末期詞學大家。他博覽群書,深通音律。其詞多寫男女之情,講究形式格律和語言技巧,創制慢詞較多,無論寫景抒情,都能刻畫入微,形容盡致。對詞的發展頗有影響。所作詞集名《片玉詞》。
5、這首詞并非泛泛詠落花,而是抒發對花落后的“追惜”之情,更是對自己“光陰虛擲”的“追惜”之情。詞寫得極有特色,與蘇軾(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有異曲同工之妙,頗值一讀。
詞作上片抒寫春歸花謝之景象。開首二句,“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點明時令、主人公身份,抒發惜春心情。“試酒”,周密《武林舊事》卷三:“戶部點檢所十三酒庫,例于四月初開煮,九月初開清,先至提領所呈樣品嘗,然后迎引至諸所隸官府而散。”這里用以指時令──農歷四月初。長期羈旅在外的詞人,值此春去之際,不禁發出虛度光陰的感嘆,寫來含渾而不顯露。“正”字、“悵”字直貫全篇。“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過翼”,以鳥飛作比喻,形容春歸之迅速,這三句一句一轉:“愿春暫留”,表示不忍“虛擲”,珍惜春光;“春歸如過翼”,春不但不留,反而逝如飛鳥,竟成“虛擲”;“一去無跡”,不僅快如飛鳥,更無影無蹤。“一去”二字,直說到盡頭,不留余地。隨著句意,惜春之情愈轉愈深。周濟評曰:“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錘百煉,以下如鵬羽自逝”(《宋四家詞選》)。以上五句寫春去,是題前之筆。接下陡然提出:“為問花何在?”一筆噴醒,又輕輕頓住。譚獻認為:“‘為問’”三句,搏兔用全力”(《詞辨》卷一)。陳廷焯指出:“……此處點醒題旨,既突兀,又綿密,妙只五字束住,下文反復纏綿,更不糾纏一筆,卻滿紙羈愁抑郁,且有許多不敢說處,言中有物,吞吐盡致”(《白雨齋詞話》卷一)。其實從下句“夜來風雨”至上片結束,皆從此一問而出,振起全詞。“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二句,正面寫落花。“傾國”,美人,這里以之比落花。以美人比落花,唐代即有。沈亞之《異夢錄》:“王炎夢游吳,同葬西施。”韓偓《哭花》詩:“若是有情爭不哭,夜來風雨葬西施。”這里本應說吳宮,但為律所限,故借用“楚宮”。這三句既寫因夜來風吹雨打,使落花無家,更寫由于落花是無家的,所以雖有傾國之美姿,也得不到風雨的憐惜。這里是人與花融合來寫,以花之遭際喻羈人無家、隨處飄零之身世。這三句一開一合,一起一伏,很好地表達了詞人內心的矛盾與苦悶。“釵鈿墮處遺香澤”以下六句,大力鋪開,盡情寫薔薇謝后的飄落情況。“釵鈿墮處遺香澤”,這里是以美人佩戴的“釵鈿”喻落花,化用徐夤《薔薇》詩:“晚風飄處似遺鈿”句意,零落之余,只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落花飄零是慘景,而以“桃蹊”、“柳陌”來襯托,卻顯得極有情致。接下側寫一筆:“多情為誰追惜?”“為誰”,即誰為。春去花殘,觀賞者都已散去,應不再有多情追惜之人了。“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二句一轉,蜂蝶無知,不知“追惜”,然而它們卻以媒人、使者的身分“時叩窗隔”,似乎在提醒室中人去“追惜”。通過以上描繪,把薔薇雖然凋謝而香氣猶存,春天雖然逝去而值得追惜之情景寫得韻味盎然。詞作上片特用問語“為問花何在”、“多情為誰追惜”,加以強調,以突出“無家”與“無人追惜”之意,由此見出內中隱含詞人自己的身世遭際之感。
詞作下片著意刻畫人惜花、花戀人的生動情景。“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開首二句起襯托作用,以引起下文。詞人不忍辜負蜂蝶之“時叩窗隔”,于是走出室內,來到東園,只見園內花事已過,碧葉茂盛,一片“花落”后“岑寂”的景象,也是“光陰虛擲”、春天“一去無跡”之實況。“靜?珍叢底,成嘆息,”寫人惜花。為了“追惜”,詞人靜靜地繞著薔薇花叢,去尋找落花所“遺”之“香澤”。“成嘆息”三字總括一切,承上啟下。“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三句,為一嘆,寫花戀人。花已“無跡”,但有“長條”,而“故惹行客”,話別“牽衣”,有同病相憐之意,也寫出“行客”之無人憐惜、孤寂之境況。無情之物,而寫成似有情,雖無中生有,卻動人必弦,感人至深。“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四句,為二嘆。在“長條”之上,偶然看見一朵殘留的小花,詞人以為這就是打算與其話別者。雖然“殘花”本不是“簪巾幘”之物,然而“行客”卻頗受感動,故“強”而“簪”之。