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君自慣,獨臥妾何曾。杜甫的良師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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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盛唐的詩人群體當中,杜甫和誰的關系最為親近?李白,還是其他人?已經有研究者開始付諸行動考證這一命題。答案可能是多樣的。杜甫的文友圈子,是高質量的,他與當時的大多數名家大師,有過形形色色的接觸與交往,并且多有詩文記錄。廣文館博士鄭虔老先生比杜甫大許多,從年齡上講是長輩。懷著對長者的尊敬,杜甫不吝筆墨,單是鄭虔,就寫了十多首詩,記錄了一位歷經悲苦的國學大師的凄慘人生境遇,筆下充滿情感。再聯系到鄭虔的簡介中也稱其“最善杜甫”,鄭虔――很可能就是杜甫終身最難忘懷的良師益友。
  少年時代的鄭虔學習刻苦異常,因為家貧,卻連紙也買不起,正好他所棲身的慈恩寺里柿葉特別多,僧房里堆有幾大間,大約是用來燒灶的,鄭虔靈機一動,在柿葉上動起了腦筋。每天去找些柿葉來,以葉當紙,練習字畫,時間一長,竟將幾間房里的柿葉都寫光了,功夫不負有心人,鄭虔在柿葉之中,也找到了感覺。這樣的學習方法,可謂獨出心裁,對于今天的學生來講,可能難以置信,但在唐朝,士林一時稱為佳話。
  鄭虔學富五車,宰相蘇F聞聽十分賞識,薦舉當了一個小官。他精通文藝,曾經自己寫詩、作畫、題圖,送呈御覽。畫得不賴,字寫得也干凈,詩里也見真功夫,唐玄宗看了,拍案叫絕,寫下“鄭虔三絕”的批語,意指詩、書、畫三樣皆稱一流。
  ……公神沖氣和,行純體素,精心文藝,克己禮樂。弱冠舉秀才,進士高第。主司拔其秀逸,翰林推其獨步。又工于草隸,善于丹青,明于陰陽,邃于算術,百家諸子,如指掌焉。家國以為一寶,朝野謂之三絕。
  ――《大唐故著作郎貶臺州司戶滎陽鄭府君并夫人瑯王氏墓志銘并序》
  墓志上的贊譽與史書記載基本上是一致的,鄭虔當時名重一時,是個國寶級的儒學大師。他博學多才,飽覽百家,還著有《天寶軍防錄》、《胡本草》等書籍,涉獵多家,堪稱通儒。唐玄宗喜愛他的才學,便想給他一個閑職干干,以顯示政府對知識分子的重視,專門為他設立了廣文館,拜為博士,讓他教授學生。
  圣旨下來了。可是,鄭虔卻連廣文館的辦公地點在哪里都不知道,心里不大高興,覺得有些掉面子。宰相做他的思想工作,您這個職位雖說清閑,可天下從此都知道廣文博士由您而始,不是好事嗎?鄭虔聽了,覺得也是,好歹也是皇恩浩蕩,而且教育學生,培桃育李,他是愿意的。這才高興就職,騎驢上班去了。
  一代大儒,卻也因才多累,時運不濟。早在他當協律郎期間,因為有寫作的習慣,便在公務閑暇之余搜集當朝的奇聞異事,寫了八十多卷。這些書稿擺在桌上,有好事者偷偷看到了,立即上書告發,檢舉鄭虔“私撰國史”。這一下麻煩可就來了,“私撰國史”,罪名可不輕,因為按照祖制,歷代都是宰相監修國史,其他機構和個人無權担當,想當初,唐太宗想和魏征套近乎,想看看國史(可能主要是想看看史官們是如何記錄“玄武門事變”這一節不甚光彩的事情),被魏大人一口拒絕。這樣的告發,鄭虔可吃罪不起,慌里慌張里的,將辛辛苦苦寫好的一大疊材料全都燒掉了。
  盡管“私撰國史”查無實據,但這樣的記錄方式其跡可疑,鄭虔還是受到了紀律處分,作為危險人物,貶逐出京。
  冷板凳一坐就是十年之久。回到京城后,鄭虔做了廣文館博士,可是生活也并不富有,杜甫有一篇戲贈詩:“廣文到官舍,系馬堂階下。醉則騎馬歸,頗遭官長罵。才名三十年,坐客寒無氈。賴有蘇司業,時時乞酒錢。”可憐家中徒有詩書,冬天連毛氈也沒有,只有在國子監當司業的好朋友蘇源明還算好,時時給他一些零用錢沽酒。雖說才名動天下,鄭虔的生活還是比我們想象的要糟糕:“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梁肉,廣文先生飯不足。”廣文館其實只是相當一所學校而已,而這所“國立學校”的條件也是有限,《國史補》卷中載,“自天寶五年置廣文館,至今堂宇未起,材木堆積,主者或盜用之”,《新唐書》中又稱,“久之,雨壞廡舍,有司不復修完,寓治國子館,自是遂廢”。
