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婆畫眉的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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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敞(公元前?-公元前48年),字子高,西漢大臣,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西南)人。祖父張孺為上谷太守,徙居茂陵(今陜西省興平縣一帶)。父張福事漢武帝,官至光祿大夫。張敞事宣帝時,徙居杜陵(今陜西西安市東南)。


忠言直諫


  張敞起初是個鄉有秩(鄉官),后補為太守卒史。由于為官清廉,又先后補為甘泉倉長、太仆丞,頗為當時的太仆杜延年所器重。昌邑王劉賀嗣立時,行悖無道,濫用私人。張敞因此很為漢朝前途担憂。他勇敢地向劉賀上諫,批評劉賀當了皇帝以后不能選賢用能,使得朝中國輔大臣不得褒揚,而昌邑挽輦小臣紛紛升遷。諫后十多天,劉賀即被廢黜。張敞便因切諫而顯名,被擢為豫州刺史。后來他多次上書言事,宣帝見他忠心耿耿,就擢他為太中大夫。這時大將軍霍光秉政,張敞由于守正不阿得罪了霍光,受到排斥,被派去主持節減軍興用度之事,后又將他調出,担任函谷關都尉。宣帝初即位,担心已廢的昌邑王劉賀有變動,特令張敞為山陽太守(山陽本系昌邑舊封,劉賀被廢后返居此地),暗中監守劉賀。張敞經過多方考察,發現劉賀被廢后沉迷酒色,昏愚癡狂,無心思也無能力起事,便據實奏聞宣帝。使宣帝從此不再担心劉賀有所行動。


九年京兆伊


  當時長安境內的社會秩序很亂,偷盜事件層出不窮,負責長安地區的京兆尹一職幾度換人,都不稱職。宣帝召見張敞,問以治禁之策,張敞充滿信心地答應能辦好此事。于是宣帝就下詔調張敞為京兆尹(治所在長安,今西安市西北)。


  張敞到任后,了解到境內社會秩序混亂(尤其是長安),盜賊甚多,商販和居民深受其苦。他通過私行察訪,向長安一些老年人詢問,終于查出盜首原來是幾個家境很富足,外出時還有童奴相隨的人。街坊鄰居們誰也想不到他們竟是盜首,平時還以忠厚長者相待。張敞察知后,不動聲色,派人分頭將幾個盜首召至府中,列舉了他們所犯各案,要求他們將諸竊賊全部拿交,借以贖罪。幾個盜首說:“今天我們蒙召來此,必為同伙竊賊所疑,如能允許我們權補吏職,方可如約。”張敞當即允諾,給他們全部安排了官職,然后讓他們回去。盜首回家后,設宴歡慶,遍邀同伙入飲。那些竊賊不知是計,一齊趕去赴宴祝賀,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盜首按照在張敞府擬定好的計謀,乘機將每個盜賊后背都涂上紅色,好讓守候在門外的捕役辨認。盜賊們飲罷辭出,即被捕役一一捉拿。這一下就捕捉數百名盜賊。從此,長安市內社會秩序一新,偷盜事件極少。


  張敞執法雖嚴,但知道適可而止,剛柔兼濟。他同河南太守、酷吏嚴延年有交情,對他的濫用刑法,動輒殺人很不滿意,曾寫信勸告說:“六國時韓氏之默,捕捉兔子還要仰視人主之意,而后獲之,愿次卿(延年字)少緩誅罚,思行此術。”可是嚴延年酷虐成性、專尚刑威,對張敞的告誡根本聽不進去。


  張敞政績卓著,得到宣帝嘉獎。他為京兆尹,朝廷每有大議,他總要博引古今,拿出合于實際的實施辦法,朝中公卿莫不佩服。可是,朝廷上對張敞也有不同議論。他不拘小節,不擺官架子,往往穿上便衣,搖著扇子,在長安街上自由自在地溜達;有時早晨起來沒有事,還提筆為他的夫人畫畫眉毛。不料這些事竟被那些皇親國戚據為話柄,在宣帝面前告發他行為輕浮,有失大臣的體統。宣帝親自詢問他有無這些事,他回答說:“閨房里邊,夫婦之間,比畫眉毛更風流的事兒還多著呢!難道光畫畫眉毛就算了嗎?”宣帝聽后笑了笑,沒有辦他的罪,但總覺得他缺乏威儀,不應上列公卿。所以他任京兆尹八、九年,始終也沒有再得到提升。