然而這哪里比得上它當初盛開時插在美人頭上之嫵媚動人呢?殘英強簪,令人回想花盛時之芳姿,映帶凋謝后之景況,有無限珍惜慨嘆之意。這既是慨嘆花之今不如昔,更是慨嘆自己的“光陰虛擲”、“人老珠黃”。詞作寫至此,詞人如夢初醒,似有所覺悟,又有無可奈何之感。最后三句“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為三嘆。詞人因終不愿落花“一去無跡”,所以又對花之“漂流”勸以“莫趁潮汐”,冀望“斷紅”上尚有“相思”字。如若落花隨潮水流去,那上面題的相思詞句,就永遠不會讓人看見了。“何由見得”,即何由得見,流露了依依不舍的深情蜜意。這里活用紅葉題詩故事,借指飄零的花瓣。對以上所寫,周濟評曰:“不說人惜花,卻說花戀人。不從無花惜春,卻從有花惜春。不惜已簪之‘殘英’,偏惜欲去之‘斷紅’”(《宋四家詞選》)。末句復用問語,逆挽而不直下,拙重而不呆滯。譚獻曰:“結筆仍用逆挽,此片玉之所獨”(《詞辨》卷一)。
這是首“惜花”之詞,更是首“惜人”之作。全詞構思別致,充分利用慢詞鋪敘展衍的特點,時而寫花,時而寫人,時而花、人合寫,時而寫人與花之所同,時而寫人不如花之處。回環曲折、反復騰挪地抒寫了自己的“惜花”心情,又表露了自傷自悼的游宦之感。
6、正單衣試酒,恨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
單衣,即是春服。天氣暖和了,換上單衣。周邦彥愛用一個“試”字,花亦“試”,酒亦“試”。“試”是初次的意思,帶有憐惜之情。春日飲酒,易生春愁。果不其然,一個人,獨在異鄉為異客,在那里惆悵起光陰似水,都白白浪費了。內心企盼春天的腳步能暫時停住,可是春天就像天上的鳥兒一樣飛去不回來,無影又無蹤。翼,是翅膀,代指鳥兒。
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
孟浩然《春曉》詩里說“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周邦彥用其語典。楚宮,楚國的宮殿。傾國,指美女。“楚宮傾國”四字,以美人代指薔薇花。既已擬人,索性補足一句,將花瓣比作美人頭上的發釵、銀鈿。它們自然是帶有美人的體香的。一夜風雨,固知花將落了。
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
薔薇花瓣極輕盈,隨風飄散,自是隨意點綴在兩旁載滿桃樹柳樹的小徑上。如果這隨風飄落的薔薇花尚不能讓人追惜,還有什么能惹人愛憐呢?只有沾花惹草的黃蜂與蝴蝶,不時飛撞到窗格子上。因為蜜蜂與蝴蝶,承担傳播花粉的功能,所以古人稱之為“蜂媒蝶使”。隔,同“槅”,指窗格子。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
東園是佳園的代名詞。花落時,悄無聲息。薔薇花落了,葉子綠得有些暗了。一個人在薔薇花樹下,靜悄悄地繞了一圈又一圈,徒自嘆息。珍叢,多用來形容花樹的美好。
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
薔薇細長的枝條像是故意在撩撥將要遠行的人,像是情人一樣扯住衣服,要將無窮無盡的離愁來訴說。
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
將一朵小小的殘花,別在頭巾上。簪,簪子,這里用作動詞。巾幘,古人用來裹頭的頭巾。它放佛不是一朵花,而似裊裊顫動的發釵,故意向著人做出處處可憐的偏斜樣子。
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這薔薇花既已落了,但千萬不要被潮汐帶進大海,消失得一干二凈。實在是怕,萬一薔薇花瓣上寫滿了情人的相思,就這樣被潮汐卷走了,意中人又如何能看見呢?“恐斷紅、尚有相思字”是用唐人紅葉題詩的典故,說一個唐代的宮女,把心思寫在紅葉上,隨流水飄到宮外,被人拾到,二人最終接為夫妻。
7、宋詞人周邦彥擅作長調,格律精嚴,語言典雅,《六丑·薔薇謝后作》便是其代表作:“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峰媒蝶使,時叩窗槅。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全詞從傷別起筆,到傷春、傷花,濃墨鋪陳,重筆描繪,一波三折,千回百轉,將薔薇花凋謝的平常事寫得驚心動魄,也將花戀人、人惜花,人與花之間的感情渲染得纏綿悱惻。周邦彥是一位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人,但他一生只做過京里的閑官和外地的知府,未能施展抱負和才華,正像那尚未盛開就被風雨摧殘,滿地凋零的薔薇一樣。全詞寄寓了詞人的身世之感,既是惜花,也是在為自己及和自己有相同命運的文人惋惜,讓人唏噓不已。