  這件事很令人納悶,大唐王朝的國庫里財源滾滾,貢品如流,可以耗費黃金白銀蓋高樓大廈,建亭堂館所,卻連一所學術機構也保全不下來,實在令人無奈。鄭老先生只好夾夾鋪蓋,搬到好朋友蘇源明那里住去了。
  生活清苦倒也罷了。認真讀書做學問的人到了一定的程度,都是心系家國或者沉醉于某種思維之中,讀書求富,十有九空,鄭虔就是這樣的人,除了“編集之外,維日嗜酒”。老先生還是繼續他的清閑而清貧的生活,至少讀書,可以獲得知識的慰藉。而與杜甫等好朋友的飲酒,就成了生活中的一件樂事,杜甫說,“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他們發了一點工資,有了一點閑錢,就會呼朋喚友,奔走相約,下館子,要酒菜,喝到得意忘形,醉得眉飛色舞。
  “安史之亂”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雪,京城失陷,滿目蒼茫。鄭虔隨著一批百官大臣被擄到洛陽,安祿山成立偽政府,強迫授之以水部郎中之職。又是可惡的“安史之亂”!這場動亂后來成為中國人心中永遠的痛,它使得一個威武強壯的帝國巨人在短暫的時間內處于休克狀態,打碎了幾代人辛苦營建的太平盛世,成為一記不可承受的心靈重創。鄭虔鉆進書袋,消息也不靈通,像人家名士蕭穎士,早就覺察到了安祿山的負寵而驕,禍國殃民,干脆托病游山,逃過一劫。被俘的鄭夫子在洛陽輾轉難眠,托病不受官職,還“潛以密章達靈武”,表達一片忠心。陷于賊寇的日子,實在是痛苦的煎熬。
  時間換得了空間,動亂終被平息。可是一幫逃難歸來的皇室卻重新板起了面孔,被俘的大臣們不但沒有得到寬慰,反而大加指責,嚴肅查處。他和王維、張通三人同囚一室,并要求他們作畫壁上。后來雖說免了死罪,京城卻不能留了,只有王維憑著過硬的關系,降職,留在了京城。而白發蒼蒼的鄭虔,被貶到遙遠的臺州當司戶參軍。
  患難之中見真情。杜甫適時地趕來了。眼見得白發蒼蒼的老前輩帶著抱病之軀,遠謫他鄉,真正是一場生離死別:
  
  鄭公樗散鬢如絲,酒后常稱老畫師。
  萬里傷心嚴譴日,百年垂死中興時。
  蒼皇已就長途往,邂逅無端出餞遲。
  便與先生應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杜甫《送鄭十八虔貶臺州司戶》
  唯有滿含悲憤地離開君王,與朋友訣別,離開京城,跋山涉水,來到遙遠的江南,寄寓他鄉,茍活于世。
  當時臺州民眾教化未開,老夫子及時地發現了這一問題。憑著一顆善心,他在公務之余,重操舊業,游刃有余地當起了老師,教授幾百學生,從此一郡之內,學習成風,“弦誦之聲不絕于耳”。據《臺州府志》記載,“虔選民間子弟教之,大而婚姻喪祭之禮,小而升降揖遜之儀,莫不以身帥之。自此民俗日淳,士風振漸振焉。” 今天的臺州,尊其為文教始祖,奉為鄉賢,可見功莫大焉。有意思的是,后來肅宗、代宗大赦天下,流人可還,鄭虔想回到長安看看,但臺州的老百姓誠懇地挽留他,留下來吧,孩子們還需要您呢,老夫子嘆了一口氣,順應了民意,不復歸京,終老此地。
  杜甫與鄭虔最厚,經常一起喝得醉意醺醺,他從這位長者身上看到的是一個正直文人的品質,多次反應在詩中:“故舊誰憐我,平生鄭(虔)與蘇(源明)”。杜甫年老之時,有一年重陽節,友人相邀出行,事畢,覺得游興不濃,想起當年情景,“舊與蘇司業,兼隨鄭廣文;采花香泛泛,坐客醉紛紛……”鄭虔,這位杜甫一生中最可記識的友人,以他的清正與才華感染了一代詩圣,或者,鄭博士曾給予過年輕的杜甫許多學業上的指點。
  杜甫忠實地記載了他和鄭虔之間的友誼。可惜歲月湮滅,這位多次在杜甫筆下出現的鄭虔先生,全唐詩只留下一首詩《閨情》:“銀鑰開香閣,金臺照夜燈。長征君自慣,獨臥妾何曾。”也許,他就好比那個被唐王朝遺棄的女子,漫漫長夜里,他曾經書寫過華美而幽怨的情思?

網載 2013-09-10 21:2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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