削職為民


  光祿勛楊惲受讒被誅后,在朝親友統統受到株連而被罷免。張敞為楊惲好友,自然也在彈劾之列。宣帝惜其才能,所以扣留了所奏事,不想罷免他。這時張敞派他屬下的賊捕掾(主捕賊的小官吏)絮舜去查一個案件。絮舜以為張敞即將被免職了,不肯再為他效力,竟私自回到家中呆著。有人批評絮舜不該如此,絮舜不以為然地說;“我為此公盡力夠多了,現在他不過是個五日京兆,還想辦什么案子?”張敞聽到這些話,怒從中起,立即將絮舜抓捕入獄,定了他的死罪。臨刑前,張敞派主簿拿著他的命令對絮舜說:“五日京兆怎么樣?現在冬日已盡,還想再活下去嗎?”說完,即令斬首。沒過幾天,宣帝派出使者巡行天下,舉冤獄,絮舜的家人用車拉著絮舜的尸體,向使者鳴冤。使者即奏張敞濫殺無辜。宣帝問明原委,認為這算不了什么大事,想叫張敞設法逃脫。于是先宣布了以前關于他同楊惲有株連,不宜再居其位的奏狀,將他削職為民。受到這樣的處分,張敞也明白了宣帝的用意,便繳還印綬,匆匆亡命而去。


復出為官


  張敞離職后幾個月,京師的社會秩序又亂起來,遠不如前。這時冀州也出現了大賊。宣帝思念張敞治賊有方,就派使者到他家中召他。張敞的家人見使者到,以為是為他以前殺無辜的事來抓他,都嚇得哭了起來。可是張敞卻鎮靜自若,笑著對家人說:“我已亡命為民,郡吏就可以捕我。現在朝廷使者來,必是天子又要起用我了。”說著就整理行裝,隨使者入朝。宣帝召見了張敞,任命他為冀州刺史。


  張敞到任后,境內的廣川王宮接連發生盜竊案,可是總破不了。張敞派密探偵察盜賊居止之所,并殺掉了賊首。他根據偵察所得的情況了解到,廣川王的內弟及同族宗室劉調等人都與盜賊有關系,王宮成了盜賊的庇護所。于是親自帶領冀州的官吏,出動數百輛車,包圍了廣川王宮,并直接指揮,將劉調等人從宮中搜出,當即統統斬首,懸首級于王宮門外。張敞任冀州一年多,冀州的盜賊使滅跡了。


  后來,宣帝又命張敞為太原太守,實際任職僅一年,便使太原郡秩序井然。


  宣帝死后,元帝初即位時,待詔鄭朋向元帝舉薦說,張敞乃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元帝征求前將軍蕭望之的意見。蕭望之認為張敞是治煩亂的能吏,可是“材輕非師傅之器”。元帝就派使都去召張敞,想任命他為左馮翊。就在這個時候,張敞因病去世了。


  張敞性格的某些部分也許更像一個詩人,率性輕易,這大概就是所謂性格悲劇吧。有人說,所有人間的悲劇都是性格悲劇,這個我們也許可以不贊同,但張敞的經歷,卻無疑可以當作一個正面例子。


性格決定威嚴


  在我們古代的文化中,一個人要想宦途順利,除了必要的才能、高超的馬屁功夫之外,還必須時時刻刻保持一副嚴肅穩重的形象,不能隨便嬉皮笑臉,要不然,你才華再高,學問再好,辦事能力再強,也很難得到提拔。就拿那個婦孺皆知的東方朔為例罷,史書上說他身長九尺三寸,折合到今天就是214厘米的帥哥,去NBA打球都算高個。而且他面目英俊,眼睛明亮皎潔,像兩顆隋珠;牙齒整齊光潔,如一排編貝。更兼色藝雙絕,擊劍、兵法樣樣亨通,詩書、文賦篇篇精妙。名聲響徹朝野,宛然智慧的化身,乃至很多盜版書都冒他的名出版。可是終其一生,位不過太中大夫,而且沒當多長就遭貶。什么原因呢,就是他生性太幽默了。古人對此有個詞,叫“詼諧”。詼諧本來是件好事,畢竟我們中國人的日子向來過得不好,太平年月稅賦繁重,戰亂時代朝不保夕,不時時給自己找點樂子,誰會管你?又怎么去打發庸常的生活?可是當了官,就必須莊重,說話都不能太流利,口舌便給的人大多只配當弄臣。因此,雖然東方朔高大帥氣,站在皇帝面前像一座鐵塔,可是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卻如魁父之丘,和那些外表穩重的大臣沒法比。一個人的威嚴并非和身材的高大強壯成正比,而性格也許更有決定作用。