8、在眾多的詞類中,動詞由于其特殊的性能,固然應該成為錘煉的重點,但對于其他詞類,即使是似乎無足輕重的虛詞,也不可輕易放過。周邦彥詠薔薇:“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用了一個虛詞“似”,便使薔薇處于與人似和不似之間,顯出無限情韻。陰鏗寫送行遲到,只見“泊處空余鳥,離亭已散人”,虛詞“空”、“已”若不經意進入詩中,對于表現詩人悵然若失的情狀卻有著畫龍點睛的妙用。詞類的活用,有時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能,在錘煉字眼時也值得重視。“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形容詞“紅”、“綠”,用作使動詞。詩人通過櫻桃變紅、芭蕉葉轉綠的動態,抒寫了對時光流逝的惋惜。如果“紅”、“綠”仍作形容詞用,說成“櫻桃紅,芭蕉綠”,就會味同嚼蠟。周邦彥的“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將鶯雛與梅子的變化與風雨聯系到了一起,并且用疊印的手法清晰展現出變化前后的異同。由形容詞轉成動詞的“老”、“肥”,有如靈丹,在句中起到了“點石成金”的作用。
9、 薔薇,似玫瑰,花紅色,色艷,而花開早,味香,據說用薔薇水灑衣,經歲香不歇。黃庭堅的《清平樂》:“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薔薇花飛也預示著春去無蹤跡,開宋詞書寫薔薇花先河。周邦彥接過薪火,續寫其代表代表作《六丑》(薔薇謝后作):
正單衣試酒,恨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這首《六丑·薔薇謝后作》,王國維評之“言情體物,窮極工巧”。作者借“惜花惜春”寄寓主體自我強烈的情感、意緒:“十三字千回百折,千錘百煉,以下如鵬羽白逝。不說人惜花,卻說花戀人,不從無花惜春卻從有花惜春,不從已簪之殘英,偏惜欲去之斷紅”。“憐惜”二字,交織著作者對美好事物遭受摧殘而產生的惋惜之情和主體自我身世之感、眷戀舊情的落寞之懷。“為問家何在”通過自問自答:葉來狂風暴雨,薔薇花像楚王宮里的美人被摧殘凋落凈盡了!問得急,問得快,如果說李清照得“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為花事闌珊而傷心,從與語氣上來講,仍有揣測成分的話,,周詞用朝夕心情惴惴的美人作比,情緒沉重多了。故陳廷焯評此詞云:“下文(‘夜來風雨’以下)反復纏綿,更不糾纏一句,卻滿紙是羈愁抑郁,且有許多不敢說處;言中有物,吞吐盡致。“釵鈿墮處遺香澤”、“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之類詞句,一個佳人仿佛佇立眼前,整個畫面都映在讀者眼底,薔薇的行動、情意都在留戀身旁的過客,更體現出作者與眾不同的審美視角。
周邦彥構造了一個貴妍多姿的花世界:他用一支畫筆畫下了別具風情、風韻、風度的梅花、梨花、薔薇花荷花等等,給我們帶來了不盡的審美享受,同時也使他的詞作有了無盡的蘊意,這是符合詞人的美學理想和美學趣味,經過詩人思想感情的化合和點染,滲入了詞人的人格和情趣的。
10、 “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峰媒蝶使,時叩窗槅。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周邦彥的《六丑•薔薇謝后作》正穿越薔薇的花香,穿越初夏抵達我的思緒。
只不過周邦彥的詞句過于傷感,詞中詠寫對薔薇的憐惜并表現傷春之情,寄寓了作者自己的身世飄零之感。他先把薔薇花比作傾國傾城的佳人,經一夜風雨催殘,終于被埋葬了,進一步,還說她的釵鈿墮落的地方還能聞到佳人身上遺留下來的香味。想像中,無數薔薇花片,已桃蹊柳陌上亂點輕翻,可憐玉碎香消,有誰憐惜,只有蜂媒蝶使,一起忙亂了一番,屢叩窗,算是給傾國佳人哭泣送葬罷了。接著作者以生花妙筆描寫花之戀人。寫他靜繞薔薇叢下,已經脫盡殘紅的柔條卻牽住他的衣服,似有無限離別之情要向他傾訴。最后感嘆:“漂流處,莫趁潮汐”, 否則你如有“相思字”,我怎能見到呢?
傷感加深情體現了詞人的文人情懷。如今事過幾百年,周邦彥的戀人到底是誰,再也沒有人能給我們帶來消息。即使有消息,也只能是那個時代同樣惜花的故事。
11、薔薇樹葉含著水珠輕輕叩點肩頭,“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多么可笑!蒼松無情得猶如蒼天,它是永不褪色、鐵肝石膽地杵在那,冷漠地看著這個被天遺棄了的孤伶者,從來不會有哪怕一絲絲的心動。它的確長壽,可又有什么意義?天若有情天亦老,為了換得有情,我情愿天老!