  宣帝時期著名的酷吏張敞,是一個性格悲劇的典型。他出身世家,父親當過上谷太守,但他似乎是個有志青年,一點不肯依仗家庭,踏踏實實地從底層打拼,從鄉小吏到太守府小吏,再到甘泉倉庫主任,再到太仆也就是當時的交通部長的下屬。交通部長杜延年非常賞識他的才干,推薦他升任豫州刺史。不久他又因為能干被擢拔為太中大夫,和另外一個名臣于定國一起“平尚書事”,也就是有權力在內朝代替皇帝處理公務了。隨后他還當過函谷關都尉、山陽太守、膠東相,都是二千石的大官,最后入長安拜為京兆尹,也就是京畿地區最高行政長官,這是張敞一生所獲最顯赫的官職,而同時他的官運也到頭了。


畫眉斷送青云路


  當時長安自從故京兆尹趙廣漢因罪被誅之后,治安特別不好。按照規矩,城中一旦有案件發生,官吏就要擊鼓,相當于現在的警笛,所以城中的鼓聲簡直絡繹不絕,老百姓都沒安全感。皇帝為此十分頭疼,先后征召了兩位地方能吏為京兆尹,都因為不合格,很快被罷免。其中一位還是當時天下郡國政績考核排名第一的潁川太守黃霸。皇帝無可奈何,只好下詔征張敞進京。


  張敞一來長安上任,就召集了幾個在社會上混得有頭有臉的偷盜頭目,聲明赦免他們的罪行,要他們出賣自己的團伙,將功折罪。按說這法子也很稀松平常,雖然那時關二爺還沒出世,但好漢們基本的江湖道義還是應該有的罷,怎么肯隨便出賣自己的兄弟呢?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幾個頭目豬油蒙了心,竟全部歡天喜地答應了張敞的要求,于是京兆地區的黑社會遭到了重創。這次嚴打讓張敞一炮打響,長安市上從此靜悄悄的,鼓聲稀鳴。因為出身世家,他又學過一點儒術,為政雖沒有前任趙廣漢那么殘酷,卻也信賞必罚。皇帝看見京城治理得這么井井有條,對他更加喜歡,甚至朝廷有大事還找他一起參議。他也不負所望,廣引古今,搞得公卿大夫們也都對他很佩服。按理說這是一個好兆頭,他會繼續升職,從京兆尹升任九卿、再升任御史大夫,最后到丞相,這是漢代升遷的慣例。和他當年一起平尚書事的朋友于定國后來就當了丞相,名聞天下,他的才華不比于定國小,卻再也升不上去了,這其中定有緣故。


  原來《漢書》講得很明白,就是“然敞無威儀”。“然”這個轉折詞非常重要,我們現在也常常看見一些領導說自己對下屬的印象,開頭說得千好萬好都沒有用,如果中間出現一個“但是”,就足以讓那人墜入深淵,再也別想咸魚翻生。同理,張敞再能干又怎么樣,沒有威儀就不像一個公卿大夫的樣子。古時候很在乎人的形象的,從國君到人臣,舉止都有規矩,戰國時代的梁襄王因為舉動不夠莊重,就被孟子罵為“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原來梁襄王不像人君的原因就是孟子自己靠近了他不覺得害怕。為人臣者可真賤,主上倨傲不遜罷,被指責為酷暴;主上平易近人罷,又不像人君。而荒淫的漢成帝僅僅因為坐車時能夠“不內顧、不疾言、不輕指”,就被班固贊為有“穆穆天子之容”,可見舉止形象的重要性。不像我們現在,一個電影演員也可能當上總統。那時候演員是俳優,文人一旦被主人“俳優視之”,那就注定了他前途的終結。司馬遷總是一代文宗罷,可是他也慨嘆皇帝把他看做俳優。景帝時的魏其侯竇嬰老是當不上丞相,竇嬰的姑姑是竇太后,最后看不下去了,就質問景帝,景帝陪笑解釋說:“太后您以為臣吝惜丞相這個職位嗎?實在因為竇嬰他為人輕薄,不像一個公卿的樣子啊。”那么張敞有什么輕薄行徑呢?原來他有個毛病,就是經常下朝后,驅車在章臺街上,用遮臉的竹扇敲馬屁股,顯得很不拘一格。的確,這種行徑為一般的泥腿子所為自無不可,但對一個二千石的大官京兆尹來說,就顯得有點輕佻。你能想象現在一個省長自己騎著摩托車在街上兜風嗎?撇開安全問題不談,至少也顯得和身份不符,傷朝廷威重。在漢代,“傷朝廷威重”是比較嚴重的罪名。皇帝聽說張敞這樣,當然不高興。雖然倚重他的才能,不加責罚,但心里從此有了成見,張敞想要再升官,這路就堵住了。


  除了走馬章臺之外,張敞還有一件香艷的事,就是他熱愛為老婆畫眉毛,而且也不保密,鬧得京城的人沒有不知道的。其實拿到現在,這完全是個人的隱私,不值得上綱上線,但在那時,這樣的事顯然更傷朝廷威重,以至于被有司彈劾。皇帝特意把張敞叫來問,張敞竟然回答說:“畫畫眉毛也沒什么了不起吧?臣聽說閨房之內,夫婦之間比畫眉毛更親熱的事還有呢!”皇帝無可奈何,但因此更堅定了不能重用這個輕薄子的決心。


率性輕易也是性格悲劇


  可憐的張敞還不知道皇帝對他有了看法。有一次因為受到司馬遷的外孫楊惲案牽連,按照慣例要被免官。他手下一個叫絮舜的捕頭聽說了這件事,當即把手頭正辦的案件扔下,回家睡大覺去了。這個絮舜大概是欺負張敞平時比較隨和,沒有威嚴。有人勸他:“張府君平時待你不薄,你這樣做不大好吧?”這廝竟然不屑道:“有什么不好,他在位的時候,我懾于他的威勢,不敢不賣力工作。現在他的京兆尹頂多能當五天,能把我怎么樣?”枉他是張敞一手提拔上來的,對老上司的性格竟然如此懵懂,因此很快倒霉就找上了他。張敞得知絮舜竟然如此薄情,對自己如此輕蔑,勃然大怒,當即派人收捕絮舜。其時離立春沒有幾天,漢朝的慣例,春天一到,官府就不能處決死刑犯。張敞生怕來不及,派能干獄吏晝夜對絮舜審訊拷打,絮舜又不是鐵鑄的,哪里受得了,就這樣被張敞深文羅織,構致了死罪。臨行刑前張敞還特意派人揶揄絮舜:“五天的京兆尹又怎樣?冬天快過完了,你還活得了嗎?”史書上這個情節的描寫無疑非常傳神,因為這顯示了張敞獨特的輕薄的性格特征,很難想象其他的酷吏張湯、杜周、王溫舒會這樣做。換言之,殺絮舜對張敞來說就像一場賭氣,剝奪絮舜的性命并不是他的最終目的,更重要的是,他得讓絮舜明白自己死得多么可笑和荒謬。


  從張敞的經歷,我們顯然能看見一個矛盾的人物,一個殘酷和輕薄的結合體。雖然妄殺絮舜這件事因為他治民實在太能干而得了赦免,后來還被皇帝重新起用,但他最后的官職始終就在郡太守間徘徊,不但公卿之位遙不可及,就連京兆尹的舊職也未再獲,對如此的一位能吏來說,這不是一個極大的遺憾嗎?所以說,我們可以說,張敞性格的某些部分也許更像一個詩人,率性輕易,這大概就是所謂性格悲劇吧。有人說,所有人間的悲劇都是性格悲劇,這個我們也許可以不贊同,但張敞的經歷,卻無疑可以當作一個正面例子。


網載 2013-09-10 21:2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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