12、有時候,閑閑地念著美成的句子,思緒如在碎錦里滑翔,桃色想象,如吟唱般閃爍而流淌,所有的文字,都是那么年輕而標致的模樣。“煙中列岫青無數,雁背夕陽紅欲暮”、“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是那么極盡清秀,也極盡明媚。有時伊人風流,卻不失純情,“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有時憂傷濃郁,卻又隱忍含蓄,“葉下斜陽照水,卷輕浪沉沉千里。橋上酸風射眸子。立多時,看黃昏,燈火市”。
據說周邦彥的詞是永遠的君子格調,他像柳永一樣精通音律,能自度曲,也像柳永一樣喜作艷語,可是他卻無一點市井俚俗氣息,總是那么眉眼規矩,那么知情達意地輕言細語。
君子是不錯啊,不過我總歸不喜歡用男性來比喻詞這種東西,不如說他是宋詞里的青衣吧。一樣的云裳花容,翩躚蓮步,卻端著閨門的身架,守著小姐的身份。縱有風月無邊,不忘端莊。
13、花木的意趣是隨處可見的。即便是有些花木身上的小刺,也能給人優美的趣味。如薔薇多刺,人們在采花時常常被刺扎傷手指,“高處紅須欲就手,低邊綠刺已牽衣”,(儲光羲)怪礙事的。但是有人卻不這樣看,“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周邦彥)這些刺兒所以勾住你,是想多留你一會兒哩。也有人說,這燦燦的春光,還真多虧了這些刺兒才勾留得住,未能立即逝去,“淺碧眉長約細枝,深紅短刺勾春色。”(佚名)這樣看來薔薇刺竟是那樣調皮而不可厭,礙事而又不可少。
14、“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一句簡直妙極。我讀詞甚少,但印象中寫落花后而狀枝條的詩詞寥若晨星。而這枝條竟似活了一般,故意拉住詞人的衣服不放,要跟他說說心里話——親愛的詞人啊,請別急著離開我,你可知道落花已遠我而去,離愁似遠卻無窮,我心寂寞有誰知。
當我讀到這里時,簡直嘆為觀止。什么叫生動形象,什么是神來之筆,大概莫過于此了。而周邦彥高超的作詞水平,也盡顯無遺。從風雨落花到長條牽衣,從強簪巾幘到斷紅漂流,連綿轉折,一氣而下,令人拍案叫絕。
詞人是善解人意的,明明知道這落地的薔薇花肯定不如一朵鮮花插戴美人釵頭而搖曳多姿,還是撿起一朵戴在頭巾上。不好看又有什么關系呢,至少那牽衣待話的長條看了之后,心里一定會舒服些。而且,戴在頭上總比那隨波漂流的落花們要強很多,離愁迢迢如春水,一旦落花們隨波而去,那花瓣上寫滿的相思,又怎能被意中人看到呢?
柔腸一寸愁千縷,更何況周邦彥他是一朵薔薇一寸愁啊。誰更多情,誰更追惜?是薔薇落花?還是牽衣長條?是巾幘殘英小,還是斷紅隨水漂?周邦彥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答案呢?張孝祥說“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我知道,但不告訴你;或者是,其實我也不知道。
15、三月,女人如花,清晰了恍惚的夢境、涼薄的世事,催醒了歷史里褶皺般深沉的記憶,展開了遙遠歲月中的動人情節。當那時間的罅隙,盛滿了歷史的玉露瓊漿,女人,如花綻放。那似雪的瓊花,輾轉過紛繁的紅塵,在水天晴光的交匯里飛灑翩躚,搖漾著春暖花開的幸福愉悅。
半篙波暖,迢遞過萬紫千紅的河岸,我在三月的渡口里尋覓,尋覓。趁那隨風飄揚的花瓣尚且流淌著昨日淡淡的余溫,我要尋覓那一闋風月無邊的流水弦音,以及璀璨了民族文明的那一群女子明媚而溫潤的痕跡。
我的遐思穿越了東園的籬笆,落在那一叢顫顫裊裊、向人欹側的粉薔上。“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溫暖的季節,多情的女子擷一朵似火的薔薇,斜插在精致的云髻。含苞的花朵,欲言著綿密漫長的思念,還有高樓望斷的疼痛。
16、薔薇花期一般在春末夏初,殿春而開,為即將逝去的春天,抹上濃濃的一筆亮色。“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這句真有情,薔薇沾人的小刺兒,成了數只戀戀不舍的小手……那種攲側依戀之態,令人頓生憐惜。
莊燦煌的博客 2013-09-10 21: